楔子
三月，一年一次的大会又结束了。从何处来回何处去。一年一次的重聚犹如一年一次的别离。
王耀站在城头，看着王京为众兄弟姊妹送行，手里握着一封信，心里愈加不成滋味，手愈握愈紧，平整的信封被捏皱，再有一分力就要破掉。然而，王耀松手了，低头看到寄信人的位置，他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字，吐出一口气，宛若轻叹。
“豫……”

王豫感觉到身后的王耀不对劲，扭头看去只见王耀痛苦的模样，他焦急起来：“大哥，你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去叫王京。”他觉得近百年来王京一直陪在王耀身边，应该更有办法为王耀缓解头痛。
“不，不用，京也很累了，他应该好好休息，别去打扰他。我没事，睡一觉就好。”
“可是……那……好吧。大哥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大哥可以唤我。”王豫还是有些犹豫和纠结的，但既然大哥已经发话不让打扰京，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大哥是疼爱京的。
床上王耀点点头，阖上双目，眉头紧皱，意识逐渐模糊，而一个身影却逐渐清晰，那人眉目清冽，长袍华裳，面向自己作揖，薄唇轻启：“吾皇。”
你是……

“你是……”
“哈，大哥这就把我忘了啊？”那人一声失笑，听起来调皮，然而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失落，“我可是陪了大哥好久的。”
“豫吗？”王耀又仔细看了看他，觉得与豫相像。
“哈。”他又是一笑，转而声音低了下来，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啦。大哥这个说法，着实让我有些五味杂陈。”
“为何？”
“因为大哥你忘了我啊，因为我即是豫又不是豫，因为我有些想怪大哥，因为似乎也不能怪大哥，因为千年时光过去了，因为……”他一顿，“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是那样一个千年。”
“你……”但见那人头戴幞头，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王耀略有思索，恍然明悟，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后，他慢慢开口，清清凉凉的声音语调让每一个字都如静水般缓缓流淌而来：“是你啊，洛阳。”
“哈。”对方豁然一笑，眼中不再是失落，浮溢出欣慰，“吾皇啊，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相顾无言，两下静默，他们都知道，于此处两人不过几步的距离，其实横亘在其中的是千年时光。
好长啊……
“呵。”最后洛阳的一声笑打破沉默，他搓了搓手，道：“时过境迁，难得相见，于现世无害，何妨梦里一醉。吾皇……大哥，我们……”
“好。”王耀笑着看他轻轻应道。

自城墙处回到房间，王耀呆坐良久才打开那封信，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吾皇”二字，恍惚间如时空交错，耳边仿佛是梦中那人轻声呼唤，使他拿信的手蓦然一颤。
情绪平复后再往下读：
见到这个称呼大哥或许会觉得嫌弃，时代已变，这个称呼已充满落后之意，然，豫还请大哥允许我任性这一次。
时间太长了，陪在大哥身边与离开大哥的时间都太长了。当初大哥君临天下之时，我近身陪在大哥身边，那时候的大哥威严强盛，雄据一方，万国朝贺，俯瞰天下。那漫长的时间里，使我生出对大哥无上的敬畏，所以现今的我面对大哥还是难免局促。我知道刚才大哥是笑我拘谨，但我现在确实还改变不了。想来，在过去的时光里，在大哥面前最敢放开手脚的就是洛阳了，毕竟豫家他陪在大哥身边的时间最长……
读到此处，王耀停了停，再读下去：
后来大哥将帝都移至别处，此后千年，波折变数，浮沉苦难，不忍深数。观古代史我察觉到，当大哥立足南方之时，多是我中原沦陷之际，无论东晋，南宋又或是那次与本田家对战。观近代史我知，当大哥失去君临天下之位时，我中原亦无甚名。我明白，我王豫与大哥命运相系，是定要与大哥共浮沉的。如今，大哥走出困顿却仍未成就全盛大业，而我地为中位不为重。但我相信待大哥大业得成，我便有出头之日。反言之，我力强名盛之时，亦是大哥盛世伟业可现之际。豫对大哥有信心。
大哥，那句“吾皇”有着过去的影响，也是我对大哥未来的期待，不是对帝王的期待，而是对繁荣昌盛的耀家的期待。大哥，此一程，王豫亦同你命运相系，荣辱与共！

最后，大哥近来多为湾湾的事困扰，嘉龙那里也时而有人挑起事端，与他们两人相对比之后很多人喜欢夸濠镜，但，大哥，当初分离出去的是七子不是三子，泱泱华夏，大哥明白最听话的不只是濠镜。而王秦、王皖、王川、王湘、东北三子等等都曾那样的为王家效力，而今亦愿为王家赴汤蹈火。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大哥劳心之时也可以稍稍宽慰一些，也多多注意其他的兄弟姊妹们，莫要只对湾湾费劲心力。大哥身负千秋大业，需多保重身体。
落款处，弟：王豫。
读完信，王耀忽然笑起来，笑得甚是开怀。笑过之后，整个人又陷入深深的安静里。他开始回想这些年自己走的路，做过的决定与安排，他在回忆那些被淡忘掉的面容，那些把酒临风的时光。
“好长啊，一次变动就持续百年，一次呼吸就是一个时代，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