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阳光热烈的夏天，当黑桃国这一代的小王子出生的时候，王城里象征荣耀和力量的斯帕德权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蓝光，彰显着这一代继承人的天赋之高，从这一刻起，一个将带领黑桃国走向巅峰时代的领袖诞生了。当襁褓里的小王子睁开一双比天空更纯粹比大海更辽远的眼睛，你仿佛能从里面一窥这个王国的过去和未来。
　　老国王艾伦·琼斯下令免税三年，当整个王都因小王子的到来张灯结彩，笑声鼎沸，大肆赞美和庆祝的时候，王城城堡的草地上却有两个尚不知道此事的人正在没心没肺地玩耍。
　　“我觉得安德鲁大人要是发现你又翘了课，会再打你三十鞭。”拥有一头漂亮金发的五岁小男孩穿得妥妥贴贴，一脸严肃地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明明虬树挺干，枝繁叶茂，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而周围有那么多树——他却笃定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棵树上，径直走过来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四下里只有夏蝉拉长了声音一个劲地叫，那种带着韵律的古怪腔调不仅不让人厌烦，还让人觉得有趣。男孩一脸了然，接着说：“拉雅姆姆说如果再看到你爬树就撤了你每晚饭后的所有甜点。”
　　“不！”随着一个急切的声音，一个黑发的脑袋从极大的树叶后露了出来——由于城堡里魔力太盈沛，这里的植物生长得都显著得异于城外的植物，也给想翘课出去玩的坏孩子提供了先天的有利条件。
　　一双鎏金色的细长的眼睛直视着树下的男孩，“亚瑟，你不会说的，对吧。”
　　只有食物能让这个吃货产生危机感吗……
　　“谁知道呢？”亚瑟还是一脸冷淡，眼底却多了一份捉弄，“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城堡里的园丁就该……”
　　仿佛是附和他的话，四周传来了脚步和园丁们说话的声音，树上的小男孩一惊，生怕被人发现和拉雅姆姆告状的他没有多想，径直从几米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亚瑟看他慌慌张张没头没脑地跳下来，心下一讶，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几步，直接扑个满怀。
　　“哦你急什么，有我在他们不敢说的，要是摔着怎么办？”亚瑟抱住扑倒他怀里的柔软身躯，因惯性坐到了地上，皱着眉头责备道。
　　耀伸出胳膊搂住好友的脖子，眨了眨眼睛，笑意从嘴角开到了眉梢：“我身手这么好，才不会摔着呢，而且不是有你接着？”
　　他呼吸喷出的的温热气息带着孩子特有的香甜味道，让亚瑟忍不住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颊——他总喜欢这么做，这个比他小一岁的未来的骑士长的脸蛋手感太好了，捏上去比面团更柔滑，比鸡蛋白更有弹性。他也不怕他长大了继承了老骑士长的光辉之剑后记仇刺他一剑。
　　两个孩子站起身跑到了树林后的大草坡上，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无聊好动的小骑士长会在那里逼着未来的queen跟他玩角色扮演，永远都是他演正义的王子殿下，威风凛凛地摆弄着树枝仿佛挥动着宝剑刺向掳走公主的可恶恶龙，而一脸嫌弃地亚瑟·恶龙·柯克兰则无奈地陪他打下去——当然，公主是没有人来演的，耀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找个石头代替，抱住石头大义凛然地控诉着恶龙，其实他就是太无聊了。
　　多年以后，黑桃国史上最负盛名的骑士长王耀在柯克兰皇后殿下不怀好意地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都会一脸羞耻地堵住他的嘴。
　　澄明的阳光沐浴着面团般的小人儿小骑士长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因故作威风的眉眼而生气勃勃——好想戳啊，亚瑟这样想着，一时松懈，耀的树枝攻击就迎上来了：“看招！”
　　恶龙惨败，英勇的王子迎来了胜利的光辉，救出了公主，他们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结局……事实上王子在赢了后就丢了宝剑往恶龙身上蹭上去了。
　　“啊亚瑟我又赢了，说好的这星期你的甜点都是我的了。”耀开心地笑弯了眼，抱住不苟言笑的小皇后的胳膊不撒手。
　　就知道吃……亚瑟腹诽一句，朝天翻了个白眼。
　　“我的小先生们，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一道华丽的声线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个人回头，果然是来自方片国的主使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波诺弗瓦先生好。”耀虽然调皮，却也知道自己还不是骑士长，在王宫里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波诺弗瓦毕竟是友好邻邦方片国的第一大家族。
　　一向看不惯这个作风轻浮，举止轻佻的主使的亚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弗朗西斯没有在意，摸了摸耀柔软的黑色头发：“不用这么客气，我的小骑士长，叫我弗朗西斯哥哥就好了，小耀真是可爱又礼貌呢。”
　　亚瑟看着他的一双仿佛能勾人魂魄的蓝紫色眼睛，一阵不爽：“把你的手放开，到底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和耀练习剑法。”
　　练习你个头！哥哥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在玩，弗朗西斯腹诽。“小亚瑟还是这么护着小耀……话说，你们不知道小王子已经出生了吗？贵国陛下会给小王子举办为期七天的庆生，你们也能放七天假了。”
　　小王子出生了？放一周的假？亚瑟和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喜悦的光芒，当然那不是因为小王子的到来而产生的喜悦。

　　2.
　　亚瑟·柯克兰是这一代柯克兰家族中天赋最高的孩子，他快让柯克兰家族的格劳之钟爆炸的阈值让他从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中脱颖而出，被选为未来的queen而自小被送入王宫，认识了和他一样被选召入宫的小骑士长耀。
　　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孩子有一头漂亮柔顺的过肩长的黑发，在整个黑桃国中，只有一个家族有这样的发色，它成了一种象征，无论是谁看到这标志性的黑发都会向他的主人投入尊敬的目光——这属于守护黑桃国几百年的骑士家族王家。
　　耀的天赋自然是极高的，但是却十分玩乐心性。不同于柯克兰家族过于严谨古板，教条式的教育，王耀的教导者——现任骑士长王黯对他持放养的教育模式，该玩玩该吃吃该睡睡，爱玩的小骑士长到处招惹别人，别人可不敢招惹他，他只能天天缠着年纪相当的小皇后了。
　　小王子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七天的空闲时间，可以暂时摆脱平时的繁重课程——虽然王黯对耀十分爱护，其他先生可不会对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纵容，他是未来的王国之剑，必要的学习负担比一般人要重得多。
　　第二天，耀本以为可以和亚瑟尽情玩乐了，却没想到跑到他的寝宫一看，那家伙认认真真地坐在桌边做着功课，坐的腰杆挺直，一动不动，祖母绿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教案。
　　耀眼珠一转，想吓他一吓，放轻脚步准备张牙舞爪地冲上去，神清气定的小皇后动也没动地说：“我把安德鲁大人的作业做完就陪你出去玩，你要么先去溜达溜达，要么在一旁等着，别闹我。”
　　“欸？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耀呆了一呆，撇撇嘴，没意思地坐到他旁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这把戏都玩了多久了？
　　亚瑟眼睛都没抬一下，手下笔速却加快起来。
　　“你居然起的这么早，不可思议。”
　　在他的印象里，没课的时候耀可不会起的这么早。
　　“这不是想和你早点看看那个小王子吗？听说他长得可可爱了。”耀撑着脸，“总是被你掐脸，现在我也有掐的对象了哈哈哈哈……”
　　耀你有点“那是未来的国王陛下我们辅佐的对象”的觉悟吗？
　　亚瑟把自己热腾腾的还没喝的牛奶推到耀面前，继续做着功课。耀闻着香甜的奶香，眨了眨金色的眼睛：“亚瑟你不喝吗？”
　　“我可不喜欢这种腻人的味道。”
　　亚瑟无所在意地说着，过了一会儿偷偷抬眼，看见耀开心地捧起牛奶喝起来，乳白色的液体沾在他的嘴角，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亚瑟看着他的笑容，心底的柔软也蔓延到一直收敛的眉眼间。
　　喝完牛奶连嘴也没擦的耀打了个呵欠，他揉揉眼睛，抱住亚瑟的脖子亲了一口他的脸颊：“我有点困了亚瑟，先在旁边睡一会，你好了叫我。”
　　亚瑟还是挺直地坐着，看着作业，只是在耀抱住他脖子的时候习以为常地凑过去一点，凑上他温暖柔软的唇。却在耀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擦了擦脸上的奶渍：“——王耀你以后吃了东西擦干净嘴再亲我！”
　　牛奶和小孩子香甜的气息依旧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习惯了耀的亲吻的小皇后突然觉得脸上热气蒸腾，他感受着他的唇的触感，不禁想象他的唇充斥着牛奶的香甜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啪。”小皇后放下笔，这作业没法做了。
　　穿过挂着历届国王画像的通往正殿的长廊，仿佛是走在黑桃国沉重悠远的历史里。优雅绅士的小皇后拖着腮帮子还鼓鼓的小骑士长的手，去看望他们刚出生的小王子——那个将与他们后来的日子纠缠一生的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
　　“他的眼睛可真漂亮。”耀目不转睛地盯着襁褓里的孩子，小王子含着肉乎乎的手指，眨了眨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冲着这个黑发金眸的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亚瑟转过头看着两眼发光的耀，没由来地心里一沉，握住耀的手握的更紧了。

　　3.
　　一转眼七年过去了，波吉亚后山的花开谢了七度，巨大茂密的树林里躲功课的人除了黑发的小骑士还多了个金发的小王子。
　　“殿下，你说安德鲁大人会发现吗？”虽然调皮捣蛋惯了，可还是第一次这样捉弄自己的老师的耀不免有些忐忑。
　　七岁的小王子坐在树梢上荡着自己的双腿，小手一摆：“不是说了吗？耀，没人的时候就喊我阿尔。”
　　“这样……不太好吧。”耀犹豫了一下。
　　“你怎么和亚瑟那家伙一样？我说行就行，你是我的骑士长，当然要听我的。”
　　“好吧，阿尔。”耀从怀里掏出没吃完的马蹄糕，想了想，纠结地分了三分之一递给小王子。
　　阿尔嫌弃地看了眼不知道能不能塞牙缝的马蹄糕：“你可真抠门！”
　　“不要算了！”耀修眉一挑，就要收起来。
　　“别别别！我没说不要啊！”蹦上蹿下一天的阿尔本来肚子就饿了，他一把抓住耀要收回去的手，就着他的手把糕点往自己嘴里一塞。
　　“欸欸欸——你是要连我的手指一同吃下去吗？”耀没好气地用另一只手敲了敲他的头。
　　“你敢敲本殿下的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七岁的阿尔就有了十一岁的王耀也比不了的力气，他伸出两只手将王耀的脸蛋最大限度地往两边扯——欸，手感真是不错。
　　“放，放放放手！阿尔弗雷德！”耀欲哭无泪地想到这家伙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总算能在亚瑟的魔爪下掐掐别人了，结果事实是多了一个掐自己的人。明明小时候那么软那么可爱地叫他“耀哥哥”，这还没多大呢就变成小魔王了？
　　想起亚瑟，他还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呢。耀不禁有些丧气，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
　　“亚瑟？他自然是在做他认真的好孩子，努力去做未来合格的皇后。”阿尔放下手，腔调有些阴阳怪气，他对于这个血缘上还算自己表哥的小皇后一直不怎么亲近，因为他总觉得他不怎么喜欢他。
　　还有他那双冷静无波的祖母绿的好看眼睛，他总觉得他看不透，这让他没由来地心慌。
　　“自从两年前开始，奥利弗殿下和安德鲁大人就对亚瑟越发严厉了。”耀的情绪有些沉闷，柯克兰家的教育太可怕了，除了必要的社交活动外，他们把亚瑟的课程排的满满的，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留。上一次看到亚瑟都是上个月的祭典了，他们也没说上几句话。
　　倒是自己……黯叔叔也没有因为他渐长的年纪加重对他的课程，沦落到天天陪着聒噪的小王子打打闹闹的地步，十一岁的小少年了，和几年前的幼童也没多大差别。
　　这在常人家里，其实也还是鸡飞狗跳天真无邪的年纪，可他也自觉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背上的使命。宫里因为这未来的骑士长的游手好闲没少发过不满的担忧的言论，和亚瑟比起来，他是那么的不懂事不上进。耀愈发沮丧起来。
　　“没有亚瑟还有我啊！我可是以后要做hero的人！你是我的骑士长，跟着我自然就是小hero了！”阿尔摇头晃脑地说道，头顶一根翘起来的呆毛也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这一天备受尊敬的安德鲁大人顶着一张被画成花猫的脸从宫东走到了宫西才被好心的参谋提醒，终于明白了这一路下人们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是为了什么。就在讨打的小骑士长和王子被安德鲁大人到处追着打的时候，十二岁的皇后成为了历史以来与格劳之钟产生共鸣的最年轻的魔法师。
　　修长的指拈着一朵跳跃的火焰，橙黄色的火光映在没有感情的绿眸里，仿佛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是他自己练出的格劳之炎，是共鸣的产物，随着他的渐渐修行，这抹火焰的颜色和形态也会随之变化。
　　现任皇后奥利弗·柯克兰殿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继承人的肩膀：“不错，我的亚蒂。”
　　“王的左右是最高贵也最危险的存在。无论是多么贤明礼下的君主，对于左臂右膀都会抱有最原始最本能的防备和忌讳。如果左右的光芒炽热耀眼到要比君主更夺目，那么首先去压制你光芒的，也必然是君主。
　　但是亚蒂，你不需要忌讳这些，因为你的背后有柯克兰，有千千万万的人民。
　　你就是要足够的优秀，成为王国唯一的最坚实的盾，当你被需要且不可替代的时候，即使是王也不能把你怎样。”
　　“亚蒂，你必将会成为黑桃国最伟大的皇后。”

　　4.
黑桃国秋季的夜晚总是又沉又静又又长，当裹挟着落槐的香味和丝丝寒意的风刮过你的窗，那“哗啦哗啦”的声音是要提醒你：该添衣服了。
　　坐在窗边的耀刚打了个喷嚏，就听到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穿这么少，活该。”
　　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打开窗，窗外站着衣裳妥帖，一尘不染的多日不见的小皇后。
　　“亚瑟！”耀惊喜地开门把他迎了进来，几乎是在他一进门的那刻就手脚并用以八爪鱼的姿态黏到他身上了，“你都好久没来找我了！”他委屈地哼哼唧唧。
　　亚瑟习惯性地捏捏他的脸颊，眼底洇上难得的温柔，“不会了，以后都会经常陪着你了。”
　　“可是奥利弗殿下……”耀嗫嚅道。
　　“他以后不会管我了。”
　　“真的吗？”耀又高兴起来，拉着亚瑟胡天扯地，说着这些日子自己和阿尔的“光辉事迹”。无非是今天又偷吃了厨房的什么，明天又恶搞了哪个大臣，中间掺杂着对阿尔殿下学习东西速度之快的惊叹。
　　亚瑟看着句句话不离阿尔的耀眉飞色舞地说着，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在别人面前也这么没规矩地叫他？”
　　耀怔住了，显然是平时叫顺了嘴一时没改过来，半天又狡黠地眨眨眼：“在亚瑟面前才没有关系呢！”
　　“再说是他让我这么叫他的。”他闷闷低头道。
　　“没多久你就十二岁了，不要再像小孩子这样了。”亚瑟叹了口气，摸了摸他如丝绸般柔顺的头发。每一任的骑士长十二岁的时候都会被老骑士长授剑，从他们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的时候，他们也要开始为以后的责任做起准备来，当老骑士长退役或者战死沙场时，被授予骑士长世代相传的“光辉之剑”的他们也将正式担负起“王国之剑”该担负起的。
　　耀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亚瑟说：“亚瑟，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金发绿眸的少年愣住了，又摇了摇头：“耀，不是我希望你变成什么样，而是你想变成什么样，以及你应该变成什么样。”
　　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吗？耀轻轻道：“每一任的骑士长无论外表如何，内心总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人，如果……如果那是我应该有的样子，亚瑟会讨厌我吗？”
　　即便是他吊儿郎当的叔叔，现任骑士长王黯，战场上也是有名的刽子手，绝不像他笑得时候那么好说话，好糊弄。
　　亚瑟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白皙的还有婴儿肥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于我而言你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值得我珍爱的耀。
　　——只要你对我始终抱以真诚的态度，我也会始终怀着这颗赤忱的心对待你。
　　——不管你在别人面前是千百种怎样的面目，在我面前，你都可以放下你的面具，只做你自己想做的王耀。
　　这些话亚瑟没有说出口——那太羞耻了，跟告白似的算怎么回事？
　　说不出口的亚瑟的脸憋得有些涨红，好在夜里耀是看不清的。不知该怎么回答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拿出之前就准备好要送给他的礼物——一串红色的发绳。
　　发绳极好看，复杂精美而不缛繁的花纹，两端穿着纯净的琥珀和黑曜石，和耀的皮肤不能更配。
　　那几颗宝石是他从爱好收集珠宝的奥利弗那里好不容易得来的，为此没少受奥利弗的奚落，不过只要耀喜欢就够了。
　　这份礼物就当是他对他这个问题的回答吧，他所有自己还懵懵懂懂的说不出口的心意，都藏在这份礼物里。
　　他很别扭地嗫嚅道， “你的头发很长了，为什么不扎起来呢？”从耀的角度来看，这简直就是转移话题，还是以一个极其生硬的方式。
　　耀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随即接道，“那为什么不剪了呢？”
　　“耀长发很好看，剪了太可惜了。”丝绸般的发划过亚瑟白皙的指，他用发绳动作温柔地扎起他的发，“这个发绳送给耀吧。”
月光泄进冰冷的屋子，衬得屋里的人的皮肤更加苍白。在亚瑟离开后，耀拨弄着发绳上的宝石，低眸失神。
　　脑海里闪现过前些天叔叔对自己说的话，听到的那些纷纷议论，还有亚瑟清俊的温柔的脸。
　　——为什么你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解开头发把发绳放在掌心，用力地攥了攥。
　　耀还没有等来十二岁生日那天的授剑仪式，梅花国就向黑桃国正式宣战了，战情急切如火，消息传到王宫的那日，骑士长就向陛下陈情，自愿领兵对战。并且要求带上年幼的继承人，加以磨练。
　　耀离开王都前没有特意去见亚瑟和阿尔任何一个人。当亚瑟知道这件事，急匆匆赶到城头的时候，只能远远看见那个骑在良驹额间雪上的小小的身影，那么瘦弱，又那么坚定。
　　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5.
旧年的最后一天照例是盛大的舞会，距离王黯和王耀离开王都已经有两年多了。前线的战事通过一张张鸽子般的军书传到王城里，严峻也好乐观也好，大部分人是不放在心上的。
　　王城外柯克兰家族黛色的结界将城外的风云变化与城内的安稳舒适隔离开，安全内城里的权贵们一如既往享受着他们的安逸奢华。
　　柔情万丈的提琴协奏曲裹挟着玫瑰花的香气，流淌在整个大厅里，金色灯光里衣香鬓影，摇曳生姿，淑女们穿上最昂贵最流行的衣服，打扮的花枝招展，衔着高脚杯三三两两，低声笑语。
　　随着舞靴踩在地下清脆的声音，一个挺拔的身影走入了大厅，淑女们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消失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那个金色碎发的少年穿着纯白色的挺括的正装，金光色的绶带穿过他线条深刻的肩膀，鲜红的配花比血的颜色还要浓烈……那是黑桃国的国花，只有三个人才配用的花。
　　当他用他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礼貌地巡视了一下全场的时候，淑女们都不由得摆出了自认为最优雅的姿态，却也没能让他的眼神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黑桃国未来的Q——亚瑟·柯克兰。
　　“亚瑟殿下。”宫侍行了行礼将亚瑟引入他的专座，比他来的更早的是他那快十岁的表弟阿尔弗雷德。
　　“殿下多时不见了。”亚瑟看着一手拿着汉堡咬的开心，完全不顾场合的小王子，不禁皱了皱眉毛。
　　“嗨亚瑟，好久不见——别皱眉别皱眉，你的眉毛再皱就成一片海苔了……”
　　“……”
　　优雅绅士，英俊迷人，天赋异凛的皇后继承人亚瑟·柯克兰，生平最讨厌别人拿他的眉毛说事。也许他的眉毛是粗……粗了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英俊帅气半分！
　　“阿尔弗雷德……殿下，”亚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您不觉得您在舞会这个场合吃这种垃圾食品是一件很不适宜的事情吗？”
　　“垃圾食品？”阿尔愣了一下，随即就不乐意了，连他头上的呆毛都跟着抖了抖，“憨八嘎才不是垃圾食品！憨八嘎是世界第一美味好不好！就算是小耀也是喜欢吃憨八嘎的！”
　　那个吃货什么不爱吃！
　　不对，这个不是重点！“殿下，耀他比你大四岁，‘小耀’这个称呼不太适合吧？”
　　“什么适合不适合，他是本hero的骑士长，就是本hero的小耀！”小王子看着这个总和自己唱反调的表哥，气的汉堡都不吃了，肉屑留在嘴角也没擦，气鼓鼓地瞪着这个粗眉毛鬼。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都想到已经离开两年多没有见面的王耀，不约而同地不做声了。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小耀什么时候才回来……”阿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肉屑，情绪低落地说。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他十分有限的记忆里，王耀是给了他最多欢乐和关心的人。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亚瑟轻叹一声。这两年奥利弗已经渐渐让他接管政堂上的事情了，加上对王耀的关心，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北方的战事。黑桃国纵然不显颓势，现状却越发胶着。梅花国那个名叫伊丽莎白·海德薇莉的将领虽是个年轻的女子,却十分骁勇善战。
　　虽然亚瑟能用魔法让灵鸟传信给耀，可总是违规的，若是让奥利弗发现……所以这两年多他也就传过那么两三回，而耀的来信也总是简短明要，无非是什么他很好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耀，亚瑟在心里念着那个名字，嘴里不自觉地发出这个简短的音节，唇齿间都纠缠着温柔的留恋和担忧，你一定要没事啊。
　　王耀当然没事。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个坚硬而寒冷的石头上，一边用绒布擦着自己的佩剑，一边叼着不知名的草茎，这种草在北方十分常见，即使是冬天也顽强生长，茎部多汁清甜，还可入药。
　　这把佩剑便是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王黯送给他的，那时他们已经踏上艰苦卓绝的征途，没有往届小骑士长们威风凛凛的授剑仪式，但是王耀毫不介意，只是有点可惜没能让亚瑟亲眼看到这把剑。
　　北方的风吹进他还在生长的骨缝，让坚韧意志随他的身高一起拔节。北方的雪消融了他的婴儿肥，让他轮廓消瘦的脸庞也渐渐有了少年的滋味。现在的他若是站在王宫里那群人面前，一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被嘲笑“软软的一团，像小女孩一样”了，亚瑟和阿尔也不会再捏他的脸了。
　　想到亚瑟和阿尔，他拭剑的动作慢了慢，呆呆看向南边的方向，却只看到雪后一片冻原，和冻原上稀疏的草。
　　“大佬，”他嫡亲的二弟王嘉龙走了过来。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的王耀和弟弟妹妹们并不亲热，也多亏了这战事，北方又是王家的领土，这两年来兄弟才得以团聚。
　　嘉龙瘫着一张脸，“别坐在石头上，冷。”王耀早已习惯自己这个弟弟用面瘫的脸说出关心的话，收剑回鞘。
　　“我以后不坐了。”
　　“叔父大人让你去他帐里，说有事商量。”
　　

6.
王耀一进去还没往前一步，迎面就是一道寒锋。
　　剑刃带起的风掀起他鬓角的发，他乖觉地翻身一避，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王黯见他躲了过去，动作转狠转快，弧光轻旋，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王耀一脸无奈，手里动作匆忙两分，堪堪接招，只守不攻，半点也动不得他这个叔叔一点。
　　“不错，比上次能多接我两招了。”王黯满意地收起剑来。
　　耀得意地哼哼两声。
　　王黯看着自己的继承人，两年多的时光已经让一个幼童长成了少年模样。虽然多年的放养宽松让他的底子弱了些，但是他天赋指数在那儿，剑意觉醒是早晚的事情，而现在正是他学好剑术的时期，看着进步神速的耀，他满意地笑了。
　　王家每一代选出的那个天赋最高的继承者，都会在少年时期觉醒剑意，只有觉醒剑意的才能继承骑士长的“光辉之剑”，而天赋一般的人不能与之共鸣，根本拔不出“光辉之剑”。王家历史上最年轻的觉醒者，十岁就觉醒了剑意。
　　以王耀天赋之高，如果不是那几年他故意的怠惰，耀只怕现在也觉醒了吧。
　　“这几天梅花国似乎慢慢撤出了一部分兵力，这是探子的军报和地图，耀，你有什么想法吗？”
　　自从离开都城后，叔叔再也不复王城里那样宽松，高强度的训练和军术学习让耀差点喘不过气来。一向好玩爱动不务正业的小骑士长，竟然也很快地适应了这些变化。同样的每当有新的军情的时候，也会让王耀说出自己的看法。每一任的骑士长，都是黑桃国卓越的军事家。
　　少年还未经变声的声音清越动听，王黯一边听着他的陈述，时而点头，时而蹙眉。
　　帐外的嘉龙伫立在入口的地方，注意着往来的人们。冷厉的北风中，他的身躯瘦小却挺直。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帐内的絮语，好久，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
　　当新一年的第一天，处于南方温暖的王都里的人们沐浴着阳光庆祝着新年的到来的时候，最北方的边界线，两国僵持了好久的瓦加尔山头上，最惨烈的一仗已经开始。
　　沉闷的号角撕破了寂冷的山风，低低穿透了刀刃。所有的士兵都披甲执戈，在主将的号令下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一面巨大的蓝紫色旌旗，如泰山压顶而来，在山风中缓缓展开，把日头也快遮蔽住了。
　　黑桃国的战旗。
　　云天苍茫，血腥之气沉浮在空气里，叫人热血沸腾，无数杂陈的死尸中，一骑额间雪破阵而来，如临无人之境，马上的年轻小将穿着蓝紫色的战服，银色的铠甲发出的光芒滚烫灼热，弥散的日光匆匆落在那双眼睛里。
　　一双鎏金色的细长的眼睛。
　　一双明明曾经看过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风景人情，却注定要看尽死生离别，战场杀戮的眼睛。
　　那是黑桃J王耀第一次上战场。
　　

　　敌军的主将伊丽莎白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散开的卷发飘舞在风里，像是开出一朵朵棕色的花。
　　她的动作流利，她的姿态英勇，她的举手投足都是极致的美，不同于一般贵族女性典雅端庄的美丽，她的美不在容貌不在言语，她的美酣畅淋漓，肆无忌惮，又灼热得能将人烫伤。
　　王黯穿着骑士长的战袍战甲，对着她哈哈大笑，大声喊道：“梅花国没男人了吗！竟然让优雅的女性来战场替他们挨剑挨枪挨子弹！”
　　话语虽然戏谑，表情里却都是赞叹和尊重。
　　伊丽莎白知道他的盛名，拉住了战马的缰绳，微微欠身一礼，向这位把青春年华几乎都奉献给了战场的骑士长致意。
　　她执枪的手横在左胸，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掌心流到了枪身。
　　“向您致敬。”
　　王黯注视着这年轻的女性将领，收敛起笑意，肃然地点了点头，右手抚向腰间的剑鞞。
　　“噌——”
　　蓝光四炸，黑桃J传承几百年的“光辉之剑”被拔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不由得自护地微阖双眼，凌厉的剑气生生割去了伊莎的几缕鬓发。黑桃君兵心鼓舞，四下喊声大震，激越的战嚎应和着连天号角，在瓦加尔山头久久回荡。
　　“那……那就是‘光辉之剑’？”耀身后的嘉龙满眼惊艳地遥望着叔父的身姿，呐呐道，不知道是在对耀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怔然地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那蓝紫色的光辉，仿佛夺去了他的魂魄。
　　“瓦加尔大捷？！”
　　捷报传来的时候一向冷静的亚瑟猛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当他得知瓦加尔战役的惨烈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耀的安慰，甚至向奥利弗提出前往北方助他一臂之力的想法，奥利弗却留一记眼刀，把他一个人尴尬地撂在了议室里。
　　“那……那……”
　　“王耀没事。”奥利弗了然地瞅了他一眼，见他喜笑颜开，接着冷冷道，“半个月之内，军队应该就回都了。”

　　庆祝胜利的宴席十分盛大，在舞会开始前，两个少年终于有了好好说话的时间。耀回到了自己两年没睡的私殿，把那些恼人的要给他打扮的侍女们都赶了出去。
　　“出去出去！都出去！”一脱下铠甲的耀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宫里的侍女们在他小时候没被他消遣过，一个个早就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看见小祖宗不耐烦，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亚瑟一人。
　　亚瑟好笑地看着瘫倒在床的耀：“你把她们都赶出去了，一会儿舞会怎么办？你就穿这一身？”
　　“不去不去，我才不去呢！”耀在床上滚了一圈，头发滚得乱糟糟，“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在我学完舞蹈课之前，我就上战场了！到时候干站着算什么啊……而且都是些没意思的人，不去不去！”
　　亚瑟悠悠地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可是你是未来的J，你要是不去，骑士长大人面子上会很难看吧。”
　　“他？他才不会介意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宠我。”耀得意地从鼻子里哼哼几声。
　　“可我没你这么大福气，我要是不去，回头得被oli整死；可我要是去了，谁来陪你呢？”亚瑟似笑非笑。
　　也对哦，耀坐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亚瑟，半晌小狗一样凑上来蹭他的胳膊，拉长了腔调：“亚瑟——”
　　“我可以教你的，耀。”亚瑟轻笑起来，“你之前又不是一点没学过。”
　　“我不要。”肯定会被人耻笑的。
　　“没有人敢笑话你。”耀什么都没说出口，可亚瑟对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一清二楚，他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你是王国的剑，你是战场上浴血归来的英雄，就算是陛下心里也要敬你一分的，没有人有资格笑话你。”
　　“我不是王国的剑，我叔父才是。”耀闷闷地说。
　　“你会是的，相信我。”
　　耀静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你知道吗？亚瑟，其实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王国之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觉得它是一个很笼统的东西，没有什么务实的意义。每一个骑士长都是王国的剑，就像每一个皇后都是王国的盾——听上去，多么荣耀多么威风啊，我们生来就因这傲人的天赋所拥有的荣誉，我一点都不在乎。”
　　“可是在归来的路上，我看着雨后两边泥泞的路旁，心甘情愿齐齐拜跪的人们，受着他们感激的目光。”
　　“看着我的叔父尊贵的骑士长大人下了马蹲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面前——她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瓦加尔战役里，我看见他把三枚金灿灿的勋章放到那颤抖的手里，他的额头紧紧挨着她的额头。那三枚勋章明明很轻，可是老太太的一双手却捧不住它们的重量，因为那手一直在颤抖。她无声无息地哭噎着，叔父就一边不停地擦着她树皮一样的脸，一边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捧住那三枚勋章……”
　　“好多人都哭了，我那个面瘫的弟弟都不忍心地低下了头，可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忽然哭成一团的士兵们。”
　　“我很疑惑，勋章也好，胜利也好，王国之剑也好，代表的不都是荣耀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痛这么沉重呢？”
　　“那时候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现在的我根本不配做王国的剑，当有一天我成为叔父那样的人的时候，我才是合格的骑士长——不仅能承受骑士长的荣耀，也能承受骑士长的疼痛。”

8.
耀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他也说的很慢，但是亚瑟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他说着北地的冻原和野草，战歌与红花；听他说着梅花国貌美而勇敢的女将伊丽莎白；听他说着被敌人捅了七八刀抱住对方咬去敌军一个耳朵的男人；听他说着他磨剑的石，小憩的树，夜晚里低沉辽阔的星幕。
　　“北方的夜空真得很低，你躺下来看的时候，仿佛伸手就能抓到星星。我当时就想着，真想让亚瑟也看一眼这样的星空啊……”耀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靠在亚瑟身上。
　　但是他不会看见这样的星空更不会和他一起，耀看向他愈发深刻英俊的脸庞，眼中一片恍惚。他是王国的Q，不属于寒冷的北方，他应当驻守在国家的心脏地区。
　　很多被他积压在心头未曾宣泄过的负面情绪好像都被勾了出来，比如到现在也不能觉醒的自己，比如长老院的元老们背后对他的一些评价，比如叔父在那三年里的旁敲侧击——以前他可以假装不懂，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可以逃避的年纪了。
　　四下里一片无声，只有从窗户外漏出来的光撒在他们周围，像极了耀离开的那个夜晚。
　　亚瑟低下头看着依偎着自己的少年，他瓷白的脸颊被北风吹得清瘦了许多，长而柔软的睫毛如蝶翼扑闪，微微上挑的眼睛是极秀气的形状，因为情绪的低沉，左眼尾微微得发红。
　　他突然觉得难过，他不知道是为耀还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难过。
　　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面了吗？
　　他涌出一种冲动，想要亲吻那发红的眼角。
　　耀感受到上方的视线，掀开一双细长眼眸，对方苍白英俊的脸就凑了上来。
　　少年冰冷的唇颤抖地贴上他的左眼角，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颤抖。
　　亚瑟小心翼翼吻住耀的左眼，感受着他的眼珠颤动的频率，他那么虔诚那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感到那只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亚瑟紧紧地搂住了他，却觉得唇下一片咸涩和湿润。
　　耀哭了。
　　他们的以前吻过很多次，他们的以后也将有更多的吻，可是好像没有哪一个吻比这一晚这个更悲伤了——一个预示着他们无法抵抗的未来的，悲伤的吻。
　　他在夜里，亲吻一个哭泣的男孩的一只眼睛。
　　打断这悲伤的吻的是一个敲门声，“大佬？”
　　耀听出是嘉龙的声音，急忙推开亚瑟，胡乱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嘉，嘉龙，什么事吗？”
　　因为身手很好又立了军功，王黯很喜欢这个早慧的侄子，让他加入了皇家骑士团，并随着王耀一起来到了王都。不得不说嘉龙的天赋也是极高的，虽然比王耀差一点。
　　“叔父大人让我问您好了没有，舞会要开始了。”在宫中不比战场，耀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他们是嫡亲的兄弟，在有外人的地方，他也要尊称他一声“您”。
　　“……”屋里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是忘了这回事。
　　“……我能不去吗？”好半天，王耀憋出这句话。
　　“叔父大人说只要您不介意在未来的日子里保持着去年的训练作息的话，您今晚可以不去。”耀可以想象到嘉龙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来的样子是有多欠揍，如果他站在他面前他会不会一脚踹上去……
　　他收回之前对叔父的赞美，嗯。
　　最后在亚瑟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王耀总算穿上了华丽繁重的正装，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妥帖，只是嘉龙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得及洗一把脸，洗干净之前他脸上留下的煽情的印记。
　　嘉龙盯住自家大哥发红的眼角。
　　“……”
　　亚瑟有些惊悚地看着这个少年，因为他们兄弟俩的容貌实在是过于相似了，而此前他还没有想象过王耀那张脸配上这么瘫的表情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耀，这就是你弟弟吗？”
　　“……”耀干笑几声，“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弟嘉龙。嘉龙，这是……”
　　“你把我大哥弄哭了？”
　　没等王耀说完剩下几个字，嘉龙就看向亚瑟皱着眉头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
　　“……”
　　就这样我们让无数女性为之着迷的亚瑟殿下给他未来某种意义上的“小舅子”第一面就留下了一个“欺负亲爱的哥哥”的恶劣印象。那以后在这两个人的交集中，这个隐藏属性的兄控好像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

“亚瑟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呢。”几个坐在一起的淑女一边向那边穿着挺括正装的少年投去热切的眼神，一边对着坐在中间的金发女孩发出“嗤嗤”的笑声。
　　“哦，就算你们这么夸赞他，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半点感激或者荣幸的。”女孩用洁白的手指缠弄着自己卷曲的金色长发，一潭碧水般的眼睛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罗莎你可真是冷漠，怎么说亚瑟殿下也是你的亲哥哥。”
　　听到这话的罗莎·柯克兰径自举起她的高脚杯碰上女伴的杯子，在清越的碰杯声中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弧度：“你说的对，毕竟，我们都是被冠以‘柯克兰’姓氏的子嗣，我应当为此感到骄傲。”
　　不是为所谓的“亚瑟·柯克兰”骄傲，而是为共同的“柯克兰”骄傲。她即使是没有被选中的人，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也远远比你们要高贵。
　　这些一肚子鬼灵精的家伙们当然是清楚她并不喜欢这个光芒太盛的哥哥的，却还是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及。
　　本来亚瑟从小住在宫里，他们兄妹就没有感情可言，其次在柯克兰家族的教育模式下，他们哪怕天天一个屋檐下也只会横眉眼对。看看他们家里她那另外三个哥哥每天的相处模式就会明白，亲情这种东西，在柯克兰家是极其可笑的存在。
　　“哦等等，亚瑟殿下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淑女们发现今天的亚瑟与往日的异常，他的身边有一个略矮一些的身影，两个人齐齐走向最高等席座的方向。
　　那是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年，标志性的略长的黑发梳成马尾随意搭在左肩，如果不是因为这身男装和他不离身的佩剑，仅凭他娇小的身姿和线条柔和，精致漂亮的五官，她们就要以为亚瑟殿下是找了个女伴了！
　　“那是刚回王都的小骑士长？”
　　淑女们掩口微讶。
　　这是当年那个软软绵绵萌得她们都想捏却畏于他身份和护着他的亚瑟的小团子吗？竟然变化这么大——三年的战场，让他蜕变成了一个出色的，迷人的少年。
　　“他……他……”一个淑女有些结巴，“他可出落得有些太漂亮了。”
　　那还没完全长开的脸，她们除了“漂亮”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汇形容了，漂亮，漂亮极了，漂亮却不娘气。
　　发现自己还没有一个男的漂亮，淑女们哀怨地叹了口气，细细啜饮起手中的佳酿了。
　　罗莎·柯克兰捻着自己卷曲的发梢，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

　　10.
“亲爱的耀！两年没有见面的你是不是想本hero想得发疯啊！”随着一叠丧心病狂的笑声，一个蓝色的身影扑到了耀身上。
　　亚瑟的额头青筋暴起：“阿尔弗雷德！你给我下来！”
　　一向好脾气的小皇后总是会被这个聒噪的小王子轻易耗掉他的绅士风度，这在宫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耀费力地把黏在他身上的不明生物扒下来，在对上那双还是湛蓝湛蓝的眼睛时，揉了揉他金色的发：“阿尔，好久不见。”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像初春的花朵探出鲜嫩的蕊，阿尔瞧着他上挑的眼尾，下意识地拖住他的手。
　　“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本hero以后会长得更高的！”小阿尔挺了挺胸膛，头顶上的呆毛精神抖擞地翘起，然后立了个惨不忍睹的flag，“会比小耀和亚瑟都要高的！”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把耀拉到一边，兴奋地询问着耀战场上的经历。
　　“我的亚蒂，你是准备一晚上干站在这里吗？”安德鲁大人笑着说道。亚瑟一直都是舞会上的宠儿，时不时有可爱的小姐双颊微醺上来，勇敢地邀请他与自己共舞，绅士的他也绝对不会拒绝。可是今天晚上他却刻意避开了那些淑女们，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不敢接近的位置。
　　“安德鲁先生，晚上好。”亚瑟无以为意地笑了笑，对这位虽然严苛却十分正直的老师，他向来是尊敬且信任的，“事实上，我有意邀请耀与我共舞，毕竟这场舞会，他也是主角之一，然而他现在并没有时间。”
　　安德鲁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一种愕然的神情，配上他因呼吸一抖一抖的胡子，显得有些可笑。“我的小先生，你是想……邀请耀？”
　　“是的，如果他愿意的话。”亚瑟平静地回答道。
　　安德鲁反应过来，正了正色，“亚瑟，你应该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我想——奥利弗殿下也许并不是很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毕竟未来的Q和J一起共舞——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亚瑟坦然面对他的目光：“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支舞并不是以Q的继承人向J的继承人发出邀请的形式存在，而仅仅是亚瑟·柯克兰，想和他多年未见的好友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的愿望。毕竟您瞧，我还不是Q呢。”
　　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紧控军事大权的骑士长一族一向是尽量抽身于政治权利的，而皇后一族却牢牢掌握着内政。如果说Q和J的存在是一种辅佐也是一种分权，那么这两家搅和在一起的场面可是会让权力中心的K产生猜忌的，他邀舞的行为会被有心人士看作是柯克兰家族向王家的一种示好。
　　“好吧，那么我祝愿你们能度过一个愉悦的夜晚。”安德鲁也能理解自己这个出色的学生心里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耀被阿尔逗得不停地笑的时候，一个面容姣好的淑女走了过来，提起裙裾优雅一礼：“两位殿下，晚上好。”
　　少女披着一头卷曲璀璨的金发，牛奶一样白皙鲜嫩的皮肤很是让人心动，她用她那双明媚多情的绿色眼睛注视着耀：“请问，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吗？”
　　耀有些窘迫地搓了搓衣角，这种时候如果拒绝实在是太失礼了，可是如果接受，以他那拙劣的舞技不和谐地插入舞池中只会破坏别人的节奏和心情吧……
　　正当头皮发麻的耀准备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的时候，亚瑟好巧不巧地走了过来：“罗莎？”
　　少女眼波一转，顾盼间熠熠生辉的脸庞上绽放出甜美的微笑：“亚瑟——哥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那些好友们好找。”
　　亚瑟瞥了眼神色微窘的耀，向他介绍了罗莎的身份，然后以兄长的姿态自然地问起家中近来粗略的情况。
　　耀诧异地打量着少女和亚瑟如出一辙的发色眸色，又意识到这样的目光实在粗鲁，连忙夸赞了罗莎几句以释尴尬。
　　“我们兄妹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跳过舞了，我可爱的妹妹。”
　　罗莎看着向自己伸出来的兄长的右手，看了眼耀，挑了挑眉：“看起来我似乎不应该拒绝兄长大人这样关怀满满的邀请。”
　　“不用顾及我，你们兄妹好好聚一聚是应该的。”耀憋出这么一句话，耳尖微微发红，他向亚瑟投去感激的目光。
　　兄妹二人徜徉在舞池里，亚瑟虚扶着妹妹的腰，低声道：“你想做什么？罗莎？”
　　罗莎嗤笑一声，眼底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你知道吗我尊贵的哥哥，”她的声音小而急促，句末的语调习惯性地上扬，“你对那位小骑士长的爱护简直都要写在脸上了，我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招惹他。”亚瑟加快了舞步，“他——和你们不一样。”
　　罗莎轻松优雅地跟上哥哥的动作，“你说错了，哥哥，不是‘你们’，是‘我们’，他的确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是因为如此，你才对他格外的关照？连我这样一个不怎么进宫的人都看得出来，不知道长老院那几个家族又会是怎么想的呢？”
　　“罗莎，”亚瑟一字一句的说，“不要试图对我说教。”
　　他平时粗得有些可笑的眉毛此时带了些锋利的味道，眼底像是投下了一片森林的阴翳，是带着沧郁味道的碧色，让人看的有些发寒。
　　罗莎有些恼了，反讥道：“我哪儿敢说教未来的皇后呢？只是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吧，算个什么呢？如果不是我来你是不是打算邀请他作为你的舞伴？你和安德鲁的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可怎么凡事扯到他智商就要降到斯科特那个等级！”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家族聚会上，这个清心寡欲的家伙竟然觊觎起奥利弗收藏的曜石，谁不知道奥利弗把他那些宝贝看的跟亲儿子似的，最后也不知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才把那琥珀和曜石弄到手，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最后那宝石竟然是出现在王耀的头发上。
　　她三个哥哥看到王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斯科特的画还要精彩。
　　“这算个什么呢？”她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亚瑟没想到她会说出来这么一番话来，这气恼的带着少女独有尖细口音的，夹杂着别扭的关心的话让他轻笑起来：“罗莎，别把我想的这么蠢——美好的夜晚为什么要和这么多闲杂的人在这样闹腾的地方里度过呢？”
　　第一支舞结束了，他们默契地松开了彼此的手，从不同方向退出了舞池，随即另一对就补上了他们的位置。
　　罗莎望着亚瑟回到王耀身边低头说了些什么，就拉着他的手离开了舞厅。少女搓捻着发尾，碧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担忧，白皙的指猛地扯下一根长长的金色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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