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扫过,还有,地上那两片药。
“你——们——这——些——凶——手!”
他轻蔑地说。
他一个人,走过长长的、黑暗的楼道,手里拎着条棍子。
进了教室,他把那个曾经被评为“感动市民公德人物”、“市志愿者先进个人”的学生会主席一脚踹倒在地,然后抡起棍子痛打,无论学生会主席怎么哀号,他也不停止,一时间鲜血四溅。
外面围聚的看客们,看着他血红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大喊起来:“疯子!疯子!”
结果,在毕业的前一周,疯子被学校开除了。
从前这个书痴一读就是一夜,书房的灯常常亮彻通宵。但是那天晚上,林香茗来看望他时,发现窗户是黑的,门一推即开,接着就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他。他把自己沉浸在溶溶的月光里,从侧面看,仿佛一尊冰雕。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
他在喃喃些什么啊?林香茗不清楚。但是看他头发蓬乱、目光如裂,知道他心中是何等的煎熬。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呼延……”林香茗听他念得格外凄怆,不禁在黑暗中毛骨悚然,“你……你可别吓我。”
“我没有疯,他们杀人。”呼延云慢慢昂起头,面上浮着青白的光芒,“他们让我吃药,他们污蔑我发疯,其实是怕我碍着他们的手脚,他们还要杀人,还要杀人……”
沉默良久,林香茗才说:“我来是告诉你……我要走了。”
呼延云怔住了:“去哪里啊,你要?”
林香茗说:“我在警官大学拿不到毕业证,所以要去美国留学,美国的行为科学非常发达,我想学会怎样读懂心灵……”
“对一群已经根本就没有心灵的行尸走肉,你学到的又能有什么用呢?!”他悲愤地说。
林香茗走的那天,呼延云去送他,两个朋友,坐在候机大厅里,居然整整沉默了一个小时。
“前往纽约的乘客,请在登机口排队办理登机手续。”候机大厅里,突然回荡起声音。
“我……我要走了。”林香茗的声音有些沙哑。
呼延云身子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绝对不要再回来了!”他对林香茗大声说完这句斩钉截铁的
话,转身就走。
林香茗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看不到,呼延云满脸的泪水……
香茗走后,呼延云感到分外的孤独。被开除的大学生,工作不好找,他就在报社、杂志社打工,几年时间换了许多地方,所见的,无非是更多的阉割和死亡。
疲惫时,他经常独自站在大桥上,看着桥下那神情麻木的一群,于熙熙攘攘中无可奈何地涌动着,像从下水管道排出的一汩汩黑色腐臭的污水。
“他们是将死,还是已死呢?”他想,“他们想过这些问题吗?”
仰头,都市。上空,流云。
少年时代的慷慨激昂,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而复始的绝望。绝望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所以他掉头发、神经痛、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着觉,就瞪圆了眼睛,凝视着头顶的黑暗,看长夜怎样把自己一点点消磨净尽……
看了太多的死亡,而又尽力不使双眼蒙上阴翳,所收获的,除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之外,就是一项特殊的才能——无论多么复杂、离奇、凶残的杀戮,他也能一眼就堪破真相。
经常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蕾蓉,把那些最难侦破、最没有头绪的案件的卷宗拿给他看。
而他,片刻即解。
别人感到震惊,在他,只无限地悲凉,每一次侦破成功,就其本质,都是因为杀戮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才成就了他那所谓的天才的推理能力。
杀人者,充溢于周围;而他,只有一个人……这样下去,他知道,他早已成为大黑暗的死敌。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黑夜中渐渐逼近他的,无数刀锋林立般白森森的牙齿。
他已经被鬼魅包围。他听说吸血鬼的牙是有毒的,凡被咬者,一定会化为新的厉鬼——更加凶残和可怖的厉鬼!
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无路可走,所以长啸、狂歌,像魏晋那些自我放逐于竹林中的人们一样,试图用癫狂的行径掩盖自己还活着的真相,但是有什么用呢?那些鬼魅,还是扑将上来,用尖利的牙齿咬住了他的咽喉,撕开了皮肉,拼命啜吸他滚烫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