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远是个沉稳的孩子。大概是看我比较有亲和力又最先认识我,他一路都走在我的旁边,我问什么他回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不说,认真地看着周围,我无奈地提醒他我们让他跟我们走不是雇他来当保镖,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慌乱,我如愿以偿地看见这个孩子像个孩子一样被我的话弄得低了低头,遮掩不住的耳朵又在慢慢变红。“阿远很容易脸红啊。”我心情颇好地逗他,阿远这下子脸也红了。
跳跳平素是个受不了沉默的主,见此情景隔着一匹马和一个人又开始逗阿远:“你蓝姨漂亮不?”
阿远很正经地回答:“我从没见过比蓝姐姐更漂亮的人。”听着他特意在“姐姐”两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我有点想笑,又怕弄得他又要害羞,就忍住了,随后却又见跳跳一挑眼眉,挤眉弄眼地又说:“那是当然!不然怎么拐了姓虹的做你姐夫呢~”那一个“呢”字真是百转千回,我差点一口气哽住,这回换了我憋红了脸,瞪着他有些恼地喊了他的名字。他却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觉悟,吊儿郎当地应了声在,气得我教训他也不是,不教训他也不是。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虹猫平静地喊了声“跳跳”,于是跳跳又斜眼去看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又平静地说:“难不成……你是嫉妒?”
大奔逗逗和达达努力憋着笑却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肩,莎莉一个劲儿地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瞟我,跳跳被呛得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咕哝着大概是“护短”之类的话。
而从脖子红到脑门的我,觉得刚才逗阿远的话有点打脸。
沉默一直延续到七剑阁。
回去后我让阿远去洗了一个澡,来不及回玉蟾宫我只能无视了虹猫的眼神利索地拆了一件他的旧衣服,和莎莉两个人简单弄了件褂子让阿远先穿着,阿远的身材对于一个六岁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瘦了,莎莉做衣服时也是一阵心疼。阿远很拘束,呆呆地站在一边,给他衣服他就捧在怀里也不知道穿,给他吃的就愣愣地拿在手里,我虽然小时候过得辛苦,但至少偌大一个玉蟾宫从没让我受过冻也没让我挨过饿。阿远像是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暖接受不能,内心慌乱又强作镇定,脸上还是那种沉稳认真的神色,手指的颤抖却一点不落地被我们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虹猫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长虹剑和一把普通的剑,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我上次从玉蟾宫带出来的那把。剑是好剑,通体银白,剑身轻巧纤细,没有很大力气的人也可以轻松驾驭,没有花纹,朴素无华,一点不张扬,只从剑刃上隐隐泛起的寒光才能感觉到它的锋利。我一看虹猫拿出了这把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虹猫把阿远叫到跟前,问他:“喜欢这两把剑么?”阿远看了看虹认真的神情,点头说喜欢,虹猫拿着那把银白色的剑,对他说:“这把剑叫重明,一取神兽重明鸟的名字,抟逐兽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意在驱除邪恶,二取这两个字,意在使光明重现。”阿远听得云里雾里,却立刻明白了虹猫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双眼睛又燃起那种坚定和热情,虹猫又拿出长虹,对他说:“这把剑,叫长虹,名字没有太多寓意,但它背负的,是天下的太平。”
“如果你愿意跟我学剑,这把重明剑就送给你,长虹剑早晚都会交给你。但是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包括你的未来,还有生命。”我听见莎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逗逗喊过来,却听虹猫又说,“如果你不愿意,你也可以待在我们的身边好好活下去。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七剑都会给你一个家,你不用担心这样的生活来得太突然,我们谁也不会抛弃你。”
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阿远所有的无措,慌乱和顾虑。他今天第二次被问起愿不愿意,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这两个“愿不愿意”,每一个都左右着他的人生。
给阿远安排了房间后,莎莉就回去了,走之前她向我摆摆手,意思是她不会说出去的。
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暮色四合,我点燃了窗前的油灯,矮柜上有更明亮些的蜡烛,但是这种昏暗的光线能让我平静下来。背后熟悉的气息接近,比油灯营造出的安静的气氛更能让我安心。
“阿远会考虑清楚的。”他放轻了声音,轻轻揽过我的肩,以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让我依靠的姿态。背后他的体温带来的暖意对于我来说永远都像一片温柔的海,那种温暖对于我致命的吸引力一直处于我的掌控之外。嗯,温暖到可恶,温暖到我不由自主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他。墙上灯光盘出了我们的影子,我看着它有些发愣。“你知道他会同意的。”我轻轻叹了口气,灯光摇摇曳曳。“既然你问了,就知道他会同意。”
虹猫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从他开口问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阿远肯定不会拒绝。但我潜意识不想阿远同意,阿远或许不知道七剑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或许不知道如果许诺了他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或许如果没有遇到我们,他就算活得苦,却能活得更自由,更久。而且作为一个孩子,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太多不合年龄的东西,我只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过两次一个孩子该有的神色,如果他答应了,大概连那些最后的童真纯质,也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