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陈酒秋梦长，魂往南山云端上。斯人浴罢出亭台，怀旧论道烹茶汤
茶汤醺得君侯醉，竟把此情作黄粱。徒留世外仙家子，欲入尘间觅情郎
——浮生晓月迷人眼 之 番外一

辛酉年，三秋。曲逆侯抵府之后，即下令闭门谢客，独自一人往书斋去了。与先前的日子不同，他没有去听铜壶水声，只拣了壶陈酒，凭着榻上的一方小几，对着半敞的窗扉，正要把醇酿倾进酒樽时，抬眼看到侍从捧了小炉来。“你退下吧，不必了。”
左右无人，四下俱寂。裹着秋寒的风，信步在庭前窗边、寒舍其里；丛云清淡，不遮碧空高远、秋阳灿烂；阶上几片黄叶零落，飘遥遥不知归处、尚有前程；杯中酒微冷，只一洗胸中躁气、腹中枯肠。若说有愁绪，当是有的，积攒到沉重，也就放下了；若说有琐事，当是有的，人前万千筹划，可事情到底还是堆着。朝中说自太后归天至今，庭内日渐干净了，待到新皇登基，纷乱了许久的四海，必将澄澈无澜。这嘛……今天的日头，特别高呀。
思绪飘浮，放下了扰人至极的俗事，恍然之间竟然辨不出了是梦是真。目下所处的这方天地，也是沐浴在一体秋气之中，……沐浴吗。陈平瞥见不远处有一檐茅亭，恐是正临着一池温泉搭建的，粼粼有水声传来——真是不巧，扰了人家雅兴。转身要走之时，却听见池水中的那人招呼了一声：“贵客远道而来，不发一言便要离去，是良招待不周呀。”
陈平闻言顿住了脚步：“唐突而来，平失礼了。”这般讲着，他环顾着周围的景致。自己从未来过终南，也不知目下是身在此山呢，还是凭空臆造出此情此景。自长安一别，细数已是近六年不曾见过张良。想来半生交集不过军务应酬，即使共佐汉室，一旗之下也是各自修道……巧极妙极，为何心下里空了出来，却与此人相见呢。莫非……是想知道能开万世道宗的人，究竟修为如何吗。
“平卿思绪驳杂，来山间清心也好。”张良道出了陈平的心事，而后者长久以来也习惯了彼此的心思相通，只听得沐浴者出水上岸的声响，那人开口又道：“难不成茅檐寒舍，讨了曲逆侯的嫌？”
“陈平岂敢，城垣宫阙，才是留不住子房的陋室呀。”即便背对那人，陈平竟兀自笑开。
“平卿客气了，请。”
听得张良言语里已有了许可的意思，陈平转身沿着小路走上了缓坡，小亭里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那人的头发散在背后，仅用一条发带绾住了尾端，浴袍宽敞，却也工整地套在身上。几案旁一座小炉里的炭火正暖着，小锅里的水还未沸开。张良正低头拨弄着待煮的茶料，只是山中清净，茶间怎会掺入浮世的纤尘呢。
“久见了。”约摸着那人快到亭前，张良起身相迎，揖了一礼，抬眸却见那人在起身之后，再度开颜。“平卿何故发笑？”
“我到底是想象不出，鹤发童颜究竟是何模样？”陈平的目光仍旧在打量，“子房在平的心中印象，果然总是鸿门初见呀。”
张良闻言展臂转了一圈：“鸿门若是这般打扮，可就深陷虎穴了。”
“也未必。”陈平抱臂思索道，有如当年军师府中、帐门帘边伫立的护军一般。
“哦？”张良凝神一望。
“吉人天相。”陈平叹了口气，抬头向茅檐上的纷纷落叶看去，“平可识得。”
“平卿道行自是了得，请。”张良如故地抬臂相邀，而陈平也就跟这人进了项羽的中军帐，进了汉营的议事厅，进了普天之下的城门宫阙，如今是这间寻常山中的茅檐小亭。
“子房请。”仍是相对着落了座，“并非是道行，而是心脉。”
张良正把茶料倾进壶中：“还请平卿开解。”
“不敢。只是多年的猜测罢了。”陈平看着粼粼泉波，清亮的水面上氤氲着淡淡雾霭，远山深邃，纵然已是被金黄嫣红染尽林叶，在云海的轻纱之后，总归藏着情致。“平很少忖度因缘，但修道……多少是抹不平几许人间情结。子房若要听，平便讲出，只讨淡薄趣味罢了。”
张良眸中粲然。
陈平挽袖递上了茶针：“鸿门不过是初次见面，而非初次相知。”
“敢问平卿把何时引为你我相知呀？”张良疏通着壶口，接话问道。
“甲申年。秦皇帝五年。”陈平的目光锁在张良眉间。
张良的手停住了：“下邳。是师父……”默想片刻又欣然展眉：“他不知那是你。”却要我杀你，断言你我至少会沦为敌人。
“平是无名小辈，令师尊不知，是应当的。子房少年英才，平倒是隐隐猜测是你。”恐怕是梦，梦中人怎会与做梦人的心思相悖呢，陈平想道。
“平卿谬赞了。”张良往盏中倾着茶水。
“那时我站在博浪沙，”陈平微微倾身，探手护着茶具，“十里鬼哭。”双手把其中一盏移到自己身前继续讲道：“十里鬼哭，甚或千里韩地哀鸿，犹可再开生天者，子房也。或者我该称你为——”陈平把盏捧起，颔首奉到眉前，“仙家子？”
“张良不敢。”第一碗茶敬过，二人掩了袖子各自尝着。
“子房既掌道宗，有何不可。”陈平放下了茶瓯。
张良正要接话：“平……”
“甘之如饴。”不要提铜镜。陈平对上那人的目光。所作所为，平甘之如饴。
“是，林中天水。”张良低眉，也便随着说了茶中事。
终南的行云浮过，那方小亭的天气也随着阴阴晴晴，或有落叶坠在泉上漾起清波。两厢里常有风声入耳，间或几声鸟语，除此一亭，别无人迹。群山连绵，这第二盏茶的馨香，自在云深之处飘洒。
“人有天地梦、人事梦、身体梦……平为何独在此时见你呢，仙家子？”眼里心里，触觉之间，无不如真实一般，陈平暗自觉得有趣，这梦看似还长，想来许久不见，自此也不会再见，为何不敞开胸怀呢？若说张良是自己的梦中意象，借他之口，或许可以听得本心吧。
“古言说，上古真人可得无梦，毕竟举世罕见。”若修仙之人皆成真人，良也不会如此见到你。
“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如此之人，天地变化，人间真假，自是不扰灵魂。天人合一，何来梦境吶。”六年相别，子房若成道宗，恐已不会与我有所通感了。
“倒也有至人，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纵然扰动肝经，生出些身体之梦，醒来也不会记得。”然而你我，也非这种。张良想道。
今日之事，怎会不记得。“自圣人起，人已适嗜欲于世俗之间，再到贤人、君子、小人和恶人，陷世愈深，则梦愈繁杂。有时扪心自问，竟也不知修为几何了。”举目望去，唯见山间烟云浩渺，若真能到此，与君一会，也是人生幸事。
“平卿身在世中，人事自会相扰，又何必挂怀呢？”张良拢袖要去端茶瓯。
“恐怕终平一生，也难得出世了。”陈平奉茶相迎。
“心念不断，纵使出世，也难修真果呀。”
“仙家子这话说的玩味，莫非也是心有烦扰之人？”随口说笑而已，两人相对饮茶。
“尘念未了恐怕是实。”张良放盏猜测着。
“哦？是什么呢。”陈平心念一动，莫非无意识中，总有要拽他入世的心思？
“参不透呀。”张良定睛道。
“噫。回味无穷。”哈，许是自己编不出情由了吧。眼见得张良要斟第三回茶，陈平恍惚间却有了几分微醺之感，与醉酒一般，眸中景色更添了一道朦胧：“忽地想起，先前里，平独自尝了一道陈酿，也是这般醺醺然，只是年岁久了，竟想不起是何时的美酒。”
“草木入酒？”张良挑眉。
“说中了。只是，非桂花，非菊花，也非百末。关中之酒，又非白薄。”陈平将坐席移得与那人近了些许。
张良挑着茶针轻笑出声：“入口微苦，柏叶之酒。”
“是了。此酒定不是长安柏叶所成，只是想不起是何年的柏叶。”陈平双肘撑在了案上。
“高帝七年所酿，赠君于白登凯旋之时，只道是元夕再开。”而你，为何将它封存呢。
自君之出矣，曲寡无知音。事到如今、心无挂碍，才到取酒叙情时。“竟是因此梦见君呢。”陈平回身望去，但见下山的小径蜿蜒，和着微微的醉意，只叹烟波沆砀、前尘如海，万劫之后登临至此，却唯有一间小亭，一壶清茶，一汪碧水，一位故人，几分恬淡，几句情话而已。“仙家子，你我半生同路又归如陌路，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平卿怎品那酒？”张良摇动着盏中物。
陈平摇晃站起，似在回味：“干冽醇实，直入心脾，教人舍之不得，却之不忍，若即若离，又绊绊牵牵。比之浮生百味，还显几分淡薄。”说话间，陈平绕到了张良的身后，借着空出来的一块坐席跪坐了下去，拥上去环住了他的腰身，把头埋在那人的颈间说道：“仙家子，平先负吾师，又负赤松子，总归是隐隐感觉心有所系，不愿与你一争输赢。阴阳本是相扶生，铜镜自照有缘人。平将遂夙愿，此生完全，是非对错已是不足轻重，唯独短了与君一别。想来半生交情，说过的话加起来可比得过今日？……”断断续续似乎讲了很多，而张良似乎一直听着，无有反应、无有答话。
果然是梦。陈平睁眼时，天色转暗了，自己伏案睡着恐是多时。
终南山间，张良执起第三瓯茶，独自饮尽。炉火还明着，沐过的发还带着些许未散去的潮气，一道茶还不曾品到浓烈之时，来者却先醉了。也罢，来日方长，犹念山高云远、共看寰宇清明。
——FIN——

是酱啦，平良吧转移到微博也有一年多了……虽说官博收获了很多同好，然而微博上#平良#的话题还是比较杂乱（埋进尾巴里）
新年新气象，走过路过的朋友们同好们姑娘们——可以拜托帮我们点一下鼠标吗，我萌的新话题就缺你~在“阴阳秋水_平良吧官博”的微博首页就可以看到的！（保险起见，传送门还是单走一楼吧hhhh）
（以下几段关于我，关于本文，可跳过~）
【关于意境】
最近的经历我在LOFTER上隐隐约约说的差不多。听心经梵唱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山间云海里的一处小居，你想见的人就在那里，温润如昨，却极少言语。走到这里应当是世事看尽，却也不是高处不胜寒，有情可诉，幽深之处却又无言以对。
【关于“番外一”】
其实《浮生晓月迷人眼》还没写完就出了番外hhhh
而浮晓是某烨悄悄写的蛇从革《大宗师》的同人文，还做过陈平张良相关情节的cut，如有需要我可以搬来hhhh
浮晓的内容大概是良平二人各执乾道坤道， 乾道便是我们后来看到的道法，坤道是诡道的一支，因为奇诡，所以几乎不被世人认可。平良双方本该争天下道宗的宗主、进而创立道教，关键时刻平酱把铜镜转赠给阿良，又助其躲开吕后暗线，虽是问鼎人臣却也无缘道家。 老蛇的原著里都出现“张家道教”这种说法了，嗷呜！所以！浮晓这一故事的开始是：阿良把他拽回来谈恋爱hhhh子侄辈三人自是不解，也牵进了这场宗师之争
番外也总算找了个机会能打破浮晓的框架，让平酱在醉梦之中给子房表个心迹，顺便发觉一下一直被自己掩埋的本心，也为子房本来打算好的“就此一别永不再见”找一个去长安看他、带他出世的理由。
这应该是我写过的唯一一版，之前这两个人连暧昧都不曾有过的文（估计很难看）hhhh但心脉相通这个设定是始终存在的，不然平酱入梦，子房不可能有所感知。平酱的梦，又恰恰是子房所处之地、所做之事。可惜的是平酱坚定以为是一切都是梦境无所谓啦，在没谈过恋爱的情况下，最后果断爱的抱抱了，容我们在浮晓里让平酱去后悔：美人出浴啊，就抱了抱，真是~（摇头）同样因为心脉相通，平酱沉沦，子房也就不可能真的出世，平酱在两道争锋的事情上不舍，子房也在躲闪着妥协，不知道我表达清楚没有。大概在我心里，阴阳两道彻底分开才是有失平衡的。
【关于文中物】
柏叶酒是因为过年了，图个喜庆。柏叶能轻身益气，使人耐寒暑，杀五脏虫，关中之内，长安好酒，子房还是爱平酱的嘛！有意识无意识地。
喝茶喝醉这件事真的会发生，亲身经历hhhh
聊梦的那段是偶然翻到读物想到的，庄子内篇有大宗师、外篇有刻意，读了老蛇的文以后我竟然把这些连起来了hhhh“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嗷，如果这是我男神要达到的境界，那真是萌炸了（迷妹脸）为什么听心经会想庄子这是个问题……大概庄生晓梦迷蝴蝶？
奇怪的状态写出来的东西但愿不要太奇怪。（双手合十）
爱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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