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已经很老很老了，活到他这个年纪才会明白，时间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曾经多么鲜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也都随着时光慢慢消磨了。
不是放下，而是遗忘，一切悸动终究掩在时光中，非人力可及。
“其实，我已经记不得那些人了，甚至连阿离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曾经喊着“为了你，我负尽天下人又如何”的执明王已经被时光打磨成万人称颂的明君。
慕容离离开他多久了？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执明已经有很久没去回忆对方离去的时间了，因为他的生命里离开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多的他无力去一一铭记。
“现在还记得阿离，记得莫澜，记得太傅的人，只有你了。”执明对着一旁的仲堃仪笑笑，人世间，哪有那么多花好月圆，能有人陪他一起回忆，已经很好很好了。
执明说完那番话的第二日便殡天了，终年八十三岁，也称得上是喜丧了。
仲堃仪开始回忆，第一次见到执明，是在他叛出天枢，带着一群学子投靠去天权的时候。遖宿为外族，他身为钧天子民去了遖宿，未必会得重用，天璇无兵无将，会笑到最后的可能性太低。
只有天权，自战火开始，就一直偏安一隅，未受分毫折损。
权衡利弊，仲堃仪还是选择去了天权。当然他的担心不是没有的，天权王的纨绔是天下闻名的，为一伶人，建高台，封兰台令，送玉玺，一桩一件不过是搏伊人一笑。
到头来，这位伊人却是瑶光余孽，转身投靠了遖宿。让这位君王成了个彻底的笑话。
在没见到执明前，他无数次猜测对方的模样，左右逃不过是个耽溺声色犬马的昏君。
仲堃仪见过的人很多，从贩夫走卒到帝王将相，卑微的，粗鄙的，狂傲的，隐忍的……不管披了怎样样的外貌，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变的，欲望、贪婪和野心，这些东西仲堃仪自己同样拥有。
但执明不同，他是真的赤子之心，欲望、贪婪和野心全都与他无关。目光清澈的让仲堃仪只能看到自己，自己的虚伪，自己的狠辣。
仲堃仪辜负了对他全心信赖的孟章王，但与他而言，不论是天枢还是天权，不过是个施展他自己的舞台。君王的真心与否反而是不必挂心的。甚至连自己真心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
营营汲汲的仲堃仪落到史书，也就成了一代忠臣良相。
很多人年少轻狂的时候，可以豪气干云的说，一辈子只用来爱一个人，记一件事。
但对于有些人而言，有些话，这辈子都不能说。
山河破碎，血洗繁华，身处乱世有几人能得善终？能活到现在，做一对千古佳话的君臣，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旧人旧事旧韶光，半梦半醒半浮生。史书落笔，终是我陪你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