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金在中可以清晰感受到棒状物从自己体内抽离,他脱力,汗涔圌涔地迷糊睡了半个钟头。醒来时,先产生了一阵幻听,像是蚊虫扑扇翅翼挣扎的声音,其后才看见光。脱了髹彤的方寸书桌被关在台灯光晕里,郑允浩一动不动地于椅子当中屈着四肢,身姿懒散,目光却专致。他处理起脱轨的爱来也似这般游刃有余。事实证明,方才那不是什么垂死的蝇类,而是郑允浩在轻哼普雷约尔的某首舞曲,他曾用木吉他弹奏给金在中听,无数遍,可金在中始终像接受新创的事物般感到新奇和惊心。然而偷期的存在,像死在金在中腔体内的一具尸首,腐菌发酵,充盈得近乎胀裂,从他蛛网般的血管里快要尖叫出来。金在中明白其他人必然闻着了恶臭,在一席曼帛之下。
旅店这间房临江,常年潮圌湿,墙根处的水痕仿若滑稽的脸,金在中分辨不出是哭还是笑,他偶尔有次仔细凝看,竟觉与自己高圌潮时映在郑允浩瞳孔里的脸何其相仿。此刻,他又无趣地盯了盯发霉的墙纸,微妙地感到多了几分扭曲的变化,便连忙缩回视线。他破茧般从棉被中坐起身,脚心触地。如同郑允浩喜欢吻他小圌腿的弧度,金在中亦时常以目光从对方眉骨到鼻尖抚圌弄,他钟情于这种刀刃上的行走,无以自拔。可男人鲜少感受过他的澎湃,致使各自有各自的孤哀。
“酉亥,逗号,病亟,逗号,薨于庙祀,句号。然次日……”金在中隔着恋人的肩膀投下视线,顺其笔触迟缓地念出声。他并非真的起兴趣,只是桌上破皮囊般摊开的这本手抄是郑允浩的贴身物,实在眼熟。据说,自其某任先祖将原稿整理誊修过一次,迄今至少也家传千年,而郑允浩近来在做二次別削。古籍是部笔记类汇编,在补遗序中明确指出列有五十五类,总五百二十八条,记录了从公元前721圌年至518年一个国号为“攴”的诸侯国之兴泯。然而金在中声音停止,郑允浩的钢笔也悬在了半空——再往后的抄本字迹犹如散开的藻絮,无能辨别了。故事戛然而终。
“关键在逻辑上,死亡其后,还能有什么转折呢?”金在中百无聊赖地将重量扑到郑允浩肩上,“或许是你句读点错了。”
郑允浩当真听了他的话,冥思了一下。就在金在中以为他照例要诉诸学究恶癖而摆圌弄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问句:“你今天怎么格外耐心?”耐心到愿意在情感之外的交集上浪费窘迫的时间。
金在中在他颈窝处一蹭,这时亦真亦假的亲密仍有性圌欲的依附,黏圌腻得如脓包横亘着。他有时,如果智能尚足的话,意识得到沉沦是种“无为”的陷阱,却多次缄口不言,有时甚至狂欢地想都怪郑允浩拿整片阴圌阜堵住了他的嘴。在这间闭封的房里经历了一次接一次的背德交圌媾后,金在中莫名臣服在不知何时人工搭筑起来的血缘诱圌惑下,他们好像父子、兄弟、叔侄,生活在见方大的家庭里,摒弃外人的窥探。仿若踏进旅店的一刹那,就回到数千年前喷涌着神秘与晦涩的族落,他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图腾式压力。彼时,圣洁和污亵大可以共存。
郑允浩是史官的后裔,因而被他当族谱般供起的古籍中却好笑地不存有任何他们自己的足迹。在他先祖记忆中,有浮屠圌城郭,侵御吊伐,陆兵舟师。有他的王。
关于攴国的史料绝少,在春秋大大小小并起几百诸侯国中,能遗下只言片语不教历史尘埃吞噬就足以歌泣了。据徐少华、杨宽等学者考,攴国当时地势范围大致在今江西浙江一带,国力甚微,与吴国犬牙交错,在楚越吴三大势力中夹缝苟存而已,其求存之法或归于与小国实力毫不符的蓍筮文化。03年于江西靖安发掘出的墓葬群里关于攴国也仅有唯一的珍料——刻有铭文的半件错金银蟠虺纹面具。虽其上半截遗失,仍可从有限文字中推断出该面具是为巫卜所用,且字体甚至与吴越常见的鸟篆稍有不同。因无史料可究,也不知是攴国行巫专用与否。铭文言:
子卯相刑 甲乙木 亡
反乎无端 归奇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金在中还主动发问了。郑允浩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般翻开手抄本,他的手散发常年浸圌淫文字的腐旧味道。金在中见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某类自然力的作用下要开封仪器。
“我这本集录推圌翻了学界关于攴国为吴附庸的假设,相反,笔者称之为‘攴主偏安’,无不有遗憾的意思。且蓍筮术的璀然让这个小国竟不耗一兵一卒就立于楚越吴之间,这是何等力量。”
“嗯哼,相当不错。”
金在中紧盯着他的唇,若吐出来的话添些柔情就好了。他渴望善言。
“公元前632年,楚国令尹成得臣围宋,其与攴国公子革间素有交情,在晋国救宋前,革间亲自起卦。典策上说:……毕矣,公子不豫,哽恸三日,终遣使之适,与囊,曰,雾蹇于足方可启。楚成王一直忌惮若敖氏功高权倾,以‘天意’为由撤军不战,徒让成得臣率若敖氏亲兵与有四倍悬殊的晋军抵抗,败于城濮之战。撤退途中,黄河伏波,断雾蔽日,成得臣又惊又悲,拆了锦囊,寥寥数字看毕,自刭滩前。”
“上头写了什么?”
金在中与他和气地交谈,都忘了两人已决心分手的事实。这回是真的了。
郑允浩投来幽深的目光,答说:“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
金在中可以清晰感受到棒状物从自己体内抽离,他脱力,汗涔圌涔地迷糊睡了半个钟头。醒来时,先产生了一阵幻听,像是蚊虫扑扇翅翼挣扎的声音,其后才看见光。脱了髹彤的方寸书桌被关在台灯光晕里,郑允浩一动不动地于椅子当中屈着四肢,身姿懒散,目光却专致。他处理起脱轨的爱来也似这般游刃有余。事实证明,方才那不是什么垂死的蝇类,而是郑允浩在轻哼普雷约尔的某首舞曲,他曾用木吉他弹奏给金在中听,无数遍,可金在中始终像接受新创的事物般感到新奇和惊心。然而偷期的存在,像死在金在中腔体内的一具尸首,腐菌发酵,充盈得近乎胀裂,从他蛛网般的血管里快要尖叫出来。金在中明白其他人必然闻着了恶臭,在一席曼帛之下。
旅店这间房临江,常年潮圌湿,墙根处的水痕仿若滑稽的脸,金在中分辨不出是哭还是笑,他偶尔有次仔细凝看,竟觉与自己高圌潮时映在郑允浩瞳孔里的脸何其相仿。此刻,他又无趣地盯了盯发霉的墙纸,微妙地感到多了几分扭曲的变化,便连忙缩回视线。他破茧般从棉被中坐起身,脚心触地。如同郑允浩喜欢吻他小圌腿的弧度,金在中亦时常以目光从对方眉骨到鼻尖抚圌弄,他钟情于这种刀刃上的行走,无以自拔。可男人鲜少感受过他的澎湃,致使各自有各自的孤哀。
“酉亥,逗号,病亟,逗号,薨于庙祀,句号。然次日……”金在中隔着恋人的肩膀投下视线,顺其笔触迟缓地念出声。他并非真的起兴趣,只是桌上破皮囊般摊开的这本手抄是郑允浩的贴身物,实在眼熟。据说,自其某任先祖将原稿整理誊修过一次,迄今至少也家传千年,而郑允浩近来在做二次別削。古籍是部笔记类汇编,在补遗序中明确指出列有五十五类,总五百二十八条,记录了从公元前721圌年至518年一个国号为“攴”的诸侯国之兴泯。然而金在中声音停止,郑允浩的钢笔也悬在了半空——再往后的抄本字迹犹如散开的藻絮,无能辨别了。故事戛然而终。
“关键在逻辑上,死亡其后,还能有什么转折呢?”金在中百无聊赖地将重量扑到郑允浩肩上,“或许是你句读点错了。”
郑允浩当真听了他的话,冥思了一下。就在金在中以为他照例要诉诸学究恶癖而摆圌弄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问句:“你今天怎么格外耐心?”耐心到愿意在情感之外的交集上浪费窘迫的时间。
金在中在他颈窝处一蹭,这时亦真亦假的亲密仍有性圌欲的依附,黏圌腻得如脓包横亘着。他有时,如果智能尚足的话,意识得到沉沦是种“无为”的陷阱,却多次缄口不言,有时甚至狂欢地想都怪郑允浩拿整片阴圌阜堵住了他的嘴。在这间闭封的房里经历了一次接一次的背德交圌媾后,金在中莫名臣服在不知何时人工搭筑起来的血缘诱圌惑下,他们好像父子、兄弟、叔侄,生活在见方大的家庭里,摒弃外人的窥探。仿若踏进旅店的一刹那,就回到数千年前喷涌着神秘与晦涩的族落,他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图腾式压力。彼时,圣洁和污亵大可以共存。
郑允浩是史官的后裔,因而被他当族谱般供起的古籍中却好笑地不存有任何他们自己的足迹。在他先祖记忆中,有浮屠圌城郭,侵御吊伐,陆兵舟师。有他的王。
关于攴国的史料绝少,在春秋大大小小并起几百诸侯国中,能遗下只言片语不教历史尘埃吞噬就足以歌泣了。据徐少华、杨宽等学者考,攴国当时地势范围大致在今江西浙江一带,国力甚微,与吴国犬牙交错,在楚越吴三大势力中夹缝苟存而已,其求存之法或归于与小国实力毫不符的蓍筮文化。03年于江西靖安发掘出的墓葬群里关于攴国也仅有唯一的珍料——刻有铭文的半件错金银蟠虺纹面具。虽其上半截遗失,仍可从有限文字中推断出该面具是为巫卜所用,且字体甚至与吴越常见的鸟篆稍有不同。因无史料可究,也不知是攴国行巫专用与否。铭文言:
子卯相刑 甲乙木 亡
反乎无端 归奇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金在中还主动发问了。郑允浩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般翻开手抄本,他的手散发常年浸圌淫文字的腐旧味道。金在中见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某类自然力的作用下要开封仪器。
“我这本集录推圌翻了学界关于攴国为吴附庸的假设,相反,笔者称之为‘攴主偏安’,无不有遗憾的意思。且蓍筮术的璀然让这个小国竟不耗一兵一卒就立于楚越吴之间,这是何等力量。”
“嗯哼,相当不错。”
金在中紧盯着他的唇,若吐出来的话添些柔情就好了。他渴望善言。
“公元前632年,楚国令尹成得臣围宋,其与攴国公子革间素有交情,在晋国救宋前,革间亲自起卦。典策上说:……毕矣,公子不豫,哽恸三日,终遣使之适,与囊,曰,雾蹇于足方可启。楚成王一直忌惮若敖氏功高权倾,以‘天意’为由撤军不战,徒让成得臣率若敖氏亲兵与有四倍悬殊的晋军抵抗,败于城濮之战。撤退途中,黄河伏波,断雾蔽日,成得臣又惊又悲,拆了锦囊,寥寥数字看毕,自刭滩前。”
“上头写了什么?”
金在中与他和气地交谈,都忘了两人已决心分手的事实。这回是真的了。
郑允浩投来幽深的目光,答说:“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