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繁華的鬧市，讓人迷失的燈光和高樓。
夜風從任何可能通過的縫隙之間吹進來，順道帶走房間裡的生命。
其實，
只要你願意去聽、仔細去聽......
你會聽到——呼吸聲。
——

——
少女被黑色真皮手套捂住了嘴巴，全黑的身影俯在她身上，那雙冰冷的唇勾出了難以描繪情感的弧線。
“乖...不要亂動......”
少女用盡全力搖頭，想要掙脫對方的壓制。但她精緻好看的臉被手套擠壓著，動也不能動。好看的雙眼盈滿了淚水，只能無無助地緩緩沿著眼角一直淌下。
麻醉般的藥效已經在她全身各處流竄，走遍她所有神經，大腦的反應變得尤其遲緩，而視線中的臉孔也越來越模糊不清。
不知道是因為藥，還是因為淚......
“你很快就會失去呼吸，而且...一點也不會覺得痛。”
黑影看著少女的呼吸漸漸變得稀薄，沒過幾秒鐘便完完全全靜止下來，少女蒼白的臉容上依附著仍然未乾的淚痕。黑影伸出指尖輕輕一拭。
抹去了這具身體上最後一絲溫度...
“再見了...”
喃喃自語，黑影挺直了身軀，凝望著失去血色的少女。
夜風依然不知疲憊地從縫隙之中吹來，房間裡的溫度更加冷了。
黑影消失在仍舊繁華的鬧市裡，潛伏到依然令人迷失的燈光和高樓之中......
記得。
呼吸。

（一）
離開那棟華麗的建築物時，俞定延正在準備將手套脫下。把手套塞進厚風衣的口袋裡，俞定延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不好意思，請讓我們進行安全檢測。”
穿著保安服裝的年輕男人擋住了俞定延的去路，俞定延迅速上下打量對方一番。
保安帽子上的銀制徽章不是偽造的，制服的穿戴方式也沒有漏洞，可是這個人的年紀...當保安會不會太年輕了點？
“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對方握著防衛短棒，朝俞定延揮了揮，催促著又向她走近了幾步。俞定延還是覺得不對勁。低頭看見對方穿著的不是皮鞋，而是特製跑鞋，俞定延肯定了自己的懷疑和推測。
就在對方準備再靠近一步之際，俞定延轉過身拼命地跑向緊急逃生出口。
“該死！”
保安男子咒罵著，一手扯下戴在頭上的帽子，一手捏著衣襟朝藏在內裡的通訊器吼道：
“各部門注意！目標往地下停車場方向逃走了！一至三組到車場搜捕！四、五組去確認委託人的狀況！”
俞定延的身影在男子的吼叫聲間消失在逃生出口處。男子奮力追去，撞開消防門，緊緊追著俞定延來到停車場。
埋伏在停車場四周的保鏢在俞定延出現的一刻蜂擁而上，俞定延穩住呼吸，腳步並沒有因為對方漸漸增多的人數而畏縮。一直朝著出口方向跑，俞定延穿梭於車場那些名貴的車輛之間，好不容易才拉開和保鏢們的距離。
砰！
子彈卻射穿了她肋骨以下的地方。
俞定延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肺部就猶如一個被戳出小洞的氣球，好不容易呼吸進去的空氣，此刻隨著腳步一點一滴的泄走......
哈啊...哈啊......不要忘記呼吸......
砰！
子彈擦過腰間，俞定延捂著腰側，無視自己身上的痛楚，仍舊死命跑著。血液沿著反復運動的傷口處湧出來，以鮮艷的紅色穿梭于俞定延的指縫之間。繞到小巷，拐進複雜的道路，俞定延靠著自己腦海中的地圖輕易甩開了那群保鏢。
失血的狀況卻越來越嚴重了。
嗬啊......
記得...呼吸......

（二）
好不容易掙扎著起了床，湊崎紗夏拖著仍未清醒過來的身軀來到住宅旁邊的車庫，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凌晨時分，四周空蕩蕩的，就只有昏暗的街燈和涼颼颼的晚風。
明明所有人都在安睡的時間，自己卻要回醫院值夜班...
拉緊了外套，湊崎紗夏嘴裡念叨著天氣變涼醫院一定又會堆滿患流行性感冒的人，按動車匙。
“啊——！”
車頭燈閃爍的一霎，湊崎紗夏簡直要被嚇死了！自己車前倒著個血淋淋的人啊！人！
平常湊崎紗夏就很怕鬼片和血腥的東西，被嚇得不輕的她下意識就往地上的人用力伸了一腳，踢完看見自己鞋尖沾上的血液，又怕得尖叫起來。
“唔......”
地上的人突然抽搐了一下，結果又被湊崎紗夏怪叫著狠狠踢了一腳。艱難地從喉嚨擠出一聲悶哼，希望能夠向湊崎紗夏證明其實自己還活著。
可不可以...別再踢在傷口上了？
“哦？哦！沒死！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得知對方不是尸體，而是還能拯救的生命，湊崎紗夏慌慌張張地蹲到對方身前，一邊道歉一邊吃力地替趴在地上的人翻身。
嗬......滿地的血，這個人快要死了吧？
“再撐一下！我馬上叫救護車！”
湊崎紗夏邊說邊掏出手機，心裡想著幸好自己住得離醫院很近，而且看這患者受傷的程度，自己一個人把她搬上車再送到醫院的話...嗯......天應該就要亮，人也就要死了。
可是那隻血淋淋的手緊緊抓住了湊崎紗夏的手腕，雖然說是緊緊，但其實虛弱得只要湊崎紗夏輕輕一甩就能甩開。只不過她感覺得出來對方拼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所以即使害怕那些血腥，還是忍下來仔細認真的聽對方說話。
“不能......藥......口袋裡......”
說完，湊崎紗夏手腕上的力度就完全消失了。
“呃？藥嗎？哪個口袋？喂？喂！別睡啊喂！這是...死了嗎？啊...怎麼辦！”
不管湊崎紗夏怎麼叫喚，對方早就失去意識。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
湊崎紗夏咬咬牙，忍著因為緊張而引起的反胃感，小心翼翼地捻起對方外套的一角，伸手進去翻找。翻了外套的兩個口袋，褲子的口袋，甚至搜了身，湊崎紗夏好不容易才在外套內層最難以察覺的地方翻出了一包膠囊藥丸。
拆開膠囊，將藥粉倒進對方的嘴裡，祈求對方還有嚥下的力氣.....

（三）
“嗯......真的很對不起。就...突然出了些小意外，嗯...真的對不起......”
俞定延是因為聽見了陌生聲音而醒來的。那個時候她正躺在地上，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腰使不上任何力氣，槍傷帶來的刺痛感隨著意識的清醒衝進了大腦，俞定延就算試圖死命忍下疼痛也還是悶哼出聲。
“呀呀！紗夏，她醒來了醒來了！”
又有另一把聲音說話，俞定延緩緩地張開雙眼，適應著略微刺眼又過分溫暖的光線。
是陽光嗎？大概是吧...自己又有多久沒有被陽光曬過？不記得了，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
“好的，好的，麻煩你了。”
湊崎紗夏急急忙忙掛斷和醫院院長的通話，隨著另一把聲音的主人一起蹲在俞定延的身旁，緊張兮兮地盯著俞定延的臉一直看。
“哇......真是大幸啊！如果她醒不來，那你就要坐牢了...”
平井桃睜圓了雙眼，和俞定延的臉湊得很近，昨晚就是她幫湊崎紗夏的忙把俞定延抬進家裡。
俞定延抗拒這種陌生感，皺起眉頭，縮了縮脖子。她想試著坐起來，但反復使勁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湊崎紗夏看不下去，擠開明明蹲在更近的位置卻不知道要幫忙的平井桃，把俞定延扶了起來。
“要不是看在你還有呼吸的份上，我真的要報警了。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湊崎紗夏想起昨晚，心裡就有一大堆疑惑。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對方的長相看起來就不像是容易相處會輕易回答自己問題的人。看起來冷冰冰的，而且眼神很兇。
誰知道呢？或許“人不可貌相”這種道理行得通？ 湊崎紗夏暗暗期待著對方的反轉魅力。
“嗯。”
好吧...原來沒有這回事。
“你也算幸運了！那麼剛巧倒在外科醫生的車前。不過，你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啊？”
平井桃的提問，然而俞定延是不能回答的。因為這是高度機密。
“當時為什麼說不能去醫院？”
見平井桃的提問被無視，湊崎紗夏便接著問道。但俞定延還是不作聲，因為這也是高度機密。
“昨天替你包扎的時候看到的，你身上全是傷痕，你到底是什麼人？那顆藥又是什麼？”
俞定延聽著這些問題，抿緊了唇，一句話也不說。她的一切，全都是高度機密。

（四）
俞定延醒來就想離開，但有鑒於職業道德以及職業病的影響，湊崎紗夏才沒有那麼...也不知道該說是好心還是無情的放她走。平井桃則是因為還有工作所以先離開了，要不然她一定會纏著這個又黑又沾血的傢伙問個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除非你現在馬上跟我去醫院，那我就讓你離開。”
俞定延不肯去醫院，也不肯讓湊崎紗夏替她換藥。湊崎紗夏只好拿那套用來對付無賴病人的伎倆，哄也好騙也好，反正問不到她所好奇的事情之前，她是不會讓眼前這個差點讓自己背負殺人罪名的傢伙輕易離開的！
然而俞定延沒有心思去聽。她正在翻找著自己的外套，卻只找到了一根斷開的耳機線，用來連接的收訊器卻不見了。
這下子......就連部隊也聯絡不上。
“喂，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至少該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吧？”
湊崎紗夏向這個蹲坐在地上的傢伙提問了一整個早上，卻還是沒能問出半點資料，耐性也快要被磨光了......
俞定延瞟了她一眼，然後用她那雙閃著灰棕色的瞳孔打量湊崎紗夏。陽光打在那人身上，白色的上衣和灰色棉質長褲，卻讓那人顯得更加耀眼。不知為何，但俞定延就是覺得刺眼...不，是漂亮。
瞇起來的欣賞性目光，在湊崎紗夏的眼裡卻被解讀成尤其變態的含義。心裡一急，也不考慮對方是個好不容易活過來的傷者，直接抄起紙巾盒就往對方臉上丟。俞定延眼睛一亮，抬手啪的一聲就把四四方方的紙巾盒捏得變形。
嗬......這個人真的好奇怪。是外星人嗎？
湊崎紗夏看著俞定延低下頭用心地將手裡的紙巾盒弄回原狀，心裡又被堵得一陣無語......
“零。”
俞定延將恢復樣貌卻佈滿了皺褶的紙巾盒遞給湊崎紗夏，湊崎紗夏只好疑惑地接下。然後俞定延又說了一遍“零”，湊崎紗夏還是沒能聽明白。
這是...外星人的名字？她還以為會是什麼咂咯布來啦啦之類的詭異發音。
俞定延用鼻子輕哼了一聲，扶著沙發邊沿試圖站起來。湊崎紗夏聽見又不高興了，這輕哼又是什麼意思？在笑自己嗎？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莫名其妙覺得自己被當成傻瓜了呢？真是的，越想越生氣，於是湊崎紗夏一腳踩在俞定延的胸口，硬是把對方壓回地上。
其實俞定延在湊崎紗夏踩上自己胸口前就抓住了對方的腳腕，差一點就隨著潛意識行動把湊崎紗夏的腳扭斷。想起對方救了自己一命，又不是自己的任務目標，俞定延只好勉強配合著被湊崎紗夏踩在腳下。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被你騙了！我再問你一次，你的名字叫什麼？”
“零。”
“呀！你還鬧？傻瓜才會去相信有人用零來當名字。”
“...是真的。”
然後，俞定延被傻瓜踩在了腳下。

（五）
俞定延伸手點了點湊崎紗夏的腳趾頭，上面塗上了好看的指甲油，只是邊沿的部分有點掉色。
湊崎紗夏連忙縮起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多麼有失淑女儀態的行為！然而俞定延似乎並不在意，她只是扭過頭去，看著地上那道從薄紗窗簾之間透進來的陽光...一句話也不說。
“所以...零？要不要給你父母打個電話？你傷成這樣他們應該會很擔心的。”
父母嗎？俞定延的眸子又灰了幾分。她沒有父母。唯一和自己有聯繫的部隊，也因為遺失了重要的收訊器而無法聯絡上。現在的俞定延，就只有等待，等待部隊找到她。
看俞定延又不說話，湊崎紗夏猜想自己是問到痛處所以對方才會沉默，心裡不禁覺得愧疚。正想要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一番，坐在地上的俞定延卻抬頭看她。
“我可以...看一會兒新聞嗎？”
“嗯？呃...可...可以啊......遙控器在這裡。”
這什麼怪異的問題？而且，這個應該要悲傷難過的氣氛之下突然打開電視來看新聞真的好嗎？
但無論如何，俞定延打開了電視，按到新聞的直播頻道。
“...金山集團董事長昨夜遭到不知名襲擊，頭部重傷，狀況危殆。被送往首爾中心醫院，於深切治療部觀察中......”
女主播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目無表情地讀著新聞稿。俞定延聽著報導，深深歎了一口氣。
任務失敗了啊...深切治療部。
看著俞定延歎氣，又看了看她那一身沾滿血跡的衣服。湊崎紗夏似乎明白了什麼...
“啊...你是金山集團董事長的保鏢？所以昨天晚上才會受傷？”
湊崎紗夏已經習慣了自己說話而對方不會接話的事實，也開始自來熟地聊起天來。俞定延還是沒有答話，她在忙著盤算該怎麼混進首爾中心醫院的深切治療部。
“只顧著忙你身上的傷，都忘了吃飯。零，你餓嗎？想吃什麼？”
湊崎紗夏摸摸自己正在萎縮的肚子，走向冰箱，冰箱上面貼滿了外賣傳單和優惠券，光是看著那些菜名就讓人食慾大增。
俞定延愣了愣，一臉茫然。她從來就沒有被問過這樣的問題，餓不餓、疼不疼、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這些簡單的問題，俞定延卻不懂得回答。
“要吃炸醬麵嗎？還是喝牛骨湯？唔...都不好嗎？零你想吃什麼？說說看。”
俞定延看著湊崎紗夏拿著兩手滿滿的外賣傳單放到自己眼前，俞定延的視線根本不在看傳單，而是集中在傳單後面，湊崎紗夏的微笑。好刺眼...不，是好漂亮。
“真的...可以說嗎？”
“當然了！說吧！想吃什麼這裡全都有！”
“飯，家常飯......可以嗎？”

（六）
家常飯？呵呵...湊崎紗夏可以發誓，家常飯這東西就算自己敢做，也絕對沒人敢吃！
再說了，這個外星保鏢怪人到底有什麼毛病？自己分明拿了兩手的傳單紙讓她挑，為什麼偏偏要挑上面沒有的家常飯！
湊崎紗夏的內心凌亂了好幾秒，總算是收拾好心情。誰讓俞定延一臉這輩子從來沒吃過飯的可憐樣子看著湊崎紗夏？就算是從來沒有下廚做菜的經驗，湊崎紗夏也決定賭一把試試看。
“但你要有心理準備哦...這吃完你可能要承受比起之前受的傷更嚴重的後果......”
反正警告她是警告過了，這個零還要不怕死的吃家常飯，那就來吧！受死吧！
於是湊崎紗夏懷著必死的覺悟和決心，打開了其實沒幾樣菜的冰箱......早知道就多去看點烹飪綜藝了！
俞定延用她灰棕色的瞳孔散發出罕見的恐懼情緒時，湊崎紗夏正拿著菜刀在廚房裡亂轉。把刀刃向著自己的臉，然後握著刀低頭開瓦斯的場面給俞定延帶來不少衝擊。
原來做家常飯是這麼可怕的事情......那她以後都不要吃家常飯了...
“等一下。”
實在看不下去，俞定延便開口阻止道。她走上前，拿過湊崎紗夏手上的菜刀，習慣性地在手裡轉了兩圈然後插回刀套裡。先是調開瓦斯爐，然後放上裝了水的鍋子。
“看來你常常做飯啊？那為什麼還會想吃家常飯？”
看著俞定延熟練順暢的刀工，井然有序的做菜步驟。湊崎紗夏不禁有點羨慕，也有點崇拜。更重要的是，俞定延那雙灰棕色的瞳孔，在她專心做飯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吸引人。
“自己做的，沒有感覺。”
那種會讓自己想念的感覺，俞定延一次都不曾感受過。別人總是掛在嘴邊的想念，俞定延卻連說說的資格也沒有。她沒有家，又何來家常？哪怕只有一次，俞定延也想感受一下，有人真心誠意為自己做一頓飯的感覺...
湊崎紗夏明白俞定延的意思，聽見她這麼說了以後自己倒覺得失禮。應該是由自己來做飯給她吃才對，現在卻反過來了，是對方在做家常飯給自己吃。
於是湊崎紗夏很積極地嚷著要俞定延給她分配些工作，讓她也對這頓飯有點貢獻。
“零！我會淘米了！”
“嗯。”
“零！我會打雞蛋...哦？都灑了。”
“嗯。”
“零！你看！我切的花蘿蔔！還有樹葉跟愛心的形狀，好看吧？”
“小心菜刀...”
“噢...抱歉。”
這天大概是俞定延聽得最多次自己代號名稱的一天，也是她的那雙冷漠的瞳孔學會如何放柔目光的一天......

（七）
當湊崎紗夏笨手笨腳地將打好的蛋漿倒進鍋裡的時候，俞定延的嘴角已經上揚了不少，而且不知道要落下。
“零...”
湊崎紗夏看著盤子里最後一滴蛋漿落到鍋裡的時候輕聲呼喚道，俞定延應了一聲，忙著給蛋漿撒上細鹽。
“你應該多露些笑容，其實你笑的時候...很好看。”
湊崎紗夏本來就只是想要將這個事實告訴俞定延而已，然而不知為何說出來的氣氛卻像是在跟對方表白一樣，讓湊崎紗夏不知所措地紅了臉。
攪拌著蛋漿的筷子頓了頓，俞定延卻漸漸地失去嘴角的弧度。
笑容嗎？從來...任務目標在看到自己的笑容時，都是不寒而慄的反應，不曾有人說過自己的笑容...好看。
“大概是你看錯了吧？”
俞定延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一臉冷硬的將煎好的雞蛋卷放到盤子上。對上俞定延冷漠的視線，湊崎紗夏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她們不是好不容易拉近了關係的嗎？自己也沒有說錯什麼吧...為什麼突然又變冷淡了？
俞定延捧著雞蛋卷，和湊崎紗夏一起來到餐桌前。雖然只是簡單的飯菜，但就連那陣熱騰騰的香氣也似乎帶著特別的意義。湊崎紗夏心裡一熱，想著自己過了將近四年的自炊生活第一次有人和自己一起做飯一起吃家常飯，內心受到了無限感動。
可是俞定延才剛咬下一口湊崎紗夏燙過水的菜，就露出痛苦的表情，連叼在嘴裡的菜也吐了出來。俞定延捂著胸口，因為莫名其妙地呼吸困難而漲紅了臉，甚至無法控制平衡地從椅子上摔下來。
“零！你怎麼了！零！”
湊崎紗夏當下就被嚇慌了。果然自己做家常飯真的很危險，你看才咬一口就倒地上了，要是吞下去那應該要馬上送去葬了！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怎麼辦？零該怎麼辦？
“藥......藥......在哪......”
俞定延眼前一片恍惚，痛楚儼如有幾千萬根針同時扎進體內、扎進內臟一般，而且皮膚上如同火燒一樣的發著疼。她吃力地忍下痛楚，從地上爬起來，一直向著放了自己外套的沙發方向爬。湊崎紗夏連忙跑過去，在俞定延的外套里翻出了之前的那包膠囊藥丸。
“零，在這！藥在這裡...”
湊崎紗夏將俞定延抱進懷裡，解開膠囊，然後把藥粉餵到俞定延嘴裡。藥效來得很快，沒過多久俞定延的呼吸便漸漸恢復順暢，身體也不再感受到痛楚。她睡著了...

（八）
雖然不知道躲在黑暗中長久的等待有什麼意義，但潛意識裏覺得只要等到某個時間，就能夠從這個詭異的地方逃出去。於是在潮濕又陰暗的角落待了好久，好久......
雙腳的溫度已經跟瓷磚一樣的冰冷，捲縮著的脊椎也早已被壓得沒有知覺，也不知道待會能不能站起來。身上殘舊的衣服早已被這個空間潮濕的空氣沾得濕透，又或許是因為身上出的冷汗，也有可能是水管滲水才變成這樣。
再忍一下吧...再忍一下就好......已經忍耐了這麼久，絕對不能在這裡被抓住。
因為潮濕的天氣而散發霉味的走廊，這裡似乎沒有別的氣息，可以出去嗎？應該現在就跑出去嗎？如果輕舉妄動的話，那到現在為止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但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要出去，要馬上出去。
被水氣浸得有點發脹的腳底，終於碰上了乾淨的地板，因為不習慣而踉蹌了幾步，扶著牆壁好不容易才加快了腳步，卻在這時腳下一滑，發出了刺耳的呲溜聲。走廊另一端突然發出了光線，像鬼魅一樣漂浮在牆壁上的光團，漸漸向著這裡來了...
不行，快跑。
“在這裡！”
該死，被發現了。
盡全力向更暗的地方跑去，身後的光線卻越來越多，越來越集中，甚至已經全部投影在背上。
“追上去！抓住她！”
身軀掠過了一幅又一幅牆壁，但牆上的光團卻沒有減退，更加映出一道又一道長長的影子，無限延長著就像是藤蔓一樣的手臂們出現在牆壁上，就在這瘦弱的身軀之後。
跑，再跑快一點。
衣領一下子從後被人扯起，脖子被勒得頓時無法呼吸，好像快要死了。接著被身後的力量重摔在地上，能做的就只有喘著粗氣乾嘔。視線變得模糊不堪，但那個出口還是清晰可見的。
不能放棄，一定要出去。
用雙手撐起身體，一下一下的爬著。為什麼...分明就在眼前的，現在居然遠得無法觸碰？
“讓她安分點。”
後腦被鈍物砸中，刺痛的感覺讓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能夠感受到的只有從瓷磚地板上傳來的冰冷，和背後被人踩著壓打著的痛感。
被人抓住了頭髮，往後拉扯過去，被扯得連眼皮也無法合上，只能虛無地看著眼前的黑暗。戴著口罩的面孔舉起了手電筒，雙眼被集中照射的感覺讓人有點暈眩。要趕快離開這裏，要離開...
“編號，零。執行藥物注射。”
藉著手電筒的光線，針筒的輪廓映入眼簾。越來越近了，就在脖子的皮膚上，冷冰冰的針頭輕輕划過微細的汗毛，然後狠狠地...
不！

（九）
“不行！”
嗯？消失了？那些刺眼的光線、那些撲上來的鬼魅、那冰冷的針筒，全部...都消失了。
俞定延醒來，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疼痛，才知道自己是又做噩夢了。正想活動一下發酸的肢體，卻發現原來自己正被湊崎紗夏抱著...
她抱了多久？
“你終於醒來了。”
湊崎紗夏的聲音明顯沒有了俞定延記憶中的那份喜悅感，而是帶著極度沉重的語氣和眼神。俞定延剛才那個不知道算是昏迷還是睡眠的狀態之下，湊崎紗夏一直聽見她的夢囈。仿佛是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俞定延在夢裡一直掙扎一直求饒也一直反抗...
隱隱地，讓目睹狀況並且擁抱著俞定延的湊崎紗夏心疼起來。
“零，你是不是有在長期接受藥物注射？”
這一點湊崎紗夏可不會那麼輕易被騙過去了。
昨天給俞定延療傷的時候湊崎紗夏就看見了，俞定延身上除了子彈傷痕、刀傷、和各種擦撞灼傷的疤痕之外，後脖和手臂都有不少被注射過的痕跡。看那些傷，似乎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便進行注射了。湊崎紗夏估計，或許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
俞定延沒有回答。
“零！你回答我啊！”
“嗯。”
“瘋了嗎？那些人真的是醫生嗎！”
俞定延以為自己果斷的回答已經很迅速了，沒想到湊崎紗夏接話接得更快。愣了愣神，俞定延緩緩地掙脫湊崎紗夏的擁抱。俞定延覺得，被抱著的感覺很奇怪，不是不舒服，只是...很奇怪。心臟，還有呼吸，都好像變快了...
“我沒事。”
沒事才怪。再不快點找出聯絡部隊的方法，自己遲早會中毒而亡，那些可以壓抑毒素擴散的膠囊藥丸也沒剩多少了。
湊崎紗夏說中了一件事，俞定延長久以來都接受著各式各樣的藥物注射。不只是她，部隊裡的其他人也都是這樣。部隊會對他們進行各種毒素和抗毒素的試驗，多半人會在試驗中途喪命，而俞定延是倖存者的其中一個，也是表現最為優秀的一個。
每次執行任務之前，部隊都會給執行者注射毒素。如果執行者任務失敗，又或者試圖逃脫或背叛，部隊就不會分配抗毒劑，注射在體內的毒素到了一定的時限就會發作，最後死亡。
“零，你到底...生活在怎麼樣的世界裡？”
真實的生活已經如此驚險，為什麼連夢...就連最應該卸下防禦心的夢境之中，也是如此險峻？
湊崎紗夏對上俞定延灰棕色、沒有情感的眼眸，心裡被堵得一片難受。

（十）
吃過已經涼掉的家常飯，俞定延就打算離開。
她必須要盡快找到部隊，然而她不知道哪裡才可以找到他們。失去了收訊器，她根本無法向部隊報告狀況。俞定延最擔心的是，部隊以為她要背叛。
躲在湊崎紗夏的家不是辦法，一不小心還有可能連累到她。
然而俞定延正想告訴湊崎紗夏自己要離開，門鈴卻響了起來......
“哦？南你怎麼有空過來？”
湊崎紗夏奔去開門，進來的是一位手裡勾著醫生袍的女人，首爾中心醫院的深切治療部醫生，湊崎紗夏的同僚，名井南。
當名井南對上俞定延的視線，兩個人的眼光都閃過了異樣，不過很快便掩蓋過去。
“剛好休息時間想到你，看來你昨天沒去值夜班，是忙著做那種事情了啊...”
名井南瞇起眼睛，打量了俞定延一番。聽名井南這麼曖昧的一說，湊崎紗夏臉一下子就紅了，鬧騰著試圖解釋自己不管再怎麼饑渴，也不可能隨便在街上撿個人回來做那種事。
“好了好了，我都來這麼久了，至少也給杯咖啡或茶吧？”
名井南指了指廚房，還特地跟湊崎紗夏交代自己不喝速溶咖啡，湊崎紗夏只好留在廚房又是磨豆又是過濾的給名井南沖咖啡。
客廳裡很成功地只剩下名井南和俞定延兩個人......
“任務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替你收尾的。”
壓低聲線，名井南警惕地注意著廚房的動靜。俞定延點點頭，沒有說話。
名井南才不是碰巧來到湊崎紗夏家作客才遇上俞定延，而是她從之前悄悄植入在俞定延皮下的晶片中追蹤到了她的位置，才特地來到這裡。
晶片的事，部隊並不知情。那是名井南的私心，就連俞定延也不知道的私心。
“過來。”
名井南從醫生袍的口袋裡取出了針管和一瓶玻璃瓶裝的透明藥劑，熟練地將藥劑引導到針管內，這時俞定延已經自動交上自己的後脖，讓名井南給自己的中樞神經注射抗毒素。
“收訊器呢？”
“逃跑的時候損壞了，只剩半條機線。”
“藥呢？還剩多少？”
“還有五顆。”
“好，我會把你的情況匯報給部隊。短時間內先專注治療傷口，明白了嗎？”
“嗯。可是...你是怎麼知道我會在這？還準備了抗毒素...”
“......我答應過自己，無論你在哪裡，都要找到你。定延啊...”
廚房的動靜消停了下來，兩人再次假裝成是陌生尷尬的關係，而湊崎紗夏對此毫不知情。

（十一）
“我看你的朋友傷得不輕？”
名井南抿了一口咖啡，表情淡然地說著。湊崎紗夏很有共鳴地點著頭，當著俞定延的面一直跟名井南抱怨說這個人性格古怪，不愛說話又喜歡裝死，而且又一直抵抗，不讓自己給她換藥。名井南聽著，勾起嘴角，耐人尋味地看著俞定延。
“你不知道傷口不處理會很容易受感染嗎？”
名井南翹著腿，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的俞定延，湊崎紗夏見有人替自己出氣了，還在一邊煽風點火的點著頭。
“知道。”
嗯？這個零蛋外星人居然還會回答？
“受了傷當然要接受治療，又不是小孩子，這點事情都不懂？”
“是...對不起。”
哇......名井南這一刻簡直就像馴獸師！
湊崎紗夏不禁佩服起來，名井南一開口，這個外星人就被壓制得服服帖帖的。好厲害！
“紗夏，借你的東西一用。”
名井南說著便拿走湊崎紗夏收在沙發底下的醫療箱，裡面的東西很齊全，基本上除了高端器材以外，所有手術室裡找得到的工具這裡都有。
“傷口呢？”
“肋骨以下一寸的位置，沒有傷到骨頭。腰上有擦傷，大概兩寸長，應該已經發炎了。”
這可是湊崎紗夏所聽過的，從俞定延口中說出來最長的句子！沒想到她對身上的傷那麼清楚，感覺就好像從以前開始就常常受傷...俞定延的表情卻平淡得就跟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名井南捏著藥用棉棒，指向俞定延，在她臉前對空氣畫圈。俞定延就跟被催眠沒有分別，安安靜靜的轉身拉起上衣衣襬，先前湊崎紗夏緊急處理過的紗布上都已經滲出血水了。
那明明是俞定延死活不肯讓湊崎紗夏碰的傷口，湊崎紗夏起初以為俞定延是怕痛才不讓她碰，可她忍著傷也硬是要站起來，而且還能活動自如的做飯。看來這根本就不是痛不痛的問題。
名井南治傷的手法一點也不溫柔，應該說是毫不理會對方的痛感神經，吸滿消毒酒精的棉花一下子就塞進發炎的傷口上，湊崎紗夏還能隱約看見俞定延反射性抽蓄的腹部肌肉。
身材很好啊......
她一點也不覺得疼嗎？額角都冒冷汗了。
“你也換件衣服吧...穿成這樣，是要準備去當殺手嗎？”
名井南一臉嫌棄的將俞定延的衣角拉下來，戳著黑色汗衫上那兩處被子彈射穿的破洞，如此告訴俞定延。

——我怕度娘嫌我刷帖 晚點繼續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