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工地，一间活动板房。
张老头坐在床上，那是单位的床，基本每个人都睡过。
那张床和张老头差不多岁数。
张老头五十来岁，整个人看上去像上个世纪的老照片，又灰又土，唯有眼睛与这具躯体格格不入，浑浊中透点明亮。
他这个人经常面无表情，也许到了他这个年龄没有什么情绪了，或者没有情绪显示在脸上吧。
李海喝了一小盅白酒，那是他带来的廉价白酒。
他坐在张老头对面。
两个人中间隔了张木头圆桌，上面除了那瓶不知名的白酒外就剩下一袋花生米。
“老张，你说养儿防老是真的么？你看看我家那小兔崽子，为了媳妇连爹都不要了，家门不幸啊，唉！”李海红着脸说，他的表情像一个抱怨的孩子。
张老头知道李海的情况。他没说话，从灰布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着。
“那房子可是我当年和他妈一起辛辛苦苦买下的，那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拿什么蛊惑了那小兔崽子，竟然要把我送去养老院！你说我才多大岁数就要我去养老，他们安的什么心，还不是想要房子！”李海越说越激动，举着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
李海的老伴张老头见过，比李海大五六岁，据说还是相亲认识的，可惜前两年得癌去世了，下葬那天张老头还去了，只见到李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却听不出多少悲伤。
张老头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让你上法院你又不去，自己都默认了还说这么多干嘛。”
张老头声音沙哑，他年轻时是个大烟鬼，嗓子多半是抽废了。
张老头之前就提议过李海让他去法院上诉，李海却一直没动作。
李海突然仿佛看开了很多，淡淡说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了，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管他多混也就这一个啊。”说罢又喝了一口酒。
张老头撇了撇嘴，“行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起码不操心啥了，我呢，我家那个丫头你说让我怎么办？”
张老头有个女儿，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疯子，说成天妒红颜也不为过吧。
“那丫头都快二十四了，你说要是嫁不出去可咋办。”张老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急迫。
“哎我想起来了，我二叔有个儿子，在咱县里单位上班，条件挺好的，就是人一直在工作，耽搁了，都三十好几了，他爸妈也想赶紧随便找个成了，你看怎么样？”李海抓起一把花生米塞在嘴里含糊地说。
张老头好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来了兴致。
“哎是吗，其实也不管条件好不好只要有人可以赶紧娶了这丫头就行，你说的那个二叔是……”。
张老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发给李海。李海接过烟看了一下烟头，放到嘴里点燃。
“那是我一个远方亲戚，之前在南方做生意，别看我叫他二叔其实年龄还没我大，他儿子也就是人长得不咋滴，年龄也大了，现在挺急的。”李海吐了口烟圈说。
“那你说人家看不看得上我家那丫头？毕竟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张老头急忙问道。
本来之前也有好几个条件好的男人来相亲，可一知道他女儿是个疯子，一个个都溜了。
“嗯...不好说，这样吧，我到时候给你再问问，尽快给你个答复，行吧！”李海想了会说。
张老头把口袋里那包烟整盒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那是别人送的烟，一包好几十块。
“那还得麻烦你了，老李。”张老头没喝酒，脸却也通红通红的。
“嗯，没事你别客气，我尽快帮你问清楚。”李海笑着答应，顺便从烟盒里拿出几根装在自己衣服里。
“外面这鬼天气真冷啊，”张老头看着窗户外，黑暗中只有那一个幽幽的小灯泡好像在抱怨着，忽明忽暗。
我觉得它在抗议。
“你说那王八蛋昨天带来的女人是他小姨子？”张老头问李海。
“嗯，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不是他媳妇，他媳妇我见过。”
张老头说的王八蛋是这个工地的老板。他和李海都是这个工地的门卫。
“他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看上次阿龙工伤，他硬是一个仔都不给，”李海愤愤说道。
“呵呵，有钱人都这样。”
“哎你看新闻了没，那几个小国又……”。
公安局 审讯室
“干什么事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用不屑的眼神打量面前这个中年男人。
小警察大概二十来岁，长得一点都不像警察，个子低，一脸麻子，反而像一个罪犯，而且流里流气的。
“杀人了吧。”中年男子淡淡说道。
“嗯？”小警察诧异地盯着男子。
“啪！”得一声，小警察狠狠拍在桌面上。
“你给我老实点！什么叫杀人了吧？说你来自首到底犯啥事！”
“我不确定他死了没，反正我走的时候他不动弹了。”男子依然没有表情。
“那现在人呢？！”小警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打120拉走了，”男子表现地很镇定，一点不符合他说的话。
小警察站了起来，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坐下来看着男人。
“对了...你叫...嗯...张老头？这是你的名字？”小警察翻着记录本说。
“是，我身份证就叫张老头。”张老头回答。
“那好，张老头我问你，被害人叫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小警察拿起了笔，终于有了点警察的样子。
“他叫李海，骗了我钱。”张老头眼中精光闪过。
“多少？”
“两万，我一辈子的积蓄。”
“怎么骗的你？”
“他说给我女儿介绍对象，因为我女儿脑子不太好，人家男方要三万元才同意娶，我好说歹说说成两万，结果钱给他之后就没消息了，直到昨天才说男方嫌钱少，我说那大不了不成了，你把钱给我，他死活不给，和我发生肢体冲突，然后我就拿起剪刀捅了他。”
小警察快速在本子上记录，头也不抬地问：“作案工具哪来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剪刀是我今天刚买的，家里以前的剪刀不见了，捅完他我就扔下水道里了。”
“你女儿多大？”
“二十三。”
“二十三不大啊，就算像你说的脑子不好使，也没必要这么急嫁出去吧，何况还是男方问女方要钱，这么过分的要求你都接受？！”小警察很疑惑地问。
“呵呵，她怀孕了。”张老头苦笑一声说道。
“孩子父亲是谁？”
张老头嘴角还固定着刚才的弧度，没说话。
“你说说看，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周围确定没人很安全时，他会做出什么事？他正常吗？他是变态吗？你呢？你一般会做些什么？你真的是表面那样吗？”
对，没说故事中的人，就是你，正在看这些文字的你，只属于你自己的那片私密空间你是怎样用来度过的？然后想一想，那个时候的你和白天风光无限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小警察呼出一口气，好像一直在憋着一样。“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喂？叔，有这么个案子……”。小警察对着电话说了一大堆。
“你给你叔打电话？”张老头问。
“哦，他是这儿的局长，你等着吧，他一会儿来亲自审你。”小警察说完狠狠剐了张老头一眼。
张老头还是那个微笑的表情。
好多天后，听说张老头被枪毙了。
他女儿也不见了，从此这父女两就没在这个小地方出现过，仿佛他们从不曾来过一样。
小地方还是那样，还有人在奔波，还有妇女在市场买菜，小孩在街上乱跑，有人哭有人笑，有流浪的狗，也有不知道的故事。
一片工地，一间活动板房
“张老头被枪毙了你知道吧。”一个男人说道。
“嗯，听说了，李海也好像没救过来。”另一个男人说。
“他两之前就在这看门，知道他两为什么发生这事不？”
“听人说是为了孩子好像，张老头那女儿你也知道，整天被人闲话说上，估计发生口角了吧。”
“前几天我听镇口老王说他还见到张老头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老王那一天疯疯癫癫的，上次还说什么见到李海拿一摞子钱给儿子送过去，谁不知道李海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有个不孝顺的儿子，哪儿来的钱给儿子啊。”
“嗯...说的也是。”
“……”
一次饭桌上，我朋友告诉我他家隔壁有一家三口整天吵架，男的有暴力倾向，在家整天打老婆，打孩子，可也没见他老婆报警啥的。
最后才知道，原来那男的就是个警察……
张老头坐在床上，那是单位的床，基本每个人都睡过。
那张床和张老头差不多岁数。
张老头五十来岁，整个人看上去像上个世纪的老照片，又灰又土，唯有眼睛与这具躯体格格不入，浑浊中透点明亮。
他这个人经常面无表情，也许到了他这个年龄没有什么情绪了，或者没有情绪显示在脸上吧。
李海喝了一小盅白酒，那是他带来的廉价白酒。
他坐在张老头对面。
两个人中间隔了张木头圆桌，上面除了那瓶不知名的白酒外就剩下一袋花生米。
“老张，你说养儿防老是真的么？你看看我家那小兔崽子，为了媳妇连爹都不要了，家门不幸啊，唉！”李海红着脸说，他的表情像一个抱怨的孩子。
张老头知道李海的情况。他没说话，从灰布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着。
“那房子可是我当年和他妈一起辛辛苦苦买下的，那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拿什么蛊惑了那小兔崽子，竟然要把我送去养老院！你说我才多大岁数就要我去养老，他们安的什么心，还不是想要房子！”李海越说越激动，举着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
李海的老伴张老头见过，比李海大五六岁，据说还是相亲认识的，可惜前两年得癌去世了，下葬那天张老头还去了，只见到李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却听不出多少悲伤。
张老头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让你上法院你又不去，自己都默认了还说这么多干嘛。”
张老头声音沙哑，他年轻时是个大烟鬼，嗓子多半是抽废了。
张老头之前就提议过李海让他去法院上诉，李海却一直没动作。
李海突然仿佛看开了很多，淡淡说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了，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管他多混也就这一个啊。”说罢又喝了一口酒。
张老头撇了撇嘴，“行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起码不操心啥了，我呢，我家那个丫头你说让我怎么办？”
张老头有个女儿，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疯子，说成天妒红颜也不为过吧。
“那丫头都快二十四了，你说要是嫁不出去可咋办。”张老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急迫。
“哎我想起来了，我二叔有个儿子，在咱县里单位上班，条件挺好的，就是人一直在工作，耽搁了，都三十好几了，他爸妈也想赶紧随便找个成了，你看怎么样？”李海抓起一把花生米塞在嘴里含糊地说。
张老头好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来了兴致。
“哎是吗，其实也不管条件好不好只要有人可以赶紧娶了这丫头就行，你说的那个二叔是……”。
张老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发给李海。李海接过烟看了一下烟头，放到嘴里点燃。
“那是我一个远方亲戚，之前在南方做生意，别看我叫他二叔其实年龄还没我大，他儿子也就是人长得不咋滴，年龄也大了，现在挺急的。”李海吐了口烟圈说。
“那你说人家看不看得上我家那丫头？毕竟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张老头急忙问道。
本来之前也有好几个条件好的男人来相亲，可一知道他女儿是个疯子，一个个都溜了。
“嗯...不好说，这样吧，我到时候给你再问问，尽快给你个答复，行吧！”李海想了会说。
张老头把口袋里那包烟整盒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那是别人送的烟，一包好几十块。
“那还得麻烦你了，老李。”张老头没喝酒，脸却也通红通红的。
“嗯，没事你别客气，我尽快帮你问清楚。”李海笑着答应，顺便从烟盒里拿出几根装在自己衣服里。
“外面这鬼天气真冷啊，”张老头看着窗户外，黑暗中只有那一个幽幽的小灯泡好像在抱怨着，忽明忽暗。
我觉得它在抗议。
“你说那王八蛋昨天带来的女人是他小姨子？”张老头问李海。
“嗯，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不是他媳妇，他媳妇我见过。”
张老头说的王八蛋是这个工地的老板。他和李海都是这个工地的门卫。
“他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看上次阿龙工伤，他硬是一个仔都不给，”李海愤愤说道。
“呵呵，有钱人都这样。”
“哎你看新闻了没，那几个小国又……”。
公安局 审讯室
“干什么事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用不屑的眼神打量面前这个中年男人。
小警察大概二十来岁，长得一点都不像警察，个子低，一脸麻子，反而像一个罪犯，而且流里流气的。
“杀人了吧。”中年男子淡淡说道。
“嗯？”小警察诧异地盯着男子。
“啪！”得一声，小警察狠狠拍在桌面上。
“你给我老实点！什么叫杀人了吧？说你来自首到底犯啥事！”
“我不确定他死了没，反正我走的时候他不动弹了。”男子依然没有表情。
“那现在人呢？！”小警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打120拉走了，”男子表现地很镇定，一点不符合他说的话。
小警察站了起来，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坐下来看着男人。
“对了...你叫...嗯...张老头？这是你的名字？”小警察翻着记录本说。
“是，我身份证就叫张老头。”张老头回答。
“那好，张老头我问你，被害人叫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小警察拿起了笔，终于有了点警察的样子。
“他叫李海，骗了我钱。”张老头眼中精光闪过。
“多少？”
“两万，我一辈子的积蓄。”
“怎么骗的你？”
“他说给我女儿介绍对象，因为我女儿脑子不太好，人家男方要三万元才同意娶，我好说歹说说成两万，结果钱给他之后就没消息了，直到昨天才说男方嫌钱少，我说那大不了不成了，你把钱给我，他死活不给，和我发生肢体冲突，然后我就拿起剪刀捅了他。”
小警察快速在本子上记录，头也不抬地问：“作案工具哪来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剪刀是我今天刚买的，家里以前的剪刀不见了，捅完他我就扔下水道里了。”
“你女儿多大？”
“二十三。”
“二十三不大啊，就算像你说的脑子不好使，也没必要这么急嫁出去吧，何况还是男方问女方要钱，这么过分的要求你都接受？！”小警察很疑惑地问。
“呵呵，她怀孕了。”张老头苦笑一声说道。
“孩子父亲是谁？”
张老头嘴角还固定着刚才的弧度，没说话。
“你说说看，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周围确定没人很安全时，他会做出什么事？他正常吗？他是变态吗？你呢？你一般会做些什么？你真的是表面那样吗？”
对，没说故事中的人，就是你，正在看这些文字的你，只属于你自己的那片私密空间你是怎样用来度过的？然后想一想，那个时候的你和白天风光无限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小警察呼出一口气，好像一直在憋着一样。“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喂？叔，有这么个案子……”。小警察对着电话说了一大堆。
“你给你叔打电话？”张老头问。
“哦，他是这儿的局长，你等着吧，他一会儿来亲自审你。”小警察说完狠狠剐了张老头一眼。
张老头还是那个微笑的表情。
好多天后，听说张老头被枪毙了。
他女儿也不见了，从此这父女两就没在这个小地方出现过，仿佛他们从不曾来过一样。
小地方还是那样，还有人在奔波，还有妇女在市场买菜，小孩在街上乱跑，有人哭有人笑，有流浪的狗，也有不知道的故事。
一片工地，一间活动板房
“张老头被枪毙了你知道吧。”一个男人说道。
“嗯，听说了，李海也好像没救过来。”另一个男人说。
“他两之前就在这看门，知道他两为什么发生这事不？”
“听人说是为了孩子好像，张老头那女儿你也知道，整天被人闲话说上，估计发生口角了吧。”
“前几天我听镇口老王说他还见到张老头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老王那一天疯疯癫癫的，上次还说什么见到李海拿一摞子钱给儿子送过去，谁不知道李海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有个不孝顺的儿子，哪儿来的钱给儿子啊。”
“嗯...说的也是。”
“……”
一次饭桌上，我朋友告诉我他家隔壁有一家三口整天吵架，男的有暴力倾向，在家整天打老婆，打孩子，可也没见他老婆报警啥的。
最后才知道，原来那男的就是个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