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到二十岁的人生,是在写越前龙马相关的故事中度过的。
贯穿了初中、高中、大一大二的八年,几乎把我整个青春都掏走了,回头一看总觉得时光漫长。但事实上,这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短暂得多,在我写这些故事写得最浓情蜜意的高三,我会在晨跑之后眯眼看着塑胶跑道,对当时的友人说:“我想写一辈子和越前龙马有关的故事,我成长到什么阶段了,我就把他写到哪个阶段。”
这既是一时的豪情壮志,也是我最初为自己规划的写作之路。我原本以为我会坚持甚好,但现在看来,当我所接触的世界不再只有梦想、少年、爱情的时候,离别这件事,是十分轻易且迟早要到来的。
在电视上看到《网球王子》第一集时,我刚好小学毕业,身为主角的越前龙马压低帽檐在成田机场里走着,沉默又格格不入的样子。这个场景在后来我写他的诸多故事时,总会从脑海里跳出来。当时我还比他小一点,还没有过自己的十二岁生日,早上去补习班提前学一些初中数学,下午睡两个小时,用爸爸办公室的电脑看柯南,回家后在电视上看龙马,整天都过得充实又开心,认定自己未来拥有多重可能性,什么都还没有开始,什么都有可能开始。
从稚嫩又混沌的童年走出来,迈向可任意捏造形状的青春期,《网球王子》这部动漫确立了我的原点。我的青春期过得很平稳,没有太多可供以后拉出来回忆一把的往事,本来可以用去恋爱、叛逆、翻墙、逃课的精力都被我用来写小说,所以我在小说里恋爱、逃课、赢得比赛、输掉比赛,去世界各地旅行,穿着华美的礼服参加宴会,模拟一下成人世界的法则,假装自己以十来岁的年纪在其中游刃有余。
以《网球王子》这部动漫的设定来写小说,真的是太容易了。里面的角色皆是年轻且才能横溢的人,身为主角的越前龙马尤甚。要写和他有关的故事,友情、爱情、天赋与努力的博弈、自我与世界的对抗……这些东西是其他领域的小说也会涉及到的,但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越前龙马自身就已带来一个完整的世界,他有自己热爱并认定的事业、志同道合的队友和对手、支持他梦想的父亲和别的家人,有关他的一切过于完整与美好,是赏心悦目的、和肮脏无关的、同时也和成年人的真实无关。
少年时代的我们都需要这些来激励自己,也惯于在这些故事里安放一个聚集了自己所有幻想的女主角,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无法拥有如越前龙马般的完满,也没有坚定如一实现梦想的意志,软弱如我只能寻找替代,写了那么多个可爱的女主角,却无法活成任何一个人的模样。
因为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就得到满足了,这份满足延续到我的生活里,抵消了很多原本可以把我推得更远的力量。很多人在十二岁到二十岁这个年龄段迅速变动,而我止步不前的情况更多。
写文章的时候,大家对我最多的评价是“温柔”,这是一个让我诚惶诚恐的形容词,因为在真实的生活里我活得非常粗糙,对万事万物少有细致的体会,对不喜欢的事情总是说得很恶毒。但当大家这样评价我和我的文章,我也试图在网络世界扮演好这个角色,少讲脏话,少拒绝人,假装自己是和越前龙马一样生命丰盛的人。
八年过去了,积攒下来的字数应该已过五十万,倒是没有具体数过,未完结的已完结的总共有十来篇,从一两万字到十六七万字不等,估摸出一个大概的数目,把它作为过去的纪念。
我想要告别过去靠幻想来自我满足的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太过可惜。我只是遗憾,我没有能力去把每一个故事写完,就先要单方面作出分别了。
《往事》写到哪里了呢,越前和惠子成为男女朋友,越前陷入负伤的困境,但他会好起来的;《光芒之海》停在惠子的初次登场,她与越前龙雅互相调笑,叫绘织的女主角在文章里才十九岁;《他的事》把越前龙马写成了一个父亲,功成名就之后,如何以平凡人的模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我欠这些故事里的角色一个结局,他们本来都有的,在高三的晚自习、在高三吃完午饭回教室的路上、在我看到美丽的事物感动得想要落泪的时候,我想过无数次和他们有关的事。
在我渐渐地丧失写这些故事的能力的过程中,我一度还对大家说“我一定会写完的”,然而现在不会了,我偶尔登录一下百度贴吧,看到有人在我的一篇文章下留言“2017年3月14日,等这篇文章完结等了两年”,很想冲上去告诉她“不要再等了”,满怀柔情地写这些故事的我早已经碎裂,至于何时碎裂、如何碎裂,没有那么重要。
换了笔记本之后,连输入法都忘记了那些角色的名字。难得想打一个,总要找一阵子。偶尔还是会感慨,少年时代怎么会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去编造一个个故事,又可以在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基础上,去揣测爱情故事里男男女女可能有的面目。
不过我写爱情还是很少,写暗恋和梦想,以及少年心气比较多,很多片段记录了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角色们被设定的年龄也总和我相似。我一直在长大,我想象中的越前龙马,也在跟着我长大。
但是现在,终于到了一个他再也无法陪伴我的渡口。我揣摩过他很多十二岁之后的生活,独自一人赴美,加入职业网球,磨炼自己本身已够高的天赋,成为世界第一。后来他会遭遇失败,会对自己认定的事业产生厌倦,会背负很多人的人生,会在不少事情上身不由己。少年意气停留在少年,保持初心显得多么珍贵。我的确相信他可以保持,因为他是越前龙马,是那个拿着球拍站在网球场上,就能让看着的人热泪盈眶的少年。
他是好的,此生也会承认他的好。但这些过于纯粹的好,已经很难打动被扔进复杂世事里滚了一圈的我。以后我会滚更多的圈、知道更多残忍的真相,所以这种好要适时地留在记忆里,偶尔拿出来复习一遍,才能在我的心口刷上一层奶霜。
世界是美丽而广袤的,告别了他之后,我找到了另外的可以像喜欢他一样喜欢的人。这次不是一个二次元角色,而是一个三次元的爱豆,我已经买好今年八月去日本的机票,想在自己最喜欢他的当口,看见他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
可能以后我也会像告别越前龙马一样告别他,但是没有关系,人终究是要成长的,告别也因此变成世间的常态,告别的时机来了,就要往前走,不可以再回头。
因为越前龙马我认识了很多人,也走散了不少人,其中几个是和我在现实中见过面的,一度也在QQ、微信、微博上全方面互相关注,以为绑定了可以绑定的一切,但有些情谊就像一个从楼顶掉下的玻璃杯,碎裂是注定的,接是接不住的。
但也因此有幸,因为社交网络,不知不觉见证了很多人成长的轨迹,大家都变成更好的少女了,即使大多数人早已不再喜欢越前龙马,可我们最初相遇的时机,就是因为这个握着网球拍说出“你还差得远呢”的少年。
那么再见了哦,我最最亲爱的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