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个暑假过去,篮球班的事不了了之。
张艺兴每次想要提起去报个什么班的时候吴世勋就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的样子,但也不跟他说不去,自己默不作声跑去倒一杯牛奶用微波炉热了喝掉。眼见着要从一天一到两杯发展成三杯,张艺兴只得劝他不要拔苗助长,顺其自然。
他带着吴世勋去好好逛了一次商场,买了许多新衣服和新玩具。吴世勋名义上的监护人给他留的钱足够交学费,不过也余不下多少,好在张艺兴自己不缺钱,而且对把弟弟培养成小男子汉还觉得好玩儿,两个人每天在一块儿做做作业看看电视玩玩游戏出去溜达溜达也就很快把一整个假期给混过了。
开学后没多久的中秋节,张艺兴本打算跟去年一样买几个月饼在公寓里分了吃,接吴世勋放学的时候意外接到一个电话,整个人都顿了一顿。
吴世勋当时正试图用一只手捻开手里的糖纸,因为另一只手在张艺兴手里牵着。
哥哥好一阵没讲话,吴世勋抬头看了看,电话还没挂掉。
终于到了末尾,张艺兴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吴世勋好奇电话里什么事,可张艺兴这次破天荒地压根没低头看他,也没打算解释,直到坐进了驾驶座,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平静地说:“咱们去找哥哥的爸爸,他和阿姨生小弟弟了,去看看小弟弟好不好?”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说不上来,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张艺兴说给他自己听的,劝说自己应该得去。
吴世勋没说话,安静地系上安全带抱好了书包。不过他不说话有一半原因是他压根没听懂这几个人谁跟谁什么关系。
一路上都很沉默,车开到了医院,两人要进大门时,里面的消毒水味和来来去去的人让吴世勋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小孩子都怕打针吃药,也就连带着有点怕医院。
张艺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先抢着说:“我不怕”
“你如果怕的话……”
“我要跟着你”吴世勋说。
张艺兴便带着他进了电梯。
他实在是有点心不在焉,思绪不能聚到一起,乱七八糟地漫天飞舞交错。
爸妈离婚后爸爸五年前娶的这位“阿姨”,实际只比他大八岁,进家门时也才二十出头,只是个姐姐,甚至可以勉强算是同个年龄段的人。
张艺兴那年才十四岁,正是男孩子青春期叛逆最厉害的时候,对再婚的事反应很大,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故意制造噪音让老爸也睡不了,和同学一点口角就能打起来,考试也一团糟,隔三差五就让老爸去学校,几乎工作不成,他下定决心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高中他住了校,一个学期也难得回一次家,乐得清静,本来想着大学考个远点的地方,结果没能如意。好在这几年老爸的生意做得很好,加上前面的积蓄,足够让儿子乱花大半辈子的。张艺兴上大学觉得自己也算大人了,不找他们闹了,便自己出去买了个公寓单间,打算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地这么过了。
刚上大一他出去随便一逛居然就遇上了个小孩儿,带回家时他只觉得小孩儿可怜,不用管什么法律问题,而且钱够养活两个人,别的什么也没想。有个软乎乎的、心地不坏、喜欢自己、聪明的活人作伴,有了牵挂,日子确实比以前有意思许多。
他觉得自己的事和老爸没什么关系,懒得知会,懒得费心,老爸也不怎么知道他的事,除了过年家里会打个电话过来,其他时候是能不联系张艺兴就躲着不联系。
结果不联系则已,一联系就如同惊天一个炸雷,炸得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手心里痒痒的,张艺兴低头,是吴世勋拉住了他的手,还捏了捏。
单人间的病房,张艺兴走到门口又退回去,又走过去,又闪到一边。
反复多次,房门倒是从里面开了。
“艺兴?”
家里待了许多年的保姆姐姐探出头来,神色里有些惊喜。
张艺兴被稀里糊涂地拉了进去,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阿姨抱着孩子躺在床上,身边站着一个四十多的中年人,是张艺兴的爸爸。
爸爸正高兴着,先招呼了他过来:“来看看你弟弟”
张艺兴走了过去,吴世勋站在原地,病床和房门之间,耳朵一动,这才反应过来,弟弟?
小婴儿红通通的,皮也有点皱,两个眼睛肿得跟大灯泡似的。
张艺兴只看了一眼就退开了。自己弟弟怎么长成这样?
奇怪的是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情,大概是毕竟有血缘牵扯着。有一个和自己身体流的一半血一样的小生命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那滋味还是很神奇的,即使另一半血来自一个只比自己大八岁的后妈也感觉不坏。
他脸上没表现出来,只礼貌性地淡淡问了几句身体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老爸抬头要问他中秋回不回家过,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学男孩,他正要说哪里的小孩儿跑进来了,张艺兴回头看了看,说:“我弟弟”
老爸没明白,一瞪眼睛:“什么弟弟?你弟弟在这里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戳了张艺兴不知哪根筋,也许是对他俩孩子都生出来了的怨气,也许是护犊子的心情,初高中时候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那是我弟弟”
“胡说八道,谁给你生的弟弟”
“反正都不是我妈生的”张艺兴顶嘴道。
阿姨脸色顿时尴尬起来,爸爸生气,不想影响母子俩休息,就要拉着张艺兴出去说,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问清楚了。
张艺兴也知道不能在病房里大声嚷嚷,当即闭紧了嘴也就被爸爸拉了出去,吴世勋紧紧跟在他身后,想拉他衣角又不敢拉。
三个人一连串地到楼梯间里说话,老爸又问了一遍:“这孩子哪里来的?”
张艺兴也不回避,直白地说:“我捡的”
“你捡的?你拿什么养?”
“不是你的钱”
“小孩儿是你说养就能养的吗啊?”
“我都养了一年了,不是都过得好好的吗,许你养小孩儿就不许我养啊?”张艺兴梗着脖子,倔了起来。
老爸气得举手想打他,刚抬起手来却见那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从张艺兴身后站到了张艺兴身侧,手里还紧紧攥着张艺兴的衣服,像是怕谁把他给生拖活拽走,却还是直直迎着他的目光。
那眼神特别像护主的小狼狗,毛都竖了起来。
吴世勋怕的却是两个人对话的内容,跟着大哥哥的这一年都是两个人一块儿过的,他竟然从来没想过要问大哥哥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可他知道孩子应该是最听爸爸妈妈的话的,刚才大哥哥的爸爸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让哥哥养他了,他生怕大哥哥真的听了话。
本来也只是害怕,现在看他还抬起手的样子就想起了那个女人和那个年轻的男人,脸上顿时充满了戒备,他不想让大哥哥和自己一样遭遇挨骂挨打的事。
张爸爸毕竟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顾忌到在小朋友面前失态不好,那一巴掌没有扇下去。这时他回味了一下儿子的话,才惊道:
“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