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赶上有早朝的时候，三更一过各院就开始热闹，和五叔四哥一道出的家门，进东华门后只见各处小灯笼星星点点，说话声却几不可闻，五叔有人给提着灯笼，我和四哥只得自个儿拎着，四哥往工部的朝房去，五叔往九卿的朝房去，倒是单拎了我一个儿，大哥在前头不远，快走了几步撵上，拎起灯笼往他脸上照了照】
都几年了再不习惯，那才真成稀奇了

【平日也绝非这般没出息，凉风直灌不见觉醒彻底，反更念起自己屋里的暖和卧榻。听老六言，抬手挡了欲打的哈欠】
这倒也是，再怎么也习惯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说，还行行不容易。就是这当官亦是，起的比打鸣的还早，再若添上个歇的晚，那才是没处哭。要不老话说，这世间就没个轻省的活计】
那你瞧瞧你大哥，今儿个稀奇不？

【地上铺的是城砖，每日来往的人走的多了，坑坑洼洼的不平，时不时的崴一下脚，要么就是硌到脚心，提着的灯笼照了照大哥的脸就放下来，还是照路要紧，眼睛瞧着前头灯笼照出来尺宽的亮，笑道】
太黑了，瞧不真切，您等一会儿散朝了再让我瞧，那会儿天就亮堂了能瞧的清，不过您就是稀奇不稀奇的，天黑我瞧不清御史也前不请，天儿亮了可就都瞧的门儿清了

【一个同年的恩荫监生，曾同在广业堂里习经史文章，算是同窗情，昨儿个打陕西述职回，同自己一通哭诉，道上面紧缩衙门开支，从香纸蜡烛工食银哭到了仵作的开手钱，不信他多凄惨，到最后总能找补回来，不过也算他人点背，好好的盐运使运同被贬到了穷苦地儿当个知县老爷，推杯换盏的听他哼唧，到最后灌的个半醉】
可别，那时候要是也能让你瞧清楚，怕是就要坏事。昨儿个贪杯，今儿个苦，这事儿你小子经过，可有能强打精神的招

【皇上万岁爷好命，有的是人伺候，黑天不黑天，凡是他老人家经过的地儿一水的通明如昼，当臣子的倒霉，官儿小的自己拎着个灯笼不说，蹲路边吃早饭的也不少，官老爷的面儿算是跌尽了，和大哥说着话往朝房去，宫道又长又静，传音却好，将声压的极低，仅二人可闻】
您可别冤枉我，我从没在有早朝的头一晚宿醉过，您要的招儿我支不了，一会儿殿上您别出错了，支着点精神

【自己也是头一遭，向来都是拎得清轻重，少有自讨苦吃的时候，昨儿个大概是实在经不住那软磨硬泡，与其听他吐苦水，倒不如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灌酒水。听言笑着瞧眼老六，信他话就怪了。仗着天黑作掩，晃晃脑袋】
放心吧，这么些年，出不了差，就是难捱些。我昨儿个听了个奇事儿，想不想听
【甬道尚还远着，两人并肩行，低声说道几句兴许还能醒醒神】

【打东华门到朝房小二里路，时间上足够来得及，就是爬也能赶在上朝前爬到地方，因故脚下走的慢且稳，与其到朝房里挤那几条长板凳，还不如在路上多耗些时候，凑近大哥闻了闻】
还好，身上没酒气，要么您今儿还是告假的好
【老大在兄弟中居长，不说一板一眼，长兄嘛，多少存着些架势】
您说，我听着

【酒榼上推杯换盏，但凡未在量度上把住了，那就最是误事儿。小则头晕打晃，大则多了去了，嘴上都会缺个把门的。眼瞧着老六凑过来一闻，自己也是扯了领子，凑低了闻味】
昨个怕沾酒气，未少下功夫，这要有酒味，还真就不敢来
【朝会非儿戏，一言一行皆得多提个心，保不齐就能落人个把柄，让人递上一本】
昨儿个听那原陕西的都转盐运使司说了个奇事儿，去岁陕北边地年岁不登，却有商户打主意发难财，抬米价，你猜怎么着？

【原想打趣老大一句，莫不是昨晚喝了什么梅花兰花桂花酒，看他模样可不仅仅是宿醉，还透着虚，不过想了想没问，现在和他在一个衙门口，他虽不监管六科，但也是正八经儿的上司，万一以权谋私给我穿小鞋咋办，识趣儿的适时闭嘴，一个多余的字儿都没提】
怎么着了？总不能是毁家纾难了，那朝廷应该给封个什么登仕郎修职郎，再不济也得给挂块匾，跟进士第一样光荣

【昨儿个一晚上，除了灌酒灌了个饱，就是听那小子滔滔不绝了听了个够，光是唾沫星子就没少横飞。倒是听来不少地方上的奇事儿，怪事儿。这功夫反正也是闲，拿出来同老六说说，也就当醒觉了】
还真不是，你猜怎么着，遇上个迂腐的知县老爷，一味严禁哄抬，猛不丁瞧这也对，不过到最后却反而闹到市上无米可售

【每逢外官述职时，京里总是格外的热闹，不提各种名头的孝敬，也不提忙于开门路的，就说带来的各地的趣事，在京城待一辈子也听不到，非得是在地方上转过一圈儿的人才能张口就来，一手负在身后，品咂大哥话中意思，笑道】
他不赶紧开县仓粜米济民，压着米商们有个鸟用，听你话里意思，憋的不是什么好水，压着价让他小舅子趁机囤米，回头居奇？

【非高谈阔论，不过做闲聊，却也出奇来精神头。低头瞧着身前面灯笼一晃一晃的，听了老六当下一笑】
顶数你小子坏水儿最多，也最机灵，合着什么都能想着。虽不是小舅子，但也差不多
【甫一瞧或只当那县令迂腐，各处禁粜闭籴，实则远不似如此简单，只不过是打着迂腐为民的幌子，求一己之私罢了】
还真就是打了那出奇的打算

【大哥所言倒也不稀奇，地方上的官儿不搜刮民脂民膏，还能靠什么发财，不是变着法儿的掏朝廷的银子，就是变着法的直接从百姓身上搜，到头来还不都是亏的国库】
不是我机灵，不过是常情，发难财的您说的那位主儿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有地儿发难，就有人发财，禁不了，天下要都是前朝海瑞那样的人，这天下，也不太平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老六一句不过是常情，却也是实。说稀奇左右也不过是法子于自己而言新奇，掰扯明白了还是中饱私囊的老把戏。到了如今觉醒了一大半，拢拢衣襟袖口，压声】
你说的在理，要说都是满天下的文武大臣都是清官了，就是你我信，他清官自己也不信，确实不是啥稀罕事儿。不过今儿个倒是突然想听听你，你若是那县令，还有那么一个动鬼心思的小舅子，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