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书,暌隔多年再看,总能读出原来未曾奢望过的惊喜。直到这种经验一遍遍加固了阅读的信心,你便总忍不住要向故纸堆里寻觅这种惊喜感。曾经使你觉得面目可憎的书,再读之下,发现原来是部秀美可爱的作品,那种感觉可以与“伊丽莎白和达西”的情感历程相媲美。
予我这种经历的,多是些格局较狭窄,思想高度不太吓人的作品。于这样的作品,就会有心在细微处稍作停息,这是件很妙的事情,细节的美往往能透露作者的审美取向,他的心灵是水晶打磨的还是麻绳编结的,一目了然。细节处理得好的作品给人紧致的感觉,像是少女脖颈处柔腻的肤质,晶莹剔透的纤巧。
我最近看了张爱玲的《半生缘》,就觉得心里有话要说。张爱玲是处理细节的大家,这点所有看过她的书的人都会赞同。她的短篇小说中几乎篇篇都有精妙的细节描写,这些细节多与色彩有关,还有许多细节,她处理为通感,这本来也是作家常用到的技巧,可是张用来就特别使人感动,因为实在是准确。通感运用得好坏有个评判标准,就是对于描写氛围的把握体贴得够不够到位,这种手法往往能激起人内心一种神秘的倾向,于细节的表达特别有益,因为耐人咀味。
《半生缘》这本书的细节表达和她从前的小说有些两样了。首先就是通感运用的减少,形容词的减少和色彩感的减少,近似白描。刚上高中的时候,同学介绍这本书,我便买来看,结果看得如木肤肤吞白粥一样困难,看看停停,快到结尾处,正巧电视里播了吴倩莲黎明版的电影《半生缘》,我欢天喜地地彻底把该书抛弃了。现在想来,必定是它的语言实在不能吸引当时的我,那时还停留在对传奇性情节和色彩绚丽的字眼的迷恋中。《半生缘》同样有出色的细节描写,而且给人一种印象,仿佛整本书就是无数细细碎碎的情节的统合。早期的小说中的细节多少有些炫技的嫌疑,像是镶嵌在银质戒指上颗颗的金刚钻,光芒四射,夺人眼目,甚至由这世界上最坚硬的宝石发出的光都显得硬刺。当然对于她写得好的小说,这样的光芒和上等的质地相映成趣,甚至起到不可或缺的烘托作用,然而在情节安排比较差的小说中,就像是把钻石嵌在木质的指环上,除了别扭还是别扭。
《半生缘》没有这样的感官刺激,随便翻一页,只觉得平平淡淡,不像张早期的小说,每一页都铺设了大块大块的油彩,单看着字都觉得美。待细看内容时,才能看出《半生缘》的好处,这仍是一部以细节取胜的作品,然而这“细”妙在人情的体察上,近乎琐碎,还有情节安排得也很精细。大处着眼,结构安排得巧妙,这也是一种细节上的美,使作品密致。小处着眼,人物的言行连着妥帖的心理,不落浓墨,零碎的小地方氤氲成一片,各各打通,使作品浑朴圆润。
关于小处的细节描写,可能只牵涉到一句,一段的语言,或是环境描写,或是人物的言行描写,又或者是人物的心理活动。只举一例,可看出张爱玲的心思细密的程度。世钧和曼桢初遇,连着叔惠三人一起吃饭。饭馆里的餐具不洁净,曼桢主动帮他和叔惠将餐具在茶水里涮了。
“世钧把筷子接了过来,依旧搁在桌上。搁下之后,忽然一个转念,桌上这样油腻腻的,这一搁下,这双筷子算是白洗了,我这样子好像满不在乎似的,人家给我洗筷子倒仿佛是多事了,反而使她自己觉得她是殷勤过分了。他这样一想,赶紧又把筷子拿起来,也学她的样子端端正正架在茶杯上面,而且很小心的把两只筷子的头比齐了。其实筷子要是沾脏了也已经脏了,这不是掩人耳目的事吗?他无缘无故地竟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因搭讪着把汤匙也在茶杯里淘了一淘。”
这只在几秒中时间里心中起的念头,转了多少个圈,那样流利!在很短的时间内的情节占据了不小的篇幅比例,张爱玲把它放大了,而放大的方法就是描写得尽量细致。而我们读了后,第一感觉不是张爱玲心细,反倒是觉出世钧心思细密来了,以及这个人的敏感所带来的不自信,不利落,多心,委曲求全的性格。细节描写的作用就现出来了,世钧的个性没有下一个明确的形容词界定,然而通过这段细节,已经达到了“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的效果。
予我这种经历的,多是些格局较狭窄,思想高度不太吓人的作品。于这样的作品,就会有心在细微处稍作停息,这是件很妙的事情,细节的美往往能透露作者的审美取向,他的心灵是水晶打磨的还是麻绳编结的,一目了然。细节处理得好的作品给人紧致的感觉,像是少女脖颈处柔腻的肤质,晶莹剔透的纤巧。
我最近看了张爱玲的《半生缘》,就觉得心里有话要说。张爱玲是处理细节的大家,这点所有看过她的书的人都会赞同。她的短篇小说中几乎篇篇都有精妙的细节描写,这些细节多与色彩有关,还有许多细节,她处理为通感,这本来也是作家常用到的技巧,可是张用来就特别使人感动,因为实在是准确。通感运用得好坏有个评判标准,就是对于描写氛围的把握体贴得够不够到位,这种手法往往能激起人内心一种神秘的倾向,于细节的表达特别有益,因为耐人咀味。
《半生缘》这本书的细节表达和她从前的小说有些两样了。首先就是通感运用的减少,形容词的减少和色彩感的减少,近似白描。刚上高中的时候,同学介绍这本书,我便买来看,结果看得如木肤肤吞白粥一样困难,看看停停,快到结尾处,正巧电视里播了吴倩莲黎明版的电影《半生缘》,我欢天喜地地彻底把该书抛弃了。现在想来,必定是它的语言实在不能吸引当时的我,那时还停留在对传奇性情节和色彩绚丽的字眼的迷恋中。《半生缘》同样有出色的细节描写,而且给人一种印象,仿佛整本书就是无数细细碎碎的情节的统合。早期的小说中的细节多少有些炫技的嫌疑,像是镶嵌在银质戒指上颗颗的金刚钻,光芒四射,夺人眼目,甚至由这世界上最坚硬的宝石发出的光都显得硬刺。当然对于她写得好的小说,这样的光芒和上等的质地相映成趣,甚至起到不可或缺的烘托作用,然而在情节安排比较差的小说中,就像是把钻石嵌在木质的指环上,除了别扭还是别扭。
《半生缘》没有这样的感官刺激,随便翻一页,只觉得平平淡淡,不像张早期的小说,每一页都铺设了大块大块的油彩,单看着字都觉得美。待细看内容时,才能看出《半生缘》的好处,这仍是一部以细节取胜的作品,然而这“细”妙在人情的体察上,近乎琐碎,还有情节安排得也很精细。大处着眼,结构安排得巧妙,这也是一种细节上的美,使作品密致。小处着眼,人物的言行连着妥帖的心理,不落浓墨,零碎的小地方氤氲成一片,各各打通,使作品浑朴圆润。
关于小处的细节描写,可能只牵涉到一句,一段的语言,或是环境描写,或是人物的言行描写,又或者是人物的心理活动。只举一例,可看出张爱玲的心思细密的程度。世钧和曼桢初遇,连着叔惠三人一起吃饭。饭馆里的餐具不洁净,曼桢主动帮他和叔惠将餐具在茶水里涮了。
“世钧把筷子接了过来,依旧搁在桌上。搁下之后,忽然一个转念,桌上这样油腻腻的,这一搁下,这双筷子算是白洗了,我这样子好像满不在乎似的,人家给我洗筷子倒仿佛是多事了,反而使她自己觉得她是殷勤过分了。他这样一想,赶紧又把筷子拿起来,也学她的样子端端正正架在茶杯上面,而且很小心的把两只筷子的头比齐了。其实筷子要是沾脏了也已经脏了,这不是掩人耳目的事吗?他无缘无故地竟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因搭讪着把汤匙也在茶杯里淘了一淘。”
这只在几秒中时间里心中起的念头,转了多少个圈,那样流利!在很短的时间内的情节占据了不小的篇幅比例,张爱玲把它放大了,而放大的方法就是描写得尽量细致。而我们读了后,第一感觉不是张爱玲心细,反倒是觉出世钧心思细密来了,以及这个人的敏感所带来的不自信,不利落,多心,委曲求全的性格。细节描写的作用就现出来了,世钧的个性没有下一个明确的形容词界定,然而通过这段细节,已经达到了“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