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出走已经过了好些日子，赫连铭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流浪者，生活质量和地位都处于社会底层。钱只用来买廉价的食物，到目前为止也所剩无几了；走在路上，每个行人都离他远远的，厌恶之情表现得非常明显。
即便如此，赫连铭也丝毫不想回去。[如果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肯定恨不得杀了我。]
赫连铭不知道应该怎么赚钱。他也看到过和自己一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坐在路边，面前放着破旧的容器，偶尔会有过路的人往其中扔几个铜板以示怜悯或轻蔑。
然而赫连铭宁死也不愿这么做。她注意过那些扔钱的人，不管是动作还是眼神都透露出瞧不起的态度。极少有人会弯下腰把钱放进容器里。
但是生存问题还是不得不解决。赫连铭考虑过去路边的小店找一份临时工作，但且不说他年龄太小没人收，就他这副尊容，连倒贴钱都不可能，更别说挣钱了。
赫连铭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天色也一点一点暗下来，直到完全入夜。路边的店面都关了门，路上的光只来源于年久的路灯。附近一个行人也没有，除了赫连铭。
远方传来隆隆雷声，几丝细雨落在地上，不过半分钟就成了滂沱大雨。
赫连铭全身湿透，渐渐累得走不动了。他靠坐在一根路灯下，闭上眼睛休息。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突然停止了，但依然能听到哗哗雨声，和头顶传来的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约十一二岁的男孩，黑色短发，黑色双瞳，眼神平和如一湖静水，胸前挂着银色的十字架吊坠。他左手给自己举一把伞，右手的一把伞倾斜着罩在赫连铭头上。
“淋着雨睡觉容易生病，而且今晚还会有大风。”男孩很自然地开口，嗓音温和，音调平缓，听上去还有点关心的语气。
赫连铭惊讶地看着男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满心疑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男孩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带你找个避风的地方？”说着，他往前靠了一小步，将右手握着的伞柄放低，似乎是要递给赫连铭。
赫连铭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雨伞，支撑着站起来。
男孩点点头，右手放在十字架上，那十字架忽地一亮，变出一只手挑灯笼，令周围明亮了不少。
男孩挑着灯笼往前走，赫连铭小心翼翼地跟着。两人走过一段路，来到一个地下车库，躲藏在阴暗的楼梯下方。车库里无风无雨，也没有人，灯光昏暗。
男孩放下灯笼，又从十字架中取出一套衣物和一条浴巾递给赫连铭，“换上吧。”顿了顿，又说：“你今晚肯定累了，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赫连铭接过衣物和毛巾，男孩直接就地躺下，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赫连铭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正犹豫着要不要躺下，男孩突然说：“躺下睡吧，衣服脏一点不要紧。”
赫连铭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最后，赫连铭还是躺了下来，很快坠入深睡。

赫连铭睁开眼睛，看到男孩已经醒了，正坐在墙边静静地望着他。
赫连铭慢慢坐起来，有些胆怯地和男孩对望，但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感觉这像是在提醒他，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你会说话吗？”男孩先开口了，声音和昨天一样柔和。
赫连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从见面开始自己就没说过哪怕一个字，赶忙点了点头，“嗯。”
“你好，我叫小幽。你叫什么？”
“……铭。铭刻的铭。”
“你的家呢？”赫连铭摇了摇头，他不愿承认赫连家就是他的家。
“你有亲人吗？”
“有。但我找不到他们。”
“这样啊……和我差不多呢。”
“诶？”赫连铭终于试着直视小幽的眼睛，而那双黑瞳即使于此刻也无波无澜。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吗？”
“不，完全不知道。”
“我也是。要不要一起找？”小幽忽然笑了，双眼微眯，嘴角微扬，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好。”

经过小幽粗略打理过后，赫连铭看上去干净了不少，和小幽走在街上也不会过分地遭人嫌弃了。赫连铭很钦佩，也很好奇，小幽同为流浪者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蹦蹦跳跳地经过小幽面前，随手将喝完的饮料杯子扔在大马路上，男人也不管他。小幽捡起杯子装进一个塑料袋，告诉赫连铭：“像这样的可回收垃圾可以到废品收购站换钱，所以拾取垃圾能够作为收入来源之一，有时候顺便还能清洁城市，不会给谁带来麻烦。我傍晚会带你去废品收购站。”
小幽知道赫连铭还不懂怎么身为流浪者活下去。
城市的街道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有许多店铺为了吸引顾客的注意会在门口安排一个音箱，播放或激情或伤感或温和的流行音乐。
小幽领着赫连铭，在一个音箱前停了下来，聆听音乐。那是一首略微哀伤的流行歌曲，小幽听得很仔细，嘴唇微动，似乎正在跟着唱。赫连铭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等到一曲播放完毕，小幽便带着赫连铭离开了，“逗留太久的话别人会不高兴的，所以最好一遍学会……哦，对了，多学一门技艺总归是好的，卖唱也能得到收入。”
傍晚，霞光染红西边的云，就像给缓慢回巢的洁白的羊群披上了薄薄的红纱。小幽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说道：“明天天晴。看，云在西边，缓慢前进，一团一团的，预示晴天。”
天色刚刚暗下来，广场上还有很多散步的人，男女老幼、手挽手的情侣、独来独往的人、组团的一个家庭，各种各样的人。
一片场地的中央是一个中型喷泉，喷出的水花在五彩灯光的照射下变幻于“斑斓”与“粼粼”之间，夺人眼球。
小幽站在喷泉前方，清了清嗓子，启唇轻唱：“太阳初升最耀眼的一刻/烟花绽放最绚烂的瞬间/是白驹过隙/转眼不见……”正是白天听到的歌。他的歌声与他说话时的嗓音一样，温婉动人，丝丝缕缕如长流细水，却能清晰地传入附近人的耳朵。
过路的人有些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侧耳倾听。周围的人慢慢增多，或好奇地看着小幽，或享受地听着音乐。
唱完，小幽向围观的人深深鞠了一躬，露出微笑，道：“在下小幽，为了寻找哥哥漂泊于此，迫于生存，在此献上一曲，请好心人帮个忙。”小幽的态度诚恳而彬彬有礼，歌也确实唱得不错，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听出小幽言外之意的好心人纷纷伸出援手，小幽得到了一笔不算丰厚而足够维持生存的收入。
赫连铭为了不影响小幽，躲在人圈外，虽然看不清状况，却听得真切。
等人群散去，小幽拉起赫连铭的手，说道：“走吧，找个地方睡一觉。今天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很多事要教你呢。”

“忽然想起来，还没问过你的武魂呢。”这天傍晚，小幽忽然说道。
赫连铭愣了愣，确实，他们都互不知道对方的武魂。其实在见面当天，小幽从吊坠里取出灯笼的时候，赫连铭就知道了小幽是一名魂师，那个吊坠是储物魂导器，只是不知道武魂。
就在赫连铭愣神的时候，小幽的武魂——修仙猫附体。发间生出一对黑色猫耳，身后晃出两条黑尾巴，一白一黄两个魂环闪闪发亮。
“我的武魂，修仙猫。你呢？”小幽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赫连铭。
赫连铭犹豫了一下，释放出自己的武魂，身后同时浮现出一个黄色魂环，“我的武魂，手机。”
小幽惊讶地看看手机，看看魂环，又看看赫连铭，道：“原来你是魂师啊，而且武魂这么特别。第一魂技是什么？”
“打电话。”第一魂技的名字本在他吸收魂环时就已经自行浮现在他脑海，叫“通讯”，但不就是打电话吗？这么一个魂技，正儿八经地叫“通讯”，实在太做作了。
“咦？这个要怎么打电话？”
赫连铭想了想，决定直接演示，将原本悬浮的手机握于掌心，集中精神，一边默念着“小幽”，一边想象着小幽的容貌。
此时，小幽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提示音：“您有来自赫连铭的通话请求，是否接听？”是赫连铭的声音。
而赫连铭的武魂则发出“嘟——嘟——”的待接提示音。
过了约一两秒，手机发出短促的“咔”一声，是接通的提示音。“就这样，打电话。”赫连铭说。
赫连铭的声音不仅通过空气传入小幽的耳朵，更是清晰地直接作用在小幽的脑海。
“然后，你要回的话，只需要通过思考就能从手机里发出。我要说的话，不得不说出来，通过手机告诉你。”解说的时候，赫连铭显得很沮丧，显然无法理解这魂技怎么会这么荒谬。
“挺好的嘛，可以随时联系想联系的人呢。”小幽微笑看着赫连铭，声音从手机里发出。
赫连铭想了想，切断了与小幽的链接，再次试着联系“赫连妙”与“赫连式”。恼人的待接提示音持续了三十秒，自行挂断了。[还是联系不上啊。]
小幽疑惑地看着赫连铭，一直耐心等到声音停止，才问道：“你在联系谁吗？”
“嗯。联系不上。”
小幽没有就此纠缠下去，想了想，从吊坠中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吊坠递给赫连铭，道：“早知道你是魂师，我一开始就给你了。储物魂导器，先拿去用吧，算我借你的。”
赫连铭收起武魂，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吊坠戴在脖子上。
“挺适合你的。”小幽笑道，“那么，晚上一起冥想，怎么样？”
经小幽这么一提，赫连铭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冥想修炼过了，于是点头同意。
也就是这天晚上，赫连铭忽然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自己的修炼速度大不如前，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减缓了一半以上。一开始，赫连铭还安慰自己，或许是许久没有修炼，生疏了而已，但无论事实上还是感觉上都明显不是这样。赫连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地想要从自身找到原因，却徒劳无功，最后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当然想不到，这与他第一天出走晕倒在石子路上后发生的事有关。

*
“我本名皇甫啸幽，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叫我小幽。我们是一家四口，原本住在很遥远的一座城市里。
“爸爸妈妈都是魂师，但天赋低下，只能是平庸之辈。哥哥的天赋却很高，武魂是云纹红兔，只十四岁就超越了爸爸妈妈，成为学校里的优等生。爸爸妈妈以他为傲，我也一直很仰慕哥哥，希望哪天也能成为像他一样厉害的魂师。
“我六岁生日的时候，如愿以偿地觉醒了优质武魂，先天魂力为8，比我哥哥差一级。当时哥哥安慰我，说如果努力的话，一定可以超过他的。我当时向哥哥发誓，一定要成为比他更优秀的魂师。
“在那之后的几天，平时温文尔雅的哥哥一反常态，变得焦躁不安，症状一天差比一天。我问他，他只说没事。
“不到半个月，他就失踪了。那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爸爸妈妈倒在血泊中，心跳已经停止。他们的身上遍布爪痕，像是哥哥的兔爪留下的。
“我到处打听，哪里都找不到哥哥。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物品都原封不动，什么都没带走，只有人不见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决定一定要找到哥哥，问个明白。
“但是，现在我只想他陪在我身边。他是我唯一可能找到的亲人。
“对了，铭，你的武魂可以联系到我的哥哥吗？”
“……或许，可以试试。”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幽立刻露出惊喜异常的表情，“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
赫连铭看着小幽开心的样子，心脏一阵抽痛。小幽没有怪罪他怎么没有早点说，而他也因为私心，迟迟不愿主动说出口。如果小幽找到了哥哥，那自己会去哪里？继续寻找父母，还是和小幽他们一起生活？小幽的哥哥会接受自己吗？
无论如何，赫连铭也不可能永远跟着小幽流浪，帮助小幽联系哥哥也是早晚的事。
至于找得到还是找不到，以后的事情，以后才知道。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赫连铭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句道歉说出口。
小幽帮了自己很多，如果自己能帮他找到哥哥，那就是最好的回报，也是唯一弥补过错的方式。

小幽的哥哥名为皇甫啸清，名字独特，目标明确，只一次便接通了。
手机发出“嘟——嘟——”的提示音，这至少可以证明啸清还活着，有联系上的可能。
待接音持续了二十八秒，就在赫连铭以为对方不会接听的时候，传来了接听提示音。
“您是？”对面传来有些困惑，有些警惕的声音。
“哥哥！”还没等赫连铭说话，小幽就喊了出来，激动地浑身颤抖，想必是听出了哥哥的声音。
赫连铭还没见过小幽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隔了差不多五年，还能认出哥哥的声音。感情一定很好吧。]
对面静默了五秒，“小幽？”
“是我！哥哥！你在哪里？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扔下我不管？”小幽越说越激动，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小幽在赫连铭面前一直都扮演着哥哥的角色，此刻却像是受了创伤的幼兽在向信任的亲兽寻求庇护。
“小幽……对……对不起……我……”啸清的声音颤抖起来，通过手机清晰地传递到小幽这里。
“哥哥……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我……你在哪里？”
“物岛城。”
“我去找你，等我两天，在城中心大厦门口等我。”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赫连铭自始至终没有出声。

＋
“他们都说我的眼神很可怕，眼睛又是红的，像个怪物。”
“怎么会？我觉得很可爱啊。”
“不会吧……其他和我同龄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都大大的，很有神……是真的比我的好看……”
“其他人是其他人，你又不和他们长得一样。要我说啊，要是你的眼睛像他们一样又大又有神，那才是真的丑呢。”
“……真的？”
“那当然啦，现在这个样子的小铭才是最可爱的。”
“谢谢你……小幽哥哥。”
“谢什么？这是实话嘛。”

*
赫连铭和小幽的所在地离城中心不远，而啸清要两天才能赶到。两人像平时一样走在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赫连铭本来就不擅长引起话题，此时的小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别的时间有两天，长到令人无从开口。
太阳从东方升上头顶，又落到西方，躲藏到高楼背后。一整天，谁也没有对彼此说过话。
最后还是小幽无法再沉默下去，开口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以前，小幽每次和赫连铭说话都会温柔地看着他的脸，漂亮的黑瞳总能让他安心。但这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幽低垂着头，盯着地面。
“我还没有找到爸爸妈妈。”答非所问，却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打算。
又是长时间的沉寂，好像刚刚的一问一答没有发生过一般。
云朵褪去被太阳染成的艳红，变成白色，又渐渐地染上了夜色，随后由繁星点缀出细碎的金黄。
“你要独自去找他们吗？”小幽问。这次，他像原先那样，看着赫连铭，但温柔的表情蒙上了一层忧伤。
“嗯。”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放心。”铭扯起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已经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对不起，没能陪你找到爸爸妈妈。”
“没事的。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已经横尸街头了呢。”
“谢谢你，帮我找到哥哥。”
“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吧。说不定是上天看小幽哥哥可怜，派我来帮助你的呢。”
气氛终于恢复到往常，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聊了很多以前认为“来日方长可以慢慢了解”的事。
幸好，告别不匆忙，有足够的时间。
“就算这次分别了，以后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的嘛。”
“嗯！记得常联系哦！”

*
当小幽和啸清相会的时候，小幽的反应比赫连铭想象的还要剧烈，即使他已经事先听过了啸清的声音。
小幽抱住啸清，完全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嚎啕大哭，全身抖得像受惊的羊羔。啸清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还可以轻抚小幽的头发，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小幽“没事了”“不会再离开了”。
[如果我找到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像小幽哥哥那样？]
赫连铭没有插话，而是越退越远，退出繁华的商贸区，退到无人问津的小巷，茫然地坐在地上。虽然时间不长，但离开了小幽独自生活，赫连铭很难一下子适应。
赫连铭在想，要不要就这么离开比较好。小幽的吊坠昨晚已经归还，估计小幽和啸清一时也想不起他。
“铭——！铭——！”“赫连铭——！”
巷外传来焦急的呼喊，不单是小幽，还有啸清。
赫连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藏在一根柱子后面。
声音由远及近，呼喊仍然一声接一声，来到了巷口。
这时候，只要他不出声，安静地躲着，小幽和啸清就会经过巷口。但是那一声声呼唤像绳索一样，一下一下扯着他的心脏。尤其是小幽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赫连铭向外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站在了巷口。
声音戛然而止，赫连铭低垂着头，不愿看小幽和啸清。
过了好一会儿，小幽开口道：“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
“对啊，我们三个一起。”啸清也附和道。
“不了。”赫连铭的声音很弱，很低。
“这个，拿着吧。算是谢礼。”
只听小幽话音未刚落，赫连铭眼前闪了一道银光，是那个十字架吊坠。
赫连铭犹豫了一下，接过吊坠。他不会说客套话，他也知道小幽不会肯收回去。他把吊坠戴在脖子上，抬头看着小幽。
“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小幽笑着摸了摸赫连铭的头。
“嗯……”
“那，再见。”
“再见。”

*
辞别小幽之后，赫连铭开始慢慢学着一个人生活，像小幽遇到自己以前那样。
赫连铭也会去公园唱歌，但由于没什么音乐天赋，没法像小幽一样能准确地唱出只听过一遍的歌曲，翻来覆去只有小幽教给自己的两首。而且赫连铭的歌喉并不中听，模样也不如小幽讨人喜欢，因此往往还没唱完就引来嫌恶的目光。几次三番下来，赫连铭不得不放弃这种取财方式，单靠塑料瓶纸箱之类的废品，倒也能过活，只是质量下降得厉害。
赫连铭每天晚上都会冥想修炼，但速度并没有恢复以往的迹象，实在慢得可怕，仿佛他的先天魂力不是十而是一。
习惯了有小幽陪伴，一个人的时候难免孤单。赫连铭偶尔会和小幽联络，虽然只能聊上短短几句便无话可说，赫连铭也感到满足。
不过，既然独自流浪在外又缺乏力量，时间长了，总会碰上倒霉事的。

*
这天夜晚的云很厚，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月黑风高的夜晚，本当一片肃杀的氛围，在这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早已荡然无存。不过，再明亮的地方，也会有人迹罕至的阴暗处。
“喵——！”一声沙哑的猫叫打破寂静，把赫连铭吓了一跳。
赫连铭缩回伸向一个塑料瓶的手，扭头看向猫。猫弓着背，尾巴竖得笔直，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幽寒光，怒视赫连铭。显然，猫把赫连铭当做和它抢食的生存对手了。
赫连铭冷冷地看着猫，一道银光闪过，高擎的武士刀借着黑暗的掩护落向猫。猫毕竟是猫，借着外面微弱的光辉看到了危险，一溜烟逃走了。不过，赫连铭刻意放慢了速度，否则猫只有被砍断的下场。
武士刀没有落到地面，除了微弱的空气震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巷重新恢复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来！”“放手！”
巷口传来两个人的喊声，一男一女，吓了赫连铭一跳。赫连铭下意识地躲到一个柱子后，想等两人离开再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赫连铭。
“小美人，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就从了我吧。”男人不怀好意地把女人按在墙上，“嘿嘿”笑道。
女子冷声道：“拿开你的脏爪子，否则要你好看。”
“你要我好看？嘿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要我好看！”男人说着，伸手就要扯女子的衣服。
一道光芒闪过，女子释放出她的武魂——黄金戟，身后一白一黄两个魂环散发着威压。女子毫不留情地提戟刺向男人的头。
男人却不屑地一笑，武魂附体——青焰霸天龙，黄黄紫紫黑五个魂环的气势完全压过女子。男人抬起龙爪，硬接下女子的攻击。女子一戟刺下去，未伤及男人分毫。
女子一下子呆了，愣愣地看着男人。她明白，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在这里，没人会来救她。
赫连铭清晰地听到了一切，也透过柱子与墙壁的缝隙看到了一切。
男人狞笑着，抬起龙爪轻轻一撕抓，女子单薄的衣服一下子变得像破布条一样。
赫连铭不忍心再看，背对缝隙，藏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他不能出去，他救不了女子，他只会被白白杀掉。
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喊呻吟，还有男人的谩骂奸笑。近在耳畔。
赫连铭很害怕，不仅仅是害怕被男人发现。
每一道声波都似重锤，敲打鼓膜，敲打大脑，敲打稚嫩的心灵。身体越发颤抖得厉害，除了畏缩在阴影处，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没有力量。没有力量，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别人。没有力量，不愿送死，唯有逃避。
赫连铭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男人离开了，只有女子的啜泣声。后来，女子也离开了，小巷重新只剩下赫连铭一人。
赫连铭避过了危险，却避不过另一重伤害。
小巷重新恢复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人常感叹“物是人非”，事实上物也会变，只是没有人变得那么快。而且人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人身上，难以发现物的变化，从而误认为物是不变的。
身边流动的风景换了一处又一处，起初还觉得繁复多样，看得多了却是大同小异。
有穿着华丽的富贵人家，也有人见人厌的流浪乞儿；有充满和谐气氛的城市，也有隐藏着黑暗恐怖的村庄；有充满同情心的人，也有充满恶意的人……有时候与自己有关，大部分时候与自己无关。
赫连铭已经无法判断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离开小幽哥哥以后，已经一年了吧。］
虽然小幽说过“要常联系”，但两人的关系终究还是渐渐淡了。小幽和赫连铭，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即使偶尔联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修炼速度一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即使每天冥想，也还没能达到瓶颈。
赫连铭不禁开始怀疑，到处漂泊的意义在哪里？
找到父母，然后一起快乐地生活吗？
赫连铭偶尔还是会试着联系父母，从来没有接通过。
或许他们发生了意外，即使没有死，也永远失去了意识。或许他们抛弃了赫连铭，躲着赫连铭，去别的地方了。
那么，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依然得不到幸福啊。
每天重复单调的生活，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要做什么。
赫连铭常常会想，不如从高楼上跳下去算了。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还有希望吧。就像自己出走第一天，为倒在地上的自己担心的陌生人，就像愿意收留他的小幽，还有邀请他共同生活的啸清，世界上一定还有能给予他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