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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6-09 13:32回复
    洛基近几年多了外号。
    “喂——倒霉神,你的快递!”
    门口晃过隔壁工作室一个颜色复杂的朋克风脑袋,怀里抱着大小包裹,洛基的扁平小袋子被他边走边揪出来,朝缩在电脑屏幕后面那个乱糟糟支棱着黑色短发的脑袋随手扔过去。
    洛基伸手去接,然而包裹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横飞而来,在他的额角磕出了扭曲的龇牙咧嘴,然后掉在他腿上。
    也许下次再有东西扔过来,我应当先躲开才是。
    他慢慢地想,手上动作却很快,随手抄起桌上的某样东西砸过去,罪魁祸首偏了偏头,便当砸在地上,洒了一地。他夸张地感叹,带着诡秘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哦,真不愧是倒霉神啊——”
    然后在同事查理站起来朝他走去之前狂笑着逃掉了。
    坐在办公室另一角的艾莎已经拿了工具来打扫,查理帮她把浸透了汤汁的棕色纸袋用两根指头捏着拎进垃圾箱里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查理的动作小心翼翼,虽然他一直是站在洛基这一边,但好友一直被莫名其妙地欺负的事实让这天性里充沛着同情和保护欲——好吧,还有花痴——的女孩把怒火不由分说地发泄过来,他已从那把气势汹汹地横扫过来,专往他脚底下招呼的墩布上领教过了。
    但是虽说是“欺负”,其实真的也并不能责怪他人些什么,毕竟开开玩笑、起个外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打小男孩子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粗放模式,能扔过去的就坚决不好端端地走过去双手递给人家。大家都这样,反而是洛基格外反常的、撞了鬼一般的倒霉显得可笑了。
    所以他毫无办法,只好一语不发地坐回桌前埋头工作。查理三个月前被调去后期接替辞职了的程序师的工作,如今颇为吃力地重拾后期处理。在工作室待了四年,一朝居然又变成菜鸟,被那些该死的图层绕得云里雾里火冒三丈之时,他简直觉得生活的变迁根本就如洛基的倒霉那般完全不合常理,大约上帝自有一套强盗逻辑,非愚昧的凡人可解——但尽管如此,应付工作也比处理人际关系简单得多。
    洛基指挥着鼠标,大批大批地删着上周从少女峰拍来的照片,他几乎已满的硬盘里有着足足上百张照片浩浩荡荡地占领着内存,可最终会留下的也不过那么十来张。
    照理说其实并不会拍上那么多,这完全是那个美妙的山林之夜的馈赠。在半山腰上的小小家庭客栈里掏兜付账时只摸到了一个破口袋,那里面自然什么也不会剩下。于是洛基披风戴雪地再次出门去,端着单反就像个被围困的败兵紧攥着他的枪。就这样一步步朝着来路走去。有退路是件令人令人欣慰的事,只不过没有人会希望它是伴随着无妄之灾而到来。
    外面阳光正浓,金色的光芒试图抚平洛基那一头芒刺,而他自己的思绪正锁在屏幕里,一张张翻着那些小道、阴影和雪地上苍白的反光,就好像又一次地沿着自己的脚印向前走、向下退,与客栈温暖昏黄的灯光背道而驰。
    走路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搜寻着角度。单反打开了闪光灯。夜晚太黑了,有月光也不够。有白雪也不够。
    走着走着雪又开始下。朦胧的细雪飘落肩头,温柔得令人想起情人的抚触。洛基停下来仔细地看着它们是如何降落,任何不能用镜头记录的东西他都看得格外仔细,因为这时能依靠的只有记忆。
    洛基站着,看了一会儿雪。也许是很久,直到一阵寒风割过面颊令他如梦方醒,抬脚时才发现前方已没有了路。
    来时是从山下的小镇随便拦住了个无所事事晃过街道的当地人,那人也许是个好工匠,却绝不是个好导游,带他抄了条近路上山,遥指了一下客栈在黄昏中破败的剪影就匆匆离去。洛基原本的计划要到明天才开始,今晚他本可以安逸地订到一间房,安顿好后捋着湿头发与天花板深情互视,原计划里可没有丢钱包和钥匙,没有冒着寒冷和风雪远路下山指望能找回失物,当然更没有白雪掩盖道路后的彻底迷路。
    他面对着歧路的岔口暗叹一声,还是决定走。
    即便没有方向,也还是要走下去。
    一路上洛基停下来几次,拍了几张沉睡中寂静的山林。黯淡的月光下,亮的更加耀眼,暗色调愈发悄无声息。天空中胡乱伸出的枝桠仿佛粗粗细细的针脚游走在深色幕布里,自然女神的长袍有着漫不经心的美。
    这里应当换个长镜头。他想。然而这一次只是为《国家地理》拍一组配图,所以他根本是轻装简从,背着那一堆沉重的铁块,毕竟走不了太远。
    错落的小径也仿佛是森林的一部分,尽管洛基知道这不过是为山下小镇提供木柴的普通树林,还是忍不住把它想象成一座暗藏野兽的原始森林,而自己是贸然闯入的猎人,用镜头捕捉夜晚的林菽,结果反而迷失了方向,被森林捕捉。
    不觉间月光在乌云后沉寂了。洛基在光芒消逝的前一刻终于踏上了荒凉的大路,孤零零的路牌插在道旁,顶端覆着薄雪。
    他明白地记起就是在这里付给那木匠带路的酬劳的。可是这里也没有他丢掉的东西,那大概就是找不到了吧。神明并不屑于回应一介平民隐隐的期待,何况他早就叛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丢了就丢了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钱包里现金不多,几张银行卡都可以补办。钥匙在房东太太那里有备份。只要明天一早找个电话亭打给查理,请他寄张汇票来救急……
    那个恋人送的象牙挂饰,据说是东方常见的物事,今后留意一下,或可补一个同样的。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清早下山的山民可以捎他一程。洛基瞥了眼荧光指针,在此之前,还有四五个小时要打发。他在路标前蹲下,习惯性地摆弄起相机。
    洛基突发奇想地把它搁在膝头,一手扶着镜头对准山路。透过镜头看到的世界,一切色泽都无比鲜明。他缓慢地摁下快门。
    咔——嚓。
    追踪拍摄不如说是对耐性的考验,洛基对着腕表在数着秒数,平稳地手扶相机,每隔一分钟按下快门。他感到双腿开始麻木,但是不要紧,那些年,在锡吉拉瓦什,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弗拉德动荡不安的故乡,洛基曾与叛军的游击队同行,在布朗城堡已被炸成飞溅的粉砂和埋入荒草的残砖碎石的外墙废墟里掩藏形迹,一动不动地跟半小时一经的巡逻队玩一二三木头人。他可以以小时计地把自己想象并且似乎真的成为一块石头或碎木,再或者其它任何无机制的物体。从战争中走出的人,都有这样可怕的耐心。
    实际上洛基自己也觉得很傻,但他不愿停下来,再无聊的工作,至少也比停下来强些。
    咔嚓。
    镜头框住了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也许是只松鼠,或者野猫这样一类小小的动物,从道路一边的枝桠穿行至另一边的草丛。就像地球并非人类私有一样,夜晚的道路同样繁忙,为这些被视而不见的弱小生命开放。
    脚印是梅花状,小巧可爱,大约是只小猫。
    洛基还记得自己是在十二岁时拍下了第一张照片。用他的生日礼物,一部二手Leica MP 。这台古董的上一任主人是他的前辈和父亲。父亲也是摄影师,一年中差不多有十个月的时间都在东奔西跑。洛基的成长中,父亲大部分时候是缺席的,但这并不影响儿子敬爱着自己那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的父亲。
    就算在家里,父亲也放不下手里的相机。他饶有兴致地用镜头记录下家庭生活的每一个瞬间,他拍妻子操劳中随手拂到身后的长发,拍儿子上房揭瓦恶作剧还给他乱出各种馊主意。拍沙发上窝着的小猫、石阶破损处挣扎出的绿叶,甚至墙角的蜘蛛网和灶间煨着的汤罐。母亲是最辛勤的老师,年复一年言传身教给洛基安身立命的必须,而父亲则用小小的镜头,为他敞开了生活与美的门扉。
    父亲把相机交给他,洛基后来知道了那是一个多么珍贵的型号,难遇亦不可求的那种不菲。可是父亲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每天去给公园里的山楂树拍一张照片。但洛基不喜欢花。十二岁的男孩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寻找刺激上,何况,他还对花粉过敏。不过,跟父亲的沉默一样,他也没有说出口。
    要求尽管看似荒唐,他还是坚持了一个星期,不过后来在去市场的路上,洛基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并诚实地表示他其实觉得这样子有一点浪费胶卷。母亲微笑着摇摇头,温柔地告诉他那些照片会告诉他答案的。
    那一天,挎着满当当的篮子回家时,黄昏的余晖下,母亲唱起了一支歌唱山楂树的曲子,他听不太懂歌词,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宁静……和自由。
    他也是在那时开始明白,为什么父亲这样的浪荡子会选择平凡如母亲作终生的伴侣。他的母亲就像昙花,只在深夜开放,也只有彻夜难眠的孤独之人,才懂得怎样欣赏——当然这一切,非他当年十二岁幼稚的少年心性可解,而是在今后十几二十年里无数个寂寥的深夜里,一点点从记忆深处发掘出的。他的父亲和母亲……就仿佛是他自己命运的前奏。
    尽管百般不解,洛基还是日复一日地把它培养成了习惯,不过他还是很怕漫天芬芳的粉末,不管多热都一定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捂到了牙齿,而且找准地方按下快门立刻就跑,树会吃人似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06-09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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