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釭斜点，剔透光亮的琉璃盏盛着色清香浓的琼酿，玉腕一匀，轻轻地漾起来，清酿里映着的酡红醉眼也转瞬晕在琉光色影里。）
（一曲新词酒一杯，我不记得戏台上咿咿呀呀是唱到了第几折，也不记得这是斟满的第几杯。只记得这不过是嘉正二年，距孝文皇后薨逝......辨不清几根的玉指里漏下了至高无上的身影，彼时他居尊位，和那个女人一同接受着万方朝贺。）
好冷。（就像是墓台上的风，吹到了骨子里的是寒，吹到了心里的是凉。）
（柔荑斜支玉额，叹息之间已有宫人披上帛纱。）怎么是你们，辛娘呢？
（左右自知我唤的是芳婉卢氏，只是顾视一圈未果。将薄披从身上抽下，只撂了一话。）酒太辣了，本宫出去醒醒，若是......（若是皇上唤了）
（墨眸里，是凉月如水，波澜不起。宫月年年望相似，我又想起了乾历六年，金銮朝凤的那个华月夜，没有那么一座城，那么一刻，让我如此想逃之夭夭。）

【这会宴席间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不过是为了这新朝伊始的头一件大事。但结果出人意料，是个从草原来的女人，并非她。】
【或许我是醉了，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离她太近，所以牵动起了埋藏很久的情绪。】
【世俗的眼光，多么可笑的推辞。】
【胡思乱想之际，的确也不想匀神应酬其他人，索性找了借口便往席外走去醒神。今夜的风，带着春寒的料峭，恰好醒脑。】
【走到一半时，止住了脚步，看着这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女人，风里，还弥漫着她的香。抱了拳】臣见过贵妃娘娘。

（檐下悬着的两排六角宫灯将蜿蜒曲折的长廊照得明明煌煌，一霎恍惚，如金池瑶台，不知人间何夕。）
（始闻步声近，于折角前，唤下苏礼。）别跟着了，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苏礼领着宫婢下退。下一刻，翘檐脊角下，晰见故人影。四目相交的一瞬，我写在面上的失意，他的惆怅都消融在这片瞹瞹灯影里。）
（很快就消失了。）
（拘礼一道，彼时年少，今时君臣。）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又何必与我拘着这琐礼。

【庭前，月光如洗过的一匹白练，远处，风曳着老老少少的绿。】
【大红宫灯里，火苗因风而恣意跳动。而等昏黄暧昧的光投在她脸上的时候，我望向她，脸上没有我以为会出现的神情。】
【我以为什么？也许是恨，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后悔——但却不是今日，我瞧见的这样。但我也打心底里希望她过得好些，毕竟，她也是我年少时喜欢的姑娘啊。】
【大概，到现在我也还是喜欢的。】
【对她的话，我没有应，只反问了一句。】今日你所得的一切，是你想要的吗？

（我该叫他什么，扬佳大人，表哥，还是陆淮......他不再对我称尊，我却发现找到一个合适的称谓。）当然不是。
（眉眼不动，朱唇却莞，精砌的粉靥不过是一张华丽的面具，你还奢望在上面能看见真心实意的笑？）我若说不想，那又如何。莫非今夜我失去的，你还能替我抢回来？
（微息一叹，眸漾素月，圣洁似少女轻纱。）是啊，我怎么忘记了，你是个擅长“攻城略地的大将军”啊。
（步前相逼，近至我可看见他被年月打磨得凌厉的眉角。眼前人，可还是香山密林里那个激扬奋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她回，当然不是。】
【那么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那个与他并肩的位置吗。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想了想，却又无声无息地松开了，最终，扬眉一笑。】有何不可？
【她的娇俏话引起了关于当日的思绪，仿佛她还是那个美丽的红衣少女，而我还是当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善于攻城略池又如何，城是攻下了，里面的人后边却跑了。【续了一句，像是自嘲。】我这“大将军”，未免太失策了。

（挑眉斜睇，凑近他耳侧，呵气弥香，甚少当年一张红帕相碍。噢，听起来，你仿佛很得意，又有点儿遗憾。
（彤唇送近，嗡动之间散发着诱惑的危险，灼火的红仿佛提醒着捕猎者，有毒。）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佳期正侯，来啊，人生苦短，莫要蹉跎。
（涂拭得妖艳的莓，沁着叫人难以抵拒的红。尽管它有毒，能叫我，能叫扬佳全族坠入阿鼻，万劫不复。）

【话方撂下，却见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鼻尖萦绕的，是她身上的香。】
【我无端地想起来那日她说的，穿红衣服的姑娘可不是白娘娘，而是赤练蛇。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这样的红，清楚明白地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我未因为她这样的动作退缩，反而凑近到她脸颊旁，如她一般说着话。】遗憾倒是遗憾，但都过去了，再想多也无用不是吗？
【唇在她颊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了，也不知道是不小心擦过的，还是有意而为之。然后，又退了一步，眼里带笑。】娘娘今夜怕是喝醉了，净说糊涂话，还是回去好生歇一歇吧，臣告退。
【流言蜚语，可是能杀死人的一把利刃。】

（那张只留存在记忆里的唇与芙蓉脸翩然轻擦，就像那年那月，一方池壁下，一样怔讷的反应。）
（被唇间温意唤醒，眼神的空洞迅速被今夜浪潮般的悔、恨、妒、怒填满，反手一记耳光冲破暗夜的静寂，落在他脸上。）扬佳陆淮，你想死！
（不知是因醉，还是热欲焚燃的躯，妖靥漫开铺天盖地的红浪，顺着冷眼热嗤，汹涌将盲目自大者吞噬。）到底是本宫糊涂了，还是你糊涂了。夸赞你一句“大将军”，也当得真了。为人杰者，马上乾坤，笔上天下，你是哪一点沾着边儿了，不自量力！
（掩唇作嗤，连晃起的绿云金摇，华贵里有不可自言的骄矜。）本宫以为你尚主成亲，性子会收敛一点。谁知还是这个纨绔相，胸无半点大志。本宫当年真是没看走眼，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与他擦肩而过，肩头相触一瞬，心起微澜。）光宗耀祖，你是指望不上了，科举将开，叫廷玉好自为之吧。
（一声告退，步声渐淅。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只能化作眉角一点泪。我想逃离这座窒人的城，一刹那间天真的想法就像虚幻的镜花水月，只消一句话就让它露出丑陋的本貌。）
（“城是攻下了，里面的人后边却跑了。”）
（仁善的将军变成了凶残的敌人，一旦城门迫开，等待我，还有膺天的，只会是一场血腥屠戮。）

（煌煌明烛照映下的世界，藏不住一丝暗匿。）
（晃动的微影投在心头，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人包裹其中，步步收紧。我却是倏然惊醒，不知何时踩中了早已埋伏的陷阱。）
是谁躲在哪，再不出来，本宫要喊侍卫了。（屏息，凝视那擎檐高柱后的闪烁而过的魅影，声里有不可窥视，不可侵犯的冷穆。）

【行在赤金交驳的光影间，溜肩、楚腰、瘦股，款摆着一种幽闲的风情】
【静漠的眼尾余光里，映进一对璧人，闻她诱，瞧他循，无意间，将他们的爱恨痴嗔皆揽于聪，再往后，神思便飘杳远去了，直待一声冷穆的吒出】
【这一刻，冷月底，一溜沿檐而挂的精琢的花楣，花楣底，悬浮着几团紫云般的藤花，紫萝底，是一张丰润如白牡丹的脸庞。徐行出，眸光流转过，示礼道】
卢氏见过敬妃娘娘。

（斑驳明灭的光影里，她像是一条蜿蜒着曼妙身姿的青蛇，眉眼腰肢里俱有她所不备的风月情浓。）
（朔风凝成一股冷息，游走于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中。轻一瑟，凤眸里尚存翔于九天之上的傲气，尽管今夜夺目的凤主并非我——但我确是害怕被看破。）怎说一回头不见了你，原是跑这儿吹风醒酒了。走吧，筵席快散了......
（转身回渡，话中是不可置疑的冷酷。）跟本宫回景仁。

【向在山门，目内是含着水雾的葱茏的青，是雨后油亮的嫩生的绿，其他的地方，无非瓦黑、墙白与雾灰三色。这里如何，这是浓稠窒密的金涛赤浪，流淌过我周身，也带着我向前踟蹰】
【细敏的聪捕到风字时，丰颔轻点，吐出清慢的几音】喝了几杯，燥热难当，方往池边吹会儿风【言及此，削肩微含，在风衣里轻抱起臂来，朱唇皓齿也似乎因这寒意而钝慢】适又觉寒怪冷，便想回席。
【话音未落，听她要我同她回去。醇酒醺红的一双莲花眼，与它虚茫的注视，宛如轻柔的柳絮，叫她话，吹进她的怀】好，妾跟您。

（纤纤楚腰扭动着，一步生月，一步情浓，浓妆抹眼的丹凤眼里含着颠倒魂魄的情韵，活像志怪小说里摄人精元的蛇妖。在千千万万个只裸露出恫光的傩戏面具里，我看谁都像吞人的妖精。）
（望而生惧，忘而生忧。）
（空洞而绝望的眼神，触及轻如柳，柔如风的话语时有一霎的点点星火，生而复熄。当纤细柔软的柔荑再度攀上玉腕时，蓦然抽开。）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在那张与她别致无一的面孔里，努力寻找着她的影子。）辛娘，你醒醒，我是南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