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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家】终点(2017.7.3贺文,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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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宁次生日快乐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7-03 00:03回复
    PS:04~06建议搭配BGM高梨康治的空蝉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7-03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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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3 宁次生贺 《终点》
      ——————
      八岁的宁次距孤途的终点还剩下五年。
      八岁的宁次离生命的终点已不足十年。
      ——————
      00
      离死神的巨镰落下仅剩一瞬间。那须臾的片刻间,天使对宁次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你死后一年内我可以给你一次还魂的机会,让你再看看这个你来不及告别的世界。
      宁次抬头看了一眼虚悬在颈项上空冷光涟涟的巨镰,想了想,然后微笑着说,如果可以,我想在明年的7月3日,回去看一下,看一下一年后的,木叶的风景。
      天使点点头,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画了个十字。
      ——下一刻,死神之镰破空挥下。
      01
      >> 八岁
      宁次醒了。
      他一向没有什么赖床的坏习惯,通常一睁眼就起了,只不过今天莫名地有些迷糊,就这么半睁着没有聚焦的眼发了好一阵子呆才突然回过神来。
      他于是又闭上眼,甩了甩头,垫在身下的长发被他甩得像墨汁一样散开。再睁开时,视野已经清晰了许多,虽然还是黯淡。
      现在大约仍是六点多的清晨,不过正值盛夏,外边其实天大概已经亮了,只不过窗子上掩着一层密不透光的百叶竹帘,所以室内还是一片黑。白眼的夜视能力非常好,宁次自如地在黑暗中来回穿梭,很快便一一洗漱穿戴好了。
      他盘坐在地,往臂上一圈一圈缠上绷带,突然想起今天忍者学校组织郊游要早到。
      ——也就是说今天他不能像往常那样,起床后先到林子里去练一会儿瞳术再压着点踏进教室。
      宁次微微蹙了一下眉,缠绷带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种活动对他来说无疑是浪费时间,而且还一去就是两天,他怎么想怎么郁闷,但学校统一组织活动,他不想去也得去。
      其实他很想忘记今天要去郊游的事儿——或许他忘了早到老师焦头烂额在一群调皮捣蛋的毛孩子里也就顾不上他了,可自宣布后周围一堆兴高采烈的孩子每天都热烈地围在一块扳着指头倒计时,昨天放学前老师也特地叮嘱了,都这样了没有谁还能忘记。
      既然没忘那就没有不去的借口了。
      宁次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升上竹帘。天光泄入,室内顿时一片通透的明亮。他眯了眯眼,缓缓地想起7月3日郊游的消息宣布时班里一瞬间爆发出的欢呼雀跃,而自己照旧坐在教室角落里,不甚留意,只嫌恶地觉得太过吵闹。
      宁次微微一愣。
      ……等等。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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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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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7-03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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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八岁
        宁次醒了。
        醒在柔风吹拂的山坡上,醒在茵色荡漾的草地里,醒在澄天绵云的环绕下,一睁眼便能 眺见山下和平安宁的木叶忍村。
        他站起来,柔和地垂下眼,眺望向那个不大却承载了自己整个人生的村子。迎面十里柔风,群草荡漾,不必只字片语,便足以将他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情涓滴不漏地无声言说。
        ——他又回到这里。
        那一刻,他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又回到这里。
        纵然是以这般模样。宁次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唇角无声地漾起一丝笑意。
        ——没关系,他不在乎,只要能看看这里,就算只再看一眼也好,别的他都不在乎。
        宁次转过身。他的身后是大片随青山连绵的墓地,那里安息着的是每一位牺牲的木叶忍者的英魂。他缓缓迈步走进,在深嵌于嫩茵中纵横有致的墓碑间找到自己的那座。
        他在墓前盘坐下来,静静凝视眼前的白色石碑。底座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向日葵,是新鲜的,嫩黄色花瓣还吮着几枚剔透的水珠,或许昨天才换上;碑上雕刻着他的名字和木叶忍徽,相隔不过几寸,一竖一横一撇一捺都深深凹嵌入砂白色的大理石里,笔锋强劲而深刻,深刻而骄傲。
        宁次怔怔望着,恍惚间单薄的手已经抚上石碑,按进那些竖平折直间,顺着一道道刻痕一笔一画描摹。指尖毫无触感,虚浮空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穿壁而入,他竭力控制住那只手,艰难却固执地坚持着,直到按下最后一捺。
        ——他的手毫无征兆地垂下来,仿佛忽然脱了力一般,指尖浅浅没入白色石碑里,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退出来。
        他不知该持有何种心情。或许难以置信,或许惊惶,或许哀凉,苦涩,无力,怅然,或许这些都有,但或许又是筋疲力尽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如释重负,和前所未有的豁朗与释然。
        放下了一切之后、只需一声慰足的叹息。
        ——不枉此生,无怨无悔。
        只是好想再看一眼,木叶的蓝天。
        02
        >> 八岁
        7月3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不知道。记不起来。
        只是对于这个日期,宁次心里总有种莫名特别的感觉,但他实在想不起来,纠结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索性也就抛到脑后。
        他起身从桌上拎起自己的包,换鞋,出门。
        -
        -
        今天的太阳相较往日温和许多,阳光照到身上虽然仍免不了有些炎热,不过至少不再炙烫,时有几丝凉风掠过,将暑气驱散,倒真不失为夏日郊游的好天气。
        宁次一声不响地跟在最后面,与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末梢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事实上队伍是按年级排列的,由高到底,也就是说离他最近的队伍其实是比他低一年级的队伍。
        反正知道他是来了,老师管着那些到处乱跳的捣蛋鬼已经够呛,没功夫分心注意他这种平时就不大吭声的,宁次索性就光明正大绕到最后面来。
        队尾的确安静许多,可从前面传来的阵阵嬉闹声仍惹得他心烦。——他再次为自己必须要来上忍者学校懊恼起来。凭什么?就因为他无了父母?
        呵,也不想想是因为谁。
        宁次想起那个身为直接祸首的女孩。意料之外地,他在忍校今年的新生里看见了雏田,瘦小的女孩瑟缩在角落里,以一种怯懦的姿态,躲闪着一双白眸甚至不敢四处打量,与四周的嬉戏打闹格格不入。宁次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冷笑一声,摇摇头走开。
        ——仔细想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天资平庸,怯懦寡断,挑不起日向家主的大梁。
        现在,他只要稍稍垫脚,也能看到雏田的影子。女孩被裹挟在人流中,时不时因为旁边孩子的打闹被挤得踉跄一下,却是孤身一人,单薄得像是满箱果实里的一片叶子。
        宁次不屑地哼了一声,断掉自己冗长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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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7-03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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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八岁
          宁次走在木叶的街头巷尾,没有人能看到他,也没有人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屡经硝烟弥漫血泪淋漓的木叶忍村,那些本早已被风沙岁月磨淡了累累伤迹的古老建筑在一场惨烈的大战之后,又新添了疤痕,又沧桑几分,可村子从未因沧桑而疲倦过。街道上依然热闹,依然人来人往,依然朝气蓬勃,战争刚过去没多久的村子还未来得及完全回归正轨,可是人们忙碌而井然的生活与欢声笑影间,处处都能瞥见如今和平安宁的影子。
          宁次由衷地欣慰着,即使他已经回不去这样的生活。
          他一边走一边环视着四周。路旁的居户照常洗衣做饭清扫家门前的尘土;一乐拉面店老板的女儿提着餐箱,正赶在送外卖的路上;有形色匆匆的忍者飞驰而过,到火影办公楼去送文件或汇报任务;几个下忍倏然现身在街道中央,手忙脚乱地追逐一只敏捷的黑色小猫;孩子打着哈欠慢腾腾地踱出家门,被身后的父母催促着去忍校上学。
          宁次笑了笑。他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打着哈欠踱着慢吞吞的步子去忍者学校,只不过没人在身后催他。
          还有那只异常敏捷又凶猛的总是逃跑的猫咪。名字他已经叫不出来,却仍记得当年自己和小李天天执行抓捕这只黑猫的任务时也被搞得很是狼狈。
          ——明明拥有白眼的优势,每次都能快速准确地找到它,却怎么也捉不住。最后终于将它摁住了,却已经只能挂着一身的尘泥与抓痕狼狈交差。
          他念起曾经的种种,不断忍不住地扬起嘴角。他期待着能在街上遇见一个或几个认识的人,伙伴也好,对手也好,一些仅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不太熟悉的人也好,他想再看看那些人的面容,再听听那些人的声音,在彻底消弭之前,在彻底遗失之前。
          ——但是最终他一个叫得出名字的人也没碰上。兴许是离战火停息还没过多久,忍者们仍在忙着处理战后种种或重要或琐碎的事件,纷纷四处奔走,并无暇上街闲逛。
          宁次慢慢思虑着,最终决定踏入街道拐角处的一家烤肉店。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7-03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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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 八岁
            今天的营地是树林中一片巨大的空地,虽然有茂密的树冠遮挡,但成片的阳光仿佛拦不住般如水穿过每一眼叶隙流泄下来,在林间形成一道道光柱,所以这里的光线仍然很充足。
            忍者学校的老师们将各自班级的学生分别集合起来,准备宣布行程安排和布置任务。宁次从自四面八方涌入空地的人流里挤出去,回头瞄了一眼站在中央几乎被淹没的老师们,确定没有目光往这边投过来后,迅速钻进林子里独自离开了。
            他去找昨天留在这附近的忍术卷轴。昨天中午午休时他修练忘了时间,匆忙将卷轴藏好便回校了,傍晚却忘了带回去。
            再过几天就是宗家对自己半年一次的实力检测,他要做好让宗家大吃一惊的准备,必须抓紧时间修练。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能练多久算多久。
            ……等等。
            卷轴被他藏在一道石缝里,那块石头位于营地东南面距离二十米左右的大树下,并且做了标记,他记得很清楚。
            ……现在石头倒是在,可是卷轴呢?!
            宁次阴沉着脸将石头劈开一半,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被虫子吃了?被老鼠啃了?被大狗之类动物当作食物叼走了?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且不说石缝里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可能是什么虫子耗子干的,有什么狗的嘴巴能探进这处又窄又细的石缝里?
            一定是被偷了。
            宁次强忍叹息,揉揉方才劈开岩石导致略微青肿的手,转过身,刚刚迈开的脚步却又猛然一顿。他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高拔的树林将他由远而近一圈圈环绕,悬在头顶巨大茂盛的树冠接连成片如连绵的绿云,树林里空旷而寂静,只有几声清脆鸟鸣偶尔啼响然后回荡。宁次上下环视着四周,头一次觉得自己站在这片树林里是那么渺小、茫然而无力。
            他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着,心中正烦乱,却忽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孩童的笑语。
            宁次只觉得脑仁疼。脚步声渐渐逼近,纷沓的步伐哗啦啦落在林地上,踏碎枯枝与落叶发出声声脆响,将林间静寂的空气欢快地遍遍翻搅。他衡量了一下,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没料到,没跑几米竟又猛地听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倏然掠过,与空气枝叶疾速刮擦 发出的剧烈声响着实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小心翼翼拨开面前的一簇树丛,下一秒,比方才的声响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声音将他的动作生生震住了,响彻林间:
            ——“啊!啊……救命啊!”
            -
            -
            眼下是一个乌发浓眉的小男孩,一身洗得褪色的旧衣裤,惊慌失措地拼命扑腾着身子活像一条搁浅的鱼——他被倒吊在树上,双脚被绳索捆住,敢情是一脚踩进了猎人的绳圈里。
            其实这个陷阱粗糙得简直过分,宁次甚至怀疑这不是哪个猎人的手笔而是什么小孩子的恶作剧。男孩的头离地只有不过三十厘米的距离,颈后的小辫子甚至直接扫到了地上的落叶,绳子也捆得松松垮垮,宁次估计他再挣扎几下马上就能得到一个头部亲吻地面附加得救的机会。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可惜,男孩一见宁次走出来便立刻停下了挣扎,倒着一张眼泪鼻涕倒流了一大把的脸,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宁次走近,停在离他大约一米的地方,抱起双臂,也这么直直盯着他,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男孩第一次被这样一双纯白无暇的瞳眸定睛直视,有些茫然失措。他听班里的孩子暗地里悄悄说过,说被这双奇怪的眼睛盯着看的时候很可怕,现在他体会到了,可他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可怕,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宁次的眼睛像光洁的白玉,没有一丝瑕疵,纯粹干净得叫人凝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而白玉的表面却好似结着一层薄冰,隔断了那份直摄人心的透彻。
            冷漠,疏离,却不凉薄。
            这边宁次一边保持冰山不动的对视一边在心里左右为难,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有能力救下的人却对其视而不见,这样不太好;但是这人一看就特别傻特别粘人,万一,救下来后他甩不掉这涕泪横流的小子了怎么办?……话说其实他挣扎着挣扎着就会自己掉下来了吧?这么松的绳子……
            多年后,宁次早已淡忘了这次看似不足以留意的林间小遭遇,不知道原来自己第一次记住了这个笨蛋的名字,是在久远到脑间的记忆早已随岁月长河一去不返、甚至不曾稍作停歇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场景,而不是将来接踵而至的第一次对打训练,第一次打架拌嘴,第一次并肩而行,亦或第一次患难与共——那些令他在往后的光阴里不知不觉中不断沉淀、熟稔、咀嚼、烙刻,将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熟记于心,他们齐肩走过的青葱韶光。
            ——可是小李不会忘记。无论宁次怎样茫然相对、将信将疑,无论他怎样笃声否认,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替宁次记着,同时也替十年前那个蠢蠢的、小小的自己记着,记着当年有一个雪瞳墨发的男孩,细眉微蹙,捏着小刀走过来不耐烦地要割断绳索把晃晃荡荡吊在树上的自己救下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7-03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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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第一个、遇见陷入困境的自己,不以落井下石或袖手旁观相待,而是沉默着却一语不发选择了从泥潭里拉自己一把的、同龄孩子。
              纵然这件事在那孩子的记忆里微不足道如一粒沙,早已被多年前的一丝微风拂走一点痕迹不留;纵然在这之后没有人能预料到的未来,又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事。
              ——但是我从未忘记过。
              ——十年后的洛克李,用紧握的右拳轻轻抵住那座砂白色的墓碑,微笑着说。
              ——当他离开时,不曾留意过,走过的草地里有一抹透明而朦胧的白影,在柔风中悄无声息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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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八岁
              外表其貌不扬的小店内里依旧是截然相反、令人不由眼前舒朗的开阔敞亮,柜前照旧是店主和小二热情洋溢的迎客笑脸,木地板一尘不染,桌椅摆设干净整洁,因为久未翻新而溢出一丝陈旧的朴素,餐厅深处摇摇曳曳漫上来一阵令人食欲大振的浓香。
              奇怪的是正是中午,店里人却不多,只可隐约瞧见几桌食客躲在高背沙发后,或埋首碗筷或小声交谈。宁次也权当这是缘于战争结束没多久,人们大多还提不起玩乐的心情。
              ——只是在这已算安静的餐厅里,有一阵从右侧远远传来的笑闹却出奇地响亮,还间杂着几个极为耳熟却令他一下子辨不出来的语调和笑声,不免显得突兀而清晰。宁次好奇地绕到那一桌后面,以为终于遇见了熟人,虚无的目光聚焦在那几人身上时却瞬间瞳孔骤缩——
              那几人——!
              胸口突如其来的钝痛令他几近失声,左掌不由自主抚上那片早已了无温热鼓动声的胸膛时竟控制不住般瞬间抓紧了雪白衣襟,死死揉攥着骨节泛青,竟好似恨不得十指都狠狠抠进去方才罢休。
              那几人——
              宁次耐不住浑身的虚软,眼前一阵阵模糊,将围在方桌那几个欢声笑语的人影全数抹为一片片鲜明模糊的色块,有绿色,有红色,也有黑色、茶色,然而中央那一抹灰白在一片斑斓里却是比旁边任何色彩都要刺目,刺目得令人晕眩。
              他们——
              宁次虚弱地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他惊魂未定地粗喘着,神情里是震撼的难以置信。
              若是仍拥有身体,现在他额上一定是冷汗涔涔。
              宁次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抬起头——
              眼前是团子头白旗袍少女,西瓜头绿皮衣浓眉少年,还有与少年着装样貌一般无二的中年男人。他们争抢着烤炉上的肉串,挥拳踢腿打打闹闹,塞满食物的嘴巴含糊地大喊着很中二却很活力的词语,少女的吐槽一次又一次潮水汹涌地试图将那些过于高亢的热情扑灭,间或一阵阵开怀大笑。
              ——而赫然落座中央的少年,一袭干练而不失清逸的灰白衣衫,如雪白瞳,如墨长发,此刻搭配这一翩然气质的却是懊恼地扶着额,表情蛋疼却无可奈何,嘴上念念有词一看就知道是在跟随少女开展吐槽攻势。
              而那片雪白眼底盛着的一片熠熠生辉,明明是被小心翼翼深藏在雪色深处,如今在宁次看来却那层积雪却恍如消融殆尽一般,覆盖下的那些温热的欢喜竟是一览无遗。
              ——那赫然便是“宁次”,是他自己!
              只是不同的是,那张面孔较之他如今的样貌稍显稚嫩和青涩,而那身衣衫——他记得,是自己几年前穿过的。而周围的小李与天天看上去也比他最后一次见到时青涩一点,身上衣着也无一不是几年前他所见过的。
              ……他想,或许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宁次渐渐平缓艰涩的喘息,锐利地回目扫向柜台后墙上挂着的日历。果然,时间不再是一年后,而是两年前。
              宁次抬头望了望店口的门帘,不禁苦笑。他来这儿的次数也不少了,没想过那袭帘子竟还是个虫洞。
              天使小姐这个恶作剧,可真把他骇得不轻。
              不过既然上天给他这个机会,他为什么不好好把握怀念一下过去呢?
              他对这个场景当然有印象,记忆在脑海里深刻得想忘也难。这是两年前,凯班为庆祝他的十六岁生日而举行的聚餐。
              宁次笑了。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像观看一场录像一般观看自己的经历。尽管无论怎样固然免不了一种看自己黑历史的羞愤难当不忍直视,但他还是意外地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以前没有留意的微妙的小细节,还有一些未曾察觉的自己的情感。
              ——比如小李看似不停地在席卷那烤炉上的肉串儿,其实却有在一片混乱中笨拙地坚持给基本没什么食欲的自己翻转自己的那份烧烤;比如那天天天特意搭了一身新衣服,红绣边白色小旗袍和枣红缎面帆船鞋很衬她的风格;比如凯老师其实只在一开始吃了几串烤肉,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吃什么,只咧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争抢打闹。
              比如——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个时候,是这么开心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03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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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 八岁
                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缓缓清晰,放大,最后以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定格。宁次手里捏着薄刀片,正欲踮脚抬手把绳子割断——戏剧性的一幕意料之外而又果不其然地出现了。
                一片树叶轻轻落在男孩的鼻尖,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宁次巧妙地避开了身——身子一抖,脆弱松垮的绳结终于不堪重负地一挣——随着一阵绳索与枝叶摩擦的窸窣与不过半秒后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男孩不出所料地、并且仍然,还是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宁次定定看着,将刀片一收转身就走。
                他以为身后那个傻瓜会喊住他,会烦人地追上来。——实际上小李也确实是准备这么做 的,谁知还没等他喊出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纷沓而至。
                宁次暗叫不妙,并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步伐声戛然而止,随后响起一声失望的嘟囔:“诶……我还以为真的抓到了猎物呢。”紧随的是一阵小孩子的喧哗。
                “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笨蛋掉进陷阱里!”另一个孩子大声说,“害我们白跑一趟。”
                ……搞了半天,没想到居然是一群幼稚鬼的恶作剧。
                他听见男孩一下子兴奋地对几个幼稚鬼噼里啪啦炸出一连串问句,显然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极其感兴趣,而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不耐烦地呵斥了回去,言语间满是排斥和鄙夷。
                “吊车尾跟着只会拖后腿而已啦!”趾高气扬的嘲讽。
                “不要管他了,我们快点重新布置好陷阱然后出发去找次郎说的卷轴吧!要不待会儿可要被其他人抢先了……”
                卷轴?
                宁次的脚步一顿,下一秒他立刻掉头,三步并作两步回到那棵树前。正忙着摆弄那个绳圈的几个孩子见他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下,他们一起站了起来,眼神里蒙了一层厚重的戒备。
                宁次丝毫不在意,只是僵冷地问:“什么卷轴?”
                为首的男孩一愣,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关你什么事啊?”
                语气里是再明显不过的害怕,厌恶,疏离,排斥,还有轻蔑。
                宁次本来就不算好的脸色陡然一冷:“快点说!”
                男孩微微瑟缩了一下。宁次的语调听起来就像再不说他就要揍他们一样,而且他平时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却更阴沉几分,眉骨间的那一缕清淡已经被阴戾压得烟消云散。
                他当然知道宁次和小李什么差距,再用对付小李一样的态度去对付这个入学以来就一直 霸占年级第一性格冷得能把人冻成冰的家伙估计会被打个半死。
                于是他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供了出来:“……昨天次郎在这林子里一道石缝里发现了一个忍术卷轴,然后把那卷轴作为宝物藏到了别的地方,让今天大家一起来玩寻宝游戏……”
                “你们原来在玩寻宝游戏吗?可以带上我吗?”被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浓眉大眼男孩突然兴奋地插进话来,立刻换来一声嫌恶的喊叫:“都说了你这种吊车尾少来凑热闹啦!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上你的!”
                男孩悻悻噤了声,却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宁次嘴角抽搐地打断:“藏到了什么地方?”
                “据说是那边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另一个男孩耸肩道。
                宁次沉默两秒,深深吸入一口气将心里腾起的躁火压下去。
                他知道那个山洞,有时在树林深处练功到比较晚他就会在那里休憩一晚。只是现在估计都过了中午,已经不早了,而那山脚距离这里少说也有好几里,往返两个小时的脚程怎么都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忍校的老师搞不好还会搞什么集体活动发现少了人出来找……
                好几里的路,还布置陷阱设计游戏捣鼓出那么多幼稚的名堂来……这群人怎么可以这么闲?
                拿将来玩的居然还是他的卷轴?!
                宁次深深觉得果然自己和他们命运不同,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难不成……你也想玩?”为首的男孩突如其来地说,还故作夸张地嘴巴张得老大,“不是吧,我从来都不知道好学生还会对探险游戏感兴趣!”
                宁次僵了一下,看到围在男孩身边的一干人纷纷里外应和做出大吃一惊的古怪表情,差点就直接一掌挥过去了,就算最终还是没有可他自己都能想象出来自己的脸色现在一定阴沉得够可以,看那些人的目光扫过自己时一下子变得退缩而躲闪便知道。
                他们迅速互相嘀咕了几句,接着收起了本来作为陷阱的绳圈稀疏地掉头往回走去,躲闪着回首的余光里带着赤裸的疏离与排斥。那个为首的男孩走在最后,他急促的身影在绿明荫暗的背景里逐渐变小之前,宁次看见他不忘鼓起勇气回过头,隔空丢来一句意味不明的嘲讽:“真的想玩的话,你也可以跟那个西瓜头组队的!虽然他是很麻烦啦——对了,宁次,再不抓紧时间卷轴可要被我们先找到了!”附上尾音的是一阵喧哗与笑声。
                宁次的拳头捏得骨节发青。
                先不说你们把我的卷轴偷去用作玩乐,不要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
                他愤愤地转过身,抬头从一处比较稀疏的树冠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7-03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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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的喧闹逐渐远去,林间再次回归静寂。宁次瞥了一眼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探头探脑张望的男孩,冷哼一声,正打算置之不理独自离开,转身就被男孩喊住了。
                  “宁次,等等!”
                  宁次冷着脸回过头,被陡然占满整个视野的一张浓眉大眼娃娃脸吓得连连后退。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只一头热地贴上来兴冲冲道:“宁次,那个,谢谢刚才你救了我!我叫洛克李——你可以叫我小李!我说,你要去探险寻宝吗?可不可以——”
                  “那卷轴本来就是我的。”宁次咬牙切齿道。
                  “啊、哦,这样哦……”小李愣道,摸了摸鼻子,“原来是你的啊。你现在要去拿回来吧?可以、可以带上我吗?我跟你说……”
                  “不。”宁次一口回绝。
                  令人无力的是小李仿佛没听到一样仍只顾着自说自话:“我跟你说,通往山洞的那条路最近被倒下的大树堵死了,现在还没被清理干净,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有另一条路,比原来这条还近很多呢,本来也想告诉他们几个来着,可他们都不听我说……”
                  宁次在他的叽哩呱啦中捕捉到重点,终于耐心下来认真听起来,并在有效信息的最后一个字从小李嘴里蹦出来后及时截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头,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谢了。”
                  小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顿时大放异彩,可还没等他张口,霎时间只感觉一阵风带过,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宁次已经夺路往他所说的那个方向奔去了,一秒都不再多留。小李见状慌了神,踉踉跄跄地迈开腿追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扯起嗓子朝宁次的背影喊道:“宁次!那个,老师说中午过后大家一起去那边爬山的!你可以不用再回来一趟了!啊,还、还有,早上有个女孩子在找你,好像是你亲戚……”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宁次就已没了踪影。他不知道宁次有没有听到,可能只听到前面的,不过没关系,等他追上了可以再告诉宁次。
                  小李想着想着,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落后一大半了。他连忙迈开步子跑起来,可跑了好一会儿他都始终没张望到那个清隽却凌厉的影子。
                  小李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又奔跑起来,继续他的追赶。
                  他一定可以追上的,那样宁次就会带上自己了。
                  或许还会被再次甩开。不过他一定会追上的,无论多少次。
                  他一定可以追上宁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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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7-03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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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八岁
                    那些曾经的泛黄的记忆,如走马灯接连不断涌现,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会场景为始,到十四岁、十七岁、十三岁、十五岁,像被人刻意打乱了顺序,接二连三,虚幻却又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十四岁自己坐在夜色浸染的草坡上,怔愣双瞳倒映着冉冉升起的漫天萤火星辉,把整片夜空映照得辉明灿烂。凯老师将手稳稳搭在他的肩上,厚实掌心传来的力量汇成一股泉涌勃勃注入心间的感觉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小李和天天站在流萤团绕而升的崖边,目光像太阳一样温暖。
                    十七岁他被要求闭上眼睛,并被七弯八拐带到他们平时集合的小树林空地上,他们对他说可以看了,于是他睁眼,眼前赫然一字排开三样东西——据说是这三人给他生日礼物——从左到右分别是一个用绿色线绣了“青春”二字的明黄色护腕,一个用明黄色线绣了“奋斗”二字的草绿色头带,还有一碗热气蒸腾色香味俱全的鲱鱼荞麦面。李说来猜猜看吧宁次这些分别是谁送的。然后他看见自己嘴角抽搐,说其中两样我还真猜不出来,接着步履坚定地走向了作为唯一一个正常的礼物的鲱鱼荞麦面。
                    十三岁的7月,凯班尚未成立,他照旧没能记起来自己的生日,照旧规律而单调的生活,照旧坐在角落里上课,照旧独自一人吃饭,照旧午休后的训练,照旧放学后拖着被余晖拉长成孤单的影子回家,小树林学校家宅三点一线,那天回去却意外地看见老仆人一言不发,将精心准备的饭菜热气腾腾端上桌,沉默的瞳仁里深藏着什么。现在宁次再一次看到,第一次看到,看到了眼角眉梢下细腻的关怀。
                    十五岁的生日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他在任务中受了伤躺进了医院。他看见自己坐在苍白的床上望着窗外一点点变化的天光出神,而门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叩响,接着那三人进来,天天手里提着保温桶,其余两人两手空空。他们就这么大踏步到来,打破病房里的沉寂,将喧哗笑闹充斥满每一方空气,陪自己过了一个平淡的生日,而那齐声的“生日快乐”音末依旧融了永远不会褪去的温暖。
                    他静静观过一个又一个7月3日,一场又一场年华蜕变,以局外人的双眼,看着记忆中再现情景的喜怒哀乐,有时忍不住发笑,有时感同身受地翻着白眼,有时不忍目睹自己的黑历史默默捂上眼睛,有时为曾经没能去留意的细枝末节微讶而黯然,有时不由自主地用力抿住嘴唇,不让自己为这份温暖与真挚于面上动容。
                    其实他直到今天才终于恍然,原来凯班为自己庆祝过的生日如今回首才发现屈指可数;原来在那之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地也有掩藏着温暖。
                    他后来又去了不少地方,他去了树林里凯班常用的训练地,那片林木一如既往地绿意蓬勃;去了凯班曾无数次集体攀过的那面千丈岩壁,那横断半边天空的陡崖峭壁上时而飘起的阵阵笑闹与亢奋激励仍回荡在心间;去了日向家自己居住的老宅,所有的物什和摆设几乎没有动过,木地板仍干净光洁,向阳的窗台上用花瓶插着鲜艳的向日葵,空气微微流动在年深日久的朴旧中;去了中忍考试的会场,在高高拔起的围墙与观众席的环绕中站在自己曾经倒下的那寸土地上。
                    他还去了日向主宅自己训练和测评过的偏院,去了忍者学校,去了一乐拉面店,去了夏日祭烟火大会的举办地,去了火影办公楼,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其实他还想去木叶村外面的、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看看那些层层山川丘原之外,自己曾经与伙伴并肩奔跑与战斗的地方,看看那些和凯班生死患难之时铭刻下不离不弃的羁绊的地方,去看看,那些地方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而每到一个地方,回忆总是如破闸流水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抑或鲜明,抑或褪色,有的甚至就这么清晰地呈现于浮空之中,虚无缥缈却又难以置信地真实,几乎要把现实淹没。
                    宁次陡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是行走在无法到达的未来,还是深陷于无法回归的过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7-03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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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 八岁
                      待宁次穿越大片树林找到那个山洞前、根据洞内歪歪斜斜插着的指示牌一路摸到尽头、满手泥泞地从地里挖出“藏宝箱”并取出卷轴后,已经迫近黄昏。
                      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些幼稚鬼真是费尽心思闲得发慌,在此之前他从未料想过原来这个过程是那么曲折,等他大费周章地找到卷轴从洞里出来,太阳竟然已经垂了西。
                      ——奔波了大半个下午,他的手脚都疲累得有点发酸,不过比起平时的训练,这点累还不算什么。宁次拖着不算轻盈的步子觅到一条小溪边洗干净双手和身上的泥垢,估摸着那边登山的队伍也下了山准备回去了——没错他确实只听到了前半句,于是在溪边稍作休憩,然后提步往上山的路奔去。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一拨人就出现在层层林叶的间隙后,前面空地还有先行下山的大人在忙着搭帐篷。宁次没想到他们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了,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考虑到刚刚登山回来大家都累了,天色也不早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一程腿脚功夫。
                      宁次趁人不注意混进人群中,顺着人流悄无声息地摸到自己那条队伍的末尾,然后照旧与队伍稍微拉开距离,兀自一人走在后头。
                      到前面去管理秩序的老师回到队尾,看见他惊讶而略带责备地说:“日向宁次,你回来了?我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没见着你,也跟好几个老师一起出去找过。念着你平时守规矩,一般情况下有自保能力,而且日向家的地盘就在这附近才没继续理会你,可你离开的时间也太长了吧?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宁次硬着头皮听他唠叨,半晌才淡淡回一句:“我去找东西了?”
                      “找东西?”
                      “昨天有东西落这附近了。”
                      “好吧,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就好。”老师叹了口气,“日向家的少爷,要是弄丢了被追究起来可就麻烦了……”
                      他边絮叨着边走开。宁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我就算丢了日向家也没几个人 会在意的,用不着追究你。
                      夏季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但坐在角落阴影里盯着营地上一片欢腾的人群或者树林深处出神的时间过得很快,也不知道他吃完饭后又过了多久,待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宁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才刚刚啃完那个硕大的饭团。
                      宁次仰头望了一下,月亮像被延伸到空地上空的黑树枝割裂,黑色裂痕霸道地横亘在大片银白上,将其分裂得支离破碎。
                      他低下头,借着破碎的月光冷冷地望向下方,那里局促地站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丝刻骨冰凉的嘲意缓缓攀上他的唇角。他从岩石上跳下来,对面前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女孩挑了挑眉。
                      “……雏田大人,有何贵干?”
                      女孩瑟缩了一下。
                      每一个字都尖锐而冰冷,像直直下坠的冰锥。
                      “……宁次哥哥,我……”雏田还是那样,嗫嚅着叫唤了一声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仿佛好不容易攒积起来的勇气在短暂的站立等候间全数流尽干涸了。
                      宁次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她深吸一口气,迟疑道,“宁次哥哥,一个月前,因为我的实力不足连累你了……我……我很抱歉……”
                      宁次瞳孔骤缩,牙关不由自主绞紧了下唇。
                      他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一个月前,在宗家给雏田陪练时,控制不住情绪不慎打伤了雏田,结果被发动咒印予以惩罚。
                      ——那样天倾地覆的黑暗、那样彻入骨髓的痛楚、那样刻骨铭心的耻辱、那样骇浪滔天的仇恨——他怎会不知道?他怎能忘得了?
                      宁次感觉到剧烈的颤抖清晰地由自全身上下震颤入骨髓和五脏六腑,血液都仿佛滞留冰凝了,战栗着不敢向前流动毫厘,十指紧扣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抠进皮肉里。
                      如若不是在这种场合,只怕他早已失控将雏田打成重伤。
                      而雏田显然一眼都不敢再多看他此刻神色可怕至极的脸,慌忙垂下头扭身从小挎包里取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紧接着,做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0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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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几乎将身子弯下90度,头部随上半身下压深深埋入直直伸向前的双臂间,而那并拢的十指上小心翼翼捧着的,赫然是一条折叠整齐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围巾。
                        宁次惊讶地微微挑了挑眉,但仍是冷眼相对。
                        雏田的声音从她深深埋下的头下闷闷传来,微微发颤,近乎乞求:“今天、今天是宁次哥哥的生日……因为冬天总是见到宁次哥哥明明很冷却不戴围巾,所以我、我织了一条围巾,送给宁次哥哥……就当是赔罪、还有生日礼物……请宁次哥哥收下……”
                        宁次垂下眼。
                        围巾是平淡却柔和的浅灰色,能让人联想到温软的绒羽轻柔地漫天飘下,月光温柔地落在那上面,将编织这条围巾的每一个隙孔、每一条棉线、还有那细密而紧致的纵横都勾勒呈现,仿佛向他诉说着这个如今在他面前卑微地躬下身声音发颤地请求他收下礼物的七岁女孩,用稚嫩的双手操起针线,穿针引线多少个日夜,缝缝补补多少个日夜,双目酸涩多少个日夜,不辞辛劳多少个日夜,咬牙坚持多少个日夜——只为织成这样一条围巾,等到这一天捧在掌心以如此姿态站到他跟前,卑躬俯首乞求他收下与原谅。
                        可是宁次听不到。
                        他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翻搅着纠结成一团。他想冷笑,想回以讽刺尖刻的话语,想嘲笑她的天真愚蠢和白费力气,想用仇恨将她彻底隔绝,可是现在这些统统被不容抗拒地压抑在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翻搅,将一切话语、思想和情感碾碎,搅烂,沉积在心间。咽喉被什么鲠住,他发不出半个破碎的音节。
                        他那时才不过八岁,还不太会说话,不会像长大后那般自持一套所谓的理论,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地将言行一层层解剖成自己所认为的人心,用如尖刀一般冰冷刻薄的话语将人刺伤到体无完肤。他还没经历往后五年黑暗污秽的漫长沉淀,还不足以彻底认定这个世界。
                        收下?不收下?这是他此刻脑内仅存的两个词,其他一切仿佛都已成为多余。
                        ——可是他做不到。无论哪个他都做不到。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宁次僵硬地伸了伸手。雏田仍维持着那个姿态,长久抬起的双手看上去累得已经在微微发抖,她手上的围巾在月光照耀下折射出柔和而寂凉的银光。
                        ……无法选择,可是却不得不选择。
                        ——他的手终是垂了下去。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不知道雏田是否仍弯着身低着头,还是已经抬起头来伤惶地望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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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7-0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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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八岁
                          夜幕降临,如潮夜色温柔地将木叶忍村包裹,万家灯火盏盏接天绵延,如漫天星光的倒影,温暖而灼热。
                          是时候回去了。
                          宁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半透明的皮肤半映出浓稠的夜色,单薄得虚浮而缥缈,似有若无一般。
                          他微微牵了牵唇角,转身背向木叶村的万点灯火,缓缓朝山上走去。
                          本来应该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能够被慈悲地赐予最后回来一次看看自己珍爱的一切是否安好的机会,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强求更多。
                          他爬上山,前面就是他最初醒来的那片墓园。可是当他正打算登上这最后一步,却意外地听到层层枝叶之后传来细碎的人声。
                          这个时候墓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几个熟悉的嗓音,心中生出几分猜疑的同时开始微微悸动着惊喜。他按捺住心底小小的雀跃与激动,从林间走出来——
                          眼前赫然一片晃动的人影仿佛忙碌地来回穿梭,人声嘈杂却又不算热火朝天,许是对逝者的尊重,抑或不忍破坏这一方难得的静谧。宁次只见他昔日的伙伴如今在此齐聚一堂,鸣人、小樱、雏田、牙、志乃、猪鹿蝶小队、还有他的第三班——全部相聚在了这里!
                          他站在几十米开外树林下的阴影里,夜色浓稠看不清他们的神态与表情,只可看见人影晃动,隐约从被灯笼拉长的影子辨认出一些人的轮廓和动作,交谈声从那边传来,不大,但是他刚好能听得很清楚。
                          “鸣人!都让你别乱动了!”小樱的声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不会就别在那里乱摆弄了,插花这种事本来就是该我们女生来做的啊。”井野说。
                          “切,知道啦,真是啰嗦,我只是试试而已嘛。”鸣人不满地嘟囔传来。
                          “鸣人也是想尽一份心意嘛,让他试一下没关系的。”这是他的老师凯的声音。
                          他又听到天天似是无奈地说:“凯老师,插花是女生才学过的艺术活儿啦,这些男人从小只会玩泥巴腥子,连花瓣都没沾过几片,怎么敢随便让他们做呢?万一不小心折了哪枝花弄掉了哪片花瓣怎么办?”
                          “欸——”几个男生不甘心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其中小李的声音最大,间杂鸣人不服气的反驳:“什么啊,我之前有给小樱采过花的!只是采回来以后一直养在家里没敢送出去,结果没几天就萎了……”
                          众人纷纷笑他,宁次也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雏田说:“没关系的鸣人君,想插花的话我教你就好了……其实我觉得,外观固然重要, 但只要大家的心意到了,哥哥就会很开心了吧……”
                          宁次神色微动。
                          “是啊,心意到了才是最重要的嘛。”凯笑着,宁次看见他老师的影子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与另一个方正宽阔的轮廓相连,似乎是轮椅——不禁一黯。
                          他看着老师那只形影依旧显得孔武有力的手臂抬了起来,手中却是笨拙而轻柔地、似是小心翼翼地拈着什么,浑厚腔音里微微染着笑意:
                          “要不也教我插一枝花吧。”
                          谈笑声不约而同地渐息下去,默默无言下却恍如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言行汇拢,将人心凝聚。
                          不同的人影彼此心照不宣,聚拢在那一座小小的石碑周围,烛火摇曳出一星点光亮,他们相对无言,在沉淀的晚风与寂寥的蝉声里各自无声地祭怀。
                          宁次垂下头,眼睫微微颤动。
                          ……是啊。
                          只要心意到了,他就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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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次抬头,重新向他们望去。
                          对面的一切终于不是无法企及,尽管将他们隔离的看似不过是那几十米的长度。
                          他们在明,而他在暗,他们之间横亘着的草地与空气是生与死的距离,可晚风轻而易举逾越了这条残忍地造就了天人两隔的结局的界线,往他的瞳眸里送来星星点点烛光摇曳的映照,往耳畔送来他们的言笑喧哗,送来对面世界的祭怀与吊唁,送入他单薄透明的胸膛。
                          仿佛送入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本来虚空的心间好像终于有什么令人安心地沉淀了下来,无法言喻的踏实与慰足感终于涌动着温热将心头填满,仿佛刹那间对所有的一切都已喟然满足,他蓦地便觉得,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遗憾。
                          身体越来越透明,形影越来越单薄,似乎即将要淡入夜幕中,随风而逝。
                          宁次微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7-0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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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宁次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忘川河与奈何桥,而是与方才闭眼前的一切极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另一片景色。
                            依旧是深蓝夜色,依旧是月明星稀,依旧是山坡草地,却因少去了大片的墓碑和那一群人而显得空旷而寂寥。
                            宁次平静地走出,感受着晚风穿透自己身体的虚浮与空灵。
                            他认得这片坡地。
                            一抹小小的人影疲惫地翻上山坡,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软软蜷坐进草地里,抱紧双膝。
                            他的心间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失魂落魄的悲伤与迷茫。
                            宁次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他知道这份哀伤源自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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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7月3日,他的生日。
                            经雏田一提,他才僵硬着身子,后知后觉地恍然记起来,
                            八岁的宁次兀自蜷缩着,将头深深埋入双臂间。
                            什么生日,什么生日礼物,他连自己为什么要过生日都不知道。
                            可他究竟为何而生?
                            如果只是为了别人,为了当一个一辈子受人操纵的傀儡,叫你活着你便活着,叫你去死你便去死,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那他为什么要过生日,为什么要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又为什么要庆祝?
                            那他过生日还有什么意义?
                            那样他的出生还有什么意义?
                            …………
                            夜色仿佛无边无际,月光冰冷。山上微微涌起晚风,裹挟着的凉意拂到他身上却成了冰冷的寒意。
                            他将身子蜷得更紧,将头埋得更深。他永远也看不到身后远处静立着的那抹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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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宁次知道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然而他们的内心却凭空连通了,八岁的自己那份汹涌的情感洪流如此真实地共鸣在了这片胸膛,哀伤、迷惘,独自孤守在漫漫长夜不知黎明在何方的苦涩的绝望,连同那份哽咽——无一不被清晰而直接地、甚至放大了数倍,传递到他的心间。
                            他几乎要招架不住。
                            他甚至能听到那个孩子在心底无声喊出无处诉说亦无法得到解答的悲切疑问:
                            我究竟为何而生?
                            我为什么要过生日?
                            若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那我过生日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的出生还有什么意义?
                            …………
                            宁次迈开脚步,走过去。他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褪色,他的轮廓开始一点一点模糊,可他视若无睹一般,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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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义的。」
                            一句轻盈若羽的呢喃轻轻降落。
                            小宁次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有意义的。」宁次仿佛为了蓦定一般,一字一句,缓缓地轻声重复道。他微低了低头,继续缓声说:
                            「……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都是有意义的。你活在这世上,有人对你不屑,有人漠视你的存在,有人将你关进制度的笼子用暴力使你屈服,但……」
                            「……在那之后,你会看到更多重视你的人,关心你的人,为你鸣冤抱不平的人,尊敬你的人,欣赏你的人,不在意你的出身和过去,将你视同己出、与你同生共死、并肩战斗的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渐渐隐入空气的双手。
                            「……和这些人在一起,你会感到很快乐,很温暖,生活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精彩与美好。我们是为了感受这份美好,才降生到人世上。我们感谢自己被赋予生命从而能感受到如此美好的一切,所以才要庆祝自己的出生啊。」
                            小宁次仍蜷着身子,而他的身形在一字一句流逝的分秒间一点点淡殒,转眼间只剩虚缈如纱的影廓。
                            「……只是每个人都会有他的黑夜。有些人睡一觉就能看到破晓,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等不来黎明……」
                            「不要放弃。」他轻声说,「只要再等五年……只要再熬过五年的长夜、五年之后便是终点。听起来可能很难,但在那之后,一切都会焕然一新。未来很值得期待,人生也很值得向往,你会遇见各路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会有自己珍重的长辈与伙伴,会与他们朝夕相处、并肩前行——只是还没到时候。」
                            他用最后仅剩的双臂的轮廓,轻轻抱了抱那个小小的自己。
                            「加油。未来好好珍惜他们。」
                            最后一句轻语缓缓落下,小宁次刹那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身子。
                            随后夜风涌来,一切无声殒散。
                            小宁次茫然抬头,看到的却是一片空。
                            仿佛有谁消弭于茫茫空幕,无踪无迹,像是从不曾来过。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7-03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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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五年后,当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当禁锢内心的枷锁无声解开,当初阳不知不觉消融了冰雪,宁次才恍然,黎明早已悄悄来临。
                              希冀、温情、豁朗与羁绊,他不知道这一切何时就已降临到他的生命里,所有这些都不是源自特定的某个笑容舒展时、某些温暖有力的话语间,如大雨骤降,汹涌而至,而是如流水润物细无声,在不经意间已悄然浸入了他的心底,潺湲流深。
                              尽管如此,宁次知道一切终将会有它的尽头,也许是生离死别,也许是背道而驰的决裂。只是他从不曾知晓这一切的终点会是什么,又会在何方,就像多年前他从不曾知晓,那漫漫长夜的终点会在多遥远的未来。
                              ——但如今这些都已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需要看到的,不再是什么近在咫尺抑或遥遥无期的未来,他需要看到的,如今只是那片阳光而已。
                              “宁次,走了哦。”小李在远处朝他挥手。
                              “……嗯。”宁次点了点头,从岩石上跳下来,小跑着跟上他们的脚步。
                              在远方,旭日冉冉东升。
                              END.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7-07-03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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