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八岁
今天的营地是树林中一片巨大的空地,虽然有茂密的树冠遮挡,但成片的阳光仿佛拦不住般如水穿过每一眼叶隙流泄下来,在林间形成一道道光柱,所以这里的光线仍然很充足。
忍者学校的老师们将各自班级的学生分别集合起来,准备宣布行程安排和布置任务。宁次从自四面八方涌入空地的人流里挤出去,回头瞄了一眼站在中央几乎被淹没的老师们,确定没有目光往这边投过来后,迅速钻进林子里独自离开了。
他去找昨天留在这附近的忍术卷轴。昨天中午午休时他修练忘了时间,匆忙将卷轴藏好便回校了,傍晚却忘了带回去。
再过几天就是宗家对自己半年一次的实力检测,他要做好让宗家大吃一惊的准备,必须抓紧时间修练。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能练多久算多久。
……等等。
卷轴被他藏在一道石缝里,那块石头位于营地东南面距离二十米左右的大树下,并且做了标记,他记得很清楚。
……现在石头倒是在,可是卷轴呢?!
宁次阴沉着脸将石头劈开一半,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被虫子吃了?被老鼠啃了?被大狗之类动物当作食物叼走了?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且不说石缝里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可能是什么虫子耗子干的,有什么狗的嘴巴能探进这处又窄又细的石缝里?
一定是被偷了。
宁次强忍叹息,揉揉方才劈开岩石导致略微青肿的手,转过身,刚刚迈开的脚步却又猛然一顿。他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高拔的树林将他由远而近一圈圈环绕,悬在头顶巨大茂盛的树冠接连成片如连绵的绿云,树林里空旷而寂静,只有几声清脆鸟鸣偶尔啼响然后回荡。宁次上下环视着四周,头一次觉得自己站在这片树林里是那么渺小、茫然而无力。
他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着,心中正烦乱,却忽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孩童的笑语。
宁次只觉得脑仁疼。脚步声渐渐逼近,纷沓的步伐哗啦啦落在林地上,踏碎枯枝与落叶发出声声脆响,将林间静寂的空气欢快地遍遍翻搅。他衡量了一下,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没料到,没跑几米竟又猛地听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倏然掠过,与空气枝叶疾速刮擦 发出的剧烈声响着实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小心翼翼拨开面前的一簇树丛,下一秒,比方才的声响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声音将他的动作生生震住了,响彻林间:
——“啊!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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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一个乌发浓眉的小男孩,一身洗得褪色的旧衣裤,惊慌失措地拼命扑腾着身子活像一条搁浅的鱼——他被倒吊在树上,双脚被绳索捆住,敢情是一脚踩进了猎人的绳圈里。
其实这个陷阱粗糙得简直过分,宁次甚至怀疑这不是哪个猎人的手笔而是什么小孩子的恶作剧。男孩的头离地只有不过三十厘米的距离,颈后的小辫子甚至直接扫到了地上的落叶,绳子也捆得松松垮垮,宁次估计他再挣扎几下马上就能得到一个头部亲吻地面附加得救的机会。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可惜,男孩一见宁次走出来便立刻停下了挣扎,倒着一张眼泪鼻涕倒流了一大把的脸,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宁次走近,停在离他大约一米的地方,抱起双臂,也这么直直盯着他,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男孩第一次被这样一双纯白无暇的瞳眸定睛直视,有些茫然失措。他听班里的孩子暗地里悄悄说过,说被这双奇怪的眼睛盯着看的时候很可怕,现在他体会到了,可他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可怕,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宁次的眼睛像光洁的白玉,没有一丝瑕疵,纯粹干净得叫人凝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而白玉的表面却好似结着一层薄冰,隔断了那份直摄人心的透彻。
冷漠,疏离,却不凉薄。
这边宁次一边保持冰山不动的对视一边在心里左右为难,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有能力救下的人却对其视而不见,这样不太好;但是这人一看就特别傻特别粘人,万一,救下来后他甩不掉这涕泪横流的小子了怎么办?……话说其实他挣扎着挣扎着就会自己掉下来了吧?这么松的绳子……
多年后,宁次早已淡忘了这次看似不足以留意的林间小遭遇,不知道原来自己第一次记住了这个笨蛋的名字,是在久远到脑间的记忆早已随岁月长河一去不返、甚至不曾稍作停歇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场景,而不是将来接踵而至的第一次对打训练,第一次打架拌嘴,第一次并肩而行,亦或第一次患难与共——那些令他在往后的光阴里不知不觉中不断沉淀、熟稔、咀嚼、烙刻,将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熟记于心,他们齐肩走过的青葱韶光。
——可是小李不会忘记。无论宁次怎样茫然相对、将信将疑,无论他怎样笃声否认,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替宁次记着,同时也替十年前那个蠢蠢的、小小的自己记着,记着当年有一个雪瞳墨发的男孩,细眉微蹙,捏着小刀走过来不耐烦地要割断绳索把晃晃荡荡吊在树上的自己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