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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庆班五月进京，戏摆在广德楼，魏三一出《滚楼》，一炮唱响。一时京里富贵子弟，豪掷千金，为求一观。捱到六月，才腾出闲来，适逢十一哥加爵封字，先上戏楼定了位子，再下了帖子到成贝勒府。来日赴会，早了半个时辰先到，六月暑热，叫人先备了冰盆子，加上包间里空旷通风，倒还舒服】
【时候还早，半合了眼，靠在椅子上，打个小盹】

【“伍辛战败走荒丘，忽向兰家庄上投”——广德楼一声雄蛮壮阔的秦腔梆子，汉调桄桄开了场，自收到二十八请牒，前晌儿更诿了兵部冗务，今来赴约，叫人直引上二层厢房，正开戏台一间】
【启了扉门，就见这小子横七竖八歪在太师椅上，扬手挥退后身跟进的伙计，二指并一处，朝他脑门上一弹，喊了声】——走水啦！

【这个天最好下雨，怕是昨天一场晚来风急，闹得过了三更才睡踏实，这会儿要打个盹，一下子竟还睡了进去。戏开台了，有人进来了，不过当是梦里故事，直至额上着了一记，才茫茫然睁开眼】啊？
【也不管那句“走水了”，只稍颔首，揉了揉眼睛】嗯，戏开始了。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醒，才起身规矩道过安，挠了挠脑袋笑道】十一哥到了。

【不知是梦着了什么声色犬马，连走水这等要紧的也难唤他清醒，约摸又过了片刻，只听台面儿上鸣了一声锣，铿铿锵锵粉墨登场，这小子才大梦方觉】
睡的挺熟啊——昨儿夜里，又上哪花天酒地去了？
【一掌拍在他肩头，又伸手替他正了正帽际，朝那顶上绿松石又拂扫一遭儿，便自顾撩袍坐定，指着旁侧】坐坐坐，哪儿那么多规矩，今儿不是你下的牒吗？

昨晚那么大的雨，是，赏残花喝甘霖？
【笑着应了一句，各自坐定，眯眼看了眼戏台上，伶人姿态，还未到精彩处，旦角儿还没登台。自有人上来斟茶，方才睡熟，这会儿只半托着下巴，靠在椅子上醒觉】
【闻话，呷了口茶，才应】是我下的牒子了，原是为了贺十一哥加封，该点《六国封相》，不过——
【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凑到他耳边】这魏三火得很，一折《醉酒》实在难得。我想竟是十一哥这般见识博大的人，怕也不曾看过这样的戏。

【接过婢子捧来茶盏，打定去瞧，澄绿汤里一旗一枪，上好的莲心龙井，明前摘的，可这水怎也比不得宫里玉泉山的御贡，然我也非挑剔主儿，便能将就。闻二十八回话，饶是一笑】
只怕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五指一拢，复将凉帽一收，置于侍者托案上，才向椅背舒展了去】诶——又不妨事儿，瞧个乐子罢了，看什么不是看呐。
【京中的戏班子倒是瞧的多了，走马观花地，也没几个入心里头去，宫里的南府梨园更是循规蹈矩，只晓得逢年过节或是万寿千秋的唱一出麻姑拜寿，无趣的紧】
听你这么捧，我倒是要仔细瞧瞧了，要是不那么实在，先说好了，你当怎么罚？

看来十一哥深得此中真意？
【一边儿推过茶杯，让侍人添水，一边笑着打趣过去。既无旁人，椅面又宽，索性掰了脚来，盘腿坐着。既闻后话，忙放了脚下来，探过身去，噫了一声】我是听说，这折戏，可不一样？
【才听一声锣响，生角儿出声。那小生踉踉跄跄打台下上来，对这一室红喜，犹自懵懂，晃到新床旁才伸手揭开绣帐。一时满室呆怔，也不及回话，只偏首向十一哥】
肯这么演，这，除非十一哥不是寻常男子——都不能不叫声好吧？【说吧脚尖往他大腿根部，虚着一指】

【那凌空虚来的一脚，适才叫我打眼细瞧了台面上，竟当真是没遮没拦，幕帐下是玉体横陈，百媚尽生，又一声声缠绵入骨，也难怪那落拓书生脚步虚浮】
嗤——二十八，没想到你好这口儿？
【扬起一脚给他踹了回去，伸手就朝他脑门上弹了一指】怎么，春心荡漾了？是不是瞧上了哪家姑娘，人不从你，跑来撒泄？

【只闻那花旦一句，以气催声，缠绵入骨，那嗓音如彩云追月、水银泻地。更不提台上二人裸裎相待，一声声柔腻细滑恨不叫人生拆入腹，尔后被翻红浪，无欢不至。倒吸了口气，一口冷茶灌下去，偏过视线】
怪我？他只演这一出《滚楼》，一座难求啊。还不是为了讨十一哥，啧，讨您的喜欢吗？
【头一歪，谑道】赏点儿？
【也不待他回答，起了身几步上前去，底下坐上早已如痴如醉，早失了体统身份。折回来，觑了眼十一哥】撒泄也该去八大胡同。你认真听，这嗓子是真好。

【捧着一碗茶，再呷已不是滋味，台面上那唱嗓确实是好，可略眼一扫尽，座下又几人打实来听戏，怕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的】
少来啊——我还不知道你小子？
【挑眉沉思，也不再瞧戏，只阖目听着，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木质小牌，推往他跟前儿】秦淮袖，没这票子可进不去，里头除了韦姑娘你不许碰，其他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