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橙平素在天庭一板一眼的,只有她追着姐姐妹妹念天规律例的份儿,没见过这样反拿过另一套她没见过的规矩来压她,且敢跟她硬杠到底,又口齿伶俐的小子,一时竟答不上话,张口结舌了半晌,眼圈竟红了,又觉得吵不过就哭鼻子不算好汉,硬声道:“规矩若有,我自然会守。”
“不过白银四两,你等着,我还你就是!”
“但那时,我要亲手交给官府。”
黑鹰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像遇着什么稀奇的小动物,头次抬起眼来认真地盯了她一眼,秀长的眉一挑,拱手道:“恭候大驾。”
黑鹰走后,织女焦急得很,忙去问阿橙,难道是真要交这罚银么?
阿橙则道:“自然。”
她本硬着脸,见黑鹰走后,立即垮下脸来,要不是顾及织女夫妇,恨不得踢自己一脚来出气。
她平素有些心疾,虽已在两千年前得了一味神药后彻愈,但平日里总有些奇怪的情绪波动,身体仿佛和心拗不到一块儿去,怒的时候却冷不丁大笑出声,开心时又突然难过得痛泪并下,所幸在天庭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但下界后却感到影响明显增大了,所以今日才丢了一回脸,真是……倒霉得紧。
阿橙咬牙切齿了一阵,颓丧地吐出一口气。
方才她之所以肯痛快认栽,自然不全是被黑鹰激将所致,而是担心得罪了他,会使织女在此无法立足,处处受欺,如果织女心眷牛郎,不肯离开此地,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织女却没想这一层,只为那无处可得的四两白银发愁,眉毛都愁得像浸了水的纸,皱巴巴的蜷缩在脸上。
失了仙力后,织出的布除了花样新奇些就再没先前在天上时的好处,凡间虽喜欢,但身边大都是些粗陋农妇,只是看的多,买的少,甚而那些看的也只是为了学了花纹,好回去织,是以她一天卖布挣不了几钱,有时甚而还一文不入,牛郎为了此事已嫌她很久了,常说自己是娶了个不抱窝的母鸡。
今日便是为了这个痛吵了一架,自己跑出去,本想闹一闹撒个娇就好的,谁知叫恰巧下凡的阿橙撞见了,陡然生出这桩祸事。
怨气陡然涌上心头。
她看了角落里仍不敢靠近的牛郎一眼,对方正恶狠狠地偷眼瞪着阿橙,仿佛用眼就能挖下这恶人的一块肉。
阿橙却不知道这小夫妻的想法,想了阵,忽的眼睛一亮,径自微笑道:“我有法子。”
大街上人声鼎沸,黑鹰例行巡视着,忽然见前面闹哄哄蜜蜂围花似的围了一群人,堵得水泄不通,后头有马车夫高声叫骂,甚而在街角里,还堵着个看不见人抬的花轿在凑热闹,他心里疑惑,便挤上去看个究竟。
那天所见的橙衣少女正和穷牛郎家的媳妇站在人群中央,两人各扯着布的一端,那是块素白的布,绣着许多血点般溅落的红梅,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轻柔似雪,软光如银。
阿橙朗声道:“诸位乡亲,我为大家变的解闷儿戏法,已是最后一个,也是小女子我的看家本领,大家如觉得好,还请惠赐一二,若觉得不好……还是请大家先看再说。”
她一笑,将手轻轻一抖,黑鹰眼尖,瞧见她手指上亮起濛濛的橙光,转瞬而逝,欲仔细再瞧,却又什么都瞧不到了,只有一块小石头,安安静静绑在洁白如玉的手指上。
那布游龙似动起来,愈抖愈烈,最后竟有狂风之声,那些布上的红梅竟都飘飘摇摇吹散起来,也不知吹落到了何处,一个小园子便从虚空中呈现出来,这园子里种了倒是许多的梅树,初春一至,已呈零落之态,风一来,则飘飘摇摇落了无数,那残花甫一落地,竟化成了无数梳着双髻的貌美朱衣少女,踏着轻盈的步伐,相互抬起袖子,捂嘴笑道:“今日是王母娘娘下凡巡视花神的日子呢,是时候准备要迎接了。”于是忙忙碌碌收拾起来,推出美酒,准备肴馔,不一会儿,便喧喧嚷嚷地准备好了一场迎宾宴。
远处天际遥遥传来钟吕乐器之声,众人纷纷嚷道:“是娘娘来了!娘娘来了!”准备退身恭迎。
不料一个绿衣少女竟打翻了桌子,嗳哟喊道:“了不得了!”众人一看,那里头有最珍贵的花神酿,便叫道:“这可如何是好?却是要招待不周了!”正乱哄哄闹作一团,那种花的老农却扛着钉耙来了,众人连带桌椅一齐消失不见,唯有落花伴着春风寂寂地飘落。
飘飘转转,落在旧年的雪痕上,残雪未消,大地翻转,定睛一看,还是那一块白布。
阿橙含笑道:“就到这里为止了,大家觉得何如?”使了个眼色,织女恍然醒过神来,忙摊开小盒子上去揽钱,在场的无有不给的。
趁着人群踊跃投钱之际,一个黑影陡然窜上来,将那白布使劲一拽,竟逃走了。
阿橙措手不及,原本右手紧抓着白布,被拽了个趔趄,黑鹰忙挤上来问:“没事吧?”便要去追,却被阿橙叫住了。
“算了,那本不是个稀奇的物件,不过是织女织的一块布,再说,我有法子得知他的行踪。”
说罢,便要捻诀,却险些惊叫出声来,猛地出了一身大汗,慌地四处乱摸,脸色惨白,“我!我的灵石不见了!”
路边停驻的那古里古怪的花轿,也不知何时,悄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