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客
第一盏
听闻京城有这么一茶馆，但凡来这的人，这辈子也只能来一次。
一天迎一次，一次迎一客。这是茶馆世代遵循的规矩。
但凡进入本店的人，未尝有不赞叹惋惜者——叹其别致典雅，惋其一生一入。
无人知晓店面何处，据说，它只为有缘人出现，并且，店主说此店唤作：流茗。
是夜，子时。
剑客负伤，右臂不便行动。江湖邪教竹雀华，以毒闻名，便是这竹雀华招收不成打算灭口，剑客凭着自幼江湖闯荡的经验逃离追杀，到了京城上空屋顶，剑客咬了咬牙，藏入一深巷中不起眼的小门里。
剑客侧耳贴着门，仔细听着门外动静：很好，没追上来。
“这位侠士可是来品茗的？在下见着倒有避难的感觉呢。”文雅如流水般清润的声音落入剑客耳中，依稀带着些许笑意，剑客听得出其中疏离感，木门大抵是因为烛光而映出自己的影子，随着火光颤动摇晃。
听这声音就在五步之后，剑客心中一惊，猛的回头，一边左手渐渐扶上无比熟悉的剑柄，一边心想自己怎会大意如此？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客人不必疑惑，在下只是个茶馆店主罢了，不值得您戒备。”随着声音的靠近，店主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一席浅蓝长衫，腰间坠着一块品质上好的白色暖玉，顺着白玉形状雕刻着山茶，老板墨色长发轻挽起，静静地垂在肩右侧，似是用一根木簪固定，简约大气，伴着火苗摇曳，店主脸上光阴变换，浅浅的晕上了一层暖色，因此能见得店主眉目清秀，说不上惊艳但是耐看，“在下看来，这位客人你需要救治呢，请原谅在下斗胆，不知客人您是否是被竹雀华的人追杀？”
“……你是如何得知的？说！是不是他们的同伙？”剑客沉默片刻，分析了利弊便以此刻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将剑指向店主的心脏，恶狠狠的开口说，结果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因为长时间的逃亡声音沙哑无比。
店主似乎对迫在眉睫的死亡完全没有感觉，脸上依旧挂着温柔到虚假的笑意说：“客人，您难道不应该先解毒吗？对于客人的问题，在下之后会慢慢回答的。”
剑客看着这个面目温和的大概和自己同龄的人，莫名地产生了“信服”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剑，收回剑鞘。
店主微笑着看剑客收回剑后，用左手轻握右手的宽摆袖口，微微侧身做出“请”的动作，继续道：“客人，请随在下来，若您不嫌弃寒舍简陋，那便到在下卧房吧。”
剑客默默地向前走，店主在他左侧偏后的地方，转了几个弯，拐角处置放着九烛灯，底座散枝是铜质的，借着模糊不清的光线，剑客隐隐约约看见了墙壁上似是壁画的点缀，暗暗于心感慨道别有洞天。不想外门不显眼，房子里边却精致典雅，想必店主是位儒雅之士，再者说店主气质超脱，难以让人不心生好感，如此之人当然有如此雅致情调，异常合乎情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剑客蓦地想到这么一句句子。
“好了，到了，客人请进。”店主轻手轻脚推开了门，依然挂着笑容看向剑客。
“……多谢。”剑客刚想抱拳致谢就猛的惊觉右臂已不能动，只得微微颔首示意感谢。
“客人多礼了，在下不胜惶恐。”店主少许露出了些惊讶，然后就恢复了公式化的笑容，“在下大概清楚客人的毒，**神经导致，若不嫌弃，请允许在下去泡杯茶吧，在此之前，客人，请您稍等片刻。”
剑客沉默着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店主出去的背影，慢慢跪坐在茶几前陷入了沉思。
这里是哪？似乎是间茶馆，但是茶馆门口不改如此不鲜明，而馆内装点也不似一般格局。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店主有些危险。
不是说威胁生命什么的，而是他太神秘了，浑身上下透露着幽雅的气息，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细，背景。
还不等剑客想出个所以然，店主就回来了，托着茶盘，上置着一个小巧的紫砂壶，两个同样小巧的紫砂杯。
店主动作熟练轻巧地摆好茶杯，右手食指扣住壶柄中指抵住，左手中指食指轻按在壶盖上，稍稍倾斜壶身，逆时针一圈一圈绕着注茶，剑客才注意到店主手指很漂亮，甚至用“玉指青葱”这等形容女子的词汇也丝毫没有违和，直到店主清朗的声音拉回神游的剑客：“客人请用茶，不过考虑到客人或许不方便，左手持即可，客人也不必讲究在下的礼节。”
剑客无言，伸出左手抓住杯子便毫无表情的饮下去，不过放下茶杯的时候，他意外地感受到一股暖流流过右臂，剑客惊喜地先要试着动动手指，似乎，毒解了！？
剑客再次抬头，直直的盯着店主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多谢这位兄台救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毕竟在下与客人有缘。”店主温柔地笑了，剑客感到似乎有些揶揄的成分，可他的声音依然文雅清澈，“客人，您大概是在下遇见的第一位误入的客人了吧，不知是否绝后，但空前是一定的。”
剑客茫然不解。
第一盏茶，迎客。

第二盏
“这位客人想来必是未听说过本店，不过倒也不打紧，关于客人想问的，困惑的，迷茫的，在下定会尽力为您解惑。”店主轻笑着，“所以，关于竹雀华，在下曾遇到过一位竹雀华的客人，不想那位确实是良善之辈，关于毒是那位客人与在下讲的罢了。至于这里，的确只是个茶馆，只是规矩奇特了点。”
“……仅是如此？”剑客疑惑，然后便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不，抱歉，我只是觉得……”
“在下有所隐瞒？”看见剑客难以启齿，店主就明白他究竟想的什么，笑着补出后半句，看见剑客懊恼歉意的表情，店主继续说，“无碍，毕竟在下确实有点可疑，也罢，这位客人，在下就详细的讲讲这里吧。”
“如您所见，这是个茶馆，只是，这里只对有缘人开放。不过大多数人对本店大概都是当做传闻，所以看到本店和在下的时候，一般第一句话都是‘原来真的有这个店啊’。”店主似乎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淡笑着，“所以，您倒是头一位误入的呢，本店虽说对有缘人开放，但是一日接一次，一次只一人，也是规矩。您也是在下遇到的第一位这么早就来了的。”
“……”剑客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至于在下，在下从有记忆起便已经在这了，茶艺是通过前辈留下的手札学习的，在下对外界一无所知，并且也不会去外界，所以，客人您大可放心，在下定会保密，所以，请不要对在下隐瞒，大可讲实话，心声。”店主缓缓起身，看向剑客，“好了，请随在下到前正厅吧。”
看见店主已经动身准备引路，剑客也站起跟上。
不合理的地方依然很多，剑客却也无意再探寻：萍水相逢何故刨根究底，只要知道来人非敌，足矣。
在到正厅前，店主将他带到一个房间，“请客人先沐浴，更衣。”
剑客点点头，他不是很清楚茶文化，所以店主要他做什么他遵从就是了。
等到清洗完，店主看见的便是穿上浅灰棉质长衫的剑客，剑客散着发，腰间还是带着剑，店主有些哭笑不得，“客人，您将剑留在这边盛放器具的地方即可。”
剑客有些怔住，他从来没让剑离开自己半分。
“不方便？那就算了。”店主看他神情就猜出了大概，好心道。不想剑客却取下了剑，放在了一旁的兰锜上。店主不由得会心一笑，“嗯，那客人请继续随在下来。”
总算到了正厅，剑客看见了疑似郎中存放药草的大柜子，不过另一半被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挡住，一侧墙壁上木制窗雕着藤蔓纹，角落摆着翠竹盆栽，另一侧壁上挂着一副字画，画着一池莲，边上题了一行字，“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顶部是一盏垂吊式的莲形灯，此外便是正中间摆放齐整的茶几和茶具，竹木制成，上面摆着些茶叶。
“请入座。”店主微笑着看向剑客，剑客有些拘谨，僵硬的跪坐下，店主看着很有意思，毕竟之前来此大多是略懂茶道的。
“不必拘谨。”店主说道，“请客人自行挑选一款中意的茶吧，在下已经将适合您的挑出来了。”
剑客不懂茶，只能随意看看，见最右边的茶色似乎还不错，便稍稍凑近闻了闻，荷香似有似无，隐隐掺杂着栗香桂香。
“就它吧。”剑客指向最右的那款，他似乎受到了蛊惑，甚至连其他茶都不打算闻闻便决定了。
“这个？果然和在下想的一样。”店主看向剑客指的茶，露出了了然的笑，“此茶名唤普洱，茶性温和，不晓客人是喜欢熟茶还是生茶？在下推荐熟茶。”
“何故？”剑客微愣。
“相较生茶，熟茶更为温和，况且客人体质偏寒，生茶亦微寒，熟茶则温性，更适合您。”店主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悉听尊便。”剑客礼节性点了点头。
店主也慢慢跪下，开始准备煮水，剑客看着店主的动作，行云流水般，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对方动作，对方一举一动都可以说是高雅，赏心悦目。
“客人，这段时间还请耐心。”店主看着水壶如是说。
两人静默着，只有火燃烧的声音和煮水的声音。
岁时静好。
时间缓慢流逝。剑客看着店主煮茶的闲适莫名静了下来，浮躁的心似乎被安抚了。
很快，水开了，剑客看见了水泡翻滚沸腾的样子，很快的，店主将刚开的水倒入早准备好的在滤杯中的普洱后又迅速地将茶水倒掉，接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泡的时间长了点，大抵四个呼吸左右，随着第二杯水被倒掉，店主清润的嗓音响起，暂时性打破了剑客的注视：“客人，刚刚在下所为便是洗茶，所谓洗茶即是洗去了散茶表面杂质，且可诱发茶香、茶味，现在泡的这杯才是能喝的，客人喜欢浓的还是淡的？”
“……淡的。”剑客望着店主熟稔的动作愣了神，本打算说浓的但莫名奇妙的改了口。
“诶？在下本以为客人会更偏爱浓的呢，原来客人和在下一样喜淡茶啊。”店主明显的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旋即微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淡茶了啊！剑客无奈的叹了口气。店主似是未听见般，只是专心地为剑客斟茶，两人此刻的距离略为微妙，既不是友人的距离，也不是生人间的安全距离。
枣红茶水氤氲着雾气，朦胧了视线、五觉，熟悉的茶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剑客只是有点恍惚，竟分不清梦境现实。
“客人，请用茶。”店主的声音和容颜此刻也模糊了，剑客听到的声音似是无悲无喜，回归纯粹，看见了最根本的，纯净的灵魂之源。
剑客放缓了动作，慢慢地，庄重地品着。
他不懂茶，只知道这茶入口微甜，入喉留香，荷香清浅。
淡淡的，皆是淡淡的，看不清，品不懂，只知道它的味道深入，久留不散。
剑客在品，店主亦在品，只是，谁都不知道对方品出什么。
第二盏茶，陪客。

第三盏
“如何？”
“好茶。”
一问一答，回归静默。
“我不懂，只是觉得很好，值得罢。”剑客把玩着和之前款式不同的紫砂杯，简单刻划晕染的墨莲，轻巧风雅，绚烂极致，却是永恒。
“无碍，茶本就不是懂才可品。无非你选择了茶，或是茶选择了你，客人以为？”店主放下茶杯，简单无比的动作尽显优雅，不可近的冷清。似是一瞬的晃眼，亦或错觉。
“……”剑客默然，“为消遣，为深研，为绎演。我不属其中。”
“仅是如此？”店主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得嘲讽，笑得温柔，笑得悲悯，“粗茶淡粥，快意恩仇，荣华尽享，三类人罢了，执着着什么呢？在下不懂……”
“阁下超凡，亦有不懂？”剑客听得出店主的嘲弄。
“在下本是凡俗之人，自有执着之处。”店主淡然一笑，“自幼生长此处，在下只是执念浅淡，却也非无。”
“他人如何我不知，我自幼无归处，亦无心安之所，惟愿有一席之地得以休息，别无所求。”剑客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讲着。
“可怜却也实在。”店主没想到剑客竟会说出他的背景，略微惊讶后便客观地评价，说是可怜但不含同情，说是实在却也不闻赞赏。
“红尘喧嚣，吾路何处？有些迷惑，本应坚定的现在却也有些难以握牢。”店主听到了三分无奈，七分自嘲，“为人处世，冷暖自知，应付久了，被打压的棱角磨平。最后……”
“最后嗔世事无常，怨身不由己。”店主慢悠悠地打断剑客，剑客诧异地看了眼店主，店主歪了歪头，狡黠的笑了，“不对？”
“不，和我想的一样。”剑客莞尔，入店以来第一次笑了。
“在下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您这样有意思的客人。”店主还在笑，不过笑容已经不再是完美无瑕的。
“荣幸之至。”剑客看着似是未变已然不同的店主，随意地说。
沉默了一会，店主的声音又响起了： “客人，您觉得在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剑客认真道，“阁下的意义应该自己寻找。”
店主看着剑客的表情，温声说：“好认真呢，在下随口一问而已，不必在意。”
剑客不语，店主自顾自地拿起之前摆在一边的其余茶叶，一种一种介绍着，“这是红茶……对，容易和普洱熟茶混淆……这个是碧螺春……还有雨花茶……龙井是这个……”
“看，这么多种呢。”店主几近呢喃说。
“所以？”剑客不明所以。
“在下曾说，是人选茶，也是茶选人吧？”店主无奈的笑着，“在下不曾遇见契合的。说来好笑，在下看得出与别人相称的茶却不知自己的。”
“……缘未到。”剑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有一天会的。”
“在下便承君吉言了。”店主笑着说。
随后无言。
时间被烛火点燃，消逝成烟又转瞬不见，摇曳的火光渐弱，最后熄灭。
夜尽天明。
“茶凉了。”店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在下帮客人重续一杯茶吧。”
不等剑客回答，他便拿走了剑客的茶杯，倒去凉了的茶后重煮了水再一次泡茶。
并没有等多久，剑客便听见店主说：“第三盏茶泡好了，客人请慢用。”
不知是不是错觉，剑客总觉得语气似乎不太对劲，却不知道不对劲在哪，明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话。
错觉吧。
正觉口渴，剑客不客气的一下喝掉了大半杯。
“还真是，豪气啊。”剑客正在喝茶，看不见店主的神情，只是听见声音满是笑意。
“多谢款待。”剑客拢了拢散下的长发，整了整衣服随后真诚地说着，“贵店让我感悟到许多未曾注意的，万分感谢。”
“客人不必多礼，如此评价让在下受宠若惊。”店主微笑道，“若真感谢在下，那便当我是友人吧。”
“乐意至极。”剑客莫名喜悦起来，庄重地表情渐渐舒展，化开，再凝成一抹温和的笑意。
剑客笑着拿起茶杯，正欲饮茶时，店主出声阻断，“既为友人，那便记得多看看这世界吧，我一直好奇的世界。”
语毕，店主向剑客敬茶，看见店主的动作剑客也饮下了最后一点茶水。
最后莫名其妙地，剑客就回到了之前的小巷，天已亮，佩剑衣物都在门口，剑客猛的回头，青丝飞扬，却看不见进去时的门了。
店主静静地独自一人坐在茶房中，一点一点品完那一杯普洱才缓缓放下杯子，轻声喃语，似是无悲，淡淡地如同口中的茶，本应微甜为何略为苦涩？
两个世界，空气中淡淡地似乎传来一句很远又很近的声音：
“第三盏，送客。”

后记
江湖曾一时名震四方的剑客失踪。同时世间饮茶之风盛行百姓间。
-“大师，晚辈想求大师指教。”
-“不，我教不了什么。”
-“我知道您很擅茶道！”
-“不，并不。”
-“诶？还有茶能难倒大师？”
-“我还是没有办法品出属于他的味道。”

萍客
————fin————

缠
①
“我爱你。”
无声地对你表白，一遍一遍。
痴缠相拥。
一次一次交换唇齿间炽热的吐息、欲望。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②
你爱黑夜。
为了你，我漆染上你爱的色彩。
为什么？
因为，
你好像爱她。

③
你是如此的迷人可爱。
乖乖的，不好吗？
请睡在我的怀中吧！
看……花瓣凋零的样子
真美，像你。

④
凉凉的，好舒服。
不回应我么？
害羞？
真是可爱呢。
你。

⑤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了吗？
没关系，
现在，
世界只有我们哦！呐？

⑥
羽翼片片飞扬，
纯白似雪，
沾染上热烈的红色，
红白本是最美的搭配。
你觉得？

⑦
宝贝！
约定好了的，
你有我就够了，
所以远方，
我们不去了。

⑧
未来，很美……
小小的世界也很幸福！
冰冷的铁栏杆，
与你相拥而眠，满足的叹息，
“我爱你”

以爱之名的占有，以爱之名的疯狂，温柔虔诚的低吟，沙哑甜蜜的浅唱，无可反抗的病态欲望，压抑遏制的背叛怒火。
可是，还是爱啊，爱得无法自拔，爱到陷入泥沼。
所以，
折断羽翼，锁住手脚，一圈一圈的束缚，一寸一寸的侵蚀。
剥夺你的呼吸，垄断你的爱情。
一切独属我就够了。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笑吧，我会陪伴你。
哭吧，我会心痛你。
只展现一切给我吧？我是如此的，爱你。
一起，享受吧，坠落吧，疯魔吧。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注视我且只注视我。
乖孩子。
两个人的世界里，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在我的怀中。
知道吗？
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