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岚去了边塞，孤身一人带了把折扇，抛下安稳与笙歌的江南。无怨无悔，那是归途里。黄沙漫漫，冷热无常，白日里晒的人掉一层皮，夜了便瞬间冷上好几度，叫人不禁寒颤，反复几日谁人能受？况且是大病初愈的顾岚，病来得急且猛，便如山倒还未多言。再醒着是军营里，耳边是箭矢破空长风鏐鏐，入眼是星眸璀璨夺目摄婆，沉了万颗辉光。惊得顾岚立马磕上了眸。虽一瞬顾岚看清了他的面，多了道疤，晒黑了面，平了棱角，也少了当年稚气，不再是当年信马行疆，拈花一笑的少年了，也不再意气年纪，放言要覆乾坤了，到底沉在那年艳丽春光里的痴人，只有顾岚一人罢了。挣扎着坐起，睨了他一眼，披了大麾，作势要走。霍引沉动了动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单膝下跪，声音像隔了层雾，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长公主……”
“我输了，不再是了，民女顾岚……”顿，抬眼瞧人剑眉，自嘲一笑，三分失意七分释然“霍将军，有何贵干。”
霍引沉呆了半晌，起身大步离去，衣袂带风，掀开帘子时寒流灌进，呼啸汹涌，凉了一室温情，顾岚以手掩面，直直倒下，床榻间墨发披散，半晌，发觉指缝里渗出湿意，那是昭告着过去的故事真的已经只是故事，而人，到底是故人。
隔日熹微，顾岚依旧是绛衣绣竹共尘雪清雅，多了狐裘貂毛披风御薄凉，带着折扇，她知道霍引沉在沙丘后面，也知道霍引沉心有愧疚，可成心魔，到最后还是无动于衷了，你我八荒千古，从此陌路。
风餐露宿，卧雪眠霜，五日的风尘仆仆，五日的忐忑不安，顾岚终究是在日暮到了樊城，霍相锦落居处。可是近了，却犹豫了。在风雪里看着日薄西山，在城门外，顾岚如同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迈步，迷迷糊糊进了城，坐在随意面摊边，对着扇子出神。
耳边从熙熙攘攘到寂静无声，顾岚只是定定的盯着扇子，刻骨铭心，兵败那日看着霍相锦从身后走出，笑得温柔，却走向了顾璟时。没有深入骨髓的恨意，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
“为何？”
“天意。”
“你信？”
“不，我向来只是信您。”
顾岚挥了挥手，忽然笑了，搅乱了一池风月，静谧了一寸灰败。声音哑的不成样，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三个字“我输了。”兵败，顾岚走时风雪很大，又是雪天。恰算来十载春秋，波云诡谲，钩心斗角，从此失了枷锁，对，枷锁。权力，向来参不透人心。晃晃脑袋，发现夜已深了，几个时辰，却像浮屠大梦，一梦十年。我有一梦为春秋，起于黄粱，止于荒凉。
远处有孤零零的一户灯火，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温柔，一步一念，当走到那门前时，顾岚脑子里有的只有安和五年三月时，春云簇雪，渐觉年华堪纵目，迤逦而来
“在下相锦，愿为公主谋江山。”
“江山？这句话够你身首异处，凌迟苦刑。”
“在下相锦，愿信公主谋江山。”
“呵，倒是个执拗的，放着吧。”
轻轻敲门三下，顾岚面无表情，只她知道，已是极限。“砰”门开了，顾岚忽然发现，今晚的月色，很美。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幸识你，我的长公主。@漫冰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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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放便是四年，霍相锦在顾岚后院呆了四年，读书习武，却再未见过顾岚。带着三分傲气，霍相锦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存着证明的心思，本就天资聪颖，更是卧雪眠霜，便得一日千里。朝起弄墨，亭午诵书，日斜摆弄利刃，夜分秉烛对弈，过得潇洒自在，心里却愈发愤懑，积压在心头的血债，逼得霍相锦日日卧榻不成眠，夜半惊于梦魇。月上柳梢头，银光熠熠，耳边全是霍家三百余口人声嘶力竭地悲鸣。披衣起身，漫无目的地在院里闲逛，出乎意料，遥遥看见人影在小院阶前举杯明月 ，衣衫凌乱鬓发微散，含了春色酒酿，往霍相锦处瞥了一眼。霍相锦沉下眸里异色，往那处走去，顾岚却是开口
“夜深了四处闲逛，睡不着吗？”
“嗯。”
霍相锦有些拘谨，眼神飘忽不敢看眼前春色撩人，面上便覆了层霞，这副模样逗得顾岚噗嗤笑出声，丢了壶酒去，霍相锦下意识接住了。顾岚低低地笑了
“功夫到家，陪我喝一杯，比你游园好。”
酒入愁肠，人更容易醉，醉了便口无遮拦，醉了便一吐为快。霍相锦倒在阶上，就着月色看清旁边人儿的模样，敛了锋芒，多了些柔顺，更加……蛊惑人心，定了定心神，撇过头去不去瞧人，想了想开口
“长公主有什么愁的吗？”
顾岚起身，拂去身上的水珠，淡淡的开口
“嗜酒罢了。”
霍相锦没听清，因为眼前身影模模糊糊，染了一片光晕，已然是醉了，逐睡熟了，梦中呓语
“真好。”
再醒来是美人榻，枕边香似曾相识。这是四年来霍相锦唯一一个囫囵觉，忽然想到什么，霍相锦发觉这十有八九是顾岚的榻，郁闷燥了索性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此夜后霍相锦终得顾岚赏识，带在身边细心雕琢。再后来，霍相锦成了顾岚的谋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磨平了少年心性，老谋深算让多少人自愧不如。随着顾岚在衣香鬓影里南征北战，在声色犬马里东征西讨。面上不再有红霞，而睡梦总存着警惕。算来十年春秋，前四年为霍家，后六年为天下，霍相锦算得上鞠躬尽瘁，问心也不亏欠什么，独独是欠了顾岚，再造之恩和那一夜酣梦。
青衫笏石，十年卧薪磨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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