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安迷修不记得他师父在他出山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的最后一句话。师父对他说的最多的不是‘遵守道义’而是‘保持本心’。
他不懂。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了。看见回忆中的自己嘴唇动了动,师父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时的自己太少轻狂,高抬头颅,向往苍穹。以为师父认为他决心不足,骄躁地想要证明。师父笑了笑,捋捋斑白胡须,挥挥手将他急躁的攻击拆了一半。
他从一瞬间的眨眼中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不是一个房间,这里的背景黑漆漆的,没有天花板,往下看就是一片黑乎乎的,没有地板。站在原地的安迷修也没有办法知道他跨出的这一步是踏在带给人安全感的地上,还是引导他落尽深渊。
赌徒是从不害怕的。不论是刀插手指缝还是俄罗斯轮盘赌都能给他们颓靡的大脑注入兴奋剂,更不要说这样每一步都危险的游戏了。
安迷修不怕。
尽管看起来不是,但是流着疯狂的血液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论是从维护正义讨伐恶党,还是从参加凹凸大赛,甚至是在那样疯狂的肉食者的狩猎场中不当屠夫,而是当那个保护羔羊的牧羊犬,甚至愚蠢到和猎户作对——他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无数个镜子包围了他。
镜子里的他看着他,他身上的所有有颜色的东西反射的光又反射回去。晃得安迷修睁不开眼睛。他一睁眼,所有的眼睛都会看着他。
他被冰绿色给监视了。
没有尽头的湖泊从岸边一点点往中心结冰,绿色一点点被似烟似雾四处腾飞没有定居之处的冰给蒙上,冻结后的湖泊静谧的很,安迷修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在湖中央,看着脚底最后一块没有被冻住的湖面,颜色慢慢变浅,原本还在动着的水波被一点点取走性命与精力。
安迷修受不了了。他的脚要被冻住了。
他提腿就往岸边跑。
湖泊死寂不再,方才封闭的湖心呈辐射状开裂。它才不顾那么多,它要把安迷修抓回来。
安迷修还是没能躲得过,冰面碎成冰块,湖水拉着安迷修的腿落下。
镜子,湖面的冰组成了镜子。
他一面一面一面兜兜转转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左看右看全是他,他找不到他的往生门。
他左转,所有的他,蓝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他全都看着他,他到处跑。所有的他盯着他,愤怒的开心的悲伤的忧郁的他全在盯着他,不过是原地跑。
他右转,所有的他,婴儿的他孩提的他成年的他中年的他年迈的他全在瞪着他,他闭眼不去看。所有的他在伸手扯他,开膛破肚的他上吊的他溺死的他腰斩的他,他逃不开。
从他身体里涌出的黑水将他淹没,他努力抬头呼吸,手往上伸着想要找东西扯住,却被他自己一一按回水里。
“你自己想想。”
在一片黑水里,他听见有人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