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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聋,哑,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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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M. Eddy, Jr. & H. P. Lovecraft 译者:竹子
感谢竹子大大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9-03 12:21回复
    1924年六月的第二十八天,刚过中午的时候,莫尔豪斯医生将他的汽车停在了坦纳家族的宅邸边。随后,车上下来了四个人。那幢坐落在路旁的石头建筑得到了完美的修缮,看起来如同新的一般。若没有屋子后面的沼泽,它根本不会显露出一丁点儿阴暗邪恶的迹象。站在一段距离外的路边就能清楚地看到那条位于修剪整齐的草地另外一边、洁白无瑕的门廊;而当医生一伙人朝着门廊走过去的时候,他们看到笨重的外门正大大地敞开着,仅仅只有纱窗门还关着。随着他们一步步靠近房子,四个人都陷入了紧张的沉默,他们只能怀着模糊的恐惧去想象潜伏在房子里的东西。然而,当几个探索者清晰地听到理查德•贝克的打字机发出的声音时,这种恐惧登时减弱了许多。
    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一个成年人曾从那幢房子里飞奔了出来。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披外套,只是大声尖叫着跑到了位于半英里外最近的邻居门前,然后昏了过去,口里结结巴巴地嘀咕着“房子”,“阴暗”,“沼泽”和“房间”。而当有人告知莫尔豪斯医生一个淌着口水,疯疯癫癫的家伙从沼泽旁那座属于坦纳的老房子里跑了出来的时候,他立刻着手行动了起来,无需再等待更进一步的发展。早在那两个人——那个从房子里逃出来的人,还有他的主人,理查德•贝克——住进那幢被诅咒的石砌房屋时,他就该意识到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那个理查德•贝克是位来自波士顿的作家兼诗人;在入伍参战前,他还是个反应灵敏、感官锐利的天才,但战争结束后,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依旧快活文雅,但却已经半瘫,虽然依旧行走在鲜活幻想带来的景色和声音里,但却永远地失去了与物质世界的联系,如今他是个又聋又哑又瞎的人!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9-03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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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关于房子,以及前任住客,的离奇传统与可怕暗示曾让贝克颇为着迷。这些怪异的传说是一笔能够激发想象力的财富,而且他的身体状态也不会妨碍他去享受这些东西。那些迷信的本地人做出了许多预测,但他全都付之一笑。而现在,他唯一的同伴在癫狂的恐慌中逃离了那座房子,而他则被孤立无援地留在屋子里,面对造成这一恐慌的源头,贝克可能没什么机会去继续沉迷和微笑了!至少,莫尔豪斯医生在处理逃亡者带来的问题,并召集迷惑的佃农们着手解决这一事情的时候是这样想的。摩尔豪斯家族已经在费纳姆生活很长时间了,1819年的时候,医生的祖父在还曾与其他人一起放火焚烧了隐士赛门•坦纳的尸体。每每看到关于焚烧的记录时,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受过良好训练的医生依旧会感受到如芒在背——那是一群无知的乡下人根据一个死者身上细微而又无意义的畸形做出的幼稚推论。他知道这种感觉是愚蠢的,因为头骨前部的细微骨质隆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且经常能够在秃头的人身上观察到这种情况。
      那四个最终下定决心坐着医生的汽车前往那幢令人嫌恶的房子的人怀着奇怪的敬畏心情交流了一些从好奇的祖母那里流传下来的模糊传说与半隐秘的流言蜚语——这些传说与暗示很少被重复提起,也几乎从未被系统地整理对比过。它们可以一直追溯到1692年——那时坦纳家族的一个祖先在一次女巫审判后被烧死在了塞勒姆的绞架山上——但直到那座房子被修建起来后这些流言才逐渐转入地下,变得隐秘起来——而那也是1747年之后的事情了,况且房子的外廊[注]还要晚得多。甚至,即使在房子修建起来的时候,这些流言也不是特别的多,因为坦纳家族虽然有些奇怪,但真正让人们感到极度恐惧的只有他们家族里的最后一员,老赛门。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说,他让他继承的那些有关坦纳家族的传闻变得更加丰富了起来,丰富得可怕。他用砖头封死了位于房子东南面,东墙朝着沼泽的那个房间的窗户。那是他的书房与图书室,而且安装着加倍厚实、带有支撑板的房门。在1819年的那个可怕冬夜,当恶臭的烟雾从烟囱里涌出来的时候,人们用斧头劈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然后在房间里发现了坦纳的尸体——还有尸体脸上的奇怪表情。也正是那种奇怪的表情——而不是赛门那头茂密白发下遮掩的两块骨质隆起——最终促使人们烧掉了尸体以及房间里所有的书籍与手稿。不过,通往坦纳家族宅邸的路并不远,四个人还没来得及谈论太多重要的历史就已经到了。
      [注:原文是ell,指房子上伸出一块屋顶形成一个遮阳挡雨空间的部分。]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9-03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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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带头的医生推开纱窗门走进拱形的过道时,他们注意到打字机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缕微弱的、与酷热天气不相称的古怪寒气,但后来他们也不愿发誓自己真的感觉到了那种变化。大厅里很整洁,他们搜索过的,各个贝克可能出现的房间也是如此。那位作家按照精致的殖民地时期风格布置了自己的家;虽然除了一位男仆外再无其他帮手,但他依旧设法让房间保持着令人称道的干净与整洁。
        摩尔豪斯医生带着他的手下一间一间地搜索了那些大大敞开的门户与走道,最终找到了他们寻找的图书室,或者说书房——那是一间位于地面一层南面的精致房间,毗邻着赛门•坦纳那曾让人们倍感恐惧的书房,房间里一行行排列着书籍——仆人可以靠灵敏的盲人用手语字母[注]“读”给他——还有些是大部头的布莱叶盲字书——作家可以通过敏感的指尖触碰自己阅读。当然,理查德•贝克就在那里,如平常一样坐在他的打字机前工作,新打印的稿纸散落堆积在桌子和地板上,而且还有一张纸留在机器里。看上去,他似乎非常突然地停下了工作;或许是因为一股冷气让他裹紧了袍子;他的头正朝着通往阳光充足的相邻房间的大门,对于一个缺乏视力与听力,所有感官都与外部世界切断了联系的人来说,这个样子颇有些奇怪。
        [注:an ingenious alphabet of touches,一种给盲人用的字母表,通过接触手掌的不同位置来代表不同的字母,不确定学名叫什么。]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9-03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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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尔豪斯医生往前走了几步,穿过房间,走到一个能够看到作家的脸的位置,然后他的面色变得非常苍白,并示意其他人退后。他需要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且排除掉眼前这一可怕景象是幻觉的所有可能。医生不再疑惑为何在那个冬日的夜晚先辈们会在看到老赛门•坦纳脸上的表情后决定烧掉的他的尸体,因为那是只有受过训练的心智才能面对东西。虽然双目失明,但已故的理查德•贝克显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的打字机直到四个人踏进房子的那一刻时才停止了单调的敲击——而且那东西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人类不可能让他的面孔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可能让那双圆睁、充血,已经六年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的蓝色眼睛露出玻璃般的病态异象。那双眼睛里凝固着一种清楚看见恐怖镜像时才有的狂乱——而那恐怖的景象应该就出现在他所朝向的门口,而那道门连接的就是曾经被砖头封得密不透光,如今却有阳光直射在墙面上的赛门•纳坦的书房。随后,阿洛•摩尔豪斯医生注意到了另一个让他感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的异状——虽然房间里阳光眩目,但那双瞳孔却如同黑夜里的猫眼一般放大得如同深邃的洞穴。
          在允许其他人查看尸体的面部前,医生阖上了那双圆睁的瞎眼。于此同时,尽管他的神经不断抽动,双手几乎摇晃颤抖,但医生依旧怀着热心的辛勤,用谨慎而老练的细致检查了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他时不时地将一些结果告知了身旁畏惧又好奇的三个人;但同时也审慎地保留了另一些结果,免得将同伴们引导向那些比普通人的推测更令人不安的怀疑上去。然而,在那三个人中仍然有一个注意到了一些事情——那并非源于医生的话语带来的联想,而是出于敏锐的个人观察——他嘟哝着提到了尸体那被弄乱的黑色头发,还有那些纸张散落的方式。那个人说,就好像是强风从死人所面对的那扇开着的门里吹了进来;可是,虽然相邻房间里那扇曾经被砖块堵死的窗户的确大大地敞开着,为户外那温暖的六月空气提供了入口,但那一整天都没有起过一丝微风。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9-03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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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另一个人准备去收集那些刚刚完成,还散落在地面与桌子上的草稿时,摩尔豪斯医生用一个紧张的手势阻止了他。他在之前已经看到了留在打字机里的那一页纸,并且在阅读了一两句后,立刻面色苍白、匆匆忙忙地将那纸张从机器上取了下来,塞进了口袋里。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摩尔豪斯医生开始亲自收集那些散落的纸页——他没有花时间停顿下来将它们一页页排好,只是粗糙地将能找到的纸页全都塞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然而就在收集那些纸页的时候,他又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他之前在那张纸上读到的内容甚至都不及这个细节一半可怕——这些散落纸张上留下的字迹在触感与打印色泽上都与他从打字机上拿走的那张有着细微的差异。他总是不住地将这一模糊的感觉与另一个可怕的情况联系起来——他急切地进行了一些掩饰,尽力避免另外几个不到十分钟前还曾听到打字机敲击声的人察觉这一情况——他甚至努力将这一发现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直到独自一人,深陷在自己那张莫里斯椅[注]的仁慈怀抱中时,他才重新思索起了这一发现。人们或许能够根据他鼓起勇气去掩盖某些信息的行为来估量他受到的恐惧。在超过三十年的医学实践中,摩尔豪斯从不认为一个医学检查人员会去刻意掩盖某些事实;然而这一次,在经过所有的检查程序之后,却没有人知道当他开始检查那个双眼圆睁、面部扭曲的瞎子时,他立刻就发现对方在被他们发现的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死了。
            [注:Morris chair,一种早期的躺椅]
            摩尔豪斯医生随后关上了外面的大门,带着队伍查看了这座古老建筑的每个角落,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直接解释这一悲剧的证据。但他们没有搜索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他知道祖先们在烧掉老塞门•坦纳的书籍与尸体后就移走了这座房子里的活板门,大约三十五年后,又有人发现了第二层地窖与一条延伸进沼泽下方的弯曲隧道,但那个时候它们已经被水灌满了。而此时,医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取代它们的新异状,整个地方仅仅展现了现代修复工艺与有品位的细致照料所带来的干净整洁而已。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9-0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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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打电话通知了费纳姆的治安官与贝伯勒的郡验尸官,然后一直等到前者赶过来。治安官坚持要求队伍留两个人在验尸官抵达之前协助他。但是摩尔豪斯医生很清楚警官们将要面的困惑与徒劳无功,因此当他与另一个将外逃男仆收留在家中的乡民一同离开时,医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当医生与乡民看到从房子里逃出来的男仆时,他们发现病人仍然非常虚弱,但还有意识,而且也很镇定。由于此前已答应治安官替他从逃亡者那里尽可能地多挖掘一些信息,因此摩尔豪斯医生决定从一些平稳、有技巧的问题开始询问。面对问题,病人表现得既理性又顺从,但也因为丢失了一些记忆而显得有些困惑。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之所以能够表现得如此平稳镇定主要是因为记忆仁慈地漏掉了许多事情,因为他说他记得自己与主人一同待在书房里,并且似乎看到隔壁的房间突然暗了下来——但那个房间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拆除了封死窗户的砖头,让阳光照进了幽暗。而且,就连这段他自己都拿不准的记忆仍然极大地搅乱了病人松懈的神经。摩尔豪斯医生只得以极度温和慎重的方式告诉他,他的主人已经死了——原因是心脏脆弱导致的自然死亡,肯定是在战争时期受到的严重伤害落下的病根。病人感到非常悲伤,因为他一直致力于服务那个残疾的作家;但他仍然答应坚强起来,在验尸官做过正式的检查后将尸体带回位于波士顿的家中。
              在尽可能地模糊地满足了房东与他妻子的好奇心后,医生敦促他们安顿好病人,并且在病人带着尸体离开前尽力避免病人靠近坦纳的宅邸。随后,他怀着越来越颤抖的兴奋心情自己开车回到自己的家。终于,他可以自由地阅读死人用打字机敲出的那些手稿了,至少他能够从中得到一丁点儿线索,去推测是怎样可憎的东西能够无视已经被毁坏的视力与听力,可怕地刺中那个徘徊在永恒黑暗与死寂里的脆弱心智。他知道这些手稿读起来会既怪诞又恐怖,因此他并没有急着开始。相反,他非常从容将车停进了车库,穿上了舒适的晨袍,将一剂能够镇定并恢复体力的药剂摆在了自己坐的大椅子旁。在那之后,他仍然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将已经编好号码的纸页按照顺序排列起来,并且尽力避免去阅读其中的字句。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9-0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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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手稿对摩尔豪斯医生造成的影响已经为大众所知了。如果不是他的妻子在一个小时后收拾了手稿,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读到那些文字了。当他的妻子发现他的时候,摩尔豪斯医生正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躺在椅子上,甚至对于一般人觉得足够唤醒木乃伊法老的剧烈摇晃也毫无反应。虽然这份文稿——尤其结尾字体发生变化的部分——非常可怕,但我们仍不免怀疑那位熟悉民间传说的医生从它中间读出了某些附加的、更加强烈的恐怖——但其他人却没有他那样不幸,因而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可以肯定的是,费纳姆的居民们普遍认为医生对于老人含混故事的广泛涉猎,以及他年轻时从祖父那里听来的故事,让他获得了某些特别的信息,这些信息让理查德•贝克留下的可怖直叙具备了某种清晰的、具有毁灭性的新含义,而这些都是普通的人类心智几乎无法承受的。这应该能解释在那个六月的夜晚他为何会恢复得如此缓慢;也能解释他为何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阅读那些手稿;还有他最终答应妻儿的决定,不将文档烧得漆黑不可辨认时所表现出的奇怪而又不特体的模样;以及最重要的——他为何会古怪而草率地匆匆买下老坦纳的地产,用炸药炸掉房子,并且砍掉那些远离公路的沼泽树木。如今,对于整件事情他都保持沉默,固执不屈,而且可以肯定,让那些知识随他一同死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更好的结果。
                承蒙医生之子——弗洛伊德•摩尔豪斯先生——的恩惠,得以将手稿原文抄录在此[注]。为了公众心智的平和,手稿进行了少数几处删节,以星号表示;而其他的省略则是因为文本本身存在部分不确定内容,似乎是受到了影响的作家在进行他闪电般的敲击时出现了动摇,进而导致文字的断断续续与模棱两可的结果。有三处空缺能够通过上下文推断出大致的意思,因此在抄录过程中进行了一些修订。对于靠近末端的字体变化,最好还是不要多做推测。.考虑到这部分文字的内容与打印字迹的模样,这一情况似乎确实可以归结为受害者在心智饱受折磨与摧残后的结果,毕竟与他在打印此文时所面对的困难相比,他之前面对的障碍苍白得不值一提。而那些更大胆的头脑则可以自由地进行推论。
                [注:原文是The manuscript, as here appended, was copied through the courtesy of Floyd Morehouse, Esq., son of the physician. ]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9-0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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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里就是那份手稿,由一个无法看到,听到这个世界的大脑在一所被诅咒的房子里写就完成——他独自一人,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迎接了某种任何一个有视力,有听力的人都不会留下面对的力量的仁慈与嘲弄。它的内容与我们通过物理学、化学以及生物学所了解到的宇宙截然相反,坚持逻辑的人会将它归类为痴呆创作的离奇作品——一个痴呆在试图用某种惹人同情的方式去与一个已经及时逃出房子的人进行沟通。事实上,只要阿洛•摩尔豪斯医生继续保持沉默,这一猜测或许是个很有道理的推测。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9-03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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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加“[]”为手稿内容)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9-03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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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十五分钟的模糊焦虑现在变成了确定的恐惧。首先,我完全相信多波斯出了什么事。自我们一同生活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应我的召唤。当他没有回应我反复的响铃时,我以为是铃铛出了问题。但我敲桌子的力气已经足够吵醒卡戎的乘客[注]了。起先,我以为他溜出了房子想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因为整个早餐都又闷又热,但多波斯在长时间离开前通常会先确认我是否有什么需要。不过,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怀疑——多波斯并非是出于自愿而离开房子的。也正是这些事情促使我将自己的感觉与揣测记录在纸上,希望记录它们的举动能够缓解某种悲剧即将到来的邪恶预感。虽然我尽力不去想那些与这座老房子有关的传说,但我做不到——那仅仅只是些没见识的脑子特别喜欢的迷信胡话,如果多波斯还在这里,我甚至都不会费力气去想一想。
                      [注:rouse a charge of Charon,卡戎,希腊神话里负责在冥河摆渡死人的船夫。]
                      在与我过去所知道的世界隔断联系的这几年里,多波斯一直是我的第六感官。而现在,自我残疾以来,我第一次完全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无力。多波斯补偿了我看不着的眼睛,听不见的耳朵,说不出的喉咙,还有我的瘸腿。在我的打字机边有一杯水。如果杯子空了,而多波斯没有灌满它,我的境况就会变得和坦塔洛斯[注]一样。自我住进这座房子后,很少有人拜访——饶舌的乡下人与一个看不着,听不见,也不能和他们说话的残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也许几天后才会有人出现。一个人……只有我的思绪与我作伴;而前几分钟的感觉丝毫无助于减轻那些令人烦乱的想法。我不喜欢那些感觉,因为它们一步步将乡村里的流言蜚语转化成一幅奇妙的图像,而这幅图像正以一种我几乎从未经历过的奇特方式影响着我的情绪。
                      [注:Tantalus,希腊神话里的一位国王,他因为触怒众神被罚入塔耳塔罗斯(希腊神话里的地狱)。他被罚站在饮水与食物中,但却永远也无法吃到它们。]
                      从我开始写这些东西算起,好像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但我知道实际上只有几分钟,因为我刚刚开始将新的纸页放进机器里。机械的换纸动作虽然很短暂,仍然让我能够重新控制住我自己。或许,我能够在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内摆脱这种危险逼近的感觉,那样我就能重新估计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起先,那仅仅只是一些颤动,有点像是一辆重型开车贴着路边隆隆开过时附近廉价公寓楼里感受到的颤抖——但这不是一座草草修建起来的框架建筑。或许,我对这类东西太敏感了,也许是我放任自己的想象力在捣鬼;但我觉得这种扰动是直接从我的前面传来的——可我的椅子对着房子的东南角;远离路边,与房子后面的沼泽笔直地排成一条线!那或许是幻觉,但随后的事情却不容否认。它让我回想起了巨大炮弹爆炸时脚下地面的震动;以及我以前见过的,狂怒台风像是摇晃谷壳一样摇晃轮船的景象。整座房子抖得像是一块在尼福尔海姆筛动的矮人煤块[注]。我脚下地板里的每一块木板都像是饱受苦痛折磨的人那样颤抖着。我的打字机也跟着颤抖不已,让我觉得那些按键正在恐惧中格格打颤。
                      [注:原文是a Dweurgarian cinder in the sieves of Niflheim,尼福尔海姆是北欧神话的雾之国与死人之国,终年被浓雾和冰雪笼罩。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典]]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9-03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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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短一段时间后,它就结束了。所有一切都像之前那样平静了。所有一切都太平静了!发生这样的变故,即使结束了,其他所有东西似乎也不可能严丝合缝地与之前一样。不,不完全一样——我非常确信多波斯出了什么事!这一信念,加上这种不同寻常的平静,加重了在我全身蔓延的、如同预兆性的恐惧。恐惧?是的——虽然我试图理智地劝说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评论家会因为他们所说的生动想象力而称赞和责难我的诗。在这个时候,我会由衷地同意那些高呼着说“太生动”的人。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
                        烟!只有一丁点硫磺的痕迹,但我敏锐而协调的鼻子绝不会错。事实上,那气味是如此的微弱,我甚至没法断定它究竟来自房子的某个角落,还是从相邻房间那扇朝着沼泽的窗户边飘来的。这种感觉很快就变得非常清晰了。现在,我确定它不是从外面飘进来的。过去那些飘忽不定的景象,其他日子里的阴沉场景,以一种立体的形式从我脑中闪过。燃烧的工厂……被困火墙之中、惊恐万分的女人们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剧场大火,倒塌楼梯下埋着的无助孩童发出可怜哭声……滚烫地板上深陷恐慌中的人们奋力摆脱困境时的疯狂噪嚷,还有,在所有这些之上,有毒的险恶黑烟组成无法穿透的浓云污染着和平的天空。房间里的空气充满了稠密、浓厚、令人窒息的涌动……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发现滚烫的火舌正在舔舐我无用的双腿……我的双眼刺痛……我的双耳轰鸣……我觉得呼吸困难,开始咳嗽,将俄克皮特[注]的臭味赶出双肺……这样的烟雾只会让人联想到骇人的灾难……呛人、恶臭、有毒的烟雾里充满了烧焦血肉那令人晕眩的味道 * * *
                        [注:Ocypetean fumes,俄克皮特是希腊神话里的鹰身女妖。]]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9-0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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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边再一次只剩下了不祥的平静。吹过脸颊的可喜微风帮助我迅速恢复了本已消失的勇气。显然,房子并没有着火,因为那折磨人的烟雾已经消失了,一丝一缕也不剩下。即使如同猎犬那样不断抽动鼻子,我也无法再嗅到它。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如果几年的孤独生活错乱了我的心智——但那种异状带给我的感觉太过明确,我没办法将之归结为幻觉。不论是否发疯,我不能将之当作没发生过,它肯定是真实的——而一旦我做了这样的定性,那么就只有一个合乎逻辑的推论。这个推论本身就足够搅乱我平稳的心智了。承认它就等于承认多波斯从乡下居民那里听来,并且转写到纸上让我用指尖阅读到的迷信传闻是真的——那些毫无根据,同时也被我的唯物主义思想本能地斥为愚昧的谣言。
                          我希望自己耳朵里的轰鸣能够停止!就好像几个疯狂的幽灵鼓手在让人觉得疼痛的大鼓上敲打一出二重奏。我猜那仅仅是刚才经历的那种窒息感觉的后续反应。再有一些令人清醒的气流……
                          有东西——有人在房间里!我非常确定我不再是一个人了,这种感觉非常确凿,就好像我能看见那东西一样。这种感觉非常像是以前用手肘推挤着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我明确地感觉到人群里有人用眼睛对准我,凝视着我,甚至能够引起我潜意识的注意——同样的感觉,只是被放大了几千倍。那是——谁——什么?毕竟,我感受到的恐惧可能没什么道理,或许仅仅是多波斯回来了。不……它不是多波斯。当我猜测的时候,耳朵里的大吵大闹停止了,而另一种轻微的低语引起了我的注意……房间里有东西的这一想法不可阻挡地植入了我困惑的脑子……我能听见了!
                          那不是单一的低语,而是许多!* * * 残忍的苍蝇群放纵地发出嗡嗡声……放荡的蜜蜂发出魔鬼般的嗡嗡声……淫秽的的爬虫发出嘶嘶声……人类喉咙无法发出的低声合唱!它在越来越响亮……房间里回荡着魔鬼般的唱诵;没有调子,没有起伏,可怕得怪诞……魔鬼般的唱诗班排练着不洁的连祷[注]……哀嚎的灵魂在为有关魔鬼般痛苦的颂歌配乐……异端邪教的喧闹在令人毛骨悚然地越来越响亮 * * *
                          [注:公共祈祷的一种形式,会众交替做出的简短祈祷,形成一种此起彼伏,声音连续不断的效果]]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9-03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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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绕在我身边的声音开始靠近我的椅子。唱诵突然停顿了下来,窃窃低语消退成了不可辨认的声音。我拉直了耳朵去分辨那些词句。在靠近……更近了。现在,它们很清楚了——太清楚了!我宁肯自己的耳朵永远被堵上也好过被迫去听它们可憎的言语 * * *
                            亵渎神明地展现令灵魂作呕的喧闹狂欢[注1] * * * 可怕地描述那毁灭一切的纵情放浪 * * * 众卡比洛斯式的滥交集会[注2]上的亵神贿行 * * * 恶意地威胁着要带来无法想象的惩罚 * * *
                            [注1:Impious revelations of soul-sickening Saturnalia,Saturnalia原来是指罗马的农神节,后来衍生为混乱的狂欢]
                            [注2:Cabirian orgies,众卡比洛斯是古希腊崇拜的一群神秘的神明,通常认为崇拜他们的行为与崇拜赫淮斯托斯(火神与工匠之神)有关,并且可能包含了部分希腊以外地区的崇拜。但事实上,崇拜他们和滥交集会(比如酒神那样的)没有直接关系。]
                            很冷。违反常理的冷!就好象被那侵扰着我的邪恶存在激发了一样,几分钟前还那么友好的微风愤怒地朝我的耳朵咆哮着——冰冷的风暴从沼泽里席卷而来,冻住了我的骨头。
                            如果多波斯抛弃了我,我不怪他。我不喜欢胆小,或者怯懦的恐惧,但有些东西 * * * 我只希望的他的命运不会比及时逃出去更糟糕!
                            我最后的疑虑也消失了。现在,我加倍高兴之前决定将我的印象都敲在打字机上……我不指望有人能够理解……或相信……徒劳地等待这种心灵上的异状出现新的发展紧张得令人发疯,但敲字舒缓了我的情绪。就我看来,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逃出这个被诅咒的地方,然后花上好几年痛苦的时间试图忘记这一切——但我没办法逃跑;要么向一个可憎的联盟投降,它们的力量如此险恶,甚至塔尔塔洛斯[注]与它们相比也像是乐园里的一处凉亭——但我不会投降;要么就是死——与这些彼勒[注2]的密探进行野蛮的交易会玷污我的灵魂,相比之下,我宁愿自己被一块块肢解 * * *
                            [注1:希腊神话里的地狱]
                            [注2:Belial,《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之一,这个词在圣经中是魔鬼的称呼之一。]]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9-03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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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必须停下来一会儿敲打我的指头。房间冰冷,坟墓里的腐臭冰刺 * * * 平静的麻木在我身体里蔓延……我必须击退这种困倦;它在腐化我的决心,决心去死,而不是向这狡诈的强迫投降……我发誓,再次发誓,一直抵抗到最后……我知道终点不会太遥远了 * * *
                              风更加冷了,如果那可能的话……充满了活死尸恶臭的风 * * * 带走我视力的感谢仁慈的上帝呐! * * * 风冷得就像把冻住的地方烧起来一样……它变成了烫得起水泡的热风 * * *
                              看不见的指头抓住了我……没有实际力量的鬼魂指头迫使我离开机器……冰冷的指头迫使我进入无数恶行组成的可耻漩涡……魔鬼的指头将我拖进永恒罪恶的粪坑……死亡的指头扼住我的呼吸,让我那看不见的眼睛痛苦得要爆裂了 * * * 冰冻的锥子用力按压着我的太阳穴,骨质瘤节、角的同族 * * * 某些已经死去很久的东西呼出的冰冷呼吸亲吻着我发热的嘴唇,用冰冷的火焰灼烧着我滚烫的喉咙 * * *
                              很暗 * * * 不是那种多年目盲的黑暗 * * * 那种沉湎罪恶的夜晚所具有的无法穿透的黑暗 * * * 炼狱那如同沥青般的黑暗 * * *
                              我看见 * * * 基督救我![注]* * * 这就是终点了 * * *
                              [注:原文是spes mea Christus! 这是句拉丁文,字面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我的希望就是基督,或者基督就是我的希望]
                              * * * * *
                              对于凡人的心智而言,任何试图抵抗超越人类想象力量的举动都是徒劳。对于那些探测了深渊,由不朽构成的永恒精魂而言,征服并不是短暂的一瞬。终点?不!这只是极乐的开端……[注]
                              [注:原文是Not for mortal mind is any resisting of force beyond human imagination. Not for immortal spirit is any conquering of that which hath probed the depths and made of immortality a transient moment. The end? Nay! It is but the blissful beginning... 我不太确定第二句not for的倒装结构应该如何划分,求意见]]


                              IP属地:美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9-03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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