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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已审核】焚火堆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 =大家好,欢迎来到我黑暗的内心世界,看多了丧尸文也来看看清新的奇幻吧,这儿有几个短篇,请大佬们多多指教


IP属地:海南1楼2017-11-06 08:55回复
    生活就好像一具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尸体,苍白、干瘪、无趣,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当事情还没有走向黑暗的时候,也会以为生活很美好,以为心机太重的人才会把生活看得乌烟瘴气,直到某一天日子被乌云笼罩,才发现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觉得自杀的人都是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傻瓜,是因为你没品尝过绝望,才天真以为什么事情最终都能走向美好和平。
    那日去乡下是为了放松心情。我已经厌倦了城市里紧张的节奏,在餐厅里面实习的日子从来没有好受过,大概是由于我工作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小餐馆,前来就餐的人中无理的客人比比皆是。同学们曾对我早早寻得兼职表示羡慕,然而去了两次之后这种羡慕就自然而然消失了,当他们看到社会底层的工人们不停把脾气发在我身上的时候,便悄悄离去。校园中的少男少女目睹了社会中下层的情景时选择离开没什么奇怪,我也不觉得他们对不起我。
    因为这些,在学校时他们对我更好了,哪怕友好里面带了一点同情的意味。这种生活在我看来是可以忍受的,或者说忙碌中带着一点贫困意味的生活很享受,尤其是因为这些事在学校里就能轻易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说都是值得的。痛苦的根源并不是这些。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里面有了一点厌倦,别人要辛辛苦苦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我总是很轻易地拿到手。仿佛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理应得到特殊照顾的好学生。大学里做兼职的人不止我一个,能得到优待大概是因为成绩排在了年级前五。
    无论怎样,这种情况愈演愈烈。轻松生活很多人梦寐以求,我却近乎自虐般希望能苦一点,我宁愿别人指着我哈哈大笑,蔑视我是一个穷小子,宁愿所有人翻着白眼躲着我,见到我就绕开走。
    这里充满着异样人情味,就算要议论也只是躲在你背后悄悄说,你感受不到那种苦涩的、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的痛苦,你只是觉得,还不如被当着面嘲笑,要来得好一些。
    最近天气也开始变得不好起来,每天醒过来,天都仿佛没亮似的黑乎乎一片,早上从宿舍跑到教室那段时间往往下小雨,然后整天就都是阴云密布。有时候不下雨,也是阴郁的样子。心理作用下,看什么都觉得心烦意乱,心情也连带的变得差劲。
    人的心情差就会争吵,餐馆的客人理所当然成为争吵的对象。大概是因为我是个读书人而对方是个粗人,争吵时那人很快落了下风,具体情况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晰,反正暴怒的客人抄起装着半是炼奶半是劣质咖啡的杯子往我脸上狠狠一洒:“小兔崽子!滚回学校念你的书去,别来这靠嘴巴欺负人!”
    这种事情很快传开——你知道,有什么人吃了瘪的事是传得很快的——好多人迫不及待地安慰我,说没事,你能吃得了这么多苦,还在乎这个?那就是个没素质的人渣,不要放在心上。
    忽然觉得,放松的机会来了。
    我一整天都表现出一副心情差到了极点的姿态,借故和几个暗地里嘲笑我是一无是处的书呆子的家伙大吵一架。
    当一个人看起来瘦弱的少年站在一群高高壮壮的家伙中间,红着眼圈被数落成**的时候,人们会偏袒哪一方显而易见。我闹得动静很大,现场里里外外围了至少三圈人。这一架吵完,我随手拉过一个要安慰我的人,告诉他我受不了了,我要逃课,希望他帮我在老师那里应付几天。那人想都不想便忙不迭地答应。
    我拖着行李去往车站,去那个谋划了好久的旅游景点。那地方没有名字,当地人叫排排屋。排排屋坐落在雨山半山腰的地方,爬上去要费好一大番功夫,下来也是一样。路很湿滑,使用登山杖爬山会比较好,下来则是用什么工具都不方便。排排屋,就是十二个房屋并成横排排在一起,最开始就是木头房子,不能遮风挡雨。
    到了现在,排排屋变成景点,成了让我们这些闲的没事做的人来的游荡去处,打着散心的名义在这周围居住着。当然现在的排排屋已经不再是不能遮风挡雨的破旧模样了,外头特地做旧,里面全新,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穷苦迫切的感觉。
    站在山底下就可以远远的望见砖头色的那几点房屋,遮掩在云气和树木之间,让人以为那里是一个神仙般的去处,实际上上去了,才知道那里离了尘世烟嚣,只剩半山寂寥。山间寒凉的温度让我觉得带少了衣裳,好在这温度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微寒的感觉似曾相识,偶然间回忆从心里翻涌而出,半山腰的空气很好,我却突然想吐了。
    最先想起的是身边的人,紧接着出现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他救了我的命,我却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无论怎么看我都不该这样对待他,尤其他还是我的亲弟弟。在他能选择之前别人就为了让我活命强行做了决定,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没错,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就我的命,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不该有任何讨厌他的理由。但真的,很厌烦,很厌烦


    IP属地:海南2楼2017-11-06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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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踏入排排屋的景点范围内。这里有非常明显的景点特色,那就是你要交门票钱,另外你在这里“体验生活”中包括水电费内、租房费的一切花销要由你自己来支付,相当于你在这里租用了一间差劲到可以成为景点的房子来暂住一段时间。
      “奸商。”我背着收钱的女人暗骂一声,走进其中一间砖头房。
      相比外头的破旧,里面的装修让人看得很惊喜,我事先有心理准备,到不至于太过意外。这里的地板是水泥铺切的,进屋子不需要拖鞋,墙壁上也用水泥糊了一遍,隐约可以看到砖头的红颜色在一片暗灰中透露出来,但好歹不至于让虫子和屋子外的冷风从墙壁里进来。墙上有一扇窗户,我推了几下,发觉打不开,也就放弃了。窗子是玻璃的,上面贴着乳白色的玻璃纸,上面蒙了一层灰,颜色也有点儿泛黄,到了早上应该能让光亮透进来。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上面有一点生活必需品——当然是要额外收费的,抽屉里是这间房子的钥匙。靠墙根有一张木头床,棉被和枕头盖在上面,没有褥子垫在底下,只有一层草席。用手撵了一下被子,感觉也不是很厚实,如果天气再冷一点的时候来这里,说不定还需要加钱多要一床被子。我在心里面又把收钱的老女人骂了一遍,背着朝床上一跃,床一阵颤抖,我吓了一跳,以为会塌掉。
      床还最后是没能塌下来,我心有余悸地安置好行李,简单吃了几口饼干,拿上钥匙,提着照相机出了门。出门前仔细把门锁好,这里的人如此贪财,我实在不放心。
      这里是雨山。
      当拿着相机在这种湿气阴沉的地方散步的时候,我这样想。天色有一点儿阴暗,气温微寒,露水凝结在低矮的草片上,繁茂的叶子遮住了不少光亮,让整个半山腰都沉浸在一种阴森森的气氛里面。时不时有野兽经过灌木丛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宁静中那声音显得很近,让人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精神被凉气沁得一阵清醒,我随手拍了张照片。雾气让镜头变得模糊,我擦了擦镜头,以免影响照相的效果。
      空幽的景色,一个人漫步的森林。灌木草丛搭配得错落有致,前人留下的泥泞小路,上面残存着不完整的脚印。想象力丰富的人禁不住会以为山里面住着什么古老的神明。
      我捡了一些漂亮的叶子,又摘了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野果来吃,味道涩涩的,没有想象中的好。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整片林子变成一种墨绿色,鸟儿的啼鸣渐渐少了,虫子的叫声反而多起来,这正是最诗意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等雨山坠入黑夜时,恐怖就会将诗意取而代之。
      这座山并不高,但灌木很多,树木和灌木丛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地,阳光好的时候山林沉浸在碧绿的颜色中,到了晚上,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除了熟悉林子的人和看林员之外,很少人能够找得到出路。我找了一棵树合影,然后匆匆按着原来的路线回到排排屋。
      从一开始我就沿着前人挖出的小路来走,所以回去并没有什么困难。进房子前我遇到了收钱的女人,她向我打了个招呼,道:“回来就好,免得我们还要去找你。”我笑了一下以示回应。并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何况也没有和老人家套近乎的喜好,我掏出钥匙进了房间。
      下次要不要找个朋友来?我盘算着。想到之前老女人那句“免得我们还要去找你”,我猜测“我们”指的是她和丈夫两人。
      这里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就像沙漠里只有沙,这里只有山和树。它不像沙漠或荒海那么令人绝望,这里随时可以找到吃的,生活物质上不至于很匮乏。但会很绝望。沙漠也好,荒海也好,有一点点食物你就能打心底燃起希望,斗志昂扬;可这儿不一样,物质上的满足会消磨掉你所有的意志力,你也没有任何“要冲出这里”的理由,在这里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在每一个游客说“啊!好美啊!”的时候你只能在心里面苦笑。如果笑出来,影响了游客的心情,你的钱就少了。
      除了物质上的满足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来满足精神的需要。甚至物质需要都是匮乏的,你一旦吃腻了野兽野果和自家做的菜,还有外面一成不变的快餐,你就渴望吃别的,但是没有,你吃不到,你只能看着手机或者别的什么,用脑子去品尝那些菜色的滋味。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里,你没有希望。因为你没有任何要抗争的理由,也不需要希望来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开始对这老女人有了一点同情心,总算不觉得太可恶。手机上时间显示到了八点,我开始将相机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往笔记本上整理,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了点什么:在其中的几张照片上,我看到树顶上垂摇着的一缕青烟。那地方并不远,如果我不拍照好好地多走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到了。
      等到早上。等到早上就可以放心地去寻找了,有阳光的时候不用担心迷路,我打定主意要去看一看,也许那里只是小孩子在玩耍,也许有几户人家,或者干脆是和我一样的游客在闹着玩,都无所谓,我想看一看,就当做是无聊的好奇心。
      又弄了一会儿,把照片分类放好,已经是九点多。旅游的兴奋逐渐平息下来,我躺倒床上。
      熄灯后可以隔着窗纸看到外面若有若无昏黄的光线。
      冰凉凉的感觉。
      以及黑暗中,越来越沉重的困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必太介怀,知道吗?”
      “不要多想,大家都希望你活的好好的。”
      “我们都爱你。”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太敏感了,我们没有怪你。”
      体验过绝望吗?到用刀子一下一下地捅进身体的的某个部位,让痛苦缓解一下想死的心情。亲眼见过绝望的人吗?在外人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那具熟悉的躯体因为从楼顶一跃而下变得血肉模糊。他们脆弱而敏感,像行走在梦魇周围的幽灵,阳光无法温暖他们的躯干,只会把灵魂燃烧殆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不知不觉中亮了。寒冷。


      IP属地:海南3楼2017-11-06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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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首更6500+,就是这么任性


        IP属地:海南5楼2017-11-06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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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单机


          IP属地:海南7楼2017-11-06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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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故事,没有新闻。”老人家说着,慢慢往火堆里添加黄纸,她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可我也不打算就此离开,站在树下,我盘算着接下来要说什么才能打动她。夏秋交际,时不时有叶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旋转飞舞地落到地上死去,有几片落到老人头上,有几片落到火堆里,瞬间被烧化。大概是见我许久不动,老人家摇摇头:“你想的太多了。”
            我的背忽然僵住了。
            你想的太多了,她的口气很像一个人。落下的叶子像疲惫舞者拼命旋转出最后一支舞步,从眼前、离视线很近很近的地方落了下去,心里面有一股气逆着动作升上来。不知怎么,很久以来都控制得很好的情绪忽然爆发了。那种置身事外的语气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表现得洞悉了一切的样子说,你想的太多了。
            “我想得太多了又怎么样?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每当他们说起我“丰富的想象力”,总是一副又好笑又责怪的样子。每当那种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拳一拳狠狠砸墙壁,幻想哪天鼓起勇气,将他们假装没看到的证据一样一样摆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没有想太多,他们从来没有顾忌我的感受。
            脑海里面全都是他们冷漠的脸。等思绪清晰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对着老人家吼出来了,她动作停下来,手悬在空中,满脸吃惊。我开始觉得头痛了,还没等我套出什么有趣的秘密,自己的痛处就已经先被对方无意识的触及。
            今天不会再有结果,冷静下来后我转身离开。
            临走前我想起老人家悬在半空中的手,似乎是在颤抖。也许这反而是个机会,我可以顺着这条线索猜出什么来。笔记本,对,笔记本,我可以记在上面。要有条理,有理有据,才能说动她。回到排排屋,我连晚饭都懒得吃就坐在电脑前面。老人家说“没有故事,没有新闻”,恐怕是不仅仅有探求鬼故事的年轻人来问过,一些小记者也曾经骚扰过她,这种小记者的问题更加尖刻,为了寻求到新闻他们除了违法手段愿意做任何烦人的事。
            雨山离我的大学并不远,这也是我选择来这里散心的理由。这么近的地方有什么大新闻会立刻传了个遍,要么就是新闻发生的时间很遥远,远得连校园传说中都找不到它的痕迹了;要么就是新闻太小,小得只有一些没名气的小报社会派出他们没什么职场经历也没什么道德观念的小记者来骚扰当事人。
            山里没有信号,我查阅不了新闻,就暂且当做是推测。我怀疑当时我喊的那句话不仅是我的痛处,也是老人家的痛处。被小记者骚扰,被好奇的人追问,老人家应该已经处变不惊,我的大喊大叫最多会让她惊讶抬头,不至于连手都随着那句话发抖。没错,是机会。
            很多时候,人的话一多,就会自己漏出马脚。他不一定意识到说漏嘴,但别人可以推测得出来。我又想到老人家说“这只是个困在半山腰的小村子”、“人数少得连村子都算不上”。为什么说村子?只有她或者几户人家,显然不会是村子,也不会想到要叫做村子,那说明住在半山腰的人数一定不少。可雨山作为旅游景点,每个游客都知道山上是没有村子也没有那种人群聚集地的,这又是为什么?
            我大胆地猜测,这里“曾经”有一个村子,现在只剩下“少得连村子都算不上”的人。所以新闻是很早之前的,早到大家已经对它失去兴趣。老人家烧了那么多纸钱,因为这不是要烧给一个人的,而是很多很多个。
            一个山上的村子忽然少了很多人,由于是半山腰,这个村子也不出名,所以没多少记者来调查。老人家也不愿意告诉别人,所以一个人在山腰上祭奠着死去的人,那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连回忆都会让人颤抖,所以每一个上来询问的陌生人都被老人家拒之门外……
            笔记本上的东西忽然多起来。夜渐渐深了,头痛变得更加厉害,我爬到床上。想起笔记本电脑上满满的推测,虽然不一定靠谱,但我还是充满信心。
            情绪已经平复,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失态。
            异样的自信心让入睡的过程变得长了一些。


            IP属地:海南8楼2017-11-06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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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梦到了他们。我想。但这一次感觉很真实。他们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们说的话。
              他们是我的父母,还有救了我一命的弟弟。只有他的血他的抗体能救我,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明白,反正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一点也不像生过一场大病的人,连后遗症都没有。都是弟弟的功劳。
              父母很爱我——这是他们说的,他们还说两个孩子,他们都很疼爱。他们给了我和弟弟同样的待遇,吃的、穿的、玩的,没有一样匮乏。父母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对不起弟弟。他们也说了,弟弟很乖,很听话,没有暗地里买怨过哥哥,没有说过哥哥的坏话。他们说,有这两个孩子,他们很知足。
              所以,请我不要想太多。
              弟弟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面,说,哥哥,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要有心理负担。所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境,因为弟弟从来不会叫我哥哥,他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没错,弟弟从来没有背着我说我的坏话,他都是背着父母、当着我的面说的。
              这种事情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自从弟弟知道我的命是他救的以后。我记得最开始意识到他对我不满是我八岁那年,他弄坏了同学送我我的生日礼物赛车模型,我大叫着扯着他的衣领去找母亲。母亲拉开我扯着弟弟的手,安慰我再给我买一个,让我让着弟弟一点。生日礼物可以再买,弟弟只有一个。我勉强答应下来。但等母亲走开的时候,我看到弟弟对我冷笑,那么小的孩子,让我感觉到了害怕是什么滋味——我甚至病得躺在床上下不来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他说:“哥哥,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弄坏一个赛车都不行吗?”
              我没敢说什么,我说行,你做什么都行。此后,我的生日礼物再没有一样能完好地度过一个星期以上。我也从一而终地实现了那句话,他做什么都行。从那时候起,我清晰地记住了,我的命是他救的,他给我的,只要他想做的事,我都应该满足。这样的事情从八岁大的时候就开始了,然后一直持续到现在,我向一个成年人一样对生日礼物圣诞礼物表示出一种不屑的样子,甚至对一些很好的哥们说我不要礼物,和我去网吧通宵就好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在过生日的那天,少年最烦心的事情却是要呆在家里面。
              梦境中他们三个人靠在一起,而我站在他们对面。他们伸出手,说来吧,过来。我好想过去抓住那只手。
              这么多年,将近十年,父母真的一点都不清楚这种事吗?也许他们知道,所以他们叫我多让着一点弟弟。我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心过于黑暗,才会把自己的亲人都想得那么差劲。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对外人说过,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讲过他们的坏话,真的,当着面没有,背对着也没有,还有弟弟,我提起他都只是一带而过,不想多说,也不能多说。
              他是我的恩人啊。我怎么有理由去责怪他?但又为什么觉得那么难受,为什么要在心里说这样不公平?
              我看着梦里的弟弟和父母,他们近在眼前,弟弟的脸上带着笑容。我伸出手——如果这是一个梦,我能不能伸手去打他一耳光?
              我看到在他们身后小小的影子,那是八岁的我躲在后面的角落里,满地的疮痍,礼物、衣服、玩具,艺术课的手工作品,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和我有多少深仇大恨?
              最终,我的手还是放下了。我不能过去,也不能打弟弟的耳光,哪怕是梦里面。影子消失了,他们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洞洞的空间,而我仍旧无法醒来。
              直到天亮。
              六点半,我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
              七点的时候我站在门外,看着太阳从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升上来,火红的颜色让人感受到了暖意,但实际上没有带走一丝凉气。有鸟从树梢飞起,啼叫声嘹亮,风把声音传了过来,同时也吹动了整片山林。雨山像一片绿色海洋,一波一波的摆动像海浪,墨绿的颜色让人以为置身在水墨画中。
              送早餐的老女人来了,大概知道我是不要早餐的,她从我面前走过。我叫住了她:“阿姨,这山里面有过村子吗?”
              “有过,怎么了?”老女人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
              “现在怎么没有了?”
              “泥石流?山体滑坡?谁知道呢。”老女人摇摇头,“你要早餐吗?”
              “不了,谢谢。”
              老女人走开了,去敲别的门,我看到了昨晚新来的客人,那是一对男女,男孩子很贴心地要了早餐去给身边的女孩,可能是情侣。我想起高中的时候,也暗恋过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很强势,但人很好。我表白时那女孩子说先处一段时间,我就和她牵着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圣诞节的时候,女孩子给我织了一个围巾,很差劲,但可以看出是一针一线认真织的。我怕弟弟弄坏放在书包里没敢拿出来。
              但事情很凑巧,母亲偶然地想帮我整理东西,那天我还在帮邻居的小孩补习二年级数学,等回来的时候,围巾已经不见了。我问母亲,母亲说太脏,拿去洗了,到了明天就能给我。晚上我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一夜,不安到小腹微微犯疼。第二天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件崭新的围巾,和女孩儿送我的颜色差不多,她说弟弟不小心弄脏了,就让保姆给我买了一件新的。
              之后,我和女孩儿自然而然地分手了,我没能保护好一个姑娘送给我的这么柔软的礼物,又怎么能保护得好她。那天她没有哭,那样强势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红着眼睛用冰凉凉的语气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又是弟弟。那天我冲回家打算和弟弟大吵一架,可回到家时拳头又放下了。不会有人懂的,那种心情。
              这种事情,恐怕是一辈子不像和别人说的吧。思绪绕回来,那树林里焚火的老人家又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隐瞒着什么秘密?我自己不愿意说,老人家也会有不想说的理由吧,强行去套一个老人的伤心回忆,更是不道德。可我觉得已经停不下来了。心中更是有一种感觉,有必要去和老人家说上几句,道歉也好,别的也好。或者应该说是变成一种执念,不做点什么出来,这趟旅程就完全没有任何用处——除了花掉了一大堆钱。
              一个早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我一面整理思路一面在山里面散步。树林的空气很好,一直以来心焖的感觉也消失了,思路也变得畅通无阻起来。到下午,我准时找到了那个老人家,这一次,火还没点燃。我想老人家已经见识到我的难缠,收拾东西离开显然不是避开我的方法,所以,她按照她原来计划的那样,点火,烧纸。


              IP属地:海南9楼2017-11-06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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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还很长。我看了看厚厚的黄纸,一整袋。既然打定主意要问,就不需要别的话来铺垫了,我直截了当地问:“那个村子怎么了。”
                “泥石流。”
                “所以曾经是有过村子的,只是现在消失了,对吧?”
                “对。但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不,很复杂。如果是泥石流,你一开始就没有必要隐瞒我。”
                “因为不想你追问个没完,就像现在这样。”
                “泥石流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
                老人家笑了笑,是那种很轻微的动静,如果不是一直注意她的动作,肯定不会看到她笑了,她说:“是大型泥石流。”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村子里那些人可能并不是死了。那么纸钱就不是烧给一村子人的。不能停下来,否则就没办法开口了,我道:“死了那么多人,真可怜。要烧很久了。是为了让死人安息吗?”
                “嗯。”
                “不对吧,泥石流是自然灾害,死人怎么会不能安息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一个人。”我突然想到这点,只有一个死者,所以只有老人家一个人出来,否则现在“村子”里面的人不会让这么一个年迈的老人独自出来祭奠一大堆人。而且这件事很可能是出于老人家个人的意愿。为什么?别的人为什么不愿意祭奠死者?这个死者是老人家的亲戚,还是这个人不被大家喜欢?
                我联想到老旧年代不好的传闻,旧时候的风俗,陋习,习惯。如果死者是亲戚的话,在家里或者家附近的地方祭祀不就好了。我大胆地说出来:“一个人,不被大家喜欢的人。”
                我想得太多了又怎么样?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面浮动。
                “大家不喜欢他,所以不相信他,对不对?”
                老人家的动作停住了,我能想象那种感觉,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就经历过了。那种回忆被强行挑出来的时刻,想要将揭开伤疤的人狠狠揍一顿的心情。话已经收不回去了,要么我了解事情的经过,然后安慰她,我对此有信心,我们会因为同样一句话受到伤害,就能够有共通的地方。要么我放弃,然后离开,让时间去治愈老人的心。
                有时候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并不是想得太多,而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是真的。”我观察着老人的动作,准确的说她已经停了下来,没有动作,仿佛风干的老树洞,空空的,没有丝毫生命力。
                停了一会,让老人有平复心情的空档,但不让她完全调整好心态。
                “告诉我吧,我是值的信任的陌生人。离开后,我可能再也不会闯入你的视线,甚至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和我说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也不会讨论故事中谁对谁错,你可以当做是对一个树洞说了一个不存在的故事。”
                老人家好一会儿没开口,但我知道她有话要说。没多久,她道:“这么说来,我和你说,跟和一个树洞说没有区别。那我为什么不像你说的那样去找一个树洞?”
                “这么说果然是有一个故事的吧?不完全一样,这你也知道,否则你会直接告诉我。”我感到希望就在眼前,“我能够理解你,安慰你,甚至开导你。”
                “你想说你是为了帮我?你怎么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不是,不过可以顺手帮你。这个能力我就是有。”
                老人家沉默了。我明白最后的选择权利还是在她手上。
                时间过了一会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久。老人家重新开始在火堆中添加黄纸。这时候火势已经小了,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她用树枝随手拨弄几下,让火又旺盛起来。我以为失败了。
                但她撵着黄纸说:“晚上。四点的时候你到这里来。”
                我答应了。
                从林子回排排屋的路上脚步很轻快,整个人大汗淋漓,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气温让湿透的背脊冰凉,心一刻不停地剧烈跳动。大口大口地呼吸,让冷空气带着水雾进入肺中,再吐出来,如此循环,疲惫竟愈加沉重,精神却振奋异常。
                很激动,低血糖有点儿发作。我开始期待夜晚,坐在床上,这回不用在笔记本前思考了。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
                黑暗。我在树林里穿行,老人家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明亮的火光照亮她的脸,我跑到她面前坐下,火堆让身体暖洋洋的。我急不可待:“说吧,老人家。”
                “好。”她突然抬起头,火光让下半张脸变得明亮,双眼却沉浸在黑暗里。
                “你恨你的弟弟,对吗?”她这样说。我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一开口是这句话,然而她还接着说下去,“你恨他,因为你害怕父母根本就不疼爱你,你把所有的东西都让给他,其实也是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不道德,对吗?”
                “我不是来听你教训我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用尖锐的话去逼问别人的秘密,去挖掘别人内心的伤痛,自私!你以为你可以安慰我吗?不,你只是为了满足你可怕的好奇心,从来没有顾及过我是怎么想的,就像你的父母那样。你已经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了。”
                “你又知道些什么?别胡说八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说,直接拒绝我不就好了!”
                “我拒绝过,追问的人是你。”老人家站起来,火的亮光从她的脸上消失了,看起来阴森可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什么都知道,要不要给你说说看?”
                “走开!”我也站起来,一把推开她,用的力气很大,我以为我过分了,可能将老人推倒在地或者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但老人没有摔,准确说什么也没碰到。手从老人家那件宽宽的袍子下略过,推了个空,惯性让我差点摔倒。好在碰到了一棵树结实的树干才让我重新站好。回想刚刚可怕的感觉,我站在那儿,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夜晚的风起了,揭开答案。当夜风吹动那件袍子的时候,老人家一动不动,我看到风将袍子吹开——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双手死死抓着树干,仿佛那是什么依靠。
                老人家从容地系好袍子:“在你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躺在病床上几乎快要死去。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生死是什么东西,而你的父母还在花大笔大笔的钱为你看病,这个时候希望来了,你的弟弟来到人世。他还很小,但的的确确能够救你的命,于是你活了下来,尽管你花掉了一大堆人的钱赚取了一大堆人的关心。”
                “是又如何?”
                “说明了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不仅胆小,还自私。”
                “……”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之前那个咄咄逼人伶牙俐齿的家伙呢?”
                “你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我看着眼前这个东西。它不应该知道我的事情,也不应该能把这些事全都娓娓道来,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为什么说的都是我的事情呢?”
                “你还认为我是来和你谈心、渴望倾诉求人安慰的老太婆吗?”
                “你是。我仍然相信我的判断。”我望着它,它冷笑了一下,对这个回答表示不屑。我知道这很扯,直觉和推理,哪一个都不是可以完全依靠的东西,但有时候,人知道选择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一念之间,并没有什么能令人目瞪口呆的确凿的理由,你只是好像,忽然福至心灵了一般。
                这不过是是一个梦。
                我望着它。它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不介意我这样看它,风鼓动着它的袍子,勾勒出的却是人体的轮廓。
                刚才我明明看到那具躯体上除了一个头颅什么都没有。
                风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一阵一阵的,整座山仿佛都在摇晃,尖叫声越来越大,半透明的幽灵拔地而起,在树林上方旋转飘荡,幽绿色的鬼火从树干中游离出来,整片树林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中。明灭不定的灯光照亮了眼前的东西,它的面孔从我熟悉的老人家变成了七窍流血的骷髅头。
                我站在那儿没有动。
                尖叫逐渐变成哭声,那声音由远而进,音调模糊而空灵,最后化成了我熟悉的合奏曲,那是我定的起床闹铃。


                IP属地:海南10楼2017-11-0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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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飘散着星星,好像做梦一样,多希望梦里的场景都够成为现实,那样我就能够再次遇见你……”“啪!”我按掉闹铃。
                  真实的夜晚,漆黑的空气让星光也凋零,窗纸外一直闪现的黄色灯光也已经熄灭,我坐起来披上外套抓起手机,踏入森林。
                  深夜里的雨山呈现出一幅我从未见过的景象,与想象中去漆黑恐怖、野兽在黑暗中咆哮不同,此时此刻在眼前的一派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美丽景色。天上的星重新出现在视线里,光明灭闪动着幽蓝的颜色,月光照得周围的云彩也变成淡金。黑夜中传来夜鸟的歌声,萤火在贴紧地面的地方悬浮不动。露水在叶子上缓缓形成,风恰恰好能吹动叶片让露出颤抖。兽类的呼吸声偶尔从某个角落传出来,又随着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简直要怀疑这是一个新的梦境。但做梦和清醒时的感觉是不同的,在梦里面你记不清你是从哪里来的,也很少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沿着小路一直走,月色将不远处扶摇直上的细烟带映黄,很快我找到了熟悉的火堆,不大不小的火苗为森林增添了一种新的光色。老人家坐在那没有抬头,我过去,也不管干净与否,席地而坐。
                  “先提醒你,不要太高兴了,这不是什么美好或者恢宏的事迹。”她说道。
                  “我明白的。”
                  老人家长长呼了一口气。天上的星光越来越盛,当风吹动老人家斑白的发鬓时,我听到了一个怪诞而久远的故事。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十多岁左右,在那个年代,十多岁正处于无忧无虑的年级,看到什么都好奇,喜爱山花鸟兽。那个年代,雨山并没有现在那么高,也没有那么多树,半山腰还有一片不错的地方围着住着一群人。那是我们的村子,没有名字,根据山名叫做雨村。雨山下雨频繁,每日都是郁郁葱葱的样子。
                  “雨村盖地面积太小,村子里的人彼此基本都认识,那个不重视文化的年代里小孩子也不用去路途遥远的山下上学,只要帮家里人忙完活计后,村里的小孩子都会聚在一处玩耍。我记得那时候我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能相处得很好,除了一个孩子,事实上谁都和那个孩子相处不好。那是村子里面的一个孤女。
                  “她叫做小星。丧门星。小星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则是她小时候趁着父亲睡觉玩火,烧了整个房子烧死的,我们都叫她丧门星。她是一个很神经质的女孩子,靠着给村里人帮活混饭吃,她总能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很好看,但我们谁也不愿意同她玩。那时候迷信还没有完全破除,大家都说丧门星会克死和她好的人。
                  “我们曾经偷偷跟踪过丧门星,她喜欢躲在草丛里和自己捏的泥人说话,说完后就把泥人按扁不让我们看到。当时小孩子中有一个孩子头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小星太可怜了,只能和泥巴人说话,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能因为小时候不懂事的过错而一辈子孤孤单单的。我们被说动了,主动去找小星说话。小星并不是那么好说话,有时候我们说了七八句,小星只回一句话,可能是孤单了很久,小星最后还是被我们打动了。为了增进友情,我们邀请小星一起睡觉。
                  “于是我们发现了小星的秘密。她梦游,而且喜欢吃人的脚趾甲。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是一个异食癖患者,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一种病症。那天晚上我们五个小女孩睡在一块儿,不知是谁推醒了我。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起来了,还没有说话便被捂住嘴巴,一个女孩用手指着前面,指尖在月光下泛白,不停地颤抖。我顺着方向看过去,赫然是小星,她低着头,双手抱着我一只脚,一动一动的。月亮照着她的刘海,面孔埋在黑暗里,看不出在做什么,只有卡擦、卡擦的声音传出来。
                  “‘小、小星?’我记得我叫了一声,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小星一下子抬起头,月光滕然照在她脸上,只见那张清秀可爱的笑脸在月色下呈现出惹人怜爱的苍白,平时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闭着,像是在回味什么难忘的记忆。那副美好得诡异的情景没持续多久小星就低下头,卡擦卡擦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感受到脚趾被啃咬的疼痛。
                  “我们尖叫着跑了出去。再之后就没有人提起小星可怜的事情了,我们包括大人都对她敬而远之,除了让她做活换取饭菜之外,所有的联系渐渐断绝。现在看来可能很可笑,但在当时,一个吃小孩脚趾甲的人会被当做恶鬼转世来看待,更何况小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很快小星和村里人的绝大多数联系断了,我们也渐渐不提起她,就在这时,小星忽然找上门来,还带来一个怪诞的消息。
                  “小星说,山里面住的山鬼醒了,要杀人,好多好多人的人,要我们立刻搬走。


                  IP属地:海南11楼2017-11-06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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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aa12君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11-06 15:06
                    收起回复

                      “那个时候迷信还没有破除,但大家对这个消息也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怎么说呢?就好比现在你知道世界上有杀人犯,可你朋友突然有一天说有个人要杀你,你也会保持这种态度的。当时雨山里面还是有一点风俗的,如果有什么坏事,神仙就会事先用“凶兆”警示大家,例如哪年会有旱灾,神仙就安排某个孕妇生出死胎之类的事情。除了怀疑,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根本不是山鬼要杀人,而是小星要吃人了。大家在山里住了怎么久,怎么没听过山鬼,所以山里根本就没有鬼,小星才是那个恶鬼。
                      “于是我们每户人家都把小星拒之门外,小星急了,挨家挨户去敲门。有流言说,大家平时对小星也不是那么好,小星干嘛要替咱们着急,真有什么事自己跑了不就好了,肯定是小星自己心里面有鬼,不,说不定她就是个恶鬼。从此以后小星再来敲门,屋里的人干脆连回应都没有,路上看到小星,也都低着头快速离去。
                      “小星很着急,有真正明眼的看出来了,但没人去管。我们这些小孩子是看不出来的,只把这件事当成笑谈,每日照样玩耍。雨山算是半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山上没有坏人,小孩子可以很晚回家,如果是秋季或春季,得到大人的允许还可以在外面过夜。有好几次我和别的孩子在一起,晚上都看到小星一个人在外面,孤魂野鬼一样围着某棵树或某块石头,一圈一圈地绕。我们觉得很渗人,但男孩子中有人决定要暗地里吓唬一下这个“恶鬼”。我们认为很刺激,约定晚上各自带好些整蛊的工具出来,没想到,这很偶然间的一个约定,又让我们撞破了小星要做的事。
                      “那天晚上好多孩子都去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不怕恶鬼。当大家在灌木丛和树木背后藏好时,小星和往常一样从远处绕过来,但那天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那孩子我很眼熟,他是我的亲弟弟。我红了脸,在小孩子中间坐立不安,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这时,小星摸了摸我弟弟的头,轻言细语地让弟弟蹲下去,乖乖照做就教他变魔法。我弟弟照做了,灌木丛后面我们一群孩子伸着脖子,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魔法。
                      “可我们看到的是谋杀。小星没有变魔法,而是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对着弟弟的脑门砸了下去,砰砰砰,血浆喷出来,弟弟使劲儿挣扎。我们这些小孩子没有一个敢动,眼睁睁看着小星手里的石头举起又落下,直到惨叫停止,剩下小星急促的喘息声时,弟弟的后脑勺变成一团凹下去的血窟窿,大脑、泥土和血液混在一块脏兮兮的,小星手里的石头上有黏糊糊的东西成条装滑进窟窿,和里面的东西融为一体。
                      “可怕的场景持续了很久,我吓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在我自己温暖的小房间里面,外边传来大人的怒吼声。我害怕再一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面,到门口悄悄把人开了一点缝。我看到村子里面平时比较德高望重的人,我的父母和关系比较近的亲戚,还有小星。小星被绑着扔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伤,一个大人正在用脚踢她。声音很嘈杂,再加上害怕,当时的对话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有人问她山鬼杀人是不是假的,是她要杀人,小星说不是,那人又问她为什么要杀我弟弟,小星说,是为了弄成凶兆,如果我弟弟死了被挂在树上变成凶兆,大家就会相信她了。大人们生气了,使劲儿踢她,小星被踢得飞起来撞到墙上又掉下来。母亲这时候骂道,平时大家对小星也没有什么大恩大德,小星根本就没必要假惺惺地说是为了我们好,依母亲看来,小星根本就是个鬼女,是来杀人的。小星听到这句话忽然哭了,之前挨打她都没哭。只听她哭着喊道——
                      “‘凭什么呀,你们也没有对我多好啊,我干嘛这样帮你们啊!凭什么呀!凭什么呀!为什么我就是不希望你们出事,你们说凭什么呀!’
                      “没有人理会,大家都在使劲儿折磨她,我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到墙角边,那里有一张草席盖着什么用白布裹紧了的东西,血渗出来,流了一地。我一言不发地关上门。
                      “按那时候山里的习俗,恶鬼是不能留在世界上的,要烧掉。每年清明前三天,我们都要把画着鬼相的黄纸烧掉,预示清明不会有凶煞来骚扰,来的都是亲人的亡魂。所以对于鬼女小星,人们决定采用同样的方法来处理。没有人反对,没人会为邪恶说话。烧死小星时,我作为死者的姐姐被允许参观,其他小孩子都要呆在家里面,以免被鬼女的煞气伤害到。
                      “铁架子很快在日出之前搭好了,我们全家人被众星捧月一般请到最好的位置。小星四肢被钉起来,脖子上铁链绕了两圈,白皙的脸颊两边写上‘恶鬼’的字样,血顺着铁架落到架子下的柴堆里。有人围着铁架子喊着一些驱除邪恶之类的字眼,边上递过来火把,那人将火把一送,熊熊的火焰就烧起来。
                      “火很快把铁甲脚烧得通红,火势蔓延上去,烧到了小星的衣服,明亮的火堆焚烧着少女的躯体,在这残酷而美丽的背景下有一轮红日随着惨叫声缓缓升起。我看到小星像我弟弟一样挣扎着惨叫着,肢体扭曲成一种恐怖的姿态,铁钉将手臂的肉深深扎在铁架上,变红,变热,灼烧。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纯红色的太阳散发着万丈华光,仿佛一只火红的凤凰在天地间疯狂地跳着令人痴迷的舞蹈。大家情不自禁大声赞颂神明带走邪恶的鬼女。
                      “就在这个时候,小星的头猛然一垂,惨叫戛然而止。人们刚要开始欢呼,整片天空忽然间全部暗了下来,太阳消失了,刚才还在奋力燃烧的火堆也消失了,鸟鸣声和山风吹入林间的声音也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我紧张地抓住身边人的手,他们也紧紧抓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身后传来‘嗡嗡嗡’的动静,我们回过头,视线一点一点亮起来。
                      “我们看到了前所未见猛烈的火光。
                      “是民宅。后面,村子里所有的房屋上突然燃烧起火苗,火势迅速变大,转眼间就吞没了它脚下的屋子。没有惨叫,没有任何动静,火就这么燃起来。我看到有庞然大物的影子在一片大火中很笨重地站起来,有十几个人加起来那么高,随手一抓就有十几间房子倒了下去,好几条蓝色的人影在那巨手中挣扎,巨手将人影扔到口中,又去抓别的房子。如此几次,村子里所有的屋子全部被毁,影子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缩到地里去了,期间没有传出哪怕一丝毫的声音。
                      “那种令人烦躁的嗡嗡声终于停下来,听觉逐渐恢复,世界很缓慢地变回我们曾经熟悉的样子。小星的尸体已经烧成焦炭,矮小的铁架后面,初生朝阳已经将整个雨山成圣洁的金色……”


                      IP属地:海南13楼2017-11-06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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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敏感字在什么地方


                        IP属地:海南17楼2017-11-06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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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谷,布谷。”整点报时。五点了。
                          老人家已经说完了她的故事。我和她面对面坐在篝火旁,火堆的温度让身体不再寒冷,地平线微微泛着亮光,火星纷飞在萤火间。
                          故事的后来,小星自然是死去了,当时的老人家和那些人发现,那天晚上没有出屋子的肉都被大火活活烧死了,只剩下他们十几个幸存者。活着的人对小星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尽管每个人的说话都不是很统一,但很多人都开始后悔烧死小星。幸存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雨山,他们大多数亲人已经死在这场大火中,期间发生的故事他们也约定好不能说出去,一来山鬼吃人的事太过于危言耸听,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已经脱离现实太多;二来他们烧死的小星,这属于虐杀,说出去的话到头来谁都会受牵连。在小报记者都放弃询问了之后,事情就这么尘封海底,再没几个人记得小星,也没人知道雨山上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怪诞血腥的事。
                          一颗火星飞向老人家的脸,她眨眨双眼,没有动,火星在快要飞进她眼睛的地方熄灭了。


                          IP属地:海南18楼2017-11-06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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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怎么安慰她呢?我已经准备好的话,教科书上面所说具有巴纳姆效应式开解,此时此刻说出来,根本就是对这位老人家的侮辱和蔑视。
                            有时候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件事能够把一个人伤害得多深。尤其是经过长时间在脑海中赤裸裸地雕琢磨砺,每一下都能痛得深入骨髓。
                            穿过时间,我仿佛能够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流着眼泪哭道嘶声力竭,一遍一遍问所有人也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我也仿佛看到老人家当年扎着马尾辫惊慌失措地望着大火熄灭后倒塌烧焦的屋子,和横在屋内的死尸。我看到困惑、恐惧和不甘,正如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弟弟一样,她到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星。
                            她从来没有和别的人说起过,没有人知道,于是她一直在用她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做着。没有诉苦,两位女性,都那么孤独而执着。小星也是,老人家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在一个完全公正的角度上去评判这件事情去评判她们的做法,是非黑白的界限,并没有世人所说的那么清晰。也许这个故事根本是一位精神失常老人家脑中的幻想,但至少,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当夜空中第一颗星星被日光吞没的时候,我想我知晓了答案。


                            IP属地:海南19楼2017-11-0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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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现在精神很清醒。我犹豫着环视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再看老人家,她只是笑,袍子里面也不是空荡荡的。怪异的感觉仍旧在心头盘旋,忽然想到天空,我赶紧抬起头,只见天上什么变化也没有,天还是原来的颜色,光线还是原来的亮度,垂直的青烟仍旧在空中——但火堆已经熄灭了。
                              身体僵硬了一下。
                              视线保持在原来的角度。那烟很快朝着山顶的方向歪斜,变得愈加浓厚,老人家的笑容变得暗淡起来,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是她身体变透明了的原因。地面的尘土无风自扬,老人家的身体失去了原来的颜色,浑身发出耀眼的白光,好像从身体内部爆炸了一样,笑容消失了,躯体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是梦么?
                              那位老人家已经消失了,眼前的东西像是一个光的灵魂。光灵朝我做了一个点头的姿势,飞快融入到空中的烟线中。烟线轰然变大,绽放出白光,隆隆的声音像近在咫尺发生了龙卷风,震耳欲聋。庞大的烟柱冲天而起,在高空停滞半秒,猛然俯冲下来,一头撞在山顶——
                              “轰隆——!”
                              耳旁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嗡嗡的耳鸣随之而来,巨响让耳朵暂时失聪。与此同时地平线上太阳跳了出来,烟柱如同一条白色巨龙盘悬在山顶和天际,尾部仿佛从太阳表面横扫而过,头部涨成球形,越来越大,当尾部里山顶越来越近,白色的光球猛然爆裂,半透明的光柱傲然立在山顶至天际,里面有泡泡一样的东西缓缓上升。树枝不停被风吹得倾斜成45度角,听觉恢复过来,到处都是气流涌动的呼啸声。
                              疯了。我掐了一下自己,很痛。
                              白光化为带状环绕在光柱周围,如同一个庞大而奇幻的火堆,满耳都是呼呼的风声。我死死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光柱里面的泡泡消失了,白光蓦然变大,裹住整个光柱,像勒紧了什么一样远远的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响。白光裹挟得越来越紧,光柱被勒得不停收缩,断成好几截,很快消失了。白光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子,最后融入到天上的云中,被日光照亮。
                              风静止了。树木活过来一般扭曲地把自己恢复原状,掉落的叶子无火自然,一切恢复原样。
                              第一声鸟啼从远处传出来,阳光透进林子,黑暗化为翠绿。我意识到,天亮了。


                              IP属地:海南21楼2017-11-06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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