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成年人之间相聚大多安排在晚上,相互寒暄着攀比着揶揄着,杯中倒影尽是头顶处悬着的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灯红酒绿中男人女人们神采飞扬表情夸张的举杯却并不知道为何而贺,推杯换盏不多时就佯醉放荡形骸。岳颍冷眼看着,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惋惜,所谓十年未见的同学聚会不过是一场衣冠**与红粉骷髅的狂欢。
今年大学本科毕业的第一年,也是岳颍和肖冷小学毕业十周年的纪念。当初的班长在QQ上叫肖冷去参加同学聚会时候,肖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顺带还捎上了对此并不热衷的岳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班长醉眼迷离举着个酒杯踉踉跄跄的晃到岳颍面前敬酒,大约是自己的左脚拌到了右脚,一个趔趄,小山似的身体浑身的肉都跟着抖了抖。岳颍见状忙伸手去接,班长就势半个身子都倚到他身上,扑着酒气的嘴凑到岳颍耳边,大着舌头问:“岳颍,你到底搞定肖冷了吗?”
班长音量同他的身材一样伟岸,震得岳颍耳蜗一阵刺痛,包厢里的老同学也都听到了——
岳颍,你到底搞定肖冷了吗?
搞定这个词有些粗俗,男生之间夜谈还好,大庭广众之下提及,尤其是作为当事人,肖冷听到觉得非常不高兴,半真半假的非要打班长几巴掌不可。其他人也难得停止了成人间的糜乱,很有默契的一同起哄,一如当年的孩童模样。肖冷听着欢呼声红了脸,佯装愤怒就近轻轻推了身边几个起哄热烈的女生几下,岳颍记得当年她们也是这样嬉闹的。今天肖冷穿了一条无袖白色连衣裙,害怕包厢里空调打的太冷所以特地在外面披了件浅蓝色的雪纺外搭,这样的配色像极了小学时代蓝白相间的校服,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岳颍记得他是在二年级转到这个班级的。彼时他还是个有些羞涩自卑的小男孩,突然空降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并不适应。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默默的看着其他人玩闹,但是心情却不像现在这样平静,那个时候他是很羡慕他们的。一个班的人,别人相熟一年,都能自然而然的开玩笑,只有他不能,别人不认识他,别人已经有朋友排解寂寞,所以也懒得来认识他,他只能默默寂寞着。
肖冷来找他说话是为了排值日表,时至今日岳颍仍能在记忆中寻得她当年的模样,扎着双马尾,宽松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像道袍一样肥大、袖子比胳膊长了很大一节,像京剧里青衣甩的水袖。小肖冷五官还没张开,大约没有现在这样好看。她问岳颍:“新来的,你叫什么?”实际上,有人来找自己说话岳颍心里是很高兴的,但小男孩害羞,好几次张嘴一共只吐出两个字:“岳颍。”
肖冷咦了一声,瞪圆眼睛:“不是女孩子才叫颖?”
“不是一个字,我这个是颍河的颍。”
“有点奇怪。”颍河是个什么东西?
“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
“那为什么不叫海洋?”
“不缺那么多。”
“哦……”
包厢里的灯光是早些年白炽灯泡灼烧的黄色,带着些暧昧和温暖。陷入回忆泥沼的岳颍没有回答班长的问题,在旁看着肖冷与人嬉闹,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除了藏得很深很深不为人所知的动容,他想:肖冷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接受他?作为恋人的那种接受。
没错,岳颍和肖冷相识十五年,偷偷喜欢肖冷十年,但是他依旧没有“搞定”肖冷。因为十年间他从未表露出自己的心迹。
岳颍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记者问老农:你知道为什么近亲不能结婚吗?老农憨厚地嘿嘿一笑,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岳颍与肖冷也是太熟了,岳颍陪着肖冷在同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一个大学,他付出的是一整个是少年时光,他不敢表白,即使他想象到了无数个结果,但大多他都无力承受。守到什么时候的?到肖冷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一脸幸福的同他斩断一切联系,过去的种种有如雪泥鸿爪,只平添些许回忆而已。
不应该的,不该是这样!
昏黄的灯光下、觥筹交错间,眼前的景象像是加了黄调的回忆特效,大家的眉眼与儿时重合。而此时岳颍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举起面前的酒杯,金黄澄澈的啤酒悉数划过喉咙进了肚子。从不喝酒的岳颍觉得胃里有些翻滚,强压下不适,站起来,走到肖冷面前。酒精让岳颍觉得短短的几步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心中翻腾的勇气又使他觉得每一步都很踏实。
站定。
“肖冷,我喜欢你。”
岳颍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常,与他昨天提醒肖冷多穿一件外套一样,毫无区别。包厢里的绝大多数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依旧插科打诨依旧喧闹着。但是,至少肖冷是听清了的,她抬头笑弯了眼眉:
“那就在一起吧。”
岳颍一时间有些呆愣,然后飞快的点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