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博扇形广场附近群众应当绕道而行。军乐团、鼓手、号兵和旗手队伍从大教堂广场出发,一路上鼓乐齐鸣,逢山开路。吹奏军小号的乐手高视阔步,垂下来的军旗在风吹中呼呼响动。俨然庞大的阵仗,古罗马的士兵,握着长矛和短剑的古代贵族骑士,穿着古典装束的居民已经挤满了广场的观众席,只为庆祝这沿袭四百年的古老仪式。
罗维诺走在队伍中,拍拍身旁的吉米。它昨夜被带到教堂,接受牧师的祈祷和祝福。人和马都不是很高,走在广场外围用鹅卵石砖石再覆上一层泥土的临时跑道上,本来不会很突出。但其实他却是人们所有目光的焦点,当队伍行过来的时候我用尽所有力气很大声的喊他的名字,但是后边的社区居民们的嗓门更大,铿锵有力得像在空气中发了尖锐致命的一枪。他转了转头,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我使劲地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
傍晚七点的钟声敲响,让容纳近十万人的广场在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内突然静默下来。在咚咚的鼓声中骑师开始就位,没有马鞍,没有马镫,只是简单的骑装。罗维诺是在中间的位置,我松了口气,那样算是不容易打滑。
礼炮冲天发出振聋发聩的一炮,骑师的反应尤其迅速,好像所有人甩起马鞭的声音都在同一个瞬间。
有人抢跑了,我盯着赛道。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的马鞭不太寻常,至少长得非同一般。危险性很大,很容易就会甩到对手。我才知道在这儿,赛马的人可以用尽任何手段去阻挠别人,这一米多长的马鞭就是很好的武器——我现在才知道,罗维诺也不曾告诉我。
有点靠后。罗维诺在练习的时候都是这样,在起步的这段时间不会发够全力。
有人在身后挤着我,他们把拳头伸出来大声喝彩。
一个赛马手瞄准了罗维诺,那人的鞭子扬起来的时候我的心跳漏了拍。罗维诺也发觉了,他反手举着自己的马鞭向下抽打,两条马鞭逆着风相互鞭抽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恰好谁都没有打到谁。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度过了漫长的休克。
一圈。
马蹄的笃笃声杂乱地在赛场中强有力地在叩击着,从南边到北边。
没有人失误,我这么想。
下一秒我发现我结论下的太早,在第一圈过去后的第一个拐角在前方的几个骑师争先恐后想要在这个风口占得先机,最外圈的那一个,很不幸,强大的离心力把他甩了出去,而他的马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冲到跑道边缘。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人。
我听到唏嘘的声音,感觉到同情。
选手们之间的距离开始拉大,罗维诺抓紧了鬃毛,在几个拐弯处抓住机会冲到了中间的位置。吉米擅长于转弯,这是令罗维诺很值得骄傲的地方。
会给对手使绊子的不多,毕竟一旦分神非常容易有生命危险。但大家都发现一马当先的骑师对此似乎特别得心应手,在对手快要超越自己的时候果断把鞭子横甩出去,他明白要如何让一匹马慌不择路。
也是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年轻人,但比罗维诺短一些,很好区分。我在众多飞驰的身影中捕捉着他。
在进入第三圈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冒险者被他攻击落马,失去了争夺帕里奥的机会。
罗维诺开始加速。吉米的爆发力很优越,这是有目共睹的。
控制得恰如其分,他们很谨慎地紧紧跟在首尾骑师的后面。两匹马已经进入了高速,我的心已经揪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百米冲刺,罗维诺很用力地挥了一鞭,这是拼尽了全力的一搏。
两匹马正在逼近。那男人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达到了速度极限,于是把希望全部放在搅局罗维诺的这一鞭上。我整个大脑近乎空白,仿佛命悬一线。我只是在心里念叨着,快躲开,快躲开,快躲开……
咻——
不是打在马上,打的是一个人。
眼睁睁地,我看着罗维诺从马上跌下,在我的正前方,皮肉和骨头撞击地面,还有吃痛的惊呼。
我世界的表盘快要停止行走,缓慢到似乎连毫秒都清晰可数,模糊的沙尘把我的视线擦拭得更加迷茫,罗维诺就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蜷曲在跑道的角落,孤独无助,绝望透顶。
然而冲线那个瞬间周遭的尖叫把我拽回现实,我看到了,在我意料之外的,第一个冲出终点线的不是擎着马鞭的男人,是单独奔跑的吉米,像一条黑色的闪电。
我的眼睛看到了,确确实实,真真切切。
在锡耶纳赛马节上,胜负的判定取决于马。无头马,即没有骑师的马,同样计数。
罗维诺·瓦尔加斯。
大家开始高呼,优胜者的名字。
我不顾什么阻拦了,直接翻出了围栏冲到跑道中央。身后也有不少人跟着我跑出来。我蹲下来把罗维诺扶起来,他脖子上是沙土,领子里也进了,我伸出袖子给他擦,他发出了“嘶”的一声。
“哪儿疼?你摔伤了没有?”
“好像脸擦伤了吧,没骨折,但是我左脚好像扭到了。”
因为后边的人群往前拥,我不得不身子压得很低,有人甚至想把罗维诺举起来刨上半空,我伸出双臂挡住那些人。我把罗维诺抱起来,尽管他挣扎着不情愿,脚伤也无法容忍他的任性,只好四仰八叉地躺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