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光下,保鲁夫拉姆那精致如画的面孔果真越发熟悉,有利心下又欢喜又失落。他犹豫着问。
“……纵是你有此等姣好容颜,怎的却要扮做女儿身去那是非之地不可?”
“……前年的收成不好,家中几乎无米下锅,无可奈何便扮女装去了。若是稍稍能另谋生计,又何以逼迫至此。”保鲁夫拉姆轻轻叹气,有利直觉得他那苦闷叹到心坎里去了。
他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若是我日后考取好名次,做了官,一定好好为民效力,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有利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坚定。保鲁夫拉姆眨眨眼睛,没有言语,却是自薄被下伸出手来,用着指尖在有利脸上轻轻描画了一遍。
“有利,若是你这样善良的人当了权,老百姓还不知道该怎么欢庆才好呢。只盼你早些如愿,为民造福。”
握着保鲁夫拉姆微凉的纤长手指,有利不仅头一次没有将外人的手从脸上拂去,心里还切切期盼着他能多感叹一会。
“我既心意已定,便不再成日想着出门游荡了。从明日起,特请夫子到府上来讲授,你同我一起,便是不爱学也监督着我,如何?”
对上有利笑意盈盈的目光,保鲁夫拉姆笑着点头。
“自然再好不过。那我们赶紧睡吧,明儿个莫要精神不振才是。”
“好。”
有利欢欢喜喜地闭上了眼睛,嘴边还收不住笑意。保鲁夫拉姆瞧他那满足样子,嘴角也不禁上翘。
只是一阖眼,心中所系那人忧郁不已的眼神又使他胸闷。
第二天,有利难得一大清早地就起了身,在庭院里透气。
路过的仆人奴婢们无不望着他就保鲁夫拉姆窃窃私语,一说他美貌无比,一说他功德无量,竟使得赖床成癖的小少爷早早恭候夫子。
这下人的谈论往往最是真切,便是以往不甚在意的有利,因了他们谈论的对象,也不免更为高兴。
“有利,夫人唤你吃早饭了。”保鲁夫拉姆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利望着朝阳下他清丽的笑容,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
“好咧。”
牵了保鲁夫拉姆的手,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有利兀自小跑开来,却又是体贴地顾着身边人追随的脚步。
“有利少爷,保鲁夫拉姆公子,今日老夫来考考你们这对联和诗词。所谓对联,又称楹联或对子,是一种对偶语句。言简意深,对仗工整,平仄协调。特点有四,其一是上下联字数相等、结构相同。其二……有利少爷说说看?”
“其二便是对应位置词性相同。如动对动,副对副。其三是要平仄相合,音调和谐。其四为节奏相应,即上下联停顿的地方必须一致。夫子,可是如此释义?”有利答得流利准确,而他的态度却又十分谦逊,夫子捋着胡子满意地点头。
“你虽贪玩,记性却好。保鲁夫拉姆公子可能理解?”
“回夫子,小时候有向邻家书生讨教过,略知一二。”保鲁夫拉姆点头。
“这样便甚好。现由你们互相对接,有利少爷出这上联,保鲁夫拉姆公子来接下联吧。”
有利想了想,开口。
“今宵消夏。”
“明晌赏花。”
“桃花流水之曲。”
“绿荫芳草之间。”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观天上云卷云舒。”
“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更妙。”
“山石岩上林木森,此木是柴。”
见保鲁夫拉姆很快地便接了上来,有利不免惊讶。
想来想去,有利决心出一个别有用心的上联。
“潇潇洒洒,战场刺枪溅热血,剑眉如炬。”
“殷殷切切,深闺卧床潸冷泪,杏眼若霜。”
看着保鲁夫拉姆眼里的平静自若和嘴角的微笑,有利只是惊叹,随即莞尔。
夫子在一旁甚是满意。
“两位对得很好,难分胜负。我们便接着来比诵诗吧。题材不限,格律也不限,全看你们发挥,但若是大意上能够衔接便最好。”
“保鲁夫先来,我自接你的意思。”有利提议。
“我没有这般顺畅文思,还是有利先来吧。”保鲁夫拉姆看向有利,有利望着他那清澈似水的明眸还有柔和的轮廓,当即心悸不已,脱口而出。
“低眉信手袅娜现,颦笑顾盼娇媚盈。道是翡翠玉无价,不抵凝眸半点情。题目且为,叹息。”
望见有利眼底不明所以的寂然,保鲁夫拉姆深思片刻,缓缓开口。
“怎奈情谊牵定早,彼岸花开失叶倾。偏生无独有偶好,这般消沉只为君。题目亦为叹息。”
闻得这其中深意的两人各自心怀百感,视线交错,面容略显伤悲。
夫子只探取了表意,并未解这暗下指示。他抚掌笑道。
“想不到两位公子文才皆善,如此一来,老夫便是轻松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倒比得上我平时大半日的工夫。今日便到这里吧,老夫且告辞了。”
“恭送夫子。”
只是夫子走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互相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良久,有利恢复了往日的轻松笑脸,起身走近保鲁夫拉姆。
“保鲁夫,都说这才子是‘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你道你略知一二,便如此熟稔,若是精通了可不非凡,担当这名号自是极好。”
他那脸上深深的赞许倒是让保鲁夫拉姆感觉愧疚。保鲁夫拉姆连连摆手道。
“若是这样说来,未免太过轻率。有利你真正才华衡溢,岂是我能比的?这‘才子’便自然不属于我。”
“虽说谦虚是好,可莫要这样推脱。你若是认同我,我所言便是事实了不是?”有利微微偏头看着保鲁夫拉姆的眼睛。保鲁夫拉姆有些犯难。
“话虽如此,哪能事事两全……我……”
“呵呵,这事便由我说了吧。你可知为何我的折扇向来无字?”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有利却是一本正经地发问。保鲁夫拉姆不解地摇头。
“不知。”
“我未曾有过在上面提诗作画的念头,可今天我便要把你的诗写上去。你意下如何?”有利期盼地望着保鲁夫拉姆,保鲁夫拉姆眨了眨眼睛,自然点头。
“这有何不可?况且是被你看上,莫不是我的荣幸。”
“那再好不过了。如此,便请你来帮我写上,可好?”说着,有利取出折扇,放在书桌上摊开来。保鲁夫拉姆见他这般殷勤,只好执笔。
“可先说好了,我这字可上不了台面。将来若是被人嘲笑,你可别怨我头上。”
“那是自然。”
保鲁夫拉姆捏着毛笔,专心致志地在折扇上书写起来。随着他的笔画,一旁专注的有利笑意越来越浓,待他停笔,笑声便抑制不住了。
保鲁夫拉姆当他是笑话自己,有些不满地撅嘴。
“自是比不上你的墨宝,也不带这样将轻视当面表露无疑的。”
有利明白他是误解了自己,连忙讨好地解释。
“我这哪是轻蔑?分明是你的字写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欢喜得不得了。你看这字端正整齐,娟秀又不失笔锋和力度,我好生喜欢。真的。”
看他那般称赞解释,保鲁夫拉姆心里的堵闷转眼间便消失了。
“看你这样情真意切,我便当真了。此外谢谢你的夸赞,有利。”
“保鲁夫,你莫要总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便认定你是不可多得的翩翩少年了。”
有利摇摇扇子,语气笃定。保鲁夫拉姆瞧见他眉宇间的气度,心下一阵悸动。
“是。你的话我自是不能抗拒,便如是说了。”
“这才对。眼下距午饭时辰还早,你想干些什么?”有利小心翼翼地收好折扇,询问保鲁夫拉姆的意见。保鲁夫拉姆想了一想。
“我倒也无主意,自然是听从你的安排。”
“若是这样,可否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有利突然眼神闪烁地注视着保鲁夫拉姆。保鲁夫拉姆有些失神。
“什么?”
“你为我单独再舞一曲,可好?”
双眸相对,情意相递,恍惚只在一念之间。
保鲁夫拉姆微微点头。
“好。”
有利随即露出了让他过目不忘的笑。
“跟我来。”
别无他人的亭子里,有利沉浸在了保鲁夫拉姆醉人的歌舞中。
保鲁夫拉姆身着简约的女子服饰,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宛如天人般的气质,而那哀伤婉转的腔调更是为他的天生丽质增添了魅力。
“劝君莫思量,思量终难忘。生不相随,死不相往。便是有梦亦心伤。若言不难忘,何以日夜独彷徨?若言不心伤,何以时刻泪迷茫?劝君莫思量,思量本无妨,却是情难当。人生苦短,情愁悠长,自此割断,痛不悔,惟要君安康……”
“凄迷惨淡心暗碎,何以言卿终不悔?”这悲哀至极的唱词教有利坐赏不住,他站起身,直直地朝保鲁夫拉姆抒发胸臆。保鲁夫拉姆望见有利眼角透明的泪惊得赶忙伸手去擦拭。
“有利,不过唱词而已,你莫要将这戏言当真……”
有利捉住保鲁夫拉姆的手,低低地呢喃。
“我是失态了,可你如此入戏,教我怎的不痴迷?”
保鲁夫拉姆有些慌乱,急急地安抚他。
“有利,你可是太久没有看表演,导致经受不住,如此便心神不宁了?”
有利摇头,眼神有些复杂。
“保鲁夫,都说这洛阳牡丹乃是天下最美的花,可你比那牡丹还要美上一千倍。”
正视那眼底异样而真切的情愫,保鲁夫拉姆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不觉间那久违的称呼便破口而出。
“……哥哥……”
有利闻言瞬间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