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碎影
by鱼
一
山城四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前一日还是绵绵细雨,天色泛青,空气湿润带着冷意。今日却已经艳阳高照,阳光打在半边正缓缓进站的轻轨车身上,折射出一片闪耀的金色。轻轨站里的空气已经比外面要清凉了许多,但是……
墨多多深吸一口气,胸中却闷闷的。他想抬起手挠挠后脑勺,忽然想起他两只手上都提着东西,连忙站直,生怕它们出现什么意外。熙攘的人群在指挥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在各个入口前排成一条长队。墨多多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入口,排在一个女孩身后。
女孩低着头玩手机,当人群开始走动时,她头也没抬,但就是抬起脚跟着前面的人走了进去。这神态倒是与唐晓翼相似,墨多多端详着她,在内心下了这样一个判断。唐晓翼也很喜欢在等轻轨时玩手机,更准确地说,他无论在等什么都在玩手机。更多时候是他边玩手机边往前走,连与墨多多擦肩而过都浑然不觉。若不是匆匆跑过的墨多多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俩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通抱怨和吵架。
想到这,墨多多觉得有点头痛。他靠在墙上,想将左手的袋子换到右手上,但右肩膀一阵抽疼,似乎扯到了先前的旧伤,便放弃了,往窗外看去。
轻轨顺着轨道缓缓向前,绕过几个弯儿,驶入一条隧道。周遭环境一下变得幽暗,墨多多一直看着窗外,此时感到有些不适,眨了下眼才缓了过来。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车外闪过的各种广告,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一个袋子里装的是婷婷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另一个袋子里是他买的芒果蛋糕。
他忽然想起芒果是唐晓翼最喜欢的水果。这种橙色的小东西总是能够得到他的喜爱,连吃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似乎吃完了这个就没有了。墨多多曾经笑他,有必要吗,又不是买不起,想吃再买就是了。唐晓翼却白了他一眼,说,唯芒果和芒果不可辜负,尔等凡人怎能明白吾之爱,退下!
于是墨多多退下了。在他关上房门后还遥遥听见唐晓翼的声音,喂再帮我去买几个芒果回来啊。
很多时候墨多多想耍一次无赖,比如说就是不去买芒果,或者把芒果换成他最讨厌的苹果什么的。但更多时候是墨多多怂了。对,怂了。他很没志气地把芒果买了回来,哦,准确地说,他是把人家摊上的芒果全都买了下来,那个小贩接过票子时笑得连眉毛都在跳舞。
他眨了眨眼,轻轨又出了隧道,外面的阳光再次洒在了玻璃上,映出他怔忪的侧脸。他往轻轨正在行驶的轨道下望去,是那条江。大半水色与远处的夕阳融成一体,明明现在是夏天,江面还是橘色的,他却莫名想起了那句婷婷强行要求他背下来的诗。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虽然江面上并没有孤鹜,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在江中央打转的小船。
二
婷婷常觉得自己老了。明明她还十九岁,还正是花季,但她已经常常像老年人那样无端地陷入漫长的回忆,常常需要很久才能回过神来。因此,她常常上课时走神,老师心急如焚却又不好直接开口提醒她,谁让她是永远的第一呢。当然,在她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内容,也会大惊失色,长吁短叹,下课后就必须得去借同学的笔记。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她完全算不上是一个典型的学霸——典型的学霸不应该找别人借笔记,而是借别人笔记。
在她的校园生涯中也存在过遭受欺凌的情况,而罪魁祸首基本都是她稳定如山的成绩。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总是安静不下来,心情躁动,心思更是细腻得可以比得上她妈妈搅拌后的蛋清蛋黄,用手指去捻也只能捻起长长的一丝。小女生们爱好攀比的心理还需要时间的长久锤炼才能有片刻消停,而在时间完成它的杰作前婷婷就必须来承受这件不成熟不完美的作品的后果。但青少年们的胆子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面对像婷婷这样浑身都在发光的优等生她们还是不敢多做什么的,最多就是擦肩而过时故意撞她一下,让她怀里的书全落在地上,往往这时候恰好路过的墨多多就会俯下身帮她捡起来;或者是考试前把她的铅笔藏起来,看着她满脸焦急,而她的同桌墨多多总是默默推过来一支削好的铅笔。到了今天,女孩子们又聚在了一起,回忆几年前那段不成熟的时光,心中终于感到了愧疚时,看见婷婷和墨多多挽着胳膊走进来,那份小小的愧疚就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不仅如此,她们还要求婷婷请她们吃饭,婷婷笑着反问她们为什么,她们振振有词地说因为她们把她的书撞落、把她的铅笔藏了起来,才制造了很多让墨多多帮助她的机会,才让他们最后走到了一起。
婷婷笑笑,没再说什么。女孩子们闹了一会儿,也忘记了刚才那番话,热热闹闹地凑到了一块儿,讨论自己的大学生活,交流自己的口红色号包包牌子。婷婷安静地坐在一旁喝椰子汁。白色的熟悉的味道,她眯着眼想起她最为快乐也最为得意的那段时光。从此之后再没有哪一个时间段的她是那么张扬那么肆无忌惮地快乐了,像是世界上最好的阳光都在那时候被他们收集起来了。
婷婷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墨多多的模样。尚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头发乌黑,眼神明亮。他和她坐了整整四年的同桌,在班上他们可是唯一的一对即使换了好几次任课老师后依然巍然不动的同桌。考试是墨多多最头疼的事情,每当遇到他不会的题,他都会下意识地转起手中的笔,转得飞快,连影子都让人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婷婷做卷子总是很快,她也明白做完卷子后应该认真检查,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偷偷往墨多多那边瞟,次数多到老师不得不咳嗽几声提醒她。她赶紧收回眼神,但心里痒痒的,就好似有一只小猫在挠。
墨多多下课后是不安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他总是会窜出去,大多时候他都和扶幽、虎鲨在一起,三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还十分诡异,直教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合谋干什么坏事。婷婷每次走过去时三个人都会迅速分开,讪讪地迎上婷婷怀疑的目光,然后在婷婷跺脚和训斥的声音中低着头认错。
下课之后他们是很少交流的,所以婷婷常希望课的时间再长点,课堂测试再多点。这样多多戳她的频率就会变高,而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做出鄙视的表情然后再悄悄告诉他答案。
冒险是他们关系最密切的时候,而婷婷也可以在她心跳加快时对自己说自己不过是紧张接下来的未知罢了。但她清楚地知道,黑暗中多多的身体贴近她,他的呼吸轻轻地吐在她的手臂上时,她的心跳快得仿佛操控者失了控。失去了视觉后人的其余四感会更敏感,但她的听感、嗅感、触感都集中到了一人身上,好似其余的人和事统统消失,只有他们处在这漫长的、无尽的漠漠黑暗中。婷婷感受到欣喜,那种快乐充盈着她的心腔,令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即使接下来还要面对很多很多的挑战,很多很多的困难,但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勇气让婷婷战栗的双腿坚定地站直,并在心里喊出“我不怕!”
很长一段时间婷婷一直为自己能够在危机关头飞速解题的本领自豪。其他人稍微感受到一点压力,脑子就立刻卡壳,即使是简单的1+1也要磕磕绊绊才说得出来。而她不同。情势越紧张,危机越严重,她脑子转得越快,与此同时她感觉一股强烈的激动攥住她的身体,热血冲上脑袋,而她的脑袋忽忽地转啊转,三下五除二就把题目算出来了。查理常常会赞扬她的临危不乱,多多也会站在旁边煞有其事地点头,她感觉心头的小花儿一下子就开始随风飘摆。
唯有一次除外。在一次冒险中他们不慎落入了幕后黑手的圈套。他们拼尽全力摆脱了黑衣人的抓捕,终于躲到了电梯里,但是却看见墙上的机关发出冷冷的光,而不远处黑衣人的身影在渐渐逼近。婷婷盯着那个机关,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再轻松不过的三角函数。正当她准备集中精力开始心算时,墨多多拉着虎鲨一起窜到了电梯门前,一个矮小一个高大的身影将电梯门堵得严严实实。婷婷愕然回首,墨多多扭过头焦急地说:“婷婷扶幽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我和虎鲨负责把他挡住!”婷婷迅速回过头,她知道此刻只有尽快解开机关,让电梯关闭并上升,才是最好的做法。但不知为何她总隐隐感到不安。旁边的扶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机关,嘴唇上下翻动,默默呢喃着什么,显然在计算中。
正当婷婷算到最后一步时,黑衣人已经来到了电梯前。她听到虎鲨的怒吼,听见墨多多将黑衣人的衣领撕裂的声音,还听见身体撞到地上的碰撞声。但她不敢回头,她咬紧牙关,脑海中一行又一行的数字交织在一起,她努力在里面辨别出她所寻找的那一个和接下来的那一个。在她终于解开机关并准备伸手去移动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墨多多的惨叫声。
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思索就扭过头去,眼神直直撞上黑衣人正把匕首扎入墨多多的肩膀。她感觉呼吸被扼住,心跳停止,热血涌上她的指尖,脑子一下变得空白。
“婷婷!我们要赶快解开机关!”扶幽抓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扭了回去。婷婷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终于对上焦距后看见扶幽担忧的表情,她停滞的思绪忽然开始流动。
她要解开机关。
不是马上,是现在、现在。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扳下其中一个手柄。
虎鲨一脚踢开黑衣人,将墨多多猛地拉入电梯内,并顺手操起他们先前捡到的一根木棍,没头没脑地往黑衣人身上猛砸。电梯门缓缓关闭,虎鲨将木棍插到电梯门缝隙间,狠狠地一戳,正中黑衣人两眼之间,然后迅速抽手。在黑衣人不甘心的嚎叫中,门关拢,电梯缓缓上升。
婷婷没有给自己缓口气的时间,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多多身边。多多瘫坐在电梯门边,胸膛剧烈地起伏,匕首在之前被虎鲨拉入电梯时脱落,落在他的手旁。婷婷看着那把沾血的匕首心里发慌,在多多阻止她之前飞快地拿起它扔到离多多最远的地方。
黑衣人下手极狠,像是想要废掉多多的这边肩膀,婷婷看着那个伤口胆战心惊,血像是流不尽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染透了多多右半边肩膀旁的衣服。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多多面前,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眼泪像是凝固了一般,卡在眼眶间流不出来,令人感到疼痛。
一时之间电梯里一片缄默,就连查理看到这狰狞的伤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墨多多却成了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他挤出一个笑容,伸出左胳膊放在婷婷的手腕上,说:“我没事的。”
“我没事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竭力想让他们相信。
婷婷木木地点头,视线又在他的伤口上游离,多多半假半真地抱怨:“早知道多带件外套把它遮起来了啊,省得让你们看到了担心。”
这话却像是触动了婷婷内心的开关,她的眼泪一下子刹不住脚步,几秒间就流满了整张脸。多多看着满脸是泪的婷婷,表情无奈,他抬手把她的眼泪擦掉。但婷婷的眼泪却好像流得更凶了。
“女孩子就是麻烦。”多多抱怨,全然不顾婷婷就在他的面前。
“找死啊你!”婷婷下意识地一个爆栗敲过来。多多用左胳膊护住头:“饶命啊婷大人!”
她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才是墨多多啊。即使受伤也在笑的墨多多。即使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依然能够坦坦荡荡踏出第一步的墨多多。
她所喜欢的墨多多。
by鱼
一
山城四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前一日还是绵绵细雨,天色泛青,空气湿润带着冷意。今日却已经艳阳高照,阳光打在半边正缓缓进站的轻轨车身上,折射出一片闪耀的金色。轻轨站里的空气已经比外面要清凉了许多,但是……
墨多多深吸一口气,胸中却闷闷的。他想抬起手挠挠后脑勺,忽然想起他两只手上都提着东西,连忙站直,生怕它们出现什么意外。熙攘的人群在指挥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在各个入口前排成一条长队。墨多多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入口,排在一个女孩身后。
女孩低着头玩手机,当人群开始走动时,她头也没抬,但就是抬起脚跟着前面的人走了进去。这神态倒是与唐晓翼相似,墨多多端详着她,在内心下了这样一个判断。唐晓翼也很喜欢在等轻轨时玩手机,更准确地说,他无论在等什么都在玩手机。更多时候是他边玩手机边往前走,连与墨多多擦肩而过都浑然不觉。若不是匆匆跑过的墨多多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俩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通抱怨和吵架。
想到这,墨多多觉得有点头痛。他靠在墙上,想将左手的袋子换到右手上,但右肩膀一阵抽疼,似乎扯到了先前的旧伤,便放弃了,往窗外看去。
轻轨顺着轨道缓缓向前,绕过几个弯儿,驶入一条隧道。周遭环境一下变得幽暗,墨多多一直看着窗外,此时感到有些不适,眨了下眼才缓了过来。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车外闪过的各种广告,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一个袋子里装的是婷婷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另一个袋子里是他买的芒果蛋糕。
他忽然想起芒果是唐晓翼最喜欢的水果。这种橙色的小东西总是能够得到他的喜爱,连吃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似乎吃完了这个就没有了。墨多多曾经笑他,有必要吗,又不是买不起,想吃再买就是了。唐晓翼却白了他一眼,说,唯芒果和芒果不可辜负,尔等凡人怎能明白吾之爱,退下!
于是墨多多退下了。在他关上房门后还遥遥听见唐晓翼的声音,喂再帮我去买几个芒果回来啊。
很多时候墨多多想耍一次无赖,比如说就是不去买芒果,或者把芒果换成他最讨厌的苹果什么的。但更多时候是墨多多怂了。对,怂了。他很没志气地把芒果买了回来,哦,准确地说,他是把人家摊上的芒果全都买了下来,那个小贩接过票子时笑得连眉毛都在跳舞。
他眨了眨眼,轻轨又出了隧道,外面的阳光再次洒在了玻璃上,映出他怔忪的侧脸。他往轻轨正在行驶的轨道下望去,是那条江。大半水色与远处的夕阳融成一体,明明现在是夏天,江面还是橘色的,他却莫名想起了那句婷婷强行要求他背下来的诗。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虽然江面上并没有孤鹜,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在江中央打转的小船。
二
婷婷常觉得自己老了。明明她还十九岁,还正是花季,但她已经常常像老年人那样无端地陷入漫长的回忆,常常需要很久才能回过神来。因此,她常常上课时走神,老师心急如焚却又不好直接开口提醒她,谁让她是永远的第一呢。当然,在她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内容,也会大惊失色,长吁短叹,下课后就必须得去借同学的笔记。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她完全算不上是一个典型的学霸——典型的学霸不应该找别人借笔记,而是借别人笔记。
在她的校园生涯中也存在过遭受欺凌的情况,而罪魁祸首基本都是她稳定如山的成绩。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总是安静不下来,心情躁动,心思更是细腻得可以比得上她妈妈搅拌后的蛋清蛋黄,用手指去捻也只能捻起长长的一丝。小女生们爱好攀比的心理还需要时间的长久锤炼才能有片刻消停,而在时间完成它的杰作前婷婷就必须来承受这件不成熟不完美的作品的后果。但青少年们的胆子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面对像婷婷这样浑身都在发光的优等生她们还是不敢多做什么的,最多就是擦肩而过时故意撞她一下,让她怀里的书全落在地上,往往这时候恰好路过的墨多多就会俯下身帮她捡起来;或者是考试前把她的铅笔藏起来,看着她满脸焦急,而她的同桌墨多多总是默默推过来一支削好的铅笔。到了今天,女孩子们又聚在了一起,回忆几年前那段不成熟的时光,心中终于感到了愧疚时,看见婷婷和墨多多挽着胳膊走进来,那份小小的愧疚就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不仅如此,她们还要求婷婷请她们吃饭,婷婷笑着反问她们为什么,她们振振有词地说因为她们把她的书撞落、把她的铅笔藏了起来,才制造了很多让墨多多帮助她的机会,才让他们最后走到了一起。
婷婷笑笑,没再说什么。女孩子们闹了一会儿,也忘记了刚才那番话,热热闹闹地凑到了一块儿,讨论自己的大学生活,交流自己的口红色号包包牌子。婷婷安静地坐在一旁喝椰子汁。白色的熟悉的味道,她眯着眼想起她最为快乐也最为得意的那段时光。从此之后再没有哪一个时间段的她是那么张扬那么肆无忌惮地快乐了,像是世界上最好的阳光都在那时候被他们收集起来了。
婷婷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墨多多的模样。尚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头发乌黑,眼神明亮。他和她坐了整整四年的同桌,在班上他们可是唯一的一对即使换了好几次任课老师后依然巍然不动的同桌。考试是墨多多最头疼的事情,每当遇到他不会的题,他都会下意识地转起手中的笔,转得飞快,连影子都让人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婷婷做卷子总是很快,她也明白做完卷子后应该认真检查,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偷偷往墨多多那边瞟,次数多到老师不得不咳嗽几声提醒她。她赶紧收回眼神,但心里痒痒的,就好似有一只小猫在挠。
墨多多下课后是不安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他总是会窜出去,大多时候他都和扶幽、虎鲨在一起,三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还十分诡异,直教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合谋干什么坏事。婷婷每次走过去时三个人都会迅速分开,讪讪地迎上婷婷怀疑的目光,然后在婷婷跺脚和训斥的声音中低着头认错。
下课之后他们是很少交流的,所以婷婷常希望课的时间再长点,课堂测试再多点。这样多多戳她的频率就会变高,而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做出鄙视的表情然后再悄悄告诉他答案。
冒险是他们关系最密切的时候,而婷婷也可以在她心跳加快时对自己说自己不过是紧张接下来的未知罢了。但她清楚地知道,黑暗中多多的身体贴近她,他的呼吸轻轻地吐在她的手臂上时,她的心跳快得仿佛操控者失了控。失去了视觉后人的其余四感会更敏感,但她的听感、嗅感、触感都集中到了一人身上,好似其余的人和事统统消失,只有他们处在这漫长的、无尽的漠漠黑暗中。婷婷感受到欣喜,那种快乐充盈着她的心腔,令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即使接下来还要面对很多很多的挑战,很多很多的困难,但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勇气让婷婷战栗的双腿坚定地站直,并在心里喊出“我不怕!”
很长一段时间婷婷一直为自己能够在危机关头飞速解题的本领自豪。其他人稍微感受到一点压力,脑子就立刻卡壳,即使是简单的1+1也要磕磕绊绊才说得出来。而她不同。情势越紧张,危机越严重,她脑子转得越快,与此同时她感觉一股强烈的激动攥住她的身体,热血冲上脑袋,而她的脑袋忽忽地转啊转,三下五除二就把题目算出来了。查理常常会赞扬她的临危不乱,多多也会站在旁边煞有其事地点头,她感觉心头的小花儿一下子就开始随风飘摆。
唯有一次除外。在一次冒险中他们不慎落入了幕后黑手的圈套。他们拼尽全力摆脱了黑衣人的抓捕,终于躲到了电梯里,但是却看见墙上的机关发出冷冷的光,而不远处黑衣人的身影在渐渐逼近。婷婷盯着那个机关,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再轻松不过的三角函数。正当她准备集中精力开始心算时,墨多多拉着虎鲨一起窜到了电梯门前,一个矮小一个高大的身影将电梯门堵得严严实实。婷婷愕然回首,墨多多扭过头焦急地说:“婷婷扶幽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我和虎鲨负责把他挡住!”婷婷迅速回过头,她知道此刻只有尽快解开机关,让电梯关闭并上升,才是最好的做法。但不知为何她总隐隐感到不安。旁边的扶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机关,嘴唇上下翻动,默默呢喃着什么,显然在计算中。
正当婷婷算到最后一步时,黑衣人已经来到了电梯前。她听到虎鲨的怒吼,听见墨多多将黑衣人的衣领撕裂的声音,还听见身体撞到地上的碰撞声。但她不敢回头,她咬紧牙关,脑海中一行又一行的数字交织在一起,她努力在里面辨别出她所寻找的那一个和接下来的那一个。在她终于解开机关并准备伸手去移动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墨多多的惨叫声。
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思索就扭过头去,眼神直直撞上黑衣人正把匕首扎入墨多多的肩膀。她感觉呼吸被扼住,心跳停止,热血涌上她的指尖,脑子一下变得空白。
“婷婷!我们要赶快解开机关!”扶幽抓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扭了回去。婷婷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终于对上焦距后看见扶幽担忧的表情,她停滞的思绪忽然开始流动。
她要解开机关。
不是马上,是现在、现在。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扳下其中一个手柄。
虎鲨一脚踢开黑衣人,将墨多多猛地拉入电梯内,并顺手操起他们先前捡到的一根木棍,没头没脑地往黑衣人身上猛砸。电梯门缓缓关闭,虎鲨将木棍插到电梯门缝隙间,狠狠地一戳,正中黑衣人两眼之间,然后迅速抽手。在黑衣人不甘心的嚎叫中,门关拢,电梯缓缓上升。
婷婷没有给自己缓口气的时间,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多多身边。多多瘫坐在电梯门边,胸膛剧烈地起伏,匕首在之前被虎鲨拉入电梯时脱落,落在他的手旁。婷婷看着那把沾血的匕首心里发慌,在多多阻止她之前飞快地拿起它扔到离多多最远的地方。
黑衣人下手极狠,像是想要废掉多多的这边肩膀,婷婷看着那个伤口胆战心惊,血像是流不尽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染透了多多右半边肩膀旁的衣服。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多多面前,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眼泪像是凝固了一般,卡在眼眶间流不出来,令人感到疼痛。
一时之间电梯里一片缄默,就连查理看到这狰狞的伤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墨多多却成了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他挤出一个笑容,伸出左胳膊放在婷婷的手腕上,说:“我没事的。”
“我没事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竭力想让他们相信。
婷婷木木地点头,视线又在他的伤口上游离,多多半假半真地抱怨:“早知道多带件外套把它遮起来了啊,省得让你们看到了担心。”
这话却像是触动了婷婷内心的开关,她的眼泪一下子刹不住脚步,几秒间就流满了整张脸。多多看着满脸是泪的婷婷,表情无奈,他抬手把她的眼泪擦掉。但婷婷的眼泪却好像流得更凶了。
“女孩子就是麻烦。”多多抱怨,全然不顾婷婷就在他的面前。
“找死啊你!”婷婷下意识地一个爆栗敲过来。多多用左胳膊护住头:“饶命啊婷大人!”
她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才是墨多多啊。即使受伤也在笑的墨多多。即使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依然能够坦坦荡荡踏出第一步的墨多多。
她所喜欢的墨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