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多是如此，瞧着占便宜的大都是吃暗亏，明面上倒霉的，实则背地里偷着乐，关伯渠借参我把他的名号给叫亮了，谁不说他一身忠骨，我倒是成了小人佞臣，好在祖宗们的名声还够我再败坏败坏，议论微词者甚，也不过是说个好竹出歹笋罢了】
【南书房散出来晃悠着往外去，前脚踏出隆宗门，后脚就跟人绊一处去，我俩手忙脚乱，两旁的侍卫们跟着扶更乱，好容易都站稳了脚，扶正帽檐，吧嗒嘴道】
嘿呦韩大人哎，您可没怎么着吧，我这没轻没重的，碰着哪了您可说

（今日廷议，原说的是漕运总督吉勒纳之事，谁知风向突变，御史关伯渠语出惊人，当廷狠参公孙大人一本，竟是连我都事先不知晓。本来嘛，管漕运是一项肥差，谁跟那位置沾边儿，难免不惹风言风语，不过要说公孙大人跟落海身亡的吉勒纳狼狈为奸，我还不大信，除非他家祠堂叫他拆了去。）
（倒不是我心里帮着公孙大人，而是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绕开我，关伯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还得瞧瞧，平日里怎么不见他有这等硬脾气。正一路低头思忖着，也没注意自个儿走到了哪儿，一头跟人撞到一起，四下乱哄哄。）
原来是公孙大人，我身子骨硬朗，碰着点儿也无妨，倒是您，没事吧？

【行立坐卧怎么来，擎小儿有人把着手脚的教，可惜我天生不是那块循规蹈矩的料，挨着凳子坐下还能转一会儿，一旦甩开膀子走起来，就跟那螃蟹八个爪一样，好横着路的往前挪，但在宫中到底收敛，缩着肩膀也能撞着人，那是眼神不大好】
甭介，您年岁长我一大截，哪敢跟您这装相，皮实的紧，一顿还得三碗饭
【朝上的老人是一天比一天的老，尤其回来后听家里人说现在老大人们吃山参的吃山参，拄拐杖的拄拐杖，更是庆幸好在我年轻底子厚，仍然能蹦跶】
今儿太阳忒晃眼，我刚才一抬眼的功夫，叫日光给刺了一抹黑

您记岔了吧，哪能一大截呢，瞧您这记性。
（入仕虽走的文官道儿，可到底有习武的底子在，别说身子骨硬朗，反应也比一般人快不少，搭把手立马就能站稳咯，头上的顶戴也不带歪一歪。要不是刚才我闷头想心事儿，又怎会跟公孙大人撞个正着，不过有道是，冤家路窄……咳，我想啥呢。）
那胃口真好，我倒一直跟从前一样，两碗饭配六个菜，完了再去院子里比划一套拳。
（抬头瞧一眼天上背黑锅的火伞）哎，抹黑这事儿，连这太阳也来凑一脚。

【年纪小的好往大了说，年纪大的好往小了认，场景很是眼熟，大哥就爱这么着和我辩，一如在家和大哥打嘴上架时适时闭嘴，老小老小陪着他们玩就是，想起三日前京郊跑马才猎到的两只花鹿，识趣的把此话隐下，赞道】
厉害厉害，您果然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寒暄一二后本当该往哪往哪去，转念想到差点了忘了一茬，砸吧砸吧嘴】
离天近的地方离太阳也就近，离的近了日头就毒，我不比京里的大人们，又会保养又会瞧天儿，我在外惯了，素日没有擎伞的习惯，冷不防教日头一晃，还真晕

（一听矍铄二字心里就不大高兴，年轻人这么称道倒也罢了，可从公孙大人口中说来，却似把个耄耋的帽子扣在我头上，自个儿在一旁乐呵。罢了罢了，他难得回京述职，一年也见不上一面，何况这回还摊上这么大一麻烦，我就让让他，不同他计较。低头拍整官袍，见刚刚那一下子没在袍子上弄出皱印来，才又抬起眼来。）
太阳打东边儿升起、西边儿落下，谁的头顶都有离得近的时候，都是轮回。虽说大人在外，我在京城，可咱俩一样都是替天办事，天意难测，擎不擎伞又有何区别，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念是在隆宗门，没把嗓门敞开来说，小前儿争胜负看谁的调门高，大了才知道，底气不足的才在音量上找补，越是心头冒黑水的，声音越是寻常。仔细琢磨，认真摇头】
我说不是这个理儿
【虽说谁人背后无人参，但被当廷指着鼻子骂不说给自己跌份儿，给家里也失门面，到底是不大好看，半真半假心头窝着火，不过假火是对着关伯渠，真火是对着背后生事的。低头抿了抿袖口，负手笑道】
我这样没学过看天擎伞的被日头晃了有情可原，知道是什么天儿，平日又是惯擎伞的，反倒是把伞丢了任日头晒，您说他是傻呢，还是在玩沽名钓誉那一套呢

（好嘛，我心道要让让他，他倒一点儿面子也不留给我，直接摇头否认。一口气没呼顺，低低咳嗽一声，今日的太阳果真晃眼，照得人没了脾气。）
（不过话说回来，为官数十载，任谁惹了这身麻烦，当廷丢面子，心情都不虞。皇上虽将关伯渠官降三等，可朝中风言风语由来已久，又有几人真的认为是御史污参，即便是看热闹，也不嫌事儿大。）
大人说的是御史参您的事儿吧，咱就别再拿伞啊天啊的来比喻了，越说越晃眼。

【人皆非圣贤，却都是小人之腹，挑旁人的好难，想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太容易，闹不好还能挑出根虎骨。是常年在外不假，但与京官们的交道从来只多不少，于言官们更是相熟，都是什么凑性再知道不过。点头慨叹道】
诶，我就喜欢韩大人这样快人快语的
【话挑明了不用再周旋，抬手指了指隆宗门的匾】
我公孙颋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直，也是出了名的坏，今儿就是在这皇城禁地，有些话我既敢说就不怕宣扬到皇上的耳朵里，您还别说，我就是对关伯渠不满，对位上的左都御史们有意见，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自打老一辈的走了，接任的都是什么东西，我瞧着都察院的风气是越发的怠惰了，正经事不做，尽干些捕风捉影的把戏

（扶了扶头上顶戴，把日头遮挡严实，再杵这儿干周旋，一把身子骨只怕晒中暑。）您客气。
（目光摆正了瞧向公孙大人，心想他那脾气确实又直又坏，得罪个百八十人真都不算奇怪，自个儿倒也知道，也就我脾气好，能相安无事几十年。）
关伯渠为何参您，为何不参别的大人，您心里该比我有数，您若不服气，大可在廷上与他对峙，都察院里其他人如何、风气又如何，不是您一句话就能定性的。
（都察院干的就是参劾之事，要说得罪人，也不比公孙少，笑笑再续。）皇上不也准您自辩，何苦这一肚子火气朝着整个都察院撒，莫非您是想把我这个升来升去都还只是右都御史的人，一块儿骂进去？

【出身书香门第，听的念的是圣贤书，可擎小就对侠义上心，一心想着仗剑江湖，梦想才萌出个小芽，不无意外的被父亲一巴掌拍灭，官是做了，脾气秉性难改，比之兄弟们少了温文书气，更多如雷似火。顿手道】
甭介，他怎么想起来参我，我还真没那个数，我是历来只管做事，笔杆子嘴皮子都不灵便，幸在皇上圣明，乾纲独断
【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嘿呦一声】我还特意点了是您上头那两位，您怎么还赶着把自己个儿往里头折呐？
【负手嗤笑】都察院怎么着我可没那个胆儿说，您甭给我扣帽子，我在外头久了，和京中部衙都生份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状，不过话说回来，见微知著，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言官的清名

（笔杆子嘴皮子不灵便，这话也亏他好意思说，哪回碰上他，我不得说的口干舌燥，没来由的突然心生几分幸灾乐祸来，先甭管关伯渠为何参他，至少那人干了一件我想干却没干的事儿。）
（两手交叠，挺直了身，朝着乾清宫方向极目远眺，琉璃瓦重檐攒顶，在日头下好似鎏了一层金，熠熠生辉。）您脾气是出了名的直、出了名的坏，都察院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可都是您说的？
（不过听他特意把我从骂辞里摘出来，倒也不气了，与其在这儿为了都察院风气同他争个高下，还不如回去查查清楚这事儿究竟怎么来的，公孙颋有罪没罪，我信与不信都不重要，是非曲直，总查得出来。）
您也甭撒气了，我也不给您扣什么帽子，回头咱该干嘛干嘛，至于那谁是不是老鼠屎，一查便知，您的事儿啊，也迟早有定论。

【早两年和御史们的关系不错，也知道他们是瞧谁的面，纵使看我再不顺眼，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树倒猢狲散，新朝换旧人，若没大哥还在京中镇着，轮不到我授意关伯渠，早多少年参劾的折子就能把御书房的御案给盖了。玩笑着叹口气，眯缝着眼瞅瞅天】
得嘞，您这是当我公孙颋真干了暴厉恣睢、虎饱鸱咽的事，跟我这扯定论？
【敛去面上嗤意，再不中听的话都能当吉祥话听下去，何况不过两句云里雾里的磕，宫里的甬路狭长，一眼瞧不着头，收回目光，复用手背又拍了拍他肩侧】
查我的差事没交到您手上，什么定论也跟您这不搭嘎，您呢，就趁着这会儿的闲功夫，赶紧让那俩熊将挪挪窝，要么我那句将熊熊一个的话，就真得应验喽

您干过没干过，不归我说，结论自有天定。
（曲起一条胳膊，食指朝上指指。）我查我都察院的人，可没工夫查您，您的事儿有别人管，我呢，看在咱多年共事的情分上，您跟我这儿撒气，也不跟您计较，还想劝慰您两句，不过这一番好意，也没看出来您受用。
走咯，您保重。（偏头瞧瞧肩头，抬手捋平衣褶，转过身来面向朝人一拱手，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