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多年，背地里让多少人骂了多少回早不可计，不过让当廷指着鼻子数落，即便是最张扬不可一世时也没有过，虽说是受了自己的主意，是正八经的找骂，但看关伯渠还是两眼冒火，满心找个机会敲他闷棍。一面正事一面闹着，不想才离了家没多会儿功夫，菜园子让人给踏了，从宫里回来时气还没消，耐着性子听那些幕僚高谈阔论，忍不住出言打断】
哥！弟弟这有点事和你说
【打从能进出大书房就没干过这事，父亲要是还活着，瞧我现在的德性，非得大耳刮子擂上来。话出口收不回，转头对正唾沫横飞的那位挤出个似笑非笑，口气即是和蔼】
我瞧你们也都说累了，什么事不在一时半刻，仍需从长计议，那头备了热茶点心，都先去颠颠，养起精神再接着来说
【说罢看向大哥，请示他的意思】

【前些年风调雨顺，无甚过多的水旱之弊，近些年却是少了顺风顺水，连着政局动荡，已然是多事之秋，漕运总督吉勒纳押送漕粮由海运入京，在山东靖海湾触了礁，却被御史施兴参了个中饱私囊，畏罪自戕。前波未平，后波又有那上海船厂的船工起义，又折了个苏松督粮道，到底是那地界，难免波及，事关自家六弟，便需另一番思量，大书房议事，正听底下夸夸其谈，却被老六出言打断，有些纳罕，随即瞧着噤声的一众，到底摆摆手】
先到这吧，都先下去歇歇
【老六性子活，却是鲜少有这么耐不住性子的，瞧着屋里的旁人一一避让出去，这才瞧人笑道】
被关伯渠说的，沉不住气了？

【门生幕僚平时好吃好喝大好处的养着，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就得为我所用，说的是头头是道，搁平时耐着心性听下去也就罢了，今儿正烦着，哪容得他们没完没了，随着碍事的都退下去，嗤哼道】
他算老几，不是我教他去参，再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张嘴
【心情不愉确实有关伯渠的因在，但绝不肯认，在大哥面前争个面，以防显的太过小气。一言带过不提，转话道】
是上海船厂的事，我才出来多少功夫，那头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出来，一群酒囊饭袋，尽给我找事！

【自己是事先知那来龙去脉，知道关伯渠这戏唱的哪处源在何处，饶是如此，今儿个瞧他那阵仗，亦是少不得有些怔愣，实似是将那假戏往真了做，有模有样不说，连着抑扬顿挫都是全乎，险些便要疑了这人，是不是同老六存了旧隙，笑着顺其手边茶盏，握在手】
倒是不敢张嘴，不过他在你这借了胆儿，张了嘴，却是个敢往外蹦话的
【依着老六的性子，只近那舒坦自在的，少有给自己寻憋屈的。今儿个瞧他吃瘪，忍不住便想多揶揄几句，听了后言，挑了眉峰】
这档口出这事儿，确是糟心

【不怕门前闹事，就怕后院起火，措手不及才是最麻烦的，按说几个不上台面的闹闹事，压下去也便没了，偏生齐九思搭进去了，好歹是个正八经的朝廷命官，那头贵州的事余音未消，上下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针别大的毛病这会儿也变成了天大】
麻烦是麻烦了些，但糟心的岂是这桩
【抬手在眉心处按了按，抬头看向大哥，轻叹了口气】
吉勒纳的案子您查，上海船厂的事我去，咱兄弟两个一个也没闲着，您在刑部，我是总督，这么安排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倒也都说的过去，可要是再深究多想——
【话顿了顿，自嘲笑道】当真是皇恩浩荡

【多事之秋，前头事儿未落定，紧随便又添柴加火，是生怕这火生不旺盛，人心不安生了，便人人也别想得安身，打吉勒纳漕运触礁，便未得消停，台面上瞧无甚大风浪，可这波澜可都在里头翻涌，保不齐什么时候能掀出个大的，人心各异，揣摩不得，不经意间眉头一拧便是一个褶皱】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从古至今都是这话，论起人心，还是这上头的最难说，只能接着

【阖家老小俱受皇恩深矣，但身经四朝更迭，君臣早只有义而无情分，讽道】
如此君恩，当真教人难以生受
【口出大逆之言，因是在家不怕隔墙有耳，老早就腻烦了眼下的处境，若非还有家小在，还有公孙百年的声名，早撂挑子豁出去，大不了一条性命而已，此等忤逆念头时不时闪现，但即便是对着大哥，也绝不敢吐露一字半句。沉吐气道】
吉勒纳的案子举朝文武都盯着，查不出不对不成，查出大不对也不成，让大哥为难了

【世间事儿便无十全十美，得了甜头，必然也需付些苦头，空口白话说起来易，事先能当个明白诸葛，真若是临到身前，有几个乐意为蜜饯受腹剑，官场便是如此，顶着顶戴，踩着皂靴，人前风光，人后却另一番情绪，这些年谨饬惯了，端茶的手一顿】
我这倒好，再外可莫妄言
【对老六是即放心又不放心，知他虽时有跳脱却仍是有分寸，可终究还是免不得多叮嘱，茶香往面上扑，连带着腾着的热气儿，放下手里茶盏笑道】
知道大哥为难，下次回可要多孝顺些毛峰，我只喜你带回来的。放心，活了大半辈子，总还有些招架能耐

【之前借着酒劲儿发泄过，半是肺腑实言，半是酒后乱语，但如今的形式倒非是我杞人忧天，若说大哥去查吉勒纳的案子无可厚非，我即刻归任也在情理之中，但非要再添个诚王、四贝勒，怎么看都像是在画蛇添足】
说到底还是应了弟弟头前的话，咱们在怎么赤胆忠心，仍有人不放心，不过是几个杂碎惹的小乱，齐九思是命不好赶上了，哪里用的着请位和硕亲王，再请位皇子
【每每想到此心头便极为不畅快，哪里是去做副手的，分明是要俩人架着我，明里暗里两样钦差，鄙笑道】
我倒要看看，他俩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甭再水土不服，落下什么病根

【避重就轻，避难就易乃人之本性，即是裹了人皮，自亦是不外乎，只世间事儿本便不可随心所欲，多是避无可避，即是如此倒不如坦然相迎，总好过失了先机，更是但凡涉及朝廷，人同事儿皆需多几分思量，这等查好不是，查不好亦不是的差事，向来都是烫手山芋，听着老六牢骚，倒是未反驳，说来寒心，却由不得糊弄自己，再听后言禁不住一笑，没几句便显出本性】
你啊你，哪儿亏了，嘴上也定然亏不得。
【话罢却是敛了笑】大哥知你向来是个不缺主意的，以往也未与你劳神操心，可这档口，不比以往，还需四平八稳
，若是来一出沛公舞剑，可要避着些锋芒

【独处一方习惯，再有君臣之别，哪里习惯旁人指手画脚，如是心服口服之人也便罢了，小小皇子才蹿出个，京师的大门没迈出过几回，凭何来左右我，偶有心生寒意，饶是再克勤克慎又如何，仍是抵不过非我一族，垂眼收敛神色】
外头的事您甭挂心，这些年过来了，风浪大小也都经过，不至在这种小阴沟里翻船，倒是家里这您还得多经几分心，吉勒纳的案子纵使与那位无关，弟弟忖度和家里这总要有几分关联
【场面上不忌小人之心，最傻是有君子之腹，前情也好现事也罢，桩桩件件摆明没那么简单】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方插手，罪了多大的过在里面，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边是吉勒纳触礁，一边上海船厂闹事，两边是哪个都闲不来，老六那自己操再多的心，说来也添不了多大的助力，反倒是碍着其手脚，倒不如一个外一个内，哪边都稳妥了，便是各自最大的助力，自小长一起，自是暗相契合】
好，外头的事儿我不挂心，家里的事儿你也只管放心，吉勒纳的案子再棘手，再错综，也总有应对
【如今是多事之秋，纵是未出这些事端，也容不得**大意，擎了茶盏，润润嗓子】遑论哪方圣神，又是存了什么心思，反正是未按好心，见招拆招吧

【事不是今时今日突来的，早是日积月累，不过从前只顾安享天平，既来之则安之的度日，即便有所察觉，最后也败在一“懒”字上，大哥心性良善不假，可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无需担心他摆不平家里的事，倒是得担心自个儿这别再给他招事】
有句话不是弟弟该嘱咐您的，不过怕您心软，多嘴说一句
【如道实言多半要惹他几句骂，可就如前言所说，不特意说一句，真有那一天的时候大哥必要犹疑不决，笑道】
咱兄弟们擎小儿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家国道，但国不国的另说，家是放在首位的，情势不如人身不由己，实在是没法儿的那天您别心慈手软，弟弟这些年福没少享，您是当家人，该舍的舍，该保的才能保的住

【树有枯枝，族大有乞儿，好在胤德堂至今到了岇哥儿那辈也不过六代的传承，更是秉持祖训，谨记庶虐乱家，向来都是兄友弟恭，没那些腌脏心机，读了圣贤书未读出穷酸迂腐，却也是未失了根本，自己没一个娘胎出的同胞亲兄弟，便将几个弟弟都视为同胞，有些话不爱听，也不爱寻思，可是真到那时候，却是免不得困苦，辅车相依，如何舍，盯着人半晌未言语，免不得面色阴沉，随即长吁口气】
最好没那时候，莫当仅舍了自己，便可洒脱超逸，唇亡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