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Black
在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前,凯恩没有喝过酒。
没有喝过,因为不应该喝。暗杀者需要冷静清醒的头脑,迅捷的动作。酒精影响人的判断力。况且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那时还不算完全成年,即便教团对帝国的法律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没有喝过,也没有想要喝过。酒,美食,服饰,伴侣。一切都与任务无关,因此也与他无关。就连休息都是有目的性的——按小时计算睡眠,严格规划进食内容,让身体随时处于可上阵的状态。这是一个暗杀者的职业素养,即使教团上下有不少人为此开过他的玩笑。他回想起费罗赛普妮戏谑的笑容,回想起她慵懒的声音。“人生要多找点乐子”,她说。
如果在找乐子的过程中没能获得快乐,那乐子就不是乐子。他如此回答,费罗赛普妮摆了个鬼脸,然后离开。
那是曾经的他与曾经的费罗赛普妮的故事。现在他知道组成他身体的细胞早就脱离了需要考虑成年与否的范畴。现在他知道他本从来不用关心什么睡眠饮食因为他可以刀枪不入。现在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现在他知道包括教团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利用他。现在他知道唯一愿意对他好的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现如今他拥有了寻找快乐的能力了,凯恩想。他开始喝酒。却不是因为应该喝,也不是因为想要喝。他只是需要去做这件事,仿佛如果不做些改变的话,圣女对他生活的影响就将不复存在一样。
鑫迪坐在他的对面——是的,他不仅在喝酒,而且在和圣女的精灵护卫骑士一起喝酒——金发乱糟糟地在脑后扎成一束,面色憔悴。他看上去有些醉了,半伏在桌上捏着玻璃杯,里面的液体随着动作而摇晃。
“所以这就是整个故事。黑暗神被吸收了,始作俑者和生死不明的圣女一起不知所踪。贝伦多逃跑了。卡娜和你一起被传送到了精神世界,你出来了,她没有。”
凯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为骑士感到有些抱歉——又一种也许来自于圣女的情感。鑫迪或许曾经是一个烦人的死脑筋,或许现在也是,但说到底,他们不是仇敌。至少当他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原因找到精灵骑士,全数告诉他事情真相后,在鑫迪脸上出现的可怕表情是毫不虚假的,紧跟着的那一拳也是。他从来真诚,这已足够让凯恩信任他。
然后他们开始一起喝酒,作为世上剩下的唯二两个还在担心圣女的人的惺惺相惜。
“说到底,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护卫骑士。”金发男人继续说,“我毫无用处,对一切都不知情。我只是在不停地找她,找她,找她,然后,啪,圣女不见了。可能死了。即使没有,也相差无几。”
“你尽力了。”
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道歉,后悔,自责,或者干巴巴地安慰对方。凯恩喝下酒,使它像火一样烧过他的食道进入胃部。没有让人头脑发晕的感觉。没有**精神的效果。黑暗神的躯体可以治愈一切伤口和病症,当然也包括一些酒后不适。
现在圣女不在他身边了。他永远是清醒的。他曾经对此梦寐以求。
鑫迪垂下眼,没有叹气,没有发怒,没有哭泣。
“也许是我的错,也许是你的错,也许都不是。”他说,“也许是一个机会。比起在当场被你的哥哥砍死更好。”
“凯萨尔。”
“比起在当场被凯萨尔砍死更好。人得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我不知道。”凯恩说,“有些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这个世界会更好些。”
鑫迪沉默了一会儿。
“你很痛苦,凯恩。你……不,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笔直地盯着暗杀者,目光锐利地像是他腰间的双剑,但又不带什么威胁性,“你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凯恩说,“没什么重要的。”
鑫迪的视线没有移动。凯恩回望回去,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骑士妥协了。
“你可以不说。这没关系,我们都有隐私。无论如何,我只知道有些人如果不存在的话,圣女会远没有现在这么快乐。”
“……我很抱歉。然后谢谢你。”
“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能做些改变。”鑫迪喝干了杯里的酒,把玻璃杯摆在桌子上,“我要去一趟湖边找找线索,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事。”
一切还没有结束。凯萨尔说,一切刚刚开始。
他点点头。“祝你好运,骑士。”凯恩说。
“也祝你好运,暗杀者。”
鑫迪站起身,向他行了个简短的礼,在桌上留下一个银币,然后缓慢地走出了酒馆。他依旧显得精神不振,但凯恩能从他身上看到昔日那个强大而挺立的护卫骑士的影子。
暗杀者从衣袋里掏出同样的一个银币搁在桌上,套上斗篷的兜帽,无声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