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指挥家有十足的把握能指挥一只乐队完美地演奏这首乐曲,也很少有大提琴家敢于保证自己每次演奏都能把这首乐曲想要表达的感情表现到极致——但偏偏奥克塔维亚就是这样一个可遇不可求的鬼才。指挥家们总会发现,在排练《风华波尔卡》时,奥克塔维亚似乎总是并不需要太多的指导,却总能在寥寥几次排练之间,便把那种深植于骨子中的骄傲、那种对于过去美好时光的感怀、那种对于今时不复往日之强壮的微微叹息和那种并没有随成熟和睿智而消磨的热情和朝气,完美地融合在每个指挥家的风格之中——而且似乎其他大提琴手在她的带领下很快就能找到状态,但一旦没了她,整个大提琴声部便像是一群被狼群冲散的野牛,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力度和气势,仿佛丢掉了灵魂。
甚至,就连许多指挥家自己,以及其他大提琴手都很难搞清楚为什么奥克塔维亚能够把《风华波尔卡》演奏得如此入木三分。或许是她那把更大的力度爆发在更短触弦时间内的发力方式?或许是她在演奏时那为了保持优雅,几乎全身都在因努力地克制着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肢体语言?又或许,是因为奥克塔维亚本身就是在以新潮的情感、活力和演奏方式,奏着一种看似有点过时而怀旧的乐器......这在隐隐之间与小福音.圣礼想要描述的老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同步,一种情感上的同步。
无论是指挥还是乐团的其他成员,在排练《风华波尔卡》时总会有一种事半功倍的感觉——甚至有时,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都会有些怀疑到底自己还是不是这个乐团的主角了,因为在《风华波尔卡》中,整个交响乐团情感的带动者和大多数亮点的主角,听起来都更像是奥克塔维亚这个首席大提琴手,而非其他乐曲中本应带领整个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自己,假如不是因为他的第一小提琴仍然牢牢紧握着节奏和音准的绝对话语权,他甚至会以为这首乐曲根本就是首大提琴协奏曲——也难怪在奥克塔维亚还在乐团担任首席大提琴手时,《风华波尔卡》会那样风靡一时。
不过现在,所有这些事情都已经和奥克塔维亚没有关系了。作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奥克塔维亚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追求的事情了:作为坎特洛特爱乐乐团最重要的成员之一,她在每一次足以记入史书的演出中都留下了自己的和弦;而作为独立的大提琴艺术家,无数经由她谱写和改编的乐谱,也已经由她那一次次独立的演出和一张张批量发行的唱片流入了亿万音乐爱好者的心田。奥克塔维亚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她向来相信生活也应当是一种艺术,当然她也有着一切的理由,去把之前花在音乐艺术中的时间和精力,转移到探索生活的艺术——这一门她之前一直太过忙碌以至于无法全心探求的艺术上。事实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而这也正是奥克塔维亚选择在这样一个艺术家的黄金年龄却反而引退的原因。
奥克塔维亚天生好静,她不喜欢太多的小马打扰她的生活。尽管诚实地说,这个时代的年轻小马已经不像奥克塔维亚年轻的时候那样如此热衷于交响乐那藏于高格调之下的唯美、平静和华丽,但是奥克塔维亚在那风华正茂时取得的成就,还是不免会让不少小马在坎特洛特的街头认出奥克塔维亚。奥克塔维亚确实很爱她和乐团的追随者们,也很愿意和他们相处,但是不得不承认,应付太多的乐迷也并不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任务。
为了避免这样的困境,奥克塔维亚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家乡——小马谷,相比之下,这是一座更为宁静的小镇——和她一生中的挚爱维尼尔住在一起。尽管听起来,和一个狂躁的现代流行电子乐混音师一起住在乡间一座并不是很起眼的小房子里,和奥克塔维亚的艺术身份相比绝对不是一件十分“艺术”的事情,但是奥克塔维亚并不在乎这些。在她看来,艺术并非取决于生活在什么环境下,有着怎样充裕的物质条件或者怎样响亮的名声,而是取决于是否能够保持一个艺术的心态,和一个能够与自己互相懂得彼此艺术的小马。
这处居所虽然并没有华丽的装饰和优越的条件,却没有坎特洛特那皇城之下、尘世之间的喧闹,这可以帮助奥克塔维亚保持一颗如止水般恬静的心,这是艺术所必须的要点之一;而维尼尔呢,虽然她的音乐风格和奥克塔维亚截然不同,一个喧闹、一个宁静,一个通俗、一个高雅,但她和奥克塔维亚完全可以理解彼此的音乐之中隐含的深意和美妙——这一切,对于艺术来说已经足够了,或者更甚一步说,简直可以堪称完美。
奥克塔维亚对于宁静确实是有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追求的,但话虽这么说,假如是环境过于宁静,甚至于有点寂寞的时候,奥克塔维亚也是会有一点吃不消的:没错,艺术的确需要宁静的氛围,但艺术也同样需要灵感,而灵感是离不开和他马的交流与接触的。
白天没有维尼尔陪伴,而奥克塔维亚在乐团的好朋友们又都在坎特洛特抽不开身。因此,奥克塔维亚在百无聊赖之时,便很喜欢独自一马在小马谷那独具特色的小街巷里转一转,时不时在路边的小摊买点生活必需品,或者在剧院里看看戏什么的:一是体验在市井之中的生活,二是和各种各样的小马打交道。前者是因为生活的艺术绝不止在家里做做饭、刷刷碗、打扫打扫房子,在家门之外,邻里之间的和睦相处,柴米油盐的货比三家,以及在常规的生活之外增加的一点小情调,都是生活中绝不可或缺的部分;而后者则是因为,艺术就是这样,当你见遍了别的小马是如何将生活变成艺术时,自己的生活也自然会变得艺术起来——这就和奥克塔维亚的大提琴艺术以及其他所有艺术一样,在学习和借鉴中博采众长,在实践和练习中推陈出新,便自然能一步步接近炉火纯青的境界。
别看奥克塔维亚在家里时这么喜静,出了家门,上了街巷,她热起心来那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每逢哪家来了喜事抑或是起了纠纷,奥克塔维亚总会想办法去掺和掺和,既是为了在百无聊赖间找点热闹凑凑,也是为了趁机获得点难得的艺术灵感——您别说,有些事情还真就得让奥克塔维亚这样的艺术家“掺和掺和”才行,别的小马还真没这个本事。
就比方说那回的事儿吧。那是个不错的下午,抬头是万里无云万里天,低头是百花争芳百花艳,再加上镇西巷南口那家半是咖啡厅半是剧院的小馆子正好有小马谷音乐学院——也正是奥克塔维亚在来到坎特洛特之前学习基础音律的地方——一下午的专场演出,这诸多的情况凑在一起,奥克塔维亚不出门的话,恐怕都有点对不起这么巧的机缘了。
艳红色的领结系在颈口,灰黑色的鬃发盘好发髻,奥克塔维亚并没有做太多过于华而不实的装饰,却足以让自己看起来干净而整洁,便就这么飒然来到了南口的这家小咖啡厅剧院。花几个比特币的价钱,泡一杯香浓的红茶,又找了个一层靠前的茶座,这一下午的美好时光,不出意外便会在台上的小马那略显生疏的乐声和台下躁动却并不喧闹的氛围中度过。
“呦呵~塔维亚!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你也是来看孩子们的演出吗?”
在街头巷尾永远不乏能够认出来奥克塔维亚的小马,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坎特洛特爱乐乐团的追随者们,他们并不都像今天这位来者一样与她如此熟络——糖糖,这个住在镇西巷北口的米白毛色陆马,是奥克塔维亚的老邻居和最好的老朋友之一。她们儿时就已经相识了,那时奥克塔维亚还在小马谷音乐学院进修,她最好的朋友——也是糖糖今天的伴侣——天琴心弦,在那时经常蹿逗着大家一起出去玩,而糖糖又正好就住在奥克塔维亚家的街对面不远,大家这么玩着玩着,自然也就熟悉了。
虽然奥克塔维亚已经在坎特洛特闯荡一遭又载誉归来,但回到了这条老巷子,大家隔了这么久还是如此的亲近,有时奥克塔维亚挺庆幸这一点的。于是她赶忙挥了挥蹄子招呼糖糖坐在了她对面的红木茶椅上,又招呼着服务生给糖糖上一杯意式浓缩,她知道这是糖糖的最爱。
“小马谷音乐学院还是这样马才辈出呢。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和天琴。”服务员拉开了茶椅以便糖糖能够更方便地坐下,这让米白色陆马连忙点头默默感谢了一下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又凑到了桌子前,这才对奥克塔维亚微微一笑道。
“是啊,不过孩子们现在似乎对电子乐有些太过痴迷了。”奥克塔维亚微微嘬了一口刚刚泡好的红茶,亮紫色的眼神中仍然是那样看穿世俗的冷漠,但在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却似乎略略蒙上了一层惋惜的水雾,“到现在的10首曲子中,有4首浩室乐,2首晶片乐,1首弛放乐和1首节奏乐——只剩下两个孩子还在演奏我们那个时代的古典乐了。”
“时代在变迁呀,塔维亚。”糖糖接过了服务员送来的瓷杯,小心地把它连同其中的内容一起放在了古色古香的檀木桌上,这让古朴的木香与现代的咖啡香交汇相融,形成了一股颇有些意思的新奇气味,“毕竟,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年轻小马的世界,他们也有着自己对音乐独特的理解——这和我们拥有世界时是一样的。”
舞台上的小马仍然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和节奏拨弄着蹄中的电吉他,炫目而高昂的音符从飞速震动的琴弦中脱缰而出,跳进了吉他的音箱,跳进了一根根传音的电线,又从扩音器中纵身一跃,就像那狂风暴雨之夜的雨针一般,重重地摔落在小马们的心灵之中——而在小马的心灵还未从前一个雨点的撞击中缓过来之前,下一个雨点很快便带领着那之后倾盆的暴雨汹然袭来,根本不给小马任何喘息之机,就这样持续而猛烈地轰击着小马的感官......似乎这狂躁的极乐即将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一般。
然而任何音乐都不可能会永远地演奏下去。当炫目的拨弦不再颤动,沙哑的嗓音偃旗息鼓,这一场震撼马心的“暴风雨”也终于走到了完结的一刻......小马们伸出蹄子想要再感受一下暴雨的清冽和爽快,却惊讶地发现,之前那不可一世的雨点,早已在重重落地的一刻便消于无形,只留下一地难以清理的水洼,以及被暴雨冲垮的生灵和设施。
奥克塔维亚微微叹了口气:“是啊,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孩子们演奏的也不错,我甚至觉得我和天琴在这么大时都比不上他们的技艺......”
恰在奥克塔维亚说话时,下一名演奏者早已身着耀眼的奇装异服“闪亮登场”,伴随着混音器和电子鼓发出的巨响,一场新的暴雨即将再次降临这家小剧场——于是小马们很快忘记了上一场暴风雨的过程,甚至连上一场暴风雨后的烂摊子都忘掉了,便奋不顾身地冲进了下一场暴雨,贪婪地享受起了这短暂而太过激烈的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