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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同人】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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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47楼2019-02-13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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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不能逃避,若他不看,那这趟的风险便全无意义。于是临归漠强迫自己去看自己的炼狱,少年的惨呼痛吟做衬,他只是看着,双眸无意识瞠大,眼角酸涩生疼,胸腔中像是压了快石板,溺水般的窒息感盘桓于胸口,嗓眼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几乎能尝见自己口中本不该存在的血腥味。可他必须看着,生怕自己漏过什么。
    过往虚影中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他躺在自己的血里,衣衫破烂,浑身血口,可他于昏沉中仍旧咬着牙,浑身筋肉绷得死紧。
    “放他出来吧。”那声音里染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笑意,在孤光的术法下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他耳畔。那本该是结束,临归漠不由自主地松开牙关,却又因那句话呼吸一滞。恐惧与惊惶从心底不可遏制地泛起,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他毛骨悚然,因为,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人听自己的声音总同旁人听见的有些不同,加之梦境失真,是以他从未认出过那竟是他自己的声音!那也就是说,当年于昏沉中救下他性命的,就是他本人!但这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遇见他自己?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他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当年他不过一介蝼蚁,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根本没有这个价值能让人刻意去扮演,难道说,不是对方与自己相似,而是自己原本应当是被塑造成这个人?
    种种猜想在脑中纷乱交杂,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他感到窒息,无意识地张口急喘。
    临归漠自认这一路道光血雨中的所有选择皆出自本心,虽有憾恨愧疚,却从不曾悔过,因那就是他权衡思虑后最可行的选择,所以他利用曾经的朋友、现代家主去谋求自由与性命,所以他骗临清夜生无所依来换自己仇怨得报,所以他豁出命去成全临清夜的遗愿以偿还自己的愧疚。性命、技艺、本心,甚至其他,他出卖起来从无犹疑!可若此生所历皆出自他人引导塑造,那他那些痛苦与愧疚算是什么?他的偿还又该算作什么?如果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某人手中的牵丝傀儡,随对方意雕琢成如今这副模样,而自己却还以为那些端口棱角与平滑凹痕都是自己长的,那自己这一生就未免太过可笑!
    “叮铃叮铃”铃声急响,近乎刺耳,临归漠最后抬头望一眼因为少年昏迷而静止的画面,心脏痉挛似的抽紧。
    伏在桌上的人猛地睁眼,眼中血丝遍布,将那双眼睛染成凶戾的红。临归漠下意识揪紧衣襟急喘,满嘴都是自己齿间的血腥气。孤光看着他暗自心惊,指间下意识扣了个诀,面上却仍维持着属于拜月教祭司的淡漠,“你看见了什么?”
    临归漠合眸用尽全力将呼吸平复,嗓音既沙且哑,“孤光,人,有可能遇见自己么?”
    “常人唯有在死前魂魄离体时,能以魂灵之身看见自己的尸体,若以术法论,幻术最为可能。”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垂眸倒一杯冷茶递给临归漠,指尖泛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冷,“还有一种最不可能的,就是你看见了过去,或未来的自己。


    IP属地:上海55楼2019-02-18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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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或未来的自己?临归漠一口闷了杯中冷茶,心底止不住地泛寒,无论是什么人,对方都有资本掌控自己的生死,如果当真是自己,那“他”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知道些什么?掌控着什么?后颈肌肉无意识地绷紧,他感到颅中一阵阵抽痛,“如果......如果他真是我自己,那我为什么能看见他?”
      “也许只是因为漏洞,也许是因为虚影,时空之事太过虚无缥缈,即便是拜月教,亦无多少记载。”孤光看着临归漠微微发抖的指尖,眸色莫名。
      也就是说,或许是因为时空中的裂隙,“自己”可能于家族中身居高位,那不可能来源于过去,因为他毫无记忆,那么,是来自未来么?可若来自未来,那为何偏要在那时来救他?还是说,他就该在“那个时间”来救自己?临归漠轻喘一声抬起头,勉强冲孤光扯起个笑来,“多谢祭司大人,在下先行告辞。是你要的《化生》拓本。”他起身拽过桌上褡裢,腰间长匕在木凳上磕出细碎的声响,转身向院外走去,竟忘了院中结界,险些一头撞进去被其中恶灵焚魂蚀骨。
      孤光挥袖打开结界目送他远去,摸过搁在桌上的拓本细细翻阅,白纸做底,浓墨绘阵,加之笔触细致工整,《化生》原本中的邪异被抹得干干净净,倒显出几分上古阵图的古朴厚重来。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临归漠的手笔,多半出自那位明司之手,只是如今看来,这拓本再精细亦是无用。但凡是古阵图,绘制之时必然蕴有阵法本身所该具备的“灵”,那位明司再如何精细地还原阵图,本身也不具备丝毫该蕴在阵中的“灵”自然也就制不出另一张《化生》之阵。如此看来,怕是仍需拿到那份原本……孤光将拓本卷在手中敲敲掌心,慢悠悠走进内室。
      “拓本确认过了么?”女声既甜且脆,带着几分空灵,明河立在水镜前,神色间有种隐含傲慢的悲悯。
      “属下已确认无误,只是,绘制拓本之人本身不具灵力,属下以为,仍需拿到原本,方可于您有所助益。”孤光低着头,从姿态到神情都颇为恭敬。
      “你在质疑我?”她大抵是心情不好,孤光猜测多半是养魂术法又没能成功,致使拜月教现任教主语含不耐。
      “属下不敢。”
      “将拓本拿回来便是。”她挥袖灭去水镜,水流失去法术支撑落回银盆,溅起一丛水花,孤光退后半步避开,面色微冷。神龛中的神像,便该好好在神龛中做世人眼里金碧辉煌的念想,若非要走出神龛,且将信徒视若无物,有借何服众?明河自迦若死后沉溺于复生之术,甚至她重启圣湖也不是为了拜月教,而是为了替迦若召魂,眼见着现任教主几近魔怔,孤光有些心生不安。天道守恒,想要得到什么,便得用等价的东西去换,那人命何价?自是唯有以命相抵!若有朝一日当真让她寻着了术法,以心中愿景,如非必要,她不会以身相殉,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如何,怕就不好说了。孤光捻捻指尖,深觉自己是时候该寻条退路了,本就是旁人的生死爱恨,自己去赔命,如何划得来?


      IP属地:上海58楼2019-02-20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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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捧起镂有缠枝莲纹的圆月状盒盖遮住莹光微漾的银盆,理理衣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屋外,屋外飘荡着一丝极淡的死气,他忽然发觉,方才一心想着《化生》竟有些忽略临归漠,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离开时,浑身萦绕的死气,似乎又重了些…...
        此外,这人说的话也有些意思。除去幻术、灵视、易容,若要真正正在地遇见自己,那便只有可能是在时空罅隙中偷得的些许时光。然天道自有其定律,即便落入时空缝隙,天道也不会容忍双方有活着见面的一天。若他们在相遇后,双方仍旧都好好地存在于这世上,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之中,有一人,原本就是个死人!
        孤光悚然一惊,这如何可能?依临归漠方才反应来看,对方绝不可能是普通活死人的模样,一个死人,却与活人一般无二,这有违天道……不,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出于生与死之间,无盛无衰,脱出万物兴衰的轮回,既是长生,亦是永亡。但这也几乎不可为之!若非本身便与衰亡极为接近,根本不可能有成就非生非死之体的可能,这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孤光心下微沉,若当真如此,《化生》这等死而复生之术必然与此人脱不开关系,如此一来,听雪楼那新任楼主将《化生》交予他们,可能,是个会将他们所有人牵涉其中的局,想要利用的,恐怕也不只是拜月教或离殇阁中的一家。孤光忽然有种模糊的预感,若身涉此局,恐怕要连生死都无法自控,当及时抽身,以免殃及池鱼……
        女子着一身月白襦裙,裙边以银丝绣有忍冬,发上簪一对羊脂玉簪,玉质流苏垂至耳际,在风里摇出清脆的响。她面前摆着一套茶具,冰裂纹在天青色的瓷器上绽开汇聚,勾勒出细碎的纹样。水雾氤氲,茶香渺渺,阳光穿过枝叶,细碎地落入亭中,她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无端在这光影情境下显出一种恬静来。
        “拜见楼主。”来人着一身桃红纱裙,发绾高髻,金钗玉饰,端的是明艳照人。
        “如何?”沏茶的手极稳,石明烟抬手虚扶,示意女子起来,顺势将茶盏递与她。
        女子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仍旧恭敬地低着头,“今日早些时候,您吩咐我等盯着的人往城外去了,看路线,是往西去的,要派人跟着么?”
        “不必,出了洛阳,没人能跟得住他们,留意着些另两位尚在城中的,若拜月教那位要走,来禀。”
        “是,楼主。”


        IP属地:上海59楼2019-02-20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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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雾蒸腾,茶香渺渺,一身明艳的女子悄悄抬头看着石明烟烹茶。听雪楼主的手轻而缓,眉目间透着一股介于恬淡与漠然之间的神色,羊脂玉色泽莹白,衬得她发色如墨,月白大袖下露出一段皓腕,腕骨细瘦,手指纤长,清风撩动她的发丝衣角,将些许花香送入袖中,不显出尘,却自成一段风月。女子忽然有种错觉,这位楼主似乎更像是位喜好诗书的大家闺秀,丝毫不沾武林中人的血腥烟尘。
          “柳莺,你在想什么?”石明烟抬眼瞥见女子正盯着她发愣,便出声唤她。
          柳莺猛地回神,将有些放肆的视线扯回来盯着自己脚面,他们这些亲历过“清洗”的人,总对这位楼主怀着一种敬畏,敬她的魄力、手腕,畏她的狠绝与毒辣,“属下……属下只是不明白,当年离殇阁逃离中原,为何楼主如今要引他们回来?”她久久听不见石明烟回应,握在茶杯上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收紧,喉中有些发涩,空气似乎开始凝滞起来,水雾虽依旧氤氲,可她却只觉窒息。
          石明烟沉默良久,“柳莺,不该问的,别问。”
          “是,楼主。”她心下一松,凝滞的空气猛地化开,茶香与花香重新随风而动,沁心入神。柳莺将茶盏置于桌案,双手交叠身侧一福,“属下告退。”
          石明烟略一点头,手中仍旧侍弄着自己那套茶具,水红色的纱裙带走了不属于此间的香气与艳色,庭院愈发显得清雅幽静。侍立一侧的小厮待柳莺走远,方将手中托盘呈于石明烟面前,深色漆盘上托呈着一只墨玉小瓶,玉质剔透,瓶身玉石琢磨得极薄,在阳光下泛着深沉的绿,雕花线条利落流畅,繁复层叠地在瓶身上勾勒出一副绝壁苍松图。
          石明烟眉峰微蹙,“她仍旧不肯收?”
          “那位先生说,容颜于她早已无甚意义,不必浪费药材。”小厮始终低着头,声音极年轻,甚至透着一丝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稚气,语调却颇为沉稳。
          石明烟无声轻叹,伸手将玉瓶收入袖中,推着轮椅缓缓向那偏角处行去,“下去吧。”
          “是,楼主。”
          当日神兵阁中一战,临归漠急于脱身,几乎被朝露从背后斜向剖开,而池小苔,面上被银匕撕开一道狰狞血口,从鬓角至下额,她险些被割下半张脸!
          池小苔从前是一副小女儿心思,即便之后她怨愤之下孤注一掷过,也仍旧揣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如若不然,她为何要在自己即位后的如今自囚神兵阁?为何要答应替她做这一场戏?石明烟在心中冷嗤,既是一副小女儿心思,又哪有不爱俏的?不肯接她送的疗伤祛疤圣品,不过是循着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盼点什么。可那人早都死了,与他毕生的求不得一同,埋骨于北邙山的碧草之下,朽烂成泥,你折腾自己之余,还非要做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给谁看呢?
          可石明烟不会同池小苔说这些,她虽不良善,却也并无什么践踏他人尊严的爱好,有时候,那层不堪一击的遮羞布,就是某人今生仅剩的东西,何必?何苦?


          IP属地:上海61楼2019-02-25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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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明烟将轮椅停在神兵阁前,微仰起头,声音不大,却能让里头的人听得清楚明白,“先生,为何不肯用药?”
            “我已遣他将缘由转告于你。”那声音是多年来听惯的沙哑,淡得毫无波澜。
            碎发拂过睫毛,石明烟不自觉地眯起双眼,笼于袖中的指尖在瓶身雕花上轻轻磨蹭,“先生,明烟问的是,您若当真是因为不在乎,那便将疤去了又如何?为何不肯用?”
            那扇多年来总能及时为她打开的门近日却总将她这听雪楼主拒之门外,石明烟不愠不急,只安静地院中候着。阁中人沉默良久,终究轻叹一声,将门拉开,“楼主为何执意要我用这药?”
            池小苔面上的伤已然收口,皮肉被强行拢在一起,蜈蚣似的爬在她莹白的脸颊上,伤处的嫩肉还泛着红,在阳光下更显狰狞。当日对决,池小苔下的死手,临归漠亦是招招致命,凭一柄凡铁,与朝露对了百余招,最后双双重伤。临归漠当日如何,石明烟无意知晓,于她而言,他只消活着便好,而池小苔的伤,却是她亲手料理的,若非他已身处棋盘,石明烟当日便想杀了他!
            石明烟抬手理理鬓角,指尖因长时间的磨蹭泛起些许湿意,“不为何,明烟只是听说,从前您是极爱俏的。”
            “那是从前。”并非不爱,只是花开若无人赏,那催折枝头与零落成泥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倦了而已。
            石明烟低头苦笑,从前,那多半是萧忆情在的从前吧?再如何痴傻疯魔,人也都已经死了,一生求不得都系于旁人,你作这副模样,犟给谁看呢?“先生若执意不肯,明烟亦不勉强只是若您此生有缘再见他,总得让自己少去些许憾恨。”


            IP属地:上海62楼2019-02-26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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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明烟抿抿唇,对着池小苔那张满是淡漠的脸孔心生无力。原本为旁人折腾自己就足够可怜,如那人不在意,便是可悲。然而更让石明烟感到难受的是,池小苔并非不懂这些,可这么多年磋磨过去,她似乎已经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该如何去活了!
              在石明烟眼中,萧忆情从来就是个混(和谐)账,揣着那一副如玉的好皮相,里头却似白蚁巢穴般七拐八绕不知转过几遭,既黑且冷,还偏生要勾得旁人替他赴汤蹈火心生感激,实在不是个东西。可那又如何?对池小苔来说,他是青梅竹马的师兄、痴恋多年的男人、她想要效忠且得到的听雪楼楼主,却独独不是石明烟眼中的混(和谐)账。
              这一切都让石明烟觉得池小苔可悲,却也因此愈发感到无力。你可以抽醒装晕的囚犯,却无法将沉溺在自身执念中的人拖出那个怪圈,所谓渡魂不渡心,大抵便是如此。
              “先生,明烟并未激您……”她仍旧企图劝劝池小苔,却多年来第一次被她的先生打断。
              “石明烟,不必多言。”顿了顿,似乎感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池小苔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我既已帮了你,你可否告知我,为何要将《化生》交予离殇阁那位?”
              石明烟轻叹一声,摇摇头,将玉瓶拢回袖中——她从不勉强旁人做执意不做之事,池小苔既执意如此,她也不该再劝。清风撩动她的鬓角,垂下些许碎发,她抬手将其别至耳后,“先生可知,这世上并无真正的死而复生之术?”
              池小苔眉心微蹙,掩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那《化生》究竟是……”
              “那东西只能以命换命地造出一具肉身,我给他们的确是真迹,只是在《化生》中,曾夹着一张人皮。”那人皮以秘法炮制,色泽白皙,触手柔软细腻,似刚从少女身上剥离一般,她甚至能嗅见些许香气!石明烟低头垂眸,指尖磨蹭着玉瓶的花纹,“那上头写着:生死回环,因果相生,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是为轮回。”
              “轮回……”池小苔低声呢喃,呼吸不自觉地放缓。那是不该以凡人之躯窥探的东西,世间最隐秘的规律之一,为何会出现在《化生》中?又为何以那般诡谲的模样,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它的存在?
              “既然《化生》只可重塑肉身,且确为全本真迹,又当真为复生之术,那么,让死灵重新成为生灵的法子,便该是那句话。”石明烟抬头望着石明烟,面上有种奇异的神采,“若复生与轮回有关,那此术,便该是从天道中偷出的轮回,以因果作引,牵连生死,令其循环往复,替代作用于万物之上的枯荣始终,如此,方可令死灵重化生灵!”


              IP属地:上海65楼2019-02-27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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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小苔怔在原地,盯着石明烟半晌说不出话来。从天道中偷出个轮回,以因果串联生死重塑命理枯荣,如此违逆天道之法,她怎么敢想?“你疯了……”最终,她讷讷地吐出这句话,声音轻而细,风一吹就散了,却令石明烟从中窥见些许她少时的娇俏来。
                石明烟低下头,敛起面上神采,再抬头,又是那喜怒莫测的听雪楼主,“先生,你、我、拜月教主,殇离、慕容落,甚至那个胆敢孤身来闯听雪楼的临归漠,我们这些局中之人,又有谁不疯呢?”阳光替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光,予她一丝温软的假象,她顿了顿,冲池小苔一笑,“有所求,便该有所失,这道理明烟多年前便已深谙,代价几何,成算几分,明烟都已权衡再三,先生不必忧心成败。”
                池小苔摇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听雪楼自萧忆情死后,想想也知楼中老人会作何行动,若非如四护法一般归隐,便多半是要反的,换而言之,听雪楼,已被萧忆情的死抽空了一多半!江湖偌大,听雪楼前些年树敌颇多,石明烟能将其维持至此,令江湖声望不落半分,心智城府几何,足够令人安心敬服。可那是天理!人可算事算心,却如何能算计天?“明烟,此时收手,尚来得及。”
                石明烟歪头看她,笑意清浅,神色间那股奇异的神采依旧挂在那,“来不及了,先生,此事一旦开始,便不只事关听雪楼一家,拜月教、离殇阁,哪一位都不会容许此事停下。当日临归漠二探神兵阁,我竟并未多加防范,此处仍旧唯您一人,不论他当时是否察觉不对,事后必然能想到这层。不论是临归漠还是君烨,这二位谁都不会愿意让离殇阁单独对上听雪楼,那他们势必要要将此事告知他们们身边那位拜月教祭司。凭此推想,听雪楼若是不动,我此时收手,他们必定谁都不愿看听雪楼搅乱一池浑水后抽身,更不肯放任听雪楼就这般置身事外。如此一来,听雪楼势必将陷入被动。前些年萧忆情在江湖中树敌颇多,这些账如今都得算在听雪楼头上,加上楼中至今不肯消停的杂碎,您觉得,以如今听雪楼的基业,能撑多久?届时拜月教教主大可来报当年她的迦若祭司那笔账,而离殇阁亦离重返中原不远矣。”石明烟语调轻缓,眸中那抹亮色愈发明显,她似乎无意在池小苔面前掩饰她对听雪楼与自身的算计,有意让池小苔观摩观摩自己这些年在她面前不曾展露的本质,细水冲刷出的沉静缓缓退开,露出里头难以掩盖的锋芒。她便是将自己与听雪楼置入不得不进的境地之中,强迫旁人与自己一同走入这自己一手编排下的命运里,枯荣轮转,不得停歇。她恨萧忆情,却比萧忆情更狠,于人于己皆是如此,毒液淬染似的从内里毒至表象。


                IP属地:上海67楼2019-02-28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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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小苔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是该指责她将听雪楼陷入此种境地之中,还是该劝她凡事留一线,又似乎什么都不能说,因为石明烟分明将一切都嚼出了门道,丝丝缕缕地将自己与旁人扣入了一张网,自己出不去,旁人也休想逃离……池小苔最终摇摇头,抬手将门缓缓合上,不去看石明烟的神色,但想来,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表情,“石楼主,您且好自为之。”
                  “先生?”自她踏入神兵阁至今四年,池小苔从未唤过她楼主。石明烟心下一凛,往日里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雕花木门在她面前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沉默良久,她苦笑一声,摇着轮椅转身离去。
                  春日里的暖风撩过树梢,翻起阵阵叶浪,此时的嫩叶尚未转成老叶,碧绿却不油亮,仍旧有着些微的柔软。
                  这风一路跟着临归漠,从温软吹成了凛冽,日头一点点刺目起来,风沙开始迷乱人眼,临归漠眯着眼裹起头巾,防止风沙侵入口鼻,那咸涩的滋味让他若无要事丝毫不想回到此地。
                  有人着一身铁灰色长衫立在大门口等他,今日风大,沙土迷人,这人却一身干净,风甚至无法撼动他的发梢袍角。临归漠抬头望望,用干裂的唇扯出个笑来,血丝渗入口中,咸而腥。他开口,嗓音嘶哑,“殇离。”风忽然停了,临归漠也不同殇离客气,抬手扯下头巾,露出灰头土脸也掩不住苍白的面色来,“多谢。”
                  殇离负手看他,一双眼睛静若死水,“你回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这人是真不知道委婉俩字儿怎么写,还是装作不知这俩字儿怎么念呢?往日里,临归漠必然要翻个白眼,如今却并无这心力,但他仍旧固执地维持着那点漫不经心与不着四六,“回来找你有事儿。”
                  “这儿问吧,没人能听见。”
                  有够实在的哈?这是要他问完赶紧滚回去的意思?牲口赶了这么远的路也得休整几日,更遑论是人?临归漠虽不甚在意,却也颇感无力,他眯眼端起一副笑脸,冲殇离笑得颇为灿烂,“副阁大人,您降头术大成不在意奔波,本人可是肉体凡胎!您这会就是把我扔回去,我也没那力气在洛阳折腾谢谢!”


                  IP属地:上海69楼2019-03-01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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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归漠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一时没听清殇离问了他什么,只愣愣抬头看他,殇离只得再问一回:“为何问我这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临归漠摇头苦笑,他自己都尚且千头万绪,又如何同旁人解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悲自己显然不正常的死亡,还是该喜他形容不改宛如长生!但是无论他如何想,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没能明白,倘若他见到的那人已经是具尸体,那他如何做到与生人一般无二,踩过冗长时光,去与自己相见?“死去”的并非死去,“活着”却也不算活着,可那情形,却与传说中的“长生”一般无二!他忽然间有种猜想,“死亡”与“长生”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他望着殇离,神色间的颓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肃穆,“殇离,我能不能问问你,你将降头术修行到极致,会如何?”
                    殇离眉峰微蹙,下意识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他并不愿对这位临清夜的兄长有何欺瞒,与慕容落不同,他看得出来临归漠与临清夜那点虚无缥缈却又血火交织的亲缘,他虽无法同慕容落细说,却愿将自己所知坦诚相告:“我与寻常降头师不同。”
                    “什么不同?”临归漠抬手搭在额头,遮住刺眼的阳光。
                    “我本是降头师所制‘丝罗瓶’,因宿主贪念得以吞噬生灵心血修行,后在机缘巧合下,反噬宿主,从此不再为降头师所困。你知道丝罗瓶本质是什么么?”
                    临归漠摇摇头,“不知道。”
                    殇离看着他,从神情到语调都是淡淡的,唯独一双眼睛,有股挥之不去的死气,“丝罗瓶,原本是被降头师挑选杀死后炼制过的人,换而言之,我是一具修行得宛如活人的尸体。”我的魂魄,从被炼制成丝罗瓶的那天起,就被困在人世,从此不再归属于人,却也不算是鬼,轮回与我再无干系。既不在轮回中,则三界六道中,再无处可以安魂。对于这样的邪灵来说,常人的“死亡”并非“死亡”,可一旦他们当真死了,那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亡,无有重生,无有轮回,因为他们连魂都留不下。
                    临归漠沉默半晌,“所以……你长生不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不算死,却也不算生?”介于生死之间,脱出轮回,编不再受万物枯荣天理制约,从而成就这幅非生非死的“长生”。“那死而复生呢?那东西的本质又是什么?”
                    殇离轻哼一声,似嘲讽,却不知他嘲讽的是什么,“那是‘交换‘,天道守恒,生灵从天地之间汲取生存所需之物,又必将以某种形式将其归还天地。”他抬手画了个圈,深黑的瞳孔仿佛不曾聚焦,虚虚地望着临归漠,“故生死轮回,等价交换,即为世间铁则,不可轻视,不可撼动。若想从天道手中求取什么,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75楼2019-03-11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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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手画了个圈,深黑的瞳孔仿佛不曾聚焦,虚虚地望着临归漠,“故而生死轮回、等价交换,即为世间铁则,不可轻视,不可撼动。若想从天道手中求取什么,则必要以等价之物易之。”
                      临归漠一愣,“也就是说,万物皆有价。那天道眼中,人命什么价?”
                      “自然是一命抵一命。”殇离的声音仍旧是淡淡的,浑不在意的模样。
                      所以,真如君烨所言,《化生》乃就是一命抵一命的法子。可你要拿谁的命去换?慕容落么?还是你自己?或者你们手下这些弟兄的性命?他忽然有些愤怒,因为殇离欲要违背临清夜的意愿将她强拉回来,因为他们要从世间铁则中偷一点生机的疯狂,更是因为他提及阁中弟子性命时,殇离那漠视的态度。人命在殇离眼中,似乎只剩下了筹码的价值,临归漠并不会觉得这心态放在某个个体上有问题,即便那不是一个人该有的心态,可那不该放在一位上位者身上!纵观古今,没有哪一位合格的上位者,胆敢说自己可以漠视人命!临归漠忽然懂了临清夜为何从未想过让殇离做这阁主,即便他比慕容落强大不知几许,他也不能做这阁主,因为他早就让自己的心态脱离了作为“人”的范畴,却也与迦若的救世之“魔”不同,殇离只是一具尸体,他只会用死人的视野去看活人的世界,所以终生于他皆如木石,倘若将离殇阁交到他手中,恐怕不用多久便会分崩离析,湮灭于江湖。
                      可临归漠又无法自制地感到些许悲哀,何必呢?无论临清夜做过什么,她最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无论你用此处谁的性命去换,都是将临清夜的努力与遗愿视若无物。这将她置于何地?又让她情何以堪?况且她从来就不肯被旁人掌控,生死亦然,纵你以如此代价救她重回人世,她也不会感激你,甚至怨恨你。这算什么事?
                      “即便如此,你们也非要折腾这一遭……”临归漠声音有些干涩摇头苦笑,“真是群混(和谐)账玩意儿。”
                      殇离望着他不置可否,忽然看见了什么,蹙起眉峰偏偏头,指着临归漠左眼极其实诚地说:“你哭什么?”
                      日光愈发炽烈起来,白光将土色的墙壁映成灿金色,扎得人眼花。殇离脑回路不正常,临归漠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只得默默抬手揩去左眼下不由自主淌下的泪痕——这厮小时候作死伤了左眼,迎风见强光必流泪,没得治,每当此时就愈发显得他那张脸娘炮,因此这厮没事儿不喜欢往强光底下站,丢人。“我没哭。”他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苍白且无力,郁结了一路的心气却莫名有些散去。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76楼2019-03-12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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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你这样的人,能哭什么?”殇离低下头,声音淡淡的,“当年,她也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她是个疯子啊,能把她教成那样的人,怎么会不是个疯子?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能哭什么?
                        临归漠顿时有些懵,这话说的……疯子跟哭不哭有什么关系?自己这种人?哪种人?流血不流泪是什么东西?自己像是纠结这东西的人么?不是等等这都什么玩意儿?他该从哪儿开始叨叨?他被满肚子不知所云噎了半晌,终于将发现自己曾见过另一个自己所带来的满腹沉郁扫至脑后,憋出一句:“我……靠!”
                        殇离微微歪头看他,“怎么了?”
                        临归漠终于没能忍住,抬手扶额,“够了,闭嘴吧你。”殇离,我算是明白为何你与慕砚清境遇相似,她却不会对你动心思了,你这个情商啊……令人着急!这脑回路简直令人窒息!“那什么,慕容落从生死场挑完人没?事情复杂,你二位最好都知晓下。”
                        “没有。昨日午夜,生死场开,这是继你之后第二批死士,她颇为上心。再说……”他顿了顿,抬手一引,示意临归漠跟他走,“每逢此时,她总会有些悲春伤秋。”
                        阳光将褐黄色的街道打得白花花的,灼人双目,烫得人头晕眼花,结界笼罩之下,他们像两缕行走于光明之下的幽魂,与世无关,亦与人无关,临归漠嗤笑一声,将头巾拉起来盖住面庞,阻绝将皮肤灼痛的阳光,“诶,殇离。”
                        “嗯?”
                        “你当年反噬你主子的时候,在想什么?”临归漠当年听临清夜那毫无感情的转述时就有些好笑,你看看,那些最为强大的“兵刃”总会反噬主子,譬如他自己曾在背叛前家主时一同背叛了临清夜,再譬如迦若与明河之于华莲,更甚者还有舒靖容之于萧忆情。然而即便如此,这些人依旧喜欢冒着性命危险用“快刀”。临归漠忽然有些好奇,殇离这般本该被褫夺思想的傀儡斯罗瓶,为何也会反噬宿主?
                        殇离沉默良久,“你今日犯什么病?”
                        “聊聊而已,左右无事。”他笑笑,干涩的喉间滚过轻笑,让那声音显得颇为沙哑。
                        殇离回头看他,临归漠逆着光,蒙着脸,难得一身白,可惜那身衣衫破败脏污,让他有点儿像沙地里爬出来的干尸。殇离想:这人真是无论什么打扮,都像从墓里爬出来的。他摇摇头,回头继续向前走,面无表情地踩过一地沙砾,“我当年意识不全,非要论起来,不如说唯有本能亦不为过,斯罗瓶都要以孩童炼制,所以,我没有什么关于人世的记忆,我只记得一句话,虽不知其来处,却深入骨髓,烙入神魂。那句话是:不自由,毋宁死。”
                        临归漠心中一震,原来如此……不自由,毋宁死,他生生死死昧尽良心,求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但是,这世上,哪有竭尽全力就一定能心想事成这么美的事情?
                        殇离话不多,或说,他本也就说不出什么来,这人有些木讷拙舌,大抵是当年作了太久斯罗瓶的缘故。敦煌的城没有中原大,自然街也没有中原长,半步踏入黄沙中时,临归漠终于扯起嘴角笑笑,仰头望望天,炽烈的阳光将他左眼扎出一片水泽,洇湿点点布巾,“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自由?”
                        殇离没回他,只挥手打开结界,空气微微扭曲,步入其中,便可见一小片矗立在黄沙恶地中的中原制式院落,不大,且极安静,沙枣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这些花四季常开,却永不结果——它们非生非死,永远被固定在花开的时日。“她大抵还有一会,临归漠,你不如先回去休息,待她出来,我便唤你。”


                        IP属地:上海77楼2019-03-19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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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归漠摘下头巾提在手中,勾起唇角笑笑,“算了吧,我这一觉怕是能睡到地老天荒,不如等等说完了再休息。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殇离脚下一顿,“随你。”
                          临归漠跟在殇离身后,将自己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白袍扒下来团吧团吧用头巾一扎,拎在手中,露出里头的一袭黑衫——他也不嫌热。风中飘来沙枣树带着些酸的香气,若有似无地绕人心魂。三年前,慕容落在边陲小镇外遣人建成一座不大的院落,工匠在院落建成之日服下梦昙花——她倒是没对这些人起什么杀心——再由殇离以术法将此处隔绝,加之行事愈发隐秘,是以听雪楼这些年未能将其翻将出来。
                          慕容落本想在院中再种一株垂丝海棠、起一架紫藤,然而到底是深处边陲,气候土地皆不算好,纵使以术法笼罩,那记忆中的粉白与酸香也终究没能成活。慕容落没恼,只是在那株小小的枯枝败叶旁站了许久,然后俯身抬手,将其拔起,枯涩的泥点溅上裙摆,抖抖就没了。她眨眨眼,轻叹一声,令人换了沙枣树,待花开之时,请殇离将之固定于此刻,此后,花树终岁不败。
                          临归漠头回同殇离说起这介于死生之间的花树时,曾在心中暗自嗤笑,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在求个岁月永安么?然花叶虽可不败,故人却不会归来,纵是将此地定格于时光深处,终究也逃不过一个物是人非。有意思没意思?平白废这力气。
                          院落深处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临归漠从殇离身后探头去看,衣衫残破浑身血迹斑驳的少年手持一道精铁长鞭,他满面血污,看不清表情,显然伤得不轻,可眼中一点光芒不灭,却将他衬得如同幽冥恶鬼,毫无颓态。
                          “镪”临渊剑细长的剑身斜斜撞上精铁长鞭,刮擦出一阵刺耳的响,女子一身紫衣,临渊剑在手中嗡鸣,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她肤色莹白,唇点朱红,发髻微乱,碎发在风中扬起,有几丝沾在微微挑起的唇畔,更衬得她既魅且妖。
                          临归漠摸摸下巴,“这多少招了?”
                          殇离摇头,“不知,我离开时,他们方才开始。”
                          “哦,那撑挺久了。”
                          “嗯。”
                          少年轻叱一声,长鞭卷向慕容落手腕,临渊剑横剑相格,长鞭缠上剑身,叮当乱响,少年即刻弃鞭,指间挟一点银光摸向慕容落咽喉。女子唇边笑意更深了些,长剑斜刺地面,将那柄长鞭一同钉在原地,她同样弃剑,左手摸出发间银簪,旋身一侧抬手捏住少年腕间大穴,金簪抵在少年下颚,再向前些许,便可刺穿咽喉。
                          少年沉默许久,松开手指,梅花镖落地,“叮当”一声脆响。慕容落亦松开右手,左手将金簪重新佩回发间。
                          少年指尖微蜷,最后抬手抹一把面上血污,向慕容落单膝跪下,“属下拜见阁主。”
                          “你叫什么名字?”
                          “陈钟磬。”
                          “噗……”临归漠轻笑出声,嗯,挺好的,这名儿真挺好的,他现在满耳都是庙宇里头晨钟暮鼓的声音幻觉。


                          IP属地:上海78楼2019-03-20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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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落回头横他一眼,“临归漠。”
                            黑衫青年浑不在意她的冷眼,笑容灿烂地抬手向她打招呼,“阁主好啊!”
                            “走过生死场,过往俱为前尘,下去吧,休整后给自己换个名字。”慕容落没理他,转身拔起临渊剑,将缠绕其上的铁鞭取下交还给少年。
                            “是。”
                            临归漠站在殇离身后,看着那几个少年跟着侍女离开,挑着一脸漫不经心冲慕容落轻笑,“打得不错,真好看。”人美,剑美,那点凌厉杀意更美。
                            “不如你当年打得好看。那招临渊飞雪用得比临清夜当年更绝。”临归漠不常用剑,但当年走出生死场时,手中提的却是一柄卷刃缺口的长剑,一招临渊飞雪极尽凌厉,却又轻灵洒脱,若说临清夜当年将这招用得像凛冬寒雪,他就是新雪,细碎,却寒凉入骨。慕容落因为那一招,临渊剑脱手,剑锋斜刺入地,她瞠大一双杏眼,满面震惊,脱口就是一句:“你是谁!”
                            “那是,我毕竟是她师兄。”毫无愧色,丝毫不提他当日分明是被慕容落逼出这招的。
                            慕容落深知这人德行,绝不能顺着他话往下,否则话题内容能飞出九霄云外,她转身拂袖,暗紫色衣袂在她身后流云般轻拂,“你信中说,拜月教亦对《化生》有所图谋,石明烟将《化生》拱手相让,是有所图谋,你要请孤光再做探查,可查出什么了?”
                            “有。《化生》本册只能重塑一具躯壳,魂灵仍需另想办法。”
                            “还有呢?”慕容落声线绝对当得起一句温柔,只是语气太淡,淡得让临归漠无法将她与临清夜叙述中的那个女孩联想起来。
                            “还有,就只是个猜想了。”他笑笑,冲慕容落的冷眼笑得满眼漫不经心,“阁主大人,我怀疑,我与《化生》之间,有什么关联。”
                            慕容落猛地回身,眸色雪亮,“什么意思?”
                            临归漠仍旧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抬手一引,“别激动啊阁主大人,来,我们先回你那屋,然后请殇离下个结界,泡壶茶慢慢聊,这事儿又不急不是?”其实,也是他自己需要冷静冷静,以叙述的方式,理理思绪。
                            慕容落看他良久,一双杏核眼中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垂眸默许了他的要求。
                            院落深处,有座江南制式的屋子,无花无木,伶仃孑然地立在那,同周遭格格不入,像是段被遗落在时光中的记忆,因为不知该如何安放,又无法舍弃,便只能将其放置于不知对错的位置静静尘封。
                            殇离抬手推开门扉,回身挥袖布下结界。临归漠毫不客气地点起慕容落搁在桌上的小碳炉煮茶。这十指修长,容貌上乘,举止虽肆意却自带些许潇洒的意味,可惜他从不讲究,煮茶就只是煮茶,手法极其简单粗暴,毫无美感。
                            慕容落在桌边坐下,举止端庄,“说吧。”
                            临归漠抬抬眼皮,看见殇离倚着门框抱起双臂立在那,面上依旧是那副表情,乏味得令人发指。临归漠自顾自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指尖拈动着骨瓷小杯,漫不经心逐渐褪去,他慢慢肃起神色,“慕容落,你……算了,我不问了。”
                            临归漠低头抿一口茶水,他想问慕容落,是否知晓死而复生可能需要的代价,又想起殇离不可能不同她提,便轻叹一声,不欲再问,“我有时候看着你们这么执着于已死之人,真的很想干脆奉明司为主算了。”
                            “临归漠,我现在没耐心听你说废话。”
                            “行行行,你是阁主,你最大。”他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与临清夜的真实来历。”
                            “嗯。”


                            IP属地:上海79楼2019-03-21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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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慕容落轻声问他。
                              “那段记忆的内容,是我曾见过另一个自己,而我先前询问过殇离此事,他告诉我,倘若我见到的真是‘我’,那么,我们俩之间,一定有个‘死人’,或者说,是‘活死人’。”临归漠抬手城主额头,五指埋入发间,遮起大半面庞,令人无法看清他神情,“《化生》作用于已死之人,可我分明还活着,那也就是说,另一个我,是死人。他一定活得比我长久得多,否则他不可能坐到那样位高权重的位子上,那么,他活了多久?”
                              临归漠抬眼看向慕容落,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毫无平日里的澄澈,惊涛骇浪被生生压在肉体凡胎里,凝成一团深沉的浓黑,“慕容落,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现在的我,把自己做成了类似殇离的东西,以‘活死人’的模样,活过了这数百年?在我与他接触之后,我身上带有了某种属于他的东西,或者干脆他就是用《化生》中的某些断章造出来的东西,所以,《化生》会对我有所共鸣?”
                              慕容落与殇离俱是一震,殇离脱口而出一句:“这如何可能?”
                              慕容落蹙起一双秀眉,“‘活死人’虽说介于生死之间,但若非殇离这般特殊之人,绝无可能存活过十年。若要存活过数百年,则更是无稽之谈,这……”
                              “如果说,那是活人呢?”临归漠轻声打断她,一手在发间僵硬着蜷曲,束在脑后的丝绳随着他扯动发丝的动作逐渐滑脱,无声跌落地面。
                              “什么意思?”殇离的声音压得极低,咽嗓里碾磨出来似的低哑。
                              “‘活死人’制作时,是将新死尸体的魂魄强行囚在尸身之中,也就是,吊着将死之人那最后一口气。至于存活不过十年,则不过是因为此前术法至多将魂魄中的生灵气息囚禁十年,魂魄无法维持生气,尸体自然开始朽烂。”慕容落抿唇接话,面色肃然,“然那亦是现今世间邪修所传唯一可行之法。”
                              临归漠苦笑,半长不短的发在指尖垂落,将他衬得愈发颓唐,“所以我说那只是猜想。君……明司同我解释过‘活死人’的制作原理,那么,若死尸不行,将活人囚禁于生死之间,是不是就有可能活过这数百年,去到后世,救下我自己?”
                              “并非不能。”慕容落刚想说什么,却被殇离打断。临归漠抬眼去看,灰袍降头师那双死水样的眼瞳深处,翻起浊浪,他死死盯着临归漠,神色间有某种情绪在涌动,却又被他自己死死压制,颊边肌肉因此而微微抽搐,“但是,那不是‘活死人’,那是‘长生’。”
                              “什么?”临归漠猛地抬头,指尖一抖,揪下几丝黑发,在指缝间缠绕轻颤。那竟,不是他的异想天开?所以,他真的,有可能眼睁睁看着已知的家破人亡欺瞒杀戮桩桩件件发生,却什么都不去挽回?为什么?他怎么能?他良心何安?
                              “当年,父亲为求光复家族,将我从母亲腹中生刨出世,炼成斯罗瓶,然而也正因如此,我有机会得见族中古卷残本。”殇离深吸一口气,喉间涩痛。这就是他不通情理的原因,这就是为何临清夜不过是待他如友,见他是他,他便栽在她手中,飞蛾扑火似的愿意为之生死的原因!他从来就没活过!连那句铭心刻骨的“不自由,毋宁死”都是他吞噬活人心脏修行时,被某个执念深重之人镌刻的!“其中一卷中,关于‘长生‘的记载是:轮回既成,长生乃存。非生非死,无有盛衰。”
                              临归漠此时并无心思去管殇离三言两语中带出的过往,他自己尚且在自责与迷茫中自身难保,又何来心力去管旁人过往?他努力将全副心神用在思索上,将殇离这句话在心中嚼过几遭,仍旧有些迷茫,“既是长生,又为什么是非生非死?”
                              “殇离,此间深意,可是长生,即永亡?”慕容落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IP属地:上海84楼2019-03-23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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