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语·雾岛灯希④
两个人,一把伞。
看着他湿漉漉的肩膀,雨水渗透整条手臂,想要开口,或者将他拉过来一点,又害怕冒犯到他,害怕他避嫌的拒绝。
于是,灯希沉静地躲在祈织撑开的伞,衣物干爽,眉目指尖却氤氲着水汽。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幸好气氛不至于陷入尴尬的窘境。
铅灰的背景下,路边的紫阳花缱绻绚烂地怒放着,晶莹饱满的雨珠缀在缤纷的花瓣上,更添一笔楚楚亭亭的旖旎。这种花卉,若干小小的四瓣花朵拥成圆满的一团,大朵大朵的花株又常常成群出现……
明明是娇小可爱的花朵,繁花簇锦,却开出了雍容华贵的味道。
“绮丽……”
双眼被雨中的鲜花所迷离,不自觉呢喃出声。
执伞的青年花匠微微一笑:“紫阳花,学校和我家里都有种哦。”
“是,我看见了。”灯希毫不吝惜地称赞他,“学校的花圃成为一大景点,祈织君功不可没。”
“多谢夸奖,不胜荣幸。”祈织轻快地回应,两个人都自然地笑开,“相同的花种,颜色不同,花语也不一样。紫阳花既代表了背叛、骄傲、冷淡、见异思迁,也代表着希望、忠诚、团圆,还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注意到祈织神情的变化,灯希心中的花朵缓缓低垂。他栽种一片美不胜收的鲜花,那一句花语只为唯一的挚爱倾吐。
“还是‘团圆’的意思,最接近紫阳花本身模样吧。”灯希呵出一口气,很快被冰凉的雨丝刺穿。
无论是爱情的圆满,友谊的圆满,还是雾岛灯希那谦卑的晦暗的小情绪的圆满……冬花,谢谢你将大家牵连在一起,撑开漂亮的聚伞花冠。
窃窃仰望祈织因为你而舒展的笑容,在这花路的街道,雨点破碎的空蝉,踏入站口收伞的刹那,就觉得,那份十分宝贵的心情,再说不出口。
“祈织君,送到这里就好,再见。”
那样的离情别绪,犹如新的雨伞拆开后永不能收束得平整如初。
医院的四壁皑皑雪白,洁净到有一种病态之意。
穿过深邃长廊,擦肩一个又一个生死床位,病房里的人每天在变动,对这深深的哀怮,是否习以为常。
“莹。”
掀起她刘海的不知是熏风还是书页,无视掉额头的缝合印记,她仿佛一个生气勃勃的鲜活少女。
“坐到旁边来吧。”莹拍了拍床沿,注意到灯希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来今天不用补课。”
臀部浅浅陷入病床。不甚舒服的休眠之地,浅生莹屈就了十来年。如同监禁的温室,将弱不禁风的娇花与世隔绝。
“每次来你这边,都觉得我碰到的问题都无足轻重。”
莹笑了:“要是我的病魔能够让你这样想,那也不算全然无用。”
“不,还是祝你早日康复。”
灯希郑重地凝视着莹,莹的酒窝像星屑结了冰。
“即使希望渺茫,也要谢谢你仍在为我祈福。”又忽而嫣然一笑,破冰舒扬,“幸好我所爱之人是个医生,当一辈子病号也算长相厮守。”
“明知不该,却还有点羡慕。”灯希无奈地说道。
“心事,”莹遥遥望着窗外,“要说吗。”
灯希攥紧手指,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无名的鸟类飞过,云彩不动。
“那我来说说吧,作为将死之人,也有恋爱烦恼呢。”莹双手捧起腿上的诗集,放在床头,“我认真地,对医生先生倾吐了我的心意,却被温柔地一笔带过了。
“当然以他的智慧,不会没有理解。但正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无数次、无数次地对他说‘我爱你’,所以给了他可乘之机,被他糊弄过去。
“如果我一路沉默的话,他是不是就找不到借口来敷衍我了呢?但转念一想,他不是主动的人,如果我不变得勇敢直率,很难接近他吧。”
灯希乖巧地听着,过于认真的眼神有点呆愣。莹插着针管的手放在灯希手上,笑意缱绻。
“既然他的回答是这样,那么只好顺其自然。每天当做末日,每天一遍告白,他当玩笑听,我当遗言说,那么直到逝世的那天,也不留遗憾。”
灯希的背部沉了沉。心想:莹真厉害,眼泪安静地流下,流过翘起的嘴角,流过稳定的心跳。
我也有这样的觉悟吗?我也有坚定的勇气吗?将他的疏离当做生命的流逝,坦然释然理所当然,我做得到吗?
但缄默的结果,也许是无尽的遗憾。
到头来,还是时机未到,未到孤注一掷、垂死之际,所以还有那么多顾忌。
离开莹的房间,医生僵在门后。
“她哭了哦。”灯希背对着他说,“剪头发也没哭,做手术也没哭。我也许不够格说这些,但浅生莹的余生,还请慎重。”
喜欢也好,爱也好,可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暗戳戳的欢喜酸涩,也都是独属于我个人的体验;飞鸟路过漂亮的云彩,也不会失神坠跌,也不会挥散这霞光,她只是窃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