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挣扎
月亮河终于再次经历了自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以后再也未曾想过会发生的惨案。平平安安,波澜不惊的月亮河在这个动乱的夜晚被无数个上等人的鞋底践踏——激烈的犬吠声赢得了柴房猎犬们的回应,挣脱了链子的猎犬先是咬死了他们的饲养员,那个戴着假厨师帽的邋遢男人;夜色阑珊之下,伴着同伴们解脱的嘶吼,猎犬回到了它们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家——兽性,是用来惩罚低于兽性的人性的,而不是用来在笼子里杀死无辜的小女孩,可能更不是用来被铁链拴在阴冷的柴房,摇尾乞怜戴着假厨师帽的男人予以他们至高无上的恩惠——一小块血淋淋的人肉。
卑微而又可怜的上等人们,在试图打开紧锁着的公园大门失败以后,选择了跳下月亮河逃生。匆忙、层叠、急促的脚步惊动了以残破的尸体为食的,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形态各异臭虫。恶臭飘散,弥漫在血腥的空气中。上等人已经顾不上平日所追求的“绅士”或“淑女”的形象,也不再时不时扶一下眼镜,理一理头发——呕吐物已经顺着每个人的嘴角向外溢出,挣扎之中不幸摔倒的上等人,将沦为不是臭虫和猎犬最后的晚餐。
刚刚还在午夜剧场叫嚣着人与狗的绝对平等,提倡等级划分应当层级分明,鼓吹“上等职业”至上,自恃财产无数而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上等人”,此刻在低等种族的驱逐下显得如此弱小,甚至还不如曾经目睹了恐龙灭绝的蝼蚁——最不起眼的蝼蚁们钻入地穴,无忧无虑的存活了亿万年,永远不曾被瞧不起,也永远不曾被任何物种下驱逐令。
一具具肮脏的身体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月亮河,一缕缕污浊的灵魂唤醒了埋藏在河底不曾被人记起的秘密——十年前,月亮河下游河畔的渔民,第一次看见了猩红的河水——匆忙收网奔逃之时,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掀翻了桅杆,残破的小船就此和它的船长一起,消失在这一片红色的汪洋之中。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月亮河底的秘密,因为这唯一无辜的目击者也消失在了那个月亮没有升起的晚上。
“有人去看望你了,我亲爱的玛格丽莎。”裘克静静的站在他曾经暗恋的女人的相片下,无动于衷的听着窗外如同灾难降临般的动乱喃喃细语,“我真不敢相信,我们这么快就可以再次相见了。要是还在十年前,那该多好啊...这次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我亲爱的玛格丽莎。”如死尸般灰白的面孔上两行冰凉的泪缓缓滑落,吻在玛格丽莎没有表情的面孔上。
十年前,一个地位卑微的小丑为了一个单相思的女人制造了一场动乱;十年后,一个同性恋女孩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复制了时空,刻画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无论艾米莉如何,伍兹都会这样爱着她的。”艾玛伍兹抱着惊惶的艾米莉,轻柔的拍打艾米莉的脊背,尽管已是脏透了的衣装,粘满了恶臭的淤泥,“艾米莉小姐是唯一能让伍兹在平安夜和圣诞节不再孤独的人,她永远都是伍兹唯一的天使,即便,天使遭到了恶魔的玷污。”察觉到怀抱中的艾米莉想要挣脱自己的束缚,伍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对不起伍兹小姐...艾米莉很脏,艾米莉在手术台上杀过人,在处方上开过价格昂贵但没有任何意义的药...艾米莉的灵魂早就污浊不堪了,若是能够死去那只是艾米莉自有的命运。”艾米莉轻轻推开伍兹,细弱忏悔的话语如同带刺的玫瑰狠狠地扎进伍兹的心脏,“伍兹小姐,请务必尽快离开这里,你要相信...艾米莉一定会给你带来可怕的厄运,也许就在明天。”艾米莉用力推开伍兹,拖着被猎犬抓伤的小腿,转过身向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之外走去。“如果艾米莉小姐一定选择和伍兹分别的话...”艾米莉即将走进聚光灯外的黑暗,伍兹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羸弱不堪的艾米莉的背后,“伍兹也可以随时决定和艾米莉小姐一起死去,在时空的任何节点。”
艾米莉怔怔的回头看着伍兹:“如果艾米莉现在就告诉伍兹小姐,艾米莉在手术台上杀死的人正是伍兹小姐的母亲;艾米莉以后还会以别的方式杀死伍兹小姐...”
“无论如何。”伍兹轻轻走进聚光灯的中心,再次抱住挚爱的艾米莉,“不论已经发生的过去,不论会或是不会发生的将来;伍兹永远只要一个人,她就是眼前的你,我的艾米莉。”
惨白的聚光灯下,两个女孩紧紧相拥;模糊的人影折射在冰冷的地面,形似一颗美丽的心。
就是这样一颗完美无缺的心,却被那锈迹斑斑的兽笼分割开来,变得支离破碎,面目狰狞。
伍兹和艾米莉渐渐靠近,温热的气息炙烤着月亮河午夜凄冷的空气——谁都不会想到,也不曾见过,在月亮河公园最繁华的午夜剧场的舞台中央,会有两个女孩在清冷的灯光下拥吻着彼此;没有观众,没有寒冷,没有孤独;有的只是唇齿间难以忘怀的温暖和爱意的交融。
圣心医院的路灯就此熄灭,熄灭在午夜的月亮河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