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夏，湘水又漫过了两岸的宿莽，那明媚的绿色浸润在同样碧绿的江水之中，渐渐地老去。
当玉人田陆离和江纪堂闻讯匆忙赶到汨罗江畔时，只来得及看见江畔屈子孤高的背影。多年的放逐生涯使他形容憔悴、颜色枯槁，但正如风霜无法磨灭他的傲然风骨，处境再艰难，他亦从未后悔。
“夫子！”田陆离惊呼，他想到从郢都传来的消息，心中如同被滚动的车轮缓缓碾过一般阵阵绞痛。
“是你。”那人闻言转身看向来人，平静地问道：“当年在云梦泽畔，你说要前去郢都，不知近日，郢都何如？”
田陆离痛苦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双眼，那双昔日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如今却似被江水层层晕染开后一般黯淡无光，只间或因两岸香草与天际流云凝眸。良久，田陆离颤声说道：“晚辈于去年还乡，南境僻远，不知郢都近日讯息。”
“又一次，”那人轻声说道，“郢都城破，可世间再无昭王。”
“夫子……”田陆离见消息瞒不住了，心知愿景落空，徒然地跌坐在地上。
“我听闻秦师水淹鄢郢，拔郢都，夷先王陵，可是如此？”那人扶起田陆离，沉默良久，问道。
“是。”田陆离低声说道。
“我听闻君王献青阳以西与秦，可是如此？”
“……闻言如是。”田陆离缓缓向那人行了个稽首礼，停留了很久，才慢慢起身。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那人轻声吟唱道，“我早知会如此，不料这一日这么快便到来。”
“夫子……”因是秦人一直不便说话的江纪堂沉默许久，说道：“夫子实维民之望也。”
那人笑了，平静地看向二人，目光却像是落在了最遥远的九天之上。他有些怅然，却又似即将轻举而远游般浑身轻松。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他缓缓地摇头，似要对经由这坎坷的一生才得出的哲思做一个总结，“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三闾大夫！”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江岸，有持杖的老人，有峨冠的士子，有相携前来的农夫农妇，他们聚集在一起望着江畔，不同的声音发出了那声同样的呼喊。
屈子向众人一揖，一丝笑意渐渐染上了他沧桑的面容。
忽然江畔有耀眼的神光闪现，从云间传来了金声玉振之声。众人一齐回头，只见青龙之车承载着众多神祇纷纷从天界降下，为首的是以十二旒掩面的帝舜，着青云衣的东君和披华采衣的云中君侍于两侧，玄黑襌衣的大司命和荷衣蕙带的少司命紧随其后，共执杜若的湘君、湘夫人从容上前，还有众多的神灵正乘龙而下，纷飞的衣裾竟遮蔽了日光。
众人纷纷跪下，恭敬地向众神行稽首礼，只有那人向众神行拜礼致意后便起身伫立于江畔。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那人向帝舜缓缓说道，“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余一人命百神劝子勉远逝而无狐疑，求榘矱之所同。”帝舜甚为惋惜地看着他，说道：“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那人跪下，看着江畔欣欣向荣的宿莽，喃喃道：“昔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帝舜沉默不语。
那人望着这位为后人传颂千载的上古明君，笑道：“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众神有些不忍，微微侧身关切地看着他。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妬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那人笑着笑着，眼中似有晶莹泪光，“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乘氾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良久，他泪流满面。
“子可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而上征。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帝舜娓娓道来，“当今之世，仅免刑焉。何不远游昆仑，度世以忘归？”
“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那人留恋地看着江畔楚国的父老乡亲，搴裳涉江从水中摘下几枝宿莽恭敬地送给帝舜，高声唱道：“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夫子！”田陆离见状不顾众神降临大吼一声，嗓音几近凄厉。
那人淡淡一笑，理了理颌下红缨和腰间玉佩，持长剑于湘水上踏波而去，没入云烟苍茫。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田陆离被江纪堂眼疾手快地拉住才直接没有摔倒在地上。他单手撑地愣愣地看着渐渐消散的神光，只听见了湘夫人的排箫声中湘君正浅吟低唱。
当玉人田陆离和江纪堂闻讯匆忙赶到汨罗江畔时，只来得及看见江畔屈子孤高的背影。多年的放逐生涯使他形容憔悴、颜色枯槁，但正如风霜无法磨灭他的傲然风骨，处境再艰难，他亦从未后悔。
“夫子！”田陆离惊呼，他想到从郢都传来的消息，心中如同被滚动的车轮缓缓碾过一般阵阵绞痛。
“是你。”那人闻言转身看向来人，平静地问道：“当年在云梦泽畔，你说要前去郢都，不知近日，郢都何如？”
田陆离痛苦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双眼，那双昔日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如今却似被江水层层晕染开后一般黯淡无光，只间或因两岸香草与天际流云凝眸。良久，田陆离颤声说道：“晚辈于去年还乡，南境僻远，不知郢都近日讯息。”
“又一次，”那人轻声说道，“郢都城破，可世间再无昭王。”
“夫子……”田陆离见消息瞒不住了，心知愿景落空，徒然地跌坐在地上。
“我听闻秦师水淹鄢郢，拔郢都，夷先王陵，可是如此？”那人扶起田陆离，沉默良久，问道。
“是。”田陆离低声说道。
“我听闻君王献青阳以西与秦，可是如此？”
“……闻言如是。”田陆离缓缓向那人行了个稽首礼，停留了很久，才慢慢起身。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那人轻声吟唱道，“我早知会如此，不料这一日这么快便到来。”
“夫子……”因是秦人一直不便说话的江纪堂沉默许久，说道：“夫子实维民之望也。”
那人笑了，平静地看向二人，目光却像是落在了最遥远的九天之上。他有些怅然，却又似即将轻举而远游般浑身轻松。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他缓缓地摇头，似要对经由这坎坷的一生才得出的哲思做一个总结，“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三闾大夫！”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江岸，有持杖的老人，有峨冠的士子，有相携前来的农夫农妇，他们聚集在一起望着江畔，不同的声音发出了那声同样的呼喊。
屈子向众人一揖，一丝笑意渐渐染上了他沧桑的面容。
忽然江畔有耀眼的神光闪现，从云间传来了金声玉振之声。众人一齐回头，只见青龙之车承载着众多神祇纷纷从天界降下，为首的是以十二旒掩面的帝舜，着青云衣的东君和披华采衣的云中君侍于两侧，玄黑襌衣的大司命和荷衣蕙带的少司命紧随其后，共执杜若的湘君、湘夫人从容上前，还有众多的神灵正乘龙而下，纷飞的衣裾竟遮蔽了日光。
众人纷纷跪下，恭敬地向众神行稽首礼，只有那人向众神行拜礼致意后便起身伫立于江畔。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那人向帝舜缓缓说道，“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余一人命百神劝子勉远逝而无狐疑，求榘矱之所同。”帝舜甚为惋惜地看着他，说道：“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那人跪下，看着江畔欣欣向荣的宿莽，喃喃道：“昔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帝舜沉默不语。
那人望着这位为后人传颂千载的上古明君，笑道：“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众神有些不忍，微微侧身关切地看着他。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妬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那人笑着笑着，眼中似有晶莹泪光，“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乘氾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良久，他泪流满面。
“子可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而上征。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帝舜娓娓道来，“当今之世，仅免刑焉。何不远游昆仑，度世以忘归？”
“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那人留恋地看着江畔楚国的父老乡亲，搴裳涉江从水中摘下几枝宿莽恭敬地送给帝舜，高声唱道：“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夫子！”田陆离见状不顾众神降临大吼一声，嗓音几近凄厉。
那人淡淡一笑，理了理颌下红缨和腰间玉佩，持长剑于湘水上踏波而去，没入云烟苍茫。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田陆离被江纪堂眼疾手快地拉住才直接没有摔倒在地上。他单手撑地愣愣地看着渐渐消散的神光，只听见了湘夫人的排箫声中湘君正浅吟低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