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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诗骨(唐风/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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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大唐是何模样?
——长安为肤,诗为骨
*非国设古风文,设定背景唐中期半架空向
*诗人耀x遣唐使菊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5-11 20:01回复
    ——你可知,大唐是何模样?
    ——长安为肤,诗为骨。
    (一)
    唐元和十年,春。
    正是三月三上巳节,民间祭花神的日子。可最令长安百姓瞩目的,并非家家祭祀花神、长安玉带河上放莲花灯的热闹喜庆,而是这三年一度的新科放榜。皇榜一贴,榜上有名者,便从此鲤鱼跃龙门,一举成为大唐的新科进士。
    这天子脚下的百姓,来凑个热闹倒也方便,只消不做得太过,官府也乐见得与民同乐。寻常的百姓们,便于曲江河畔泛着舟,凑近皇家园林曲江亭的外渠,瞧一瞧这些穿着大红喜袍的新科进士们,是何等的青年才俊,文质清骨、器宇不凡。
    自玄宗朝起,天子设宴于长安城曲江亭款待新科进士便成为定制,曲江亭乃皇家园林,抱厦广轩鳞次栉比,雕梁画栋、水榭回廊、朱栏玉砌,美不胜收。唐人好诗,这曲江宴饮,有天子亲临、王公大臣、英杰才俊出席欢饮,自然也少不得以诗助兴。
    曲江亭院杏林阁内,贞观之年便建造了一座可容百人的流觞曲水,曲水蜿蜒于半开放的连回廊内,有精巧机关引长安曲江水而过,蜿蜒如行蛇舞龙,自成一人工流水。当科进士,不论名次辈分,随意坐在曲水岸侧铺设的锦垫上,自有侍者在上游放下一盏盏酒,秘色釉的葵瓣口酒盏,盛着当年新酿的烧春酒,顺着弯曲狭窄的水道而下,因为巧夺天工的机巧,这酒盏,总是会恰恰好停在不知哪位新科进士面前,此时,便该是唐人最爱的以酒和诗的时候了,需那位被曲水选中的人,与“飞花丞相”行飞花令,若是其人诗技不如人,对不上飞花令,则需甘拜下风,自罚一杯。
    如此,便是“曲江宴饮”一词的真正由来了。
    新科进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凑在流觞曲水旁。这“曲江宴饮”,毕竟是年轻的进士郎们唱主场,前番繁文缛节、礼乐助兴过后,皇帝便抛下几句例行公事的鼓励话语,然后带着王公大臣们浩浩荡荡离去,将自在的空间留给年轻人们。
    “这正主儿的‘飞花丞相’还没来,我便越俎代庖,代为主持。你且听好,我以‘梨花’为题眼出令,七言律诗,你对上三轮,便算你嬴!”一个青年站起身,对着同年友人道。
    “好好,便依‘丞相大人’言,哈哈。”那青年笑着回道,还行大揖礼,恭恭敬敬的模样,却在抬头时挤眉弄眼,故意朝同伴打着趣儿。
    “你这泼皮儿赖子,看我怎么让你败下阵来。你听好,首句是,‘梨花淡白柳深清,柳絮飞时花满城。’你需得压在仄脚上才算!”
    “嘿嘿,这有何难?‘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
    “好,对得好!”一众青年皆鼓起掌叫好来。
    “再听这句‘牢牢燕子人千里,落落梨花雨一支’。这回我不求你韵脚,但得与后句相和!”
    “张兄未免太小看我,听好了,‘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声,欢饮声,朗声颂诗声,远远传了出去,天边鸿雁一排飞过,发出阵阵鸣叫。
    “快看快看,探花郎来了!”不知哪位好事儿的高喊了一句,言语里满是青年间的调笑轻快。
    “哎呦喂,这是哪家的郎君啊,如此俊俏,来来,瞧瞧瞧瞧,咱们这元和十年的探花郎,才叫真的簪花郎,这银花往头上一簪,长安城还有儿郎敢再戴花么?哈哈哈哈...”几个皆着官家统一发放的大红圆领绣鹤袍子的青年进士,起身迎接来者,眼角眉梢皆是一朝中举的春风得意,腰间镶玉的蹀躞带随身形摇晃相撞击,发出清脆声音。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5-11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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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这来者,年岁不大的样子,身量清瘦,宽大的袍子裹在身上,倒多了几分潇洒飘逸的味道,齐肩短发柔顺贴在脸侧,清爽整齐一如其人气质,是文质清秀、内敛沉稳的模样。只那戴着进士冠的乌发鬓边儿上,簪着一支斜横的银梅花,蕊芯以黄金红宝石点缀,原本过于艳丽的银簪花,反倒趁得这少年郎,骨瓷一般通透白皙的肌肤愈加夺目,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有碎星闪烁,却又深邃平和,不令人轻易看透。秀眉入鬓,朱唇一点,好一个俊俏清雅的少年郎,虽然清雅温润,却偏偏能压得住如此丽色,且愈发趁得那张脸姝丽无双。
      那少年平和一笑,雍雍然向同伴行了平辈礼,“诸君缪赞了,在下不过是才疏学浅一书生,摘取这探花一名,不过侥幸,全仰赖圣上恩典,却还姗姗来迟,还望各位兄台海涵。”
      一与少年相熟的同窗陈明哲拉住他坐下,笑着说,“哎呦我的本田兄,你可别自谦了,还才疏学浅,也不知是谁常年霸着国子监的甲等第一,人送外号,‘本田甲’啊,哈哈。咱们同窗之间,何必搞这些虚的。快别说这些,”一挑眉,和几个聚在一齐的相熟好友相视而意味深长一笑,“你这朝中多少大臣都盯上的香饽饽,快给我们说说,这榜下捉婿,朝中名门闺秀任你挑选的滋味,如何啊?”
      榜下捉婿,乃是这曲江宴饮的另一大令人津津乐道的热闹。自唐一朝屡开恩科、扩大录取的进士以来,不时有出身寒门庶族的儒生登入朝堂、官拜相卿。也因此,这中了进士的青年才俊,便成了许多朝中大臣青睐的东床快婿,通过姻亲,不仅能为自家女儿招个好夫婿,更能在官场上与新晋青年官员形成天然的政治纽带关系,于仕途于家族,都大有好处。这新科进士,有在曲江宴饮上与王公大臣当场结为亲家的,千里聘妆便可直接行过长安朱雀大街,不消多时便可行合卺之礼做新郎官了,比这新科状元当官儿都快。
      少年以袖子轻掩嘴角,尴尬咳了一下,有些讪讪道,“明哲兄,咱们同窗多年,您又不是不知道,在下迟早是要回扶桑的,如何在汉土娶妻?若届时在下携长安的女儿千里迢迢远赴家乡,且不说路途遥远,海航凶险,便是令妻儿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在下又怎么忍心如此呢?嫁与我,岂非害了人家姑娘?”
      另一青年挤了挤眼角,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道,“菊兄啊,你这话倒是君子之言,可这朝中的大人们,也得听得进去才是啊。你啊,可等着吧,这以后几年,只要你这张脸,”说着状若轻佻用折扇勾起少年的下巴,啧了一下“还是长得般祸害,你家这门槛,迟早要被长安城的媒婆踏平。当然,要是你被贬官了另说,哈哈哈...”
      陈明哲轻轻一捶这青年的胸口,半是嗔怪半是笑意“去你的,白停云,****里吐不出象牙的,也不瞧见儿今儿是什么日子,做甚的乌鸦嘴。本田兄你别理停云兄,他这人,嘴里没把门儿的。不过,要我说,你也别太死脑筋了,你信不信,这朝中的大臣,是料定你不会回扶桑,才敢来捉你作婿的。你呀,年纪轻轻,又满腹经纶,留在我大唐,便是前途无量,又何苦冒险回去呢?我听闻有不少遣唐使回去的时候,船在海上遇难的......”
      少年一敛眸,礼节性笑了一下,沉默不语,盯着眼前潺潺流过的曲江水,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自十岁那年,他以遣唐使团留学生的身份来到大唐,已八年有余。这八年来,他入国子监读书,儒门汉家的经史子集、礼乐书数,莫不精通,若非三年前自己大病一场,本应以束发之年便可登科及第,成就这大唐进士科少年第一人。只...他在心底自嘲了一下,自己的运气,似乎一直都不大好。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与他当年一般大的年纪,怀着一腔热血自东瀛渡海,前往扶桑国人人皆神往的大唐学习。正是大唐王朝最最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年岁。
      他犹记得,卧在病榻上的父亲,被顽疾折磨的瘦骨嶙峋,却强撑着起身,抱起儿时的他,用虚弱的声音,和浑浊的眼里仿佛不属于这副病躯的、闪着灼灼亮色的神采,用平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的语气,讲述他当年在盛唐看到的风光。
      那一年,正是天宝十二年的时候,被称为盛唐的时光。
      那时的大唐,是何模样?
      是那一场设在花萼相辉楼的极乐之宴,诗仙李太白卧醉酒池旁,半醉半醒间,唤力士脱靴,挥笔一就国色天香;是长安城朱雀大街十里繁华,万邦商人自遥远西域而来,驼铃叮当,胡人朗声大笑,昆仑奴牵着马缓缓前行;是灞柳桥外风飞絮,行人送别不胜悲,以诗相和寄情于斯;抑或是九州万里共明月,琵琶声声羌笛怨,共吟一曲盛唐夜歌。
      只可惜,他那父亲,只在盛唐待了两年,便亲眼见到,渔阳鼙鼓动地来,金戈铁蹄踏碎了长安水月,仓皇离去,身后的长安,九重宫阙起烟尘,朱楼玉阁皆倾塌,那火光直冲云天,焰火笼罩了半座城,这自大唐建立以来的长安幻梦,终是碎了,终是醒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05-1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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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他第一次来长安那日,于灞河下了船,便先见到了被烧焦的灞桥石碑,上刻“灞柳别”三字,因焚烧而裂开的痕迹,生生将那三个大字斜裂开。
        多年来,那块在安/史/之乱中被焚烧过的石碑一直未曾被人移走,长安城的百姓,似乎极其念旧,宁愿继续用这一块被烧裂了的石碑,也不愿再换一块儿新的。
        那时他站在路旁,盯着那块石碑上的裂痕,盯了许久,直到领队的长官将他唤回神,才继续前行。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如今这大唐,正如这石碑,虽然还是原来的那块儿,但终究,留了一道疤痕。
        这八载时光匆匆,他一直埋头在国子监苦读,同窗好友皆是血气方刚、活泼好动的年纪,总爱结伴出行去游山玩水,遍览这名满天下的长安八景,他却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排斥去,便一直拒绝。久而久之,同窗们便也知他这人不爱出来踏青,除了体谅和觉得有些奇怪以外,没再喊过他。
        如此一想,自己在大唐待了八年,实在是有些荒诞,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堆砌在学堂里,竟连这长安城内都没好好逛过。唯一一次出来逛街市,还是三年前上元节的时候,长安灯会,一年中少有的没宵禁的时候。火树银花不夜天,街上摩肩接踵,将不熟悉路的他与好友挤散,他一人独行于陌生的街道,一个不小心,竟被人流从桥上挤下了水,着了凉,大病一场,错过当年的院试。
        自己似乎一直在错过,错过盛唐,错过科考,错过长安八景。
        罢,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咦,今年的‘飞花丞相’竟然是他?”一旁坐着的几个同年突然交头接耳起来,本田菊晃神间听到白停云用有些微妙的语气低语了一句,不由回过神来,侧着头,眉宇间有淡淡好奇,听他们的交流。
        “哎呀,人家以诗入仕,弱冠之年便以诗才名动长安,如何做不了这‘飞花丞相’?虽然这位王翰林……委实有些……有些……”陈明哲支支吾吾道。
        “不就是个跛子嘛,你不好意思说什么!若是个跛子都算抬举他了,他连个跛子都不如!这样的人,也配入仕?!谁不知道这所谓‘翰林待诏’,不过说得好听罢了,以诗技侍君,与那卖艺的倡伶有何异?虽然他算不得王家人,但毕竟冠着那姓,他当真是……当真是……有辱琅琊王氏门风!”另一同年低声愤然道,语气里满是轻蔑不屑。
        本田菊瞥了那同年一眼,顿了顿,道,“卢兄,这曲江宴,人多嘴杂,您还是慎言些好,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并非好事。何况……背后嚼人口舌,实在算不得君子之言。”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打脸,只今日特殊,若在筵席上与同年起冲突,说不得明日言官会在折子里弹劾什么。以是那青年先是眼含愠怒,忽然又冷静下来,用轻蔑目光投向他,停了片刻,鼻子里冷哼一声,低声道了句,“蛮/夷之族,懂甚的君子。”说罢转身离去。
        本田菊听得真切,面上是不变的温和笑意,状若未闻,理了理衣袖端坐好。
        “这,这……卢兄,本田兄……何必如此啊,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同窗和气?”陈明哲起身想拉住那人,却又踌躇在原地,看看离去的人又看看本田菊,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得了吧明哲,何必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卢子林一向瞧不起本田兄出身东瀛,人家出身范阳卢氏,乃是一等一的世家子,连你这洛阳陈氏都比不得,将这门第华/夷之别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何苦理他!”白停云大大咧咧一拍陈明哲,复扭头看向本田菊,“菊兄莫要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不值当,啊,来来来,尝尝这今年的新樱桃,这可是贡品,在进士宴上才能尝到的琼果美味,不吃多亏啊!”说着捏起樱桃便往陈明哲嘴里塞,将他的话堵在嗓子里,又笑着将盘子端给本田菊,示意他自己拿。
        本田菊轻轻一笑,他这两位友人,陈明哲出身世家,生性大大咧咧,豪爽亲和,为人心善,白停云乃寒门庶族子弟,看似为人吊儿郎当不着调儿,惯爱开玩笑,实则是个心细聪慧之人。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05-1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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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的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不过是本田菊对卢子林平日里对自己屡屡轻视的小小一反击,而今他已是大唐的新科进士,名列前茅的庶吉士,如何能被人轻易折辱?且若是不敲打敲打他一番,今后在官场上,自己再被人轻视又该如何?以是不论从尊严还是仕途上考虑,自己都不会再如从前忍让一二便过去了。
          陈明哲一向与人和善,不愿见他们二人间隙越来越大,白停云与自己一般,皆因出身而受过人冷眼,更能理解自己,想得也更深,但却也不愿自己与卢子林起什么冲突,于是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儿轻轻揭了过去。
          想起在国子监的这些年,虽然大唐一向海纳百川,刻意淡化华/夷观念,自贞观年起便不时有出身异/族者科考入仕或为将为相,但终究这天朝,华/夷之别还是无可避免。但也何其有幸,有这两位极其亲近的友人,和其他对自己友好的同年,为自己将那些歧视偏见、刁难嘲讽挡了回去。这么多年来,这两位友人领着生性文静的自己广交好友、与人交际,才令自己不至于在这异国孤苦无依,茕茕孑立。以是多年来,算得上挚交的,也就这两人了。
          白停云捏着杯子,略一体味方才的话,似乎这位王翰林有些故事,故而起了几分好奇。“对了,听卢子林的意思,那位王翰林和琅琊王氏有些渊源?他方才是何意思?”
          陈明哲横他一眼,艰难咽下口中的果子,往手心一吐果核,还作势要放白停云手心,爪子挨了对方一记拍打。
          “嗨,说起这个,倒是我们世家的旧事儿了。我虽身为世家子,怎么说呢……也只是略知一二,只当年那事儿闹得太大,故而听家中长辈谈过几句。我便说说我知道的吧。”
          白停云与本田菊皆一脸迷茫与隐晦的好奇,凑近了脑袋侧耳恭听。
          陈明哲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要说这位王翰林王耀,还确实是琅琊王氏的血脉,而且啊,还是王氏嫡支的那一脉,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儿,王家七娘子王晚亭的独子。可……这位王家娘子,委实是……太离经叛道了些,放着多少世家才子、新贵俊杰不嫁,竟然……竟然嫁给了个商人!”
          琅琊王氏,乃是自先晋便名满天下的豪门世家,昔年人称“王与马,共天下”的显赫,说是千古第一名门也不为过。虽然自本朝以来,随着九品中正制的废止和科举制的盛行,以及女帝武曌修氏族谱,削弱世家大族势力,从前的簪缨贵族们逐渐式微。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唐一朝,士庶有别、门第等级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世家大族依旧可以凭借丰厚的家学底蕴培育出能科考入仕的世家子,继续在朝堂上掌握权势。
          前朝有云“五姓女难求”,说的便是一等一的世家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琅琊王氏五姓,自视清高,不屑与除顶级世家外的任何家族通婚,只彼此之间联姻结亲,有时就连皇家都难求五姓女。虽然在本朝,世家已不如从前那便高高在上,但士庶不婚的观念依旧存在,许多世家豪门依旧恪守旧制,其中就包括如今在朝中势力显赫的琅琊王。
          可当年,这琅琊王氏的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却铁了心要嫁与一商人!若说她要嫁与一寒门庶族,若能通过科举入仕做官,也便罢了,说不定王家还能咬咬牙答应,可偏偏却是个连士籍都不算的商人!那商人,乃是商籍出身,也就比优/伶/娼/妓好一些,纵有万贯家财,也是被人瞧不起的,这简直就是王家门庭的奇耻大辱!
          但当年,这位王家娘子,却宁愿自己剔除族籍也要嫁与这富商,跪在王家门口,一封血书,斩断与王家的关系,只身离去。却不知,这王家娘子是怎么想的,给自己的儿子冠了母姓,虽然琅琊王氏从不承认这王耀乃是王氏之人,但满朝文武,稍微有点儿年纪的,哪个不知这王耀与王家的渊源?
          琅琊王氏族长王宣乃当朝宰辅,说起来还是王耀的亲外祖父,但却颇不待见这亲外孙,以是虽然这王翰林以诗才夺得天子赏识,却一直是个相当于给皇帝写诗的清客小官儿,职衔干巴巴挂着。
          眼角不经意一瞥,似乎看到回廊外一个影子晃了一下,本田菊没有在意。听了这半天的豪门旧事,他沉吟片刻,道“在下对这位王翰林也略有耳闻,据说,这位才子,五年前,以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名动长安,被陛下征召。在下观此句之心胸气魄,实在非常人所有。这样的才情,颇有几分贞观开元的风韵,似是胸中有沟壑之人,不论如何,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入仕五年,却依旧还是个待诏,委实太过可惜,王氏一族身为书香世家与士林标杆,似有不能容人之器小。”
          “嘘——!我的本田兄!话可别乱说!你这话让我们听见也便罢了,若让世家之人听去,你该如何是好!何况,空有才情而无才干的,古往今来还少么?就如那李太白,可不就是空有仙气儿,却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嘛!”
          本田菊摇摇头,“可却也无人知他究竟才干如何啊?陛下碍于王氏,不肯任用此人,我们这些人,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却妄加评论,与那卢子林有何异同?若在下看来,不论这位王翰林是否有才学,我们都不应肆意议论人家的才学。古往今来空有千里之能,却一直不得一展抱负者,亦不知几何,你我又怎知他不是呢?”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9-05-11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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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脚有隐疾,怕是会有影响吧...”白停云抚着下巴,语气有些淡淡的惋惜。
            “只是脚有隐疾而已,又非有恶疾。最重要的是,能写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样诗句的人,心性何等的潇洒旷然、清泰肃直,大唐连在下这等异/族都能包容,如何包容不了他呢?”
            几人正低声交流着,听见一阵骚动,是进士们差不多都入了座,宫人们开始准备,曲水流觞要开始了。
            一座横出的高台,有宫人将蒙在放置一侧的大鼓遮布掀掉,抬槌一敲,众人皆安静下来,看向高台,本田菊随众人视线望去,有一人自楼阁款款走出,身形是极慢且稳重的前行,那人一身干练利落的窄袖玄色暗纹胡服,翻领处细密绣着缠枝金莲绕云纹,腰间一同束着蹀躞带,足蹬一双镶玉白边儿厚底官皂靴,长发由幞头包起,左手执笔,右手执册,走上台子站定。
            本田菊视线随那人身形移动出现,一点点向上看去,定定落在那张脸上,只见那位方才被自己与友人议论的王翰林,长着张极其英俊的脸,剑眉斜横飞入鬓角,鼻间下颌处棱角分明,恰到好处如天工巧匠篆刻描画,神色是微微带着些淡然的冷意,立在高台上,睥睨了亭内一眼,又很快收回,躬身行礼,面上是不咸不淡的样子。
            好一个竹形鹤骨的长安儿郎,本田菊心下赞叹道。这一袭束身的胡服,将其人七尺身姿完美勾勒出来,端的是蜂腰猿背,器宇轩昂,远远见了,只怕会错认成皇家的羽林郎,且眉目英俊清朗,不由令人想起拔剑独行蜀道的侠客。只是...又想起方才的谈话,心下一阵叹息,可惜了,这样一个大好儿郎。虽然猛地一看,那人的步伐身姿与常人无异,但细细瞧了,还是会发现他的右脚落地时有些异样。
            这位王翰林,应当很要强吧?这样的步伐,不知要练多久,才能做到刻意不露出脚上的隐疾。
            “不才区区,乃翰林院一待诏,姓王,单名一个耀字,忝任今日行酒令的主持,与诸位进士郎有礼了。”那人不卑不亢行礼,声音是青年人特有的磁性清朗,只不带什么情绪,倒显得有些过于冷淡。
            纵然背后如何嚼旁人舌根,该有的礼节,自是不会少,众进士们纷纷起身,躬身回礼,一齐道着还望赐教之类的客气话语。
            “那么,便请诸位才子赐教,这飞花令,便由在下来出题,诸君相对,若得绝句者,在下当会记录在册,待结束后,呈与圣上与诸大家文豪,供人传抄吟诵。同时,翰林院也会将其整理编撰成册,刊印出版,以令民间后世共赏,还望诸位贤才,莫要藏拙。”
            咚——
            大鼓敲了一下,王耀轻抬下颌,“诸位,是元和十年进士,恰逢整数年,便以此出题罢,题眼是‘年’,请诸君听好,首句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五言诗,题眼位置需不变。”
            本田菊一听,心下瞪了一声,“霜刃未曾试”?可是在说自己未曾展露才华?莫非...那人...该不会是听到了方才他们的谈话吧?心里有些惶恐不安,不论如何,自己与旁人议论他人,总归是不得当的,况且也不知此人听到了多少,那陈明哲说话有些不稳重,言他可能无才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因此...而令此人对自己和两友人,尤其是对陈明哲,生了什么看法,该如何是好?虽说如今这位王翰林不过一小官,可毕竟官场上的事总是没定数的,谁知你一不小心得罪的人,日后会不会发达了,然后给你穿小鞋呢?
            抬头正正撞向那人一双泛着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竟有种,那人的目光,向他透出微微和善笑意。
            本田菊身形一顿,再看去时,却见那位王翰林已经恢复了清冷的神色。
            宫人放下的数盏酒停了,有七人需应和酒令,答不上,便需要罚酒了。本田菊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酒盏,有些哭笑不得,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说自己写文章策论,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只这作诗...有些头疼扶住额角,实在是...非他所长啊...
            “在下不才,便引他人诗相对吧,‘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其中一人最先站起来应答。
            王耀轻轻颔首,“可。”
            另一人便道,“那我便以这位兄台的诗相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其余人等拍手叫好起来,那人面露微微得意,还拱手道,“拙对而已,拙对而已。”
            其余人等皆一一对过,或对得极好,引得满堂喝彩,王翰林提笔记下;或对得拙劣,自罚一杯。很快便到了本田菊,那位翰林转身面向他,手提毛笔点着册子,竟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探花郎,该你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05-1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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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笑,倒令本田菊愣住了,只觉那人脸上忽如一夜春风来,一张英气的脸上,气质由清冷淡漠忽而化为潇洒出尘,眉目间的侠风剑骨如凌霜雪而来,眉梢微微挑起,一如其人诗句。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何其...何其像昔年的盛唐气象!
              这簪花的少年郎,眼里忽而就亮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杜工部的诗句,起身对曰,“‘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那人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看向他,似乎是在询问,本田菊微微一点头,回以温雅笑意。王耀眸中有琥珀流光轻晃摇曳,目光定在鬓角簪花的探花郎秀丽的脸上,复又轻移在那副被银梅簪花衬得清隽的眉目间,笑意轻轻漾开。不过,在转向旁人时,很快稍纵即逝了。
              “再听下一题,题眼为‘酒’,‘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七言律诗,须对仗工整,平仄对齐。”
              那位王翰林,倒真是当得起这名满长安的诗才,遣作诗句随口吟来,不时对众人的酒令诗点评一二,或指出不足之处,或赞其精妙何处,中途休息时分,作诗几首,描写今日盛宴,端的是才华横溢,挥笔而就,一首“三月杨花飞似雪,内园桂树绿成阴。何妨写尽凭高意,十步虹桥彻水心”赢得满堂喝彩,竞相传抄吟诵。
              宴席的气氛在推杯换盏、高声吟诵中逐渐推向热闹高潮,这位王翰林忙得水都顾不上喝,再没有与本田菊的眼神交流。中途休息其间,匆匆离去,在隔间闭目养神,不多时便又出来,继续主持。
              本田菊观他实在辛苦,便没有去用眼神去打扰人家,只在间隙偷偷瞟了那人几眼,中途有几次眸光差点相撞,不知怎的,有些做贼心虚,状若无意避过,心下砰砰猛跳。
              观那位王翰林有些疲惫的神色,眼光落在案几上的樱桃时,神色动了动。
              之后数轮,酒盏便再没有停在本田菊面前,他便静静坐着,噙着微微笑意,以手支头,看同年们如何挥洒一腔豪情得意,翩翩少年郎们,与友人同年饮酒吟颂,称颂谈笑,或为佳句而争相传诵,或为拙句而喝倒彩、调笑着开涮。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天子赐宴高朋满,缓歌曼舞凝丝竹,青云大道脚下展,书生意气恰少年,是这天下第一等的风流快活!
              直到暮色四合,余晖消散,皓月东升,星子密布。深夜时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整座园林渲染出一片朦胧之色,这一日的曲江宴饮才意犹未尽散去,青年们大多尽兴而微醺,互相着搀离去。本田菊倒是极其幸运,没碰上罚酒,却被几个损友气不过,硬拉着他灌了几杯,他本就酒量极浅,几盏下去,脸上便泛起淡淡红晕,眼含水波,靠着案几坐下,以手肘支着扶额休憩片刻,再睁开眼时,却发现一片人影寥落,自己落了单,那几个喝高了神志不清的损友,竟把他给忘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05-1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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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凉风从四面无窗的杏林阁拂过,却不觉凉意,意识逐渐恢复清明,身上盖着薄毯,本田菊有些疑惑将毯子掀开起身,问一旁的宫女,“敢问姑姑,可是您为在下添的毯子?如此,便多谢了。”说着便行礼。
                那宫女摆摆手,落落大方摇摇头,“探花郎客气了,奴婢可不敢居功,这毯子乃是王翰林王大人为您披上的,您应当感谢的是他才对。”
                “啊,竟是这样。多谢姑姑告知。”本田菊心中泛起一阵阵异样的情绪,面上不显,恭敬一拱手,这宫里的姑姑就是守规矩,举止沉稳品行端庄,回以礼节一笑。
                一抬手,却见鬓边儿银花不知何时已不见,转身一看,那银簪花被块帕子垫着端正放在案几上,一旁有信笺一张,上书
                “投我桃李,报以琼琚。虽非琼琚,心亦诚之”。
                乍看是端正的楷书,细细拿起端详却不难从撇捺落笔间看到克制在方正之间的肆意潇洒,落笔处有红色渍迹一点,凑近了一闻,竟是清甜的樱桃汁香。
                会心一笑,今日之宴,因为天子会赐与进士们今年新摘下的贡品樱桃,故而又称“樱桃宴”,本田菊在宴席间,总觉得由这位王翰林不辞辛劳为他们主持,委实过于辛苦。且这般的才情诗作,纵是千金也难换,古有千金买赋之说,这位王翰林虽出于职责,但确实难以回报,便在宴席休息间隔委托宫人悄悄送去一盘樱桃给他。
                当然,这其中也未尝没有因自己与友人在背后议论他人,心怀愧疚,想要弥补一二的心思在里面。
                不曾想,对方竟然如此真诚报答,倒令本田菊有些羞赧,本是小恩,自己都未曾放在心上。心下忽然就一片烫帖,不论那人是否真的听到了他们之前的交谈,这样赤诚的人,又如何是器小之人?
                眼里一片眸光荡漾,嘴角轻扬,收好信笺和帕子,转身离去。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9-05-11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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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有唐一朝,时人爱把酒言欢,喜韵律诗歌,更恋这觥筹交错、置酒高堂、衣香鬓影、肴烟四沉的筵席。故而在大唐之年,这进士筵席,虽然大半在曲江亭举行,统称为曲江宴饮,但竟要从三月放榜开始,直至六月才算终结。其间有各类繁杂名目,诸如探花宴、月灯打马宴、牡丹宴、看佛牙宴等不一而足。虽然如今大唐比不得昔年开元之年繁盛,有些宴席被合并精简,但其中最重要的几场筵席,依旧保留了下来。
                  而这其中,以探花宴最为风雅瞩目,却也最考验人的才情诗性,同时,也与这当年最最俊俏的,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的进士有关。
                  这当年的探花郎,需担任探花宴的探花使,骑着皇家借与的雪白宝马,从大明宫门出发,一路行在朱雀大街上,令长安城的百姓一览探花玉容,唤作“探花游街”,而后需在长安城内最有名的几处或官家园林或私家园林取得牡丹、芍药等名贵花枝,自然,这主人或是园子掌事愿不愿意将花给探花郎,便要看这位探花郎能否作出令主人满意的探花诗了。而后,待探花郎手中的花篮满了,便返回曲江亭,将篮中的花枝一一赠与同年,每个被赠与花的进士,都需再作诗一首,或单纯咏物赞花,或以诗言志自喻。自然,这需作诗作得最多的,便是探花郎了,而若是探花郎才疏学浅,不能从主人家处或园子掌事那里摘取花枝,空着手回去,自会有惩罚等着他。
                  “快看呐,快看,那就是今年的探花郎,长得可真俊俏。”一平民女郎摇着团扇,凑到同伴女郎脸侧咬着耳朵,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响起,长安城朱雀大街上,落落大方行在街上的女郎公子们,还有凑热闹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笑着看向骑着白马、头簪银花,一手提着篮子的少年郎,议论纷纷,赞不绝口。
                  “哎呦,长安城多少年没出过这般好看的探花郎了,这才叫名副其实的簪花郎君呢!”一路旁卖糖水的老翁,盛着浇上蔗浆和果酱的冰镇乳醪递给看热闹看得口渴的客人,又接过铜板,笑眯眯道。
                  “小郎君,看这儿!看这儿!”
                  “郎君可有意中人?你看奴家可好看?”
                  “郎君看奴家,奴家比她更好看!小郎君可有婚配,不如...就做奴家的郎君可好!哈哈哈哈...”不时有那大胆的女郎向那骑着白马的红衣少年掷向香帕绢花,娇笑成一团,围观的男女老幼见了,只是哈哈大笑,唐人素来洒脱大胆,莫说年轻女郎穿男装胡服单独上街是常态,便是当街传情这样的事儿,都太过常见,无人会指责取笑。
                  那鬓边儿簪花的东瀛少年郎,纵然早就听闻这探花游街会是怎样的光景,但生性喜静、算不得擅长与人交际的他,还是一路觉得如芒在背,脸上的绯红赛过天边儿朝霞,不时丢在他身上的香囊丝帕令他哭笑不得,只得先放在花篮之中,向热情的女郎们微笑致谢,更引得一阵阵儿娇笑。
                  “嗳,探花小郎君,我这儿,有牡丹你可要?只消你亲自过来,我便赠与你!”穿着一身儿火红的胡服,乌发间簪着朵硕大娇艳牡丹的娇俏贵族女郎,骑在马背上,素手抬起摘下,将花捧在娇容侧,朱唇轻笑,眉眼含俏。
                  本田菊手中的篮子差点儿没拿稳掉下去,满脸通红,连眼睛都不敢看她,赔笑着道“女郎国色天香,与牡丹相称,相得益彰。名花倾国两相欢,花当配美人儿,在下又怎能令您割爱?这花儿,还是您戴着,更美。”
                  女郎噗嗤一笑,水葱儿似的玉指半娇半嗔一指他,“算你会说话,便不为难你啦,小郎君,快去寻花吧。”说罢,也不管路人怎的笑她,将花往头上一簪,高高扬起俏脸儿,一甩马鞭潇洒离去。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5-1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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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田菊一拉缰绳,低着头加快了脚程,只想快些走完这朱雀大街,再这么被调戏下去,明儿长安城怕是要传遍他的名字了。到时会被那几个损友调笑不说吧,若是被谁当奇闻趣事写进诗里或记进史册里,那自己可就真的“名垂青史”了,还是因为这种事......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哒哒传来,愈来愈近,直到一匹健硕威风的西域枣红狮子骢与自己的马并驾齐驱,一抬眸,正正撞进一双眼中含笑的琥珀眸子。
                    “王...王翰林...?”本田菊惊讶道,脸上羞红还未褪去,眼角处淡淡晕着胭脂般的绯色,倒像是樱桃汁水晕开在宣纸上。
                    这位王翰林,今***上虽然依旧还带着些淡漠高冷的样子,眉目身姿间却带着些闲适自得的味道,一身黑革翻领胡服,长发被木簪高高束起,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王耀手握成拳挡在微微翘起的嘴角上,半遮住笑意,“《世说新语》有载,汉末名臣潘安每每驾车出门,街上女子皆会将鲜花果子抛掷车马上,香果盈车,从前王某人还以为是前人夸张之语,今日一见探花郎游街,方知真假。”
                    本田菊一噎,差点儿又没拿稳手中篮子,脸上的绯色一路从脸上蔓延到耳垂脖颈,白皙皮肤透着红晕,倒像是上好的水色胭脂釉“在下不过蒲草之姿,如何能与潘安才子相比,王翰林当真是风趣...呵呵....呵呵...”
                    王耀随意一摇马鞭,忍笑道“看这长安女郎热情似火的架势,恐怕探花郎到晚间也完不成探花了,届时,若是空着手回去,怕不好过啊。王某人记得,三年前的那位探花郎,便是没摘够花回去的,当时...怎么被罚的来着...我想想...”说着,还闭着眼作沉思状,故作恍然大悟状,“啊,是被罚穿了胡姬的裙子,当众跳胡旋舞。”说完,还笑眯眯望向少年,眉宇间的冷淡系数融化,只余长安儿郎的潇洒自在。
                    这回手中的篮子是真的掉了,却被人眼疾手快稳稳当当捞住,连带着篮子里的香囊帕子一同稳住,那人提着篮子,定在空中,递给他,却是带着低沉的笑声,似是在极力忍耐,却又有些忍不住。
                    本田菊脸上的笑意有些兜不住,接过篮子,只觉得眼前发黑,前路迷茫,自己可不怎么擅长作诗,若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怕是要以“特别”的方式名垂大唐与本国扶桑青史了......
                    “不过,探花郎若是信得过我,王某人倒可以帮一帮你。”
                    本田菊一听,漆黑的眸子亮了一亮,“当真?可会麻烦王翰林?如何帮?会逾矩么?”
                    “放心,不会的,我今日沐浴轮休,跟着我来便是。”王耀一样马鞭,带着本田菊拐进了一旁的巷子,边前行边说,“旁的不敢说,我是长安人士,对长安的路再熟悉不过,更见过数次探花宴,这每次的探花宴,其实也不过那么些套路,你跟着我,我带你抄近道,去能找得到花的园子。”
                    本田菊骑马跟在后面,笑意盈盈,这位王翰林,可真是个有趣的人,看着面冷,内里却是个潇洒自在、风趣和善,甚至还有一点点腹黑狡黠之人。又忽然想到此人的身世经历和旁人的闲言碎语,不由有些黯然,这位王翰林,是平日里受过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冷眼、品头论足,所以才会平日一副对旁人冷然淡漠的模样吧?
                    可分明,这人的才情心性,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洁,甚至...能在此人的身上,瞥见那他以为早就消散了的,只属于几十年前,开元朝与李太白的盛唐风华!
                    “如此便多谢王翰林了,说起来,上次...还未谢谢您,您不必如此客气唤在下,在下乃东瀛人士,姓本田,单名一个菊字,若您不嫌弃,可唤在下为阿菊。”说话间赶上了王耀,与王耀并驾齐驱行在巷子里。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阿菊。只也不需再唤我王翰林,我与您错不了多少年岁,便如平辈称呼就好。”
                    本田菊沉思片刻,回以一个温润笑意,“自从前日筵席一遇,在下便折服于您的诗才,一直有想结交之意,只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又与您街上巧遇,得您相助,心中难不生亲近之意,在我的家乡,会唤亲近友人为某君。您的名讳,甚有凌云壮志之意,在下甚是喜欢,不若唤您‘耀君’,可好?”
                    王耀手中马鞭一顿,琥珀眸子闪过一道暗芒,好看的薄唇勾起弧度,颔首道,“阿菊有君子之质,不世之才,我亦对阿菊有结交之意,阿菊愿以如此亲近称呼唤在下,实在是不胜荣幸。不过,阿菊无需为今日之事道谢,本就是我上次的恩情,还未还完。”
                    本田菊莞尔,“不过是一盘樱桃,耀君不必如此挂在心上,倒令在下有些羞愧了。”
                    “‘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琚。’若要回报,自然应以‘琼琚’相报,阿菊莫要客气。”说着,便不待本田菊回答,快马加鞭前行,本田菊无奈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9-05-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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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上,王耀带着本田菊鱼儿游水一般在长安城各个街坊穿梭,抄着近道,很快抵达数个园林,本田菊本不擅长作诗,还好有王耀在一旁,不时偷着提点他几句,甚至还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将写好的纸条塞给他。其实本田菊本不愿欺骗旁人,只...却也实在不愿咳...穿着胡女裙跳舞,只好“伪君子”一回,好歹半是自己作了诗,半是作弊的,过了花园主人的考验,自然,他那般讨人喜欢的容貌,也令旁人不忍为难与他,最终收集了数种长安城中名贵的花,一点数目种类,差不多齐了,便准备回去。
                      “还差一样花,阿菊。”王耀一手扶着马鞍,一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不紧不慢行在皇家园林华清宫内,一旁的探花郎,双手提着装的满满当当而沉甸甸的花篮子,闻言有些疑惑抬头,“还差一样?在下已经数过了,够八十二枝了。”
                      八十二,正是刨去他外,今年的新科进士人数。探花郎已有簪花,一般是不必再被赠花的。
                      王耀琥珀眸子里划过笑意,“你随我来。”说着,带着他在华清宫内左拐右拐,行到一处偏僻的花园,转过屏山,便间满园淡紫、金黄交错摇曳,本田菊讶然一怔,嘴巴无意识张开,半天才道,“这...这三月的季节怎会有菊花?”
                      “这是夏菊,本应在盛夏开放,因为此处临近华清宫温泉池,地下引有暖水,故而比旁的园子更温暖一些,催开了菊花。”
                      王耀解释道,本田菊这才发觉此处园子的气温确乎比外面要高上一些,仔细察觉,地上雕花的缕空砖还氤氲着微微的暖水蒸气。华清池?本田菊的眼眸一暗,忽而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抿起,很快又掩下神色的不对。
                      “嘘,步子放轻些,我带你去个地方。”王耀未注意到他稍纵即逝的异样,神色间露出一点点狡黠,将两匹马拴在屏山后,篮子藏在石头花草间,然后带着他,在抄手游廊行走。
                      “耀君...这是...”本田菊又无奈又觉有些好笑,什么淡漠高冷的英俊儿郎,原来竟是假象。轻手轻脚跟在王耀身侧,一转头,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被斜照的阳光照得澄澈,倒像是盛在琉璃碗里的琥珀酒,干净的不染尘埃,心下猛地一跳,眼角绯红又蔓了上来,低着头盯着脚下不断变幻的牡丹雕花砖。
                      穿过雕花缕空窗的抄手游廊,拐过两道垂花门,便看见一座小院落,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墙上斑驳爬着藤蔓,蔓延着青苔,院内种植着些花草,只有株花,却被极其郑重载在花池正中,呈众星拱月状被珍重着。
                      那一株花是本田菊闻所未闻的绿菊,枝头并蒂二朵,花瓣细长,娇慵着舒展,是介于鸭蛋青与藏色之间清雅润泽的碧色,倒有些接近玉质的温润,清风吹拂,花朵摇曳,美不胜收。
                      “这...在下只见过绿萼梅,却从未见过有绿菊的,当真是难得。”本田菊一时被那株菊花的婀娜姿仪吸引,喃喃道。
                      “此菊名为‘有匪’,乃是多年前,有位宫廷花匠悉心培育出的。”说着,王耀看向本田菊,温和道“私以为,这银簪花虽美,却委实艳了些。菊乃花中君子,似乎更适合阿菊这探花郎。”
                      本田菊心下触动,羞赧一笑,微微敛眸,眉宇间是雍然谦逊,“耀君谬赞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下...愧不敢当此赞誉。”
                      “阿菊如何当不得‘君子’二字?‘谦谦君子,卑以自牧’,阿菊如此谦逊,自是当得起君子二字。今日是探花宴,却无人送探花使者花,我便以这花景,赠与阿菊。只可惜,这株花乃是位姑姑的爱物,怕是不能送给你了。”王耀道,本就俊朗如玉的脸,展颜一笑,忽而就变得那般夺目,星眸熠熠生辉,欲入画,却又觉这般眉目,笔墨丹青反倒勾勒不出那份洒脱肆意的神态,反倒是入诗,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方得最传神。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9-05-1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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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得您如此赞誉与帮助,见到如此奇葩仙株,便已经是这探花宴,在下收到的最好赠予,又怎敢奢求得到此花?且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忝被称一声君子,便更不能如此妄想了。”本田菊轻轻摇头,抬头看向王耀,神色真诚。
                        “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能记得这株花的名字。”沙哑的女声响起,一身襦裙宫装,半白鬓发整齐盘成云髻的宫中女官忽而进来,是半百之年的模样,只妆容似乎有些奇怪,画的是本朝已经不流行的蚕眉,额头两侧点着面靥,手中还提着铲子和水洒壶。
                        两人见到院子的主人回来,拱手行礼,王耀道“打扰姑姑了,是我等的不是,还望姑姑海涵。”
                        “无妨,无妨,能有人来看这株菊,我高兴得很。”她提着东西进了院子,熟练放在一旁,道“三十年了,我以为早已无人记得当年名动长安的绿菊,不曾想,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也算是...不枉我将这株花...从花萼楼中捡回来吧。既然来了,便进来喝杯茶吧。”
                        花萼楼...?花萼相辉楼?本田菊一瞬间思绪流转,原来这位姑姑,是玄宗朝的老人。
                        碾磨茶饼,小红炉上茶壶煮沸,抬手将茶粉细细倒入兔毫茶盏,复提起茶壶,从盏侧缓缓注入,冒着热气的开水顺着边儿打漩,浓郁的绿茶香在氤氲水汽中四散,萦绕人鼻尖,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女官,抬腕间行云流水,带着淡淡的柔雅,茶筅轻轻顺着盏沿搅开茶粉,留雪白浮沫点点咬盏。
                        两人行礼致谢,恭敬接过茶盏,透着白蒙蒙水雾,女官的眼神忽而落在了王耀身上,露出怀恋、追思、迷茫与伤感的复杂表情。
                        “我名叫白洛,宫中人皆唤我为白姑姑,你们便也如此称呼我就好。只这位大人,不知在何处供职高就?可会写诗?”女官问道。
                        王耀面对这位长辈,神色倒是恭恭敬敬的,只气质又侵染上了平常的几分冷然,“白姑姑,晚辈名讳王耀,如今就职翰林院,正担任‘诗待诏’一职,写诗...不敢自夸,倒是会几分。”
                        “晚辈名讳本田菊,是今年新科进士,目前尚在待职。”本田菊出于礼节,补充道。
                        “诗待诏...诗待诏...”那女官喃喃了两句,忽而眼里渐渐浮现出欣喜又哀伤的神色,“方才我不小心听了几句你们的谈话,我绝无冒犯之意,我是说...”女官忽而起身,眼里闪烁着点点水光,却又克制着情绪的悸动,“若您...能...我是说...您能为我写副字...我便以绿菊报答您...可好?”
                        “这...”王耀微微蹙眉,定定看向她,复又与本田菊对视一眼,沉思片刻,“写字不过举手之劳,姑姑不必以爱物相赠,否则,倒是晚辈的无礼了。”
                        “不,不...”她垂在身侧的手忽而握成拳,颤抖了几下,又放开,“你须得收下...须得收下...这花儿已经等了太久了...”说着,她转身便走向室内的书案,捧起笔墨纸砚,放到茶几上,“便帮我写一副《清平调》罢,且吟且写,我已经...”她阖上双目,睫毛颤抖,复睁开“太久太久没有听过这首诗了。”
                        王耀怔了怔,手指微微收紧,眸光中有微微复杂情绪闪过“可是青莲居士的《清平调》?”
                        本田菊看向王耀,犹豫了一下,说“耀君...若是不愿意,便算了吧...白姑姑,李太白就是李太白,王翰林就是王翰林,并非青莲居士...您...不应当将王翰林...看作旁人的影子”
                        女官先是一阵沉默,忽而就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是啊...李太白就是李太白,是这世间,再不会有的李太白...倒是我的不是,不该如此无礼。抱歉了,王翰林。”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9-05-1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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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耀轻轻颔首,神色间是不咸不淡,却又带着些疏离,“无妨,白姑姑,思念旧人,乃是人之常情。”
                          女官走到窗边,推开窗,扶着窗棂看着院内那株绿菊,斜阳的金光落进室内,将她的身影勾勒出一圈带着落寞的金辉,她的声音悠长而飘忽,仿佛隔着重重时空,传向另一个过往“这‘有匪’绿菊,乃是当年,齐花匠为极乐之宴专程培养的,足足一万株,皆载在花萼楼外,与那一万株富贵牡丹交相辉映,陛下曾说,菊者,花之君子。他乃当世君子,娘娘乃倾国美人儿,一如这菊与牡丹,各有各的风姿。只可惜...一把火...终是都烧没了...我在花萼楼外的废墟堆里找了整整一年,才捡到一株半死不活的‘有匪’,带了回来。只可惜我福薄,总也种不好这花,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这么一株,想来,是这花儿,终究不属于这年岁罢。”
                          本田菊听出弦外之音,是在说,这花,只能属于三十年前的开元朝。
                          那女官转过头,一福身行礼,“今日是我失礼了,还望两位莫要放在心上,”抬眸看了看王耀,“其实,王翰林的长相,并不怎么像李太白,只是眉宇气质...有几分相似罢了...我本无意将您看作旁人替代,只是...”她悠长而带着疲惫得叹了口气,抬手抚着头上插着的牡丹绢花,“只是舍不下...舍不下...我不过,是在守着个盛唐的影子罢了。”
                          “盛唐何时只剩个影子了,白姑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耀,忽而开口道定定看着她,“盛唐,如何不在了?”
                          白女官摇摇头,“李太白不在了,贵妃不在了,就连这长安...也是烧毁后重建的,年轻人,你看这长安,朱雀大街,一百零二坊,八水潺潺,好似与从前一样,却终是不一样了。”
                          “那又如何!?盛唐又不是死物!它是活的!”王耀猛地起身前进几步,眼里灼烧着明亮,双手握成拳,两人皆惊了一下,王耀深呼吸,平复下情绪,手掌缓缓松开,脸上的严峻厉色柔和几分,只眼里依旧亮的吓人,“抱歉,白姑姑。是晚辈无礼,只您的看法,恕晚辈不能苟同。晚辈,从未怀疑过,这盛唐不会再重来。纵然如今,节度使藩镇仍有蠢蠢欲动之势,大唐自安史战乱以来的元气,还未恢复,可我大唐,依旧人杰地灵不败,万国来邦未断,我的这位朋友,便是以东瀛之身位列探花郎,海纳百川之胸襟,开放包容之心态,从未变过,这盛唐,何愁不再来?!这泱泱盛唐,从未远去,它是在李太白的诗里,在开元朝里,却也在史书里!在无数唐人的人心里!”
                          本田菊望着王耀挺拔遒瘦的身形,英姿笔直,脚上的隐疾,因这铮铮如竹的站姿,而令人忍不住忘却,只觉得此人,顶天立地,仿佛是这大唐,不世的傲骨。忽而有什么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疑惑,豁然消散,神色动容,嘴唇微微颤抖,起身展袖郑重而拜,“耀君对大唐一片赤诚之心,在下拜服。这大唐风骨,在下从前还以为,只能从李太白‘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侠客行》中瞥见一二,如今,才算真正见到!”
                          说着,转向低头不语的女官,温声道,“十年前,在下冒着生死危险,自扶桑远渡而来,为的便是一睹大唐风采。从前,在下也总以为,盛唐已经不再,只...在下而今,被耀君方才的一番话说服,这盛唐,终究会再来!在下一东瀛人尚且有如此自信,姑姑何不也信一回?!”
                          女官缓缓抬头,却见已是泪流满面的模样,“好,好...”她掏出帕子拭泪,“说的好,这才是我大唐的大好儿郎!我大唐,有此后生,又何惧盛唐不再!多谢,多谢你们...”
                          本田菊朝王耀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忽而望向窗外的斜阳,心下一慌,小脸发白,糟了,快到酉时了,探花宴乃是戌时开始,再有一个时辰就到点了,自己再不赶回去就来不及了。转头朝白女官一行礼,“多谢白姑姑今日赠茶,改日有缘再来拜访,只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得已须先行离开,还望姑姑海涵。”
                          王耀马上明白了本田菊的意思,亦与白女官行礼匆匆告别后,与本田菊一同离开,快步疾行,无意识拉住本田菊的手,道,“是我的疏忽,一时之间竟忘了时间,咱们走快些,还能赶得上。”
                          温热的气息从触碰的肌体间传递,本田菊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自己在多想什么,友人之间牵手,何其正常,只是他向来喜静,不爱与人太过亲密接触罢了。余光一扫,却见王耀因快步前行而有些不稳的身形,心下感动、惋惜、酸涩与难过忽而交织,忽而泛滥,像微苦的杏仁露入喉,涩而凉,回味却带着微微的甘。
                          “耀君,不必行那么快的,应当来得及的。这本便是在下自己的事,在下自己未注意时间,又与耀君何干?您不需如此自责的...”他回握住王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十指交缠,微微收紧,轻轻拉住王耀。
                          王耀先是微微一怔,那张英俊的脸,动容之余,似乎泛起了微微的红,“阿菊自有容人之量,多谢。只我也不愿见你去迟了,遭他们刁难戏弄,不如这样,我的马乃是西域狮子骢,要比你那匹温顺的御马脚程快得多,且我虽然腿脚不便,但轮起马术来,还算得精通,你与我同乘一匹,将那御马先寄放在华清园,嘱咐宫人将它送回,我送你回去,如何?”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9-05-11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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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急从权,也只得如此,还是要麻烦耀君了。”本田菊略一沉思,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自己骑的御马虽然也是一等一的名贵品种,但因是供贵人骑乘的,更看中性情温和,倒不要求马程有多快,以是倒还真不如王耀的那匹狮子骢。
                            “无妨,你我朋友之间,不必客气。”王耀微微侧过头,看向簪花的小郎君,长而细密的睫羽如被剪碎的黛蝶,轻轻颤动,嘴角微微上翘。
                            两人拿上花篮,将御马托付给华清园的宫人,又提上篮子,出了园,本田菊身形清瘦,先翻身上马坐在前面,王耀复上马鞍,双臂从本田菊的腰侧穿过,握住缰绳,低沉的声音在本田菊耳后侧轻轻响起,“抓紧了!”说着,倾身几乎要贴住少年的后背,双臂间的空隙收紧,将身前人护住,一甩马鞭,轻呵一声,“驾——”
                            这匹神采奕奕、健硕英俊的西域狮子骢,一扬前蹄,清鸣两声,便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疾行于长安城宽阔干净的大街上,长而柔软的马鬃在斜阳下闪着金光,甚是器宇不凡,风一般呼啸而过,引得路人不时赞叹,这是长安城中哪家的富贵公子,结伴出行,马非凡品,这马上气质容貌出众的二人,亦非常人。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骑在这千里马身上的滋味儿,旁人看起来是潇洒不羁的少年郎,可自己体会起来,却是心惊胆战上下颠簸了,本田菊下意识靠向身后坚实温暖的胸膛,作为凭靠,心下才微微安了些,棉麻的衣料相互摩擦,传递着身后人胸腔呼吸间的起伏,充斥着男性气息的、令人心安的体温与心跳声,清晰而坚定被他感知着。
                            “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砰砰,砰砰,他忽而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变得那么清晰起来。
                            长安的坊市街景,在眼角余光处飞快略过,熙熙攘攘的人声、叫卖声与欢笑声,合着十里长街烟柳巷,北归燕子声声喃,映入心中,长安的景象,第一次在本田菊心中,那样鲜活又生动得被镌刻了进去。
                            “我说明哲,你能不来回转了么,也不嫌头晕。”白停云插着袖子,靠在曲江庭院的朱红大门口,看着自家好友,无奈道。
                            “我这不是担心本田兄嘛!这放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儿的,在长安大街小巷走,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怎么是好啊!本田兄也真是的,怎的就那么傻,不知道雇几个杂役帮帮他!”
                            白停云差点儿没把白眼翻到底,这不食人间疾苦,更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公子哥儿,当真是没话说。
                            “他又不是小孩子,更不傻,顶多就是可能路上遇到了点儿事耽搁了,能出什么事儿?再说了,长安城中,有谁敢刁难探花郎啊,又不是不知道今儿是探花宴,出了事儿等着官家衙役上门么?”
                            他指了指损友“你...你...你这没心没肺的,心可真大,我不和你说话...”
                            陈明哲依旧站在曲江庭院的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坐立难安,不停眺望着门口的大路,瞧见儿远远的,两人一马,从远处越来越近,不由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本田兄,你可来了!再不来,且不说他们不知该如何捉弄你,我都要去差人亲自找你了!”
                            本田菊与王耀皆利落翻身下马,本田菊站定后歉笑行礼道,“抱歉,是在下的不是,路上有事耽误了些,让你们担心了。”复又转过头对王耀鞠身,“今日多谢耀君相助,只时间有限,在下先进去了,改日再专程向您道谢。”
                            王耀如玉的脸上敛去了今日单独面对少年的洒脱轻快,微微带着些自持淡然,只看向本田菊的眼神,依旧是不变的温和,带着柔柔笑意,“不必,阿菊进去吧,有时间再会。”
                            陈明哲有些讶然看看本田菊,又看看王耀,脸上的惊愕一时间没收回去,但也客气行礼道,“原来今日有王翰林相助本田兄,如此,便多谢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9-05-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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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耀一睨陈明哲,轻轻颔首,带着不咸不淡的语气道,“客气了,陈进士。你们快进去吧,要到时辰了,在下先走一步,告辞。”说罢,翻身上马,提着缰绳调转马身,临离去之时,回头看了本田菊一眼,正正目光相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忽而就亮了起来,带着温和。
                              “我说,本田兄...你竟何时,与这位王翰林交好至此的?”陈明哲看了半晌,待王耀的身影走远,才摸着脑袋问道。
                              “朋友之交,不在日久,在是否志趣相投,明哲兄何必如此惊讶。”本田菊笑着摇摇头道,眼角余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远去的马上身影,不知怎的,就忽而细细密密疼了起来,这样好的儿郎,马上英姿,几人能比?简直是天生的武将,但却...造化弄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道他...哎,我的本田兄啊,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可是要走仕途的人,最好...还是别与他走那么近...你别忘了王...”
                              “行了行了,还不进去,方才还急的跟火烧眉毛似的,这会子又不慌了?”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白停云忽而上前打断陈明哲的话,调笑道,“快进去吧,赶紧的,我看看,你摘的这花儿真不错,不知是在谁家的园子摘的,可是哪家的小娘子看你长得俊俏,专程摘给你的?哈哈哈哈哈...”边说边搂着两好友往里面走,深深看了本田菊一眼,两人眼底划过了然的笑意。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9-05-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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