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我第一次见到穆,他一个人坐在学一食堂后门通向小花园的石阶上。
中午暖暖的日头,他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的牛津裤,正从一个袋子里掏着什么东西喂校园里的流浪猫。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半长的紫色长发柔柔地绕过单薄的肩头落在了风里;一只拥有白爪子的黑猫坐在他脚边一尺的地方,啃着他手里的筷子。他说:乖,又打架了罢。慢慢吃,吃完了伤口快点好。
我愣愣地,想想手里只拿了一本亨利米勒晦涩难懂的自传体小说,肚子吃得撑饱根本没有多余的食品作为一个接近的理由。可是,就像所有的命运注定的相遇一样,就在那个时候,我想我就爱上他了。
穆比我小两届。
我开始怂恿辅导员团总支和他所在的学院搞联谊,美其名曰“促进兄弟学院间的友谊”,私下里说是为了解决同学们的终生大事。穆来了,我走近他,和他搭讪,他的笑容有点腼腆,却不疏远。我们开始交往了。
有时他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我,一个人傻傻地发呆,还会在呆滞的时候露出单纯的微笑。我知道我对他的喜爱与日俱增,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喜欢和他在一起。
日出一天,我爱穆就更深一天。
我想上帝这就是一见钟情。
在我考研他大二的那一年里我们过得都很辛苦,但我温柔的穆还会日日不辞劳苦地跑来帮我洗一晒被整理房间。他是个有洁癖的孩子,一看到衣领袖口不整洁脏拖鞋臭袜子满天飞就要光火,于是我不得不每天都争取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去迎接他、就像迎接一个帝王的出巡——而我就是那战战兢兢的臣子和情人。
为此我没少付出复习功课的时间。
后来我提出他住到我这里来,遭到严辞拒绝,很伤心。于是我的良师益友们进而出谋划策,为兄弟我“由奴隶变将军”日夜费心。看着穆对着撒加的外套米罗的长裤阿布罗迪的领带哭笑不得的样子,我终于狠狠心砸了大笔银子买通了洗衣房阿妈帮我的陛下分担劳苦,而我则在灯下,搓着穆皴裂的柔嫩的双手心痛不已。
他只是笑着摇头,说:沙加啊沙加。
那个周五的晚上经我们策划良久,当穆在盥洗室忙忙碌碌的时候米罗拉下了电闸阀门,整个公寓就黑了我们家。撒加乘机拖了阿布吼着“完了完了赶快去自修室”就拎包走人,后者在关门的同时做了个“请我们喝喜酒!否则……”的威胁动作。
我蹑手蹑脚地跑到我惊惶失措的恋人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额头、鼻尖、脸颊、脖弯。
……那么,你多爱我?穆轻轻地道。
我说:从此以后,只有你,没有沙加。
天地为鉴。
若干年后,我依旧记得清楚穆说的每一句话。月光下他洁白得就像一块蓝田玉,而我就是那滴落在他胸口的那颗泪珍珠。他柔软的,细滑的身子散发着诗歌般的温暖,他说:沙加,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有多好。
我温柔的穆的声音有些悲哀,有些酸涩。
我捏着他的手,他的手冰一样的冷。月光下,他叹息,就像一把钝刀子,割的我的心流不出血。
他说:我的王子,十二点到了。
我公寓偏僻的东窗下不合时宜地植着一棵瘦瘦的紫薇树。细细长长的,夏初秋末的一段时节会开一点一点的紫花,和穆有点像。可是穆却拒绝说他像花这一事实,他坚持说它长得像榆树或者香樟树,虽然他第一次把它误作泡桐。
我扶着他的腰站在冬季稀薄的阳光下,看着不开花的紫薇树摇曳着它的枝条,心里有点愤懑不平。我的美人说你是泡桐呢,你为什么不能开花证明给他看?我想。那些多么美丽坚强的紫色!——顽强的生长在细弱绦头的……却是那样脆弱的花朵。
忙,也憔悴的穆有一阵子消瘦得厉害,我看着他,心疼难以复加。我种下了爱,植给我那傻傻的恋人,但一直到穆毕业,都不知道我为他保留的心愿。琅琅书声,不闻年年的花开花落。
我温柔的穆阿。你不知道——紫薇,始终未到它的花季。
读研的大学靠近一片旧时租界,刚升的研一某天下午,我赶着去接穆,让他看看我发现的索罗门王的宝藏。我的傻傻的爱人和他好朋友以及好朋友的男朋友愣愣的看着大汗淋漓的我,然后我拽着穆跑走了。
穆说,我饿!讨厌的沙加你请客吃饭。
我说没问题,你要吃什么?
答曰满汉全席,我装傻充楞。
我们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来到学校后方的一片小区。我轻车熟路在绕过一系列转弯后停在一个街角口。我说:穆,你下来,走过去罢!
穆说你是缺心眼吗?
我只是笑着催促着他前进。
于是我的穆往前走。前方有我精心挑选的一个小店,准确地说,是一个供小资消磨时间和少量金钱的书吧——甚得女生和纨绔子弟的欢迎,另外就是安静的情侣和“期末夫妻”的家。
果然,穆的目光被橱窗惹眼位置摆放的那张八开的摄影照片吸引了。照片的内容是两排生长在精致街头的老紫薇树林,浓艳却出尘的紫色遮蔽了没有一丝浮云的蓝天,美得妖异,恍若他世。
目睹它们瞬间的我们,仿佛隔离了千万个前世轮回才踏足一个姻缘磨合。
安静,那么安静。
穆紫色的眼眸中,有一泓深泉。
风动,云动,谁的心在动。
我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脸畔,感受着他细腻的温度,然后低声说出:
和我结婚吧。让我来照顾你。
穆的脸烫了。他低下头,似笑非笑,左手大拇指抠着右手食指的葱圆的指甲。
然后他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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