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辞职？」
　　艾尔文惊讶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下属。
　　身为男人但稍显娇小的个头，漆黑如夜色的黑发，以及波澜不惊的眼神……那是艾尔文最得力的下属，利威尔。
　　「嗯。」利威尔点头，用他一贯低沉的声音说。「到这次专案结束之后。」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突然打算辞职？」
　　艾尔文皱起眉，盯着眼前的利威尔，看进利威尔的灰蓝色眼珠，彷佛想在其中瞧见端倪。
　　他很少有机会从这个角度仰望利威尔，他的身高比利威尔高出将近三十公分，平时两人并肩同行，从艾尔文的角度只能看到利威尔的发旋。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
　　利威尔说，刘海的阴影稍稍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
　　「对公司的制度不满？还是上次项目的奖金分配……」
　　事后回想起来，艾尔文承认他当时的确是慌了，尽管他一直自诩是个冷静的人，但利威尔的辞职还是令他措手不及。
　　利威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眼神偏向一边，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艾尔文彷佛听见利威尔从喉咙里「嘁」了一声，尽管眼前的利威尔根本没出声。
　　一看到这个动作，艾尔文就知道他的问题越界了，识相地住了嘴。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别瞎猜了，先告诉你是让你提早有个安排，看是要让人事部招人还是怎样，随你便。」利威尔转身朝门口走。「还有，你昨天要的企划书已经寄到你信箱。」
　　「嗯，我等下看。」艾尔文盯着利威尔的背影，脑里飞快地思索，情感上想追问利威尔辞职的理由，但以他对利威尔的了解，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
　　利威尔走到门口，当他把手放到门把上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艾尔文升起一股荒谬的期待，利威尔或许改变主意了。
　　但那毕竟只是荒谬的期待。
　　「辞职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利威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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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

　　2
　　利威尔离开办公室后，艾尔文还是重新查了下业绩奖金的分配。
　　在上次的项目中，利威尔分配到的业绩奖金不少，尽管比起他卓越的表现，这个数字还是稍有落差，但绝不到让人愤而辞职的程度。
　　而且，艾尔文认为，利威尔不会为了这么表面的理由辞职──若不满奖金分配不公，利威尔大可以直接提，不需用迂回的手段表达不满。
　　难道是升迁管道？
　　艾尔文往椅背上一靠，回想利威尔成为自己下属的五年里，并没有对权力或职等展现出多大的渴望。
　　比起升职，利威尔反倒比较重视如何把事情办好，有时候甚至反过来顾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艾尔文笑了一下。
　　那是在利威尔刚被人事部挖角，加入公司成为自己下属的第一年。
　　有次公司跟厂商在饭店合办发表会，活动前有个warming party，外烩准备的小蛋糕很快被拿完。等活动正式开始后，艾尔文突然又在会场角落的桌上看见三大盘蛋糕。
　　他问韩吉是怎么回事，韩吉说是利威尔自掏腰包，让外烩公司送来的。
　　「楼下在办儿童扶助组织的劝募活动，吶吶你知道那个组织吧？在帮家里有问题或生病的孩子的。一些孩子发现这里有蛋糕跑上来，利威尔说不能让他们没拿到。」韩吉说。
　　那个看上去很难相处的男人，竟会在意这种细节？
　　艾尔文当下这么想，但随着他认识利威尔更深，就发现这个男人极端重视细节，已经到神经质的程度……至少艾尔文在这五年内，从没看过利威尔的办公桌乱过，所有活页夹按照颜色排好，而且没有一丝脏污。
　　利威尔有他纤细的一面，或许是在这个层面上受了什么刺激，才打算辞职。
　　找到这个问题并解决，或许就能让利威尔打消辞职的念头。
　　艾尔文想，多亏利威尔提前告诉自己，才争取到时间想应对策略。
　　思绪至此，事情总算理出头绪。
　　艾尔文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以上是基于「利威尔对职场不满」所设想的应对策略，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利威尔在私人生活上出了问题。
　　但自己对利威尔的私人生活，可说是一点也不了解，两人平时的交流仅限于工作。
　　想来也真讽刺，我自认了解利威尔，但实际上却对他一无所知……想到这里，艾尔文叹了口气，看向墙上的挂历。
　　距离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结束，还有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内，找到利威尔想辞职的理由，解决它，让利威尔留下。
　　他不能失去利威尔。
　　因为利威尔是他「得力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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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楼加油(ง •̀_•́)ง

3
　　佩特拉或许是关键。
　　当天下午，艾尔文找了个理由，让佩特拉来他的办公室汇报。
　　「执行长……您找我……？」
　　突然被叫进执行长办公室，佩特拉扭怩不安。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T专案的进度。」
　　艾尔文笑道，那笑容多少使佩特拉放松了些，爬到这么高的职位，艾尔文很擅长职业微笑。
　　佩特拉是利威尔那一组的项目经理，平时和利威尔相处的时间很多。虽然同一组里还有艾鲁多、奥鲁欧和君达三位经理，但只有佩特拉是女性，或许能用女性特有的细腻心思看出什么。
　　艾尔文先和佩特拉谈了些公事，接着才捡了个空开始引导话题。
　　「利威尔最近还好吗？听说你们部门招了实习生。」
　　「啊，是的，虽然我们都说实习生让我们带就好了，但部长他还是常常忍不住亲自下去教。」
　　说到利威尔，佩特拉的脸亮了起来。
　　「实习生的状况还好吗？」艾尔文顺着问了下去。
　　「虽然都是高中生，但做起事来很积极呢。」
　　「我记得其中一位是叶卡药厂的少爷？适应得还好吗？」
　　「虽然是少爷，但艾伦一点架子也没有，整天追着部长跑。」
　　佩特拉分别介绍了艾伦、米卡莎和阿尔敏三位实习生，比起刚才汇报公事，谈论到自己部门的事，她的对答明显流畅着多了。
　　就是在等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艾尔文想。
　　保持着谈公事的紧张状态问不出什么，人只有在闲聊时，才会暴露真实的心思。
　　「就妳的观察，最近利威尔有什么不同吗？」艾尔文说，又随即补充道。「妳知道，利威尔就算累了，也不会向上级反应。」
　　这句话成功激起佩特拉的共鸣，她拼命点头。
　　「对对对，部长的确是闷头做事的类型呢……不同的地方吗？我想想……啊，最近部长都尽量不加班呢。」
　　「不加班？」
　　「啊，虽然说是不加班，但绝对没有部长不认真工作的意思喔！只是……以前部长完全是工作狂嘛，会直接住在公司，坐在椅子上睡觉什么的……但这个月部长大概都只加班1~2个小时，然后就下班了。」
　　要是利威尔早打算离职，缩减加班时间也合情合理，艾尔文想。
　　但佩特拉的下一句话让他跌破眼镜。
　　「部长他……不会是有对象了吧？」佩特拉突然激动起来。「吶，执行长您跟部长的关系很好吧？关于部长恋爱了的传闻是真的吗？不可能对吧？部长现在还是单身吧？就算不加班，也不代表就是去跟恋爱对象见面吧？」
　　「这种事问我也……」
　　艾尔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先不论这个爆炸性话题的真伪，眼前这个小女生一提到利威尔的私事，竟然就用平辈的口吻对自己大喊……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
　　「就连执行长也不知道吗……」
　　听到他的回答，佩特拉倒是相当失望。
　　佩特拉离开后，艾尔文批阅了几份报告书，接着心思又忍不住回到利威尔身上。
　　利威尔很受欢迎自己也略有耳闻，听说他受欢迎的程度不是开玩笑的，甚至在公司内部有个利威尔后援会，那些年轻的下属总把利威尔当英雄一样崇拜。
　　面对他人的崇拜和喜爱，利威尔本人似乎不是很在意。
　　有了对象吗……
　　这么一想，利威尔三十多岁了，的确到了认真谈结婚对象的年纪。
　　利威尔的话，要找对象大概不难，艾尔文想。
　　利威尔的五官端正本来就不在话下，再加上皮肤白皙，对穿着也很有品味，浑身上下散发着细心打理的洁净感。
　　艾尔文偶尔会在早晨的电梯里，闻到利威尔身上的清爽香味，更加深了他对利威尔「相当讲究」的印象。
　　另外，利威尔虽然初接触时，令人感到难以接近，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他温柔细腻的一面。
　　利威尔唯一的缺点就是身高矮了些……但这是问题吗？
　　因为艾尔文的身高相当高，所以从没觉得身高会是问题。
　　「喂，艾尔文。」突然其来的喊声把艾尔文拉回现实。
　　利威尔站在眼前，满脸不耐烦。
　　才想着关于利威尔的事，没想到他就出现在眼前，想象和现实的重合，让艾尔文在一瞬间转不过来。
　　「发呆啊……屎憋着拉不出来？」
　　利威尔怼道，他的抱怨总有微妙的粗鄙感。
　　「喂，你企划书到底看了没？」利威尔说。
　　「企划书？」
　　「早上说过啊？寄到你信箱了。」利威尔挑起眉。「客户在催，没问题的话就赶快发给我确认。」
　　「啊，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艾尔文这才想起早上利威尔说过的话，翻找着电子信箱。「我现在看。」
　　「真是的……都下午了，明明十分钟就能看完……」
　　利威尔坐到会客沙发上跷起脚，看来他是打算留在办公室里等。
　　明明两人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但利威尔对自己的言行中，总有一种轻微的越权感，艾尔文边看企划书边想。
　　这跟自己对待利威尔的态度有关，因为利威尔实力出众，所以当初自己的确破格提拔了他，直接从专案经理升职到部长，还拥有不受其他部门牵制的独立团队。
　　两个人之间一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提拔者与被找到的人才，伯乐与千里马。
　　想到这里，艾尔文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那么震惊，是因为利威尔的辞职，等同赏了自己一巴掌。
　　当初花了那么多时间说服社长和董事，甚至破格为利威尔设置了一个不存在公司体制内的新职位，但利威尔还是说走就走。
　　是不甘心吗……艾尔文朝利威尔的方向撇了一眼，才发现对方也正朝着这里看。
　　「看完了？」利威尔问。
　　「营销活动规划这里改一下。」
　　艾尔文指着屏幕上的文件，利威尔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艾尔文身边，弯下腰悉心看着。
　　又是那股香味，凑近了利威尔就能隐约闻到，类似薄荷或甘苔那样清凉的，闻起来相当干净的气味。
　　「这样写可能会让客户误会，要写得更加明确……」
　　艾尔文一边下指示，一边看着眼前的利威尔。
　　利威尔的脸本来就小，从这个距离看，更显得五官端正，小而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挺直的鼻梁以及略带忧郁的深陷眼窝……灰蓝色的眼瞳倒映出屏幕的方形亮点，就像是镜面一样亮。
　　艾尔文以前从未如此留意过利威尔的长相，利威尔的眉毛很细，这个小地方稍稍有点女性化，而利威尔在某些时刻的确会给人一种艳丽的印象，当然那样的时刻只是一闪而逝。
　　「……大致上就是这些，修改完直接发给客户，不必再向我确认。」
　　艾尔文指示完，仍然盯着利威尔看。
　　利威尔眨了一下眼睛，睫毛的阴影短暂的落在脸颊上，又消失。
　　明明是没什么意义的一个景象，但这一幕在艾尔文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就像是看见落到热茶杯里，瞬间消融的薄雪片，那种轻微的感伤。
　　艾尔文眨了眨眼，把视线移向办公桌上的文件，同时利威尔也已经朝门边走去。
　　「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知道了，艾尔文。」
　　他总是那样喊我的名字，艾尔文想。
　　就算面对面，利威尔也会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再喊一次「艾尔文」。
　　自己的名字发音里有个气音，艾尔文想，利威尔的声音低沉，发音时特别好听。
　　那一刻，艾尔文明确定义了刚才那股没来由的感伤。
　　利威尔离职之后，就没有人会再用这样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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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隔天艾尔文到C市出差。
　　这次的出差早已排定，艾尔文很清楚，利威尔选择昨天向自己提离职，绝对是经过计算。
　　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借着出差平复震惊。
　　五年的共事时间，利威尔已经提早预料到，自己会有多震惊。
　　利威尔的离职，完全颠覆了艾尔文对利威尔的认知。
　　艾尔文一直认为，自己做这个工作多久，利威尔就会跟着做多久。
　　虽然个性不相似，但两人的频率却意外合拍。
　　即使没有明说，他认为利威尔也是知道的。
　　以情侣关系举例，利威尔突然离职，就像两人情投意合交往到一半，突然发现对方劈腿一样。
　　利威尔的行动完全出乎意料。
　　艾尔文对自己的预测能力相当有自信，在事情发生变化的前一刻，他往往可以敏锐察觉。
　　但利威尔的离职完全在意料之外。
　　是否该主动向公司争取，提高利威尔的薪资和福利？
　　艾尔文想，这么做能带来人情压力，或许能让利威尔留下。
　　但这么做可能伤及两人之间的关系，算是最差策略。
　　还是希望能在尊重利威尔的前提下挽留他。
　　回去后，要再和利威尔谈谈。
　　出差结束后，艾尔文在车站的土产店买了些零食，打算带回去给其他下属。
　　他在一个货架上看见精致的盒装红茶，那是利威尔喜欢的饮料。
　　他想都没想，当下便买下红茶，但隔天到办公室时，又觉得特意送利威尔礼物不太合适。
　　这五年内，他没送过利威尔任何礼物，现在利威尔提了离职，他便特别送礼物，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他把红茶塞进装土产的袋子里，把袋子拿去利威尔那一组的办公室。
　　利威尔和其他专案经理在会议室开会，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实习生留守，名字好像叫阿尔敏。
　　艾尔文简单说明了一下，便把袋子交给阿尔敏。
　　「这给你们全部人。」艾尔文强调。

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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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接近下班的时候，利威尔来艾尔文的办公室，报告专案的进度。
　　「谢谢你的礼物。」利威尔说。「你特地把它放在我桌上。」
　　不是我放的，艾尔文想。大概是阿尔敏揣摩自己的意思，把那盒红茶挑出来放到利威尔桌上，所有人都知道利威尔喜欢红茶。
　　但既然利威尔误会了，也只能妥善利用这份人情。
　　「喝过了吗？味道不错吧？」
　　「……还没，下午的会太忙。」
　　「那，一起喝如何？」
　　艾尔文发出邀请，利威尔说了句好就走出去，艾尔文知道他去泡茶。
　　利威尔从不把泡茶的工作丢给女下属，或许是因为他尊重女性，但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他无法忍受别人糟蹋他的红茶。
　　几分钟后，利威尔端来泡好的茶。
　　利威尔泡的红茶非常好喝，茶汤甘甜，带着纤细的香气。
　　艾尔文一边品尝红茶，一边观察利威尔。
　　利威尔一旦喝到红茶，眼神就会变得稍微柔和些，现在正是和他搭话的好时机。
　　艾尔文把茶杯放回茶碟上，开口。
　　「利威尔……」
　　「离职的事没什么好谈。」
　　「……被你看出来了。」艾尔文苦笑了一下。
　　「当然。」利威尔抓着杯沿，啜了一口红茶。
　　「但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利威尔。」艾尔文改了一个方式迂回进攻。「身为你的长官，我不免在想，或许我有哪里做得不周到。」
　　利威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艾尔文很清楚，把战线拉回自己身上有用，利威尔其实相当在意自己的感受。
　　「不……我对你……」
　　利威尔想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但最后他放弃了。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作为长官。」利威尔说，看起来是衷心的。
　　「那为什么还打算辞职？」第二回交锋。
　　「说过了，因为一些私事。」
　　还是守口如瓶，艾尔文稍微思考了一下，下一步棋该怎么下。
　　「……我相信你有不能说的理由，但说出来我就能帮你，利威尔。」
　　句尾加上了利威尔的名字，那仿佛是两人之间的一种暗号。
　　不只是利威尔喜欢喊艾尔文的名字，艾尔文其实也喜欢在私下喊利威尔的名字。
　　「……没啥好帮，你知道了也没用。」
　　利威尔的声音听起来很干燥，尽管他正在像猫一样啜饮着热红茶。
　　「即使是与我无关的私事，我也很乐意帮忙。」
　　艾尔文继续加码，他看出利威尔的眼神开始闪动，他知道利威尔其实很习惯服从他的决定，他知道这样一点一点慢慢抠，利威尔的态度绝对会松动──这五年来，在说服利威尔同意自己的决定时，他总用这种方式。
　　「我们共事了那么长的时间。」接下来是动之以情的部分。「我不只是把你当成下属。」
　　「……你什么意思？」利威尔突然抬起头，直视艾尔文的眼睛。
　　「无论困扰你的是什么，我会以朋友的身分帮你。」
　　艾尔文说，原本他预期利威尔会卸下心房，但那一瞬间他感到利威尔似乎有点想笑。
　　利威尔把吹凉的红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
　　「我走了之后你会很困扰，但忍一下就过了，你可以找到取代我的人。」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临走前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我很感激你把我当朋友。」

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