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三天前。当不二周助仍纠结于手头浅川夏岚的案子时，他接到了成田里裳突然打来的电话。  
 『有什么进展了吗？』一贯的成田里裳式开门见山风格。  
 不二周助苦笑。『我的推理似乎出了问题。我假设凶手为组织成员A或普通人B。若A为凶手，那么一系列的事情就都解释得通：浅川夏岚无意中知道了组织的内幕，感到事态严重，于是用隐秘的方式向好友齐凛炎求救。那个临死前握成六字型的手势，我猜也是暗指手机（许多人曾做这种手势放在耳边来模仿打电话）。很快组织发现了这件事，为了防止消息外泄而将她杀害。但这种假设仍存在纰漏。浅川夏岚下午3点给齐凛炎发的短信，晚上9点47分被害。也就是说组织的人从发现信息泄漏开始，到找出她，再到选择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将她杀害，这中间的时间不超过7个小时。若非熟悉她生活习惯的人，很难做到这一点。况且还有八个很明显暗示手机的信号。我相信凶手亦能看出来。但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线索留给我们？这样不是增加了他暴露身份的几率吗？』  
 成田里裳沉吟：『也许凶手为了隐蔽自己，才故意利用警方来查找收到信息的人，然后自己再除掉她？』  
 『别忘了他们杀掉浅川夏岚的初衷就是确保消息被最少的人知道。况且真要查起来，Soul Leader 的能力恐怕要比东京警视厅高出许多。』  
 『那么假设B呢？』  
 不二周助接口道：『假设B为凶手，那么他可能与浅川夏岚有私人过节，只是碰巧在那一天杀了她。这样的话死亡时间与地点都合情合理，但是一个普通人绝不会有如此精确的狙击手法。更何况阻止强大的舆论来报道这起案件呢？』  
 『有没有可能A与B是同一人？』  
 不二周助反问，『如果存在熟悉浅川夏岚的组织成员，你觉得会是谁？』   
 成田里裳沉默片刻，道：『南宫洛。他的身份与做事风格都份额和组织成员的特点。而且浅川夏岚又是他的私人助理。如果她是从他那里无意中发现了组织的秘密，那么南宫洛一旦察觉，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怀疑上她。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了。但是……』  
 『但是案发时南宫洛正在开会，并且这个不在场证明完美的无懈可击。』不二周助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散去，『这就是我们陷入的悖论。A与B，既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既将现场做得天衣无缝有留下明显的死亡信息。这起案子看似毫无悬念，但仔细想下去处处都不合情理。一定还有某种可能我们未想到……』  
 电话那头出现短暂的停顿，成田里裳随即道：『警视厅这边的意思恐怕是要作为悬案存档。我们也只能私下慢慢调查了。』  
 『也只能这样了。』不二周助轻叹，眼里却闪着隐约的光彩，『我们会成功的。』  
 成田里裳心里流过温暖的感觉。『嗯。我们会的。』  
 不二周助挂下电话，再次坐回电脑桌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三年来他一直对任何事都不冷不热，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唯独这件事他无法放弃。他很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但是自己必须去做，去遵循内心的声音坚守一份无谓的执着。不二周助浏览着一封封新邮件，心里却如潮汐般翻滚汹涌。忽然，他的动作停滞住，秀美好看地蹙起来。  
 『三日后下午三点十五分空座町三丁目百盛大厦楼顶。Soul Leaders are on the way。』  
 不二周助因为这匿名的礼物而激动地轻轻颤抖。  
 果然，还是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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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牧野息坐在我对面，神色疏离。  
 沉默使温度骤然降低。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然而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一沓迹部景吾的资料，微微颤抖。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用喑哑的声音问：『你想要什么？』  
 我捕捉到他神色间的惊惶，拿出一张纸给他，那是纪暖年的暗杀计划步骤与现场布置。『有人想要杀迹部景吾，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牧野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建议你去对他的保镖说这些话。』  
 『你就如此信任那些保镖？』我笑道。『这么详细的资料，只有迹部景吾身边的人才能搞到呢。』  
 牧野息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那些资料的确详细之极。就算不用来暗杀，若是泄漏出去，也会对ATB公司造成致命的打击。他低叹，就当是报答迹部家的收养之恩吧。  
 『伊。至少让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  
 我直视他，道：『我要你找出他身边的人中谁的嫌疑最大。那些要暗杀迹部景吾的人，我需要他们的情报。』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把那些资料泄漏出去？』他仍在犹豫。  
 『除了相信我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牧野息沉默半晌，道：『受胁迫而加入的同伴随时会背叛。一旦景吾和ATB公司安全了，我会立刻退出。』  
 我再次浅笑：『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就达成一致了哦。』  
 牧野息不答话，皱起眉头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Brandy喝完。  
 古河大厦内。  
 白川凛看着南宫洛略带烦躁地将喝完的Espresso咖啡推到一边，眼底滑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不就是失去了个小情人嘛，怎么这么着急。』  
 南宫洛白了她一眼：『当初仁王雅治死的时候，不知道谁窝在一间破酒吧里整整喝了一星期。』  
 白川凛不悦地站起来，戏谑的眼神变得冰凉：『你再敢提他的名字，我现在就回美国报告Boss纪暖年被俘。』  
 『好啦我错了。』南宫洛完全没有诚意地道歉，转而岔开话题，『能调出总部资料吗？』  
 白川凛扫了一眼电脑屏幕，淡淡道：『除非有三个或以上组织高层成员的帐号，我们才能拿到内部资料。还要再找一个人。』  
 南宫洛用手卷着发梢，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他开口道：『试试纪暖年的帐号。』  
 『你怀疑她的身份？』白川凛有些惊讶。  
 『从刚见到她起我就感到哪里不对劲。』南宫洛皱着眉头开始回忆，『她身上那种杀戮的气息完全不像是所谓的新人。我最初怀疑她是卧底，特意找上面核对了资料，结果毫无纰漏。直到这次，她留下[富士山]的信息来暗示某个我们都知道的人。我立刻想到了三年前死去的政界高管不二清和（不二与富士为谐音）。这件任务是我做的，因此才印象深刻。但这些资料都是绝密的，纪暖年若是新人，怎么会知道三年前我做了这件案子？』  
 『所以你怀疑她也是组织高层成员。』白川凛若有所思，在键盘上输入纪暖年的帐号，『来试试吧。』  
 屏幕上立刻弹出『正在核对帐号』的窗口。  
 南宫洛继续道：『当年做这件任务的时候有个小插曲。不二清和有一个很聪明的儿子。为免后患我原本想一起除掉。但当时他人在巴黎，一星期后回国了，却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直在找他，但总没有结果。后来这件案子慢慢平息了，我也就放弃了这件事。现在想来，那个人可能一直知道组织的存在，并且这些年来念念不忘为父报仇。我在怀疑纪暖年留下的信息就是指这个人。』  
 白川凛欲言又止。屏幕上蓝色的小条一点点向前推进。  
 『帐号正确。』  
 南宫洛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她在骗我呵。』  
 『不止是她。』白川凛点开『任务记录』一栏，面色冷定，『你怀疑的那个不二清和的儿子，怎么会知道纪暖年的暗杀计划？』  
 南宫洛黯然低叹：『像组织这么庞大的犯罪集团，内部必然存在危机。这些年来我一直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把他们假想成那个卧底。没想到他竟藏地这么深，屡次得手。』  
 白川凛第一次露出萧索的神情，声音却依然波澜不惊：『自从他……雅治走后，我再未相信过任何人。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有失手的时候。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生存下来的。不杀人，就会被杀。』  
 南宫洛耸耸肩，换上无谓的微笑：『好了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话未说完瞟到电脑屏幕，『啊就是这个人！』  
 亚麻色头发的男子，笑容安静温暖。  
 『不二周助。』

15 
从阁楼里下来的时候，不二周助再一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纪暖年依旧什么都不愿说，甚至有时还和他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不二周助心底焦急，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原本就是过分善良的人即使纪暖年是解开他五年的心结的唯一线索，他也不习惯伤害她。 
但是，齐凛炎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了。不二周助低叹。『齐凛炎』三个字像是一把薄而锐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胸口，看不见任何伤口，却渗出细小的鲜红色血珠。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齐凛炎与他相识不过才一个月，彼此之间的默契却已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认同感。由于她的被劫而带来的缺失的痛楚时刻潜伏在不二周助的心底。这痛楚因为带有怀念与自责的性质，从而变得更为温情而深刻。这是长久以来不二周助第一次审视自己的感情。与其说迟钝，倒不如说他在逃避。这个从中学起就被称为『天才』的清秀男子，其实内心亦有着软弱与无所适从的一面。 
相比起个人感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柳莲二已经查出了案发下午寄出的包裹的去向。倘若浅川夏岚果真拥有这么一个秘密资料储藏地的话，她很有可能把关于组织的资料寄到这里来。然而这也只是不二周助的猜测。事实上，从案发到现在，不二周助的推理大多建立在个人的揣测上，未免有些牵强。如果浅川夏岚怕被人发现，特地去了远一点的邮局呢？诸多失败的可能性让不二周助感到疲惫。他再不是国中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依旧微笑，但这微笑之后隐藏了多少漫漫时光的磨砺与妥协。与组织对抗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终其一生也许只是绕回了原点。即使他可以将所有的沉默与伤痛和着鲜血咬碎咽下，微笑着轻叹，往事如烟呵，但此刻，在这寂静无人的瞬间，他终究放弃了一切清醒与豁达。前途未卜。命运如黑色的潮水般丝缕漫过嘴唇。他用手捂住脸轻轻摩挲。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在瞬间的绝望中疾速老去的年轻男子。 
长久的静默使时间似乎出现了裂缝。不二周助最终回到了工作台旁。柳莲二给他的文件依旧摊在桌子上，毫无进展。『法国普罗旺斯』、『美国波士顿』、『中国云南』、『日本新宿』、『意大利米兰』。五个各异的地名像是在毫不留情讽刺他的无知。不二周助再一次面临一道无从下手的多选题。犹豫筑成一道厚厚的墙压倒他心上。不二周助感到自己的信心与执着正在无声地溃败。 
『振作一点啊，不是已经有进展了吗。』清脆的女声忽然从背后传来。 
闻言从电脑前抬起头的南宫洛斜睨了来者一眼，道：『那位齐小姐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白川凛耸肩：『态度格外的强硬呢，一点都不像之前温和的样子。』 
南宫洛欲言又止，沉默许久只是叹了口气，道：『总会有办法让她开口的。』 
『是在担心你的那个小情人也遇到了相同的处境吧。』白川凛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不屑的冷笑掠过面庞，『人家也是高层成员呢，哪里需要你担心。』 
南宫洛似乎被触到了痛处，连戏谑的兴趣也失去了。他岔开话题；『你在美国那边呆得久。Boston、New York一带有没有什么对抗组织的人或机构？』 
白川凛沉吟了一下，道：『原来还有一些，近几年都相继被消灭了。』她有些好奇地低下身看电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屏幕上粗硕的黑色字体，像是在替南宫洛回答她的疑惑。 
法国普罗旺斯。美国波士顿。中国云南。日本新宿。意大利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