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回
崔慧玲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她伸手按住胸腔，努力平复着惊悸的心跳。而当她点起了灯，静坐床沿缓缓回忆起那个梦，一时间荒唐而古怪的错位感搅得她心中空落一片。
“小姐！”在隔间的珍儿被她的声响惊动，冲进房内，形色慌张，“您又做梦了么？”
“嗯，”崔慧玲应道，“梦见一些事。”
“近来您似乎跟以前一样，总是做梦……”
曾经她频繁做噩梦，整夜不敢入睡，可醒来的时候亦如一场噩梦。于是便发了病，一病不起。重纱掩映，宫中赶来的御医觑着那人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禀道:“小姐正直少艾，却整日居于这……宫殿之中，不见阳光，少阴伤寒，因而元气亏虚，需要调理……”声音渐渐模糊，意识朦胧中，那人似乎挥了挥衣袖，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不太一样。”崔慧玲低声道。
她梦见这之后发生的一切。
接近世孙，当上中殿，获得比父亲更高的地位，这一切都依照她的设想进行着，可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莫可名状的人心。似是惩罚她这股傲慢般，她的故事匆忙收尾。
然而，比这个结局更令她感到意外与无措的，是梦中于阳光下阖上双眼，蓦然弥散成灰的那个人。
烛光微微颤动，掠影浮光间，崔慧玲回想起那一日也是这般跃动的火光，映在她尚且年幼的瞳仁里。
崔慧玲童年的记忆乏善可陈。许多盏长明不灭的灯烛，挑在镂着螭龙纹的灯座之上——地宫中的光源本是没有那么多，那人即使在极暗中也能视物如常，可她却时常磕碰绊倒。渐渐的，才又添了许多蜡烛在角落。无数次，她穿过斑驳的灯影，走向地底深宫，那个人的身旁。而记忆的尽头，则是黑袍纹金、容颜苍白的大人，意态惫懒地斜斜倚在主座之上。
“珍儿，”她突然问，“我来到这边是第几年了？”
“两年了，小姐，”取了花梨木制的藤纹香炉，仔仔细细地点上安神用的熏香，专注的婢女并没有察觉自家小姐的失神，“您是不是想家了？这边的庄子总是冷冷清清，还是都城热闹。”
“嗯。”崔慧玲随口应道，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泛起一丝忧虑。
曾经他掣住她纤细的手腕，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拉近，点墨般漆黑而妖异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似在端详，又似透过她陷入某些尘封已久的旧影。“乖孩子，”他说，唇畔噙住一抹如酥雨春风般愉悦的微笑，微微眯起而上挑的眼梢却显得轻佻又凉薄。
“看来，留下你的回报，你很快就能够支付了。”
“愿意为您效劳。”她怔了怔，杏眸微动，一双黛眉已是下意识地蹙起，却无暇思考许多。
她需要这个机会。父亲那日离去的脚步声不曾因她的哭闹而停留片刻，最终消失在黑暗尽头，那一刻起，她便懂得眼泪于这世上最没有用处。随着年岁日长，崔慧玲越来越迫切地需要确定自己在那位大人身边的位置。不可成为食物，惶惶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期;亦不可成为他的女人，朝夕以声色侍人总不能长久;那么便做一颗棋子，一只鹰犬，至少对他有用——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从逼仄的现实中窥见空隙，窥见自己的命运。
至于那个梦……
只是一个梦罢了，梦醒了，总不能当真。
珍儿吹灭了蜡烛。月华如水泻入床头，她看着那一片皎白的月色，有些犹疑。
崔慧玲向来不信神佛，因她日日侍奉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鬼，本应只存于想象中的怪物，而她所谋求之事乃是大逆不道骇世人听闻，如若真的有在天神灵，想必早已降天罚于己身。然而那个梦太过奇特真实，细节栩然，如同预言一般，令崔慧玲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于是第二日，她便修书一封寄往汉阳，言说自己身体已是大好，打算不日返家。
本不想这么早回来……只是她想要在汉阳确认一些事，不然就这么放着，也成了一块心病。慧玲闭上双眸，感到些许疲惫。
取路官道，一路还算太平无事。路途并不遥远，出发第四日的傍晚时分，两辆马车驶入了都城。进了都城，便弃车改轿。暮色四合，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市井喧嚣，数以万计的百姓夙兴夜寐，在汉阳的街巷中，会生活着梦中那个女孩，鬼的后人吗？
“你竟还知道回来。”崔哲中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扶着婢女的手钻出小轿，冷笑，“在大人面前，反而认我这领议政府是家了？”
崔慧玲不理不睬，吩咐侍卫将行李搬进她的院里，然后径自走开。
“你不认我，连你母亲也不认了吗！？”崔哲中骤然提高了声音。崔慧玲停下了脚步，努力压下心中对身后之人的厌恶，问道:“我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她？整日疯疯癫癫，念叨着她的女儿。有这么不孝的女儿，她也是可怜。”
崔慧玲没有听完崔哲中的话，直接朝记忆中母亲所居住的北院走去。
从前崔慧玲在地宫侍奉，只在每月初能回一次家，母亲的神智时而清醒，可大部分时间都视她如陌生人。她也曾差人寻找擅解失魂之症的名医为母亲治病，却也只能开些安神修养的方子。两年间，慧玲令眼线时时写信回报夫人的起居情况，有她向鬼讨来的吩咐，崔哲中不敢苛待，可那病……崔慧玲满心忧愁，加快脚步推开院门。
母亲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的言行宛如稚童，蹲在廊下给口中的慧玲摘花，一边摘一边道慧玲喜欢。慧玲强忍心中酸楚，走近了，还未说些什么，母亲抬眼瞥到她，脸色却是陡然一变，似是极为恐惧，一把将她推开，连声质问:“你是谁？不要带我家慧玲走！”俄顷抓住她的衣服，关切询问:“慧玲呢？你见到我家慧玲了吗？一会没看，又跑哪去了……”又絮絮叨叨满院寻找着。
崔慧玲闭了闭眼，唤来照顾夫人的婢女。婢女惶惑地道:“小姐，夫人之前从未如此过，大夫嘱咐要少受刺激，许是见到了您，心中太过喜悦……”
“送夫人回屋吧。”她最终道。
就连靠近些许也不可了么？母亲的恐惧神情浮现在眼前，崔慧玲端坐房中，在心底一声太息。
“小姐，您怎么提前回来了？是发生了什么吗？”隔着纱帘，少女面容影影绰绰，状似沉吟。侍卫阿勇久等未听见她的吩咐，感到些许担忧。
一阵沉默后，帘后传来少女清丽而沉静的语声:“你去过华阳阁吗？”纱帘对面传来阿勇有些不自在的咳嗽声，而后恭恭敬敬地道:“禀小姐，这两年小人一直恪尽职守，未有闲暇玩乐。”
“华阳阁的花魁，是秀香吗？”她问道。
“这……小人却是不知……”
“那么，你明日去看看。”她顿了顿又道:“罢了，你不必去。”
“我需要几身男装。不能经他人耳目，思来想去，只能托付与你。”
这出乎意料的要求令得侍卫怔了怔，很快道:“您要多大的？”
崔慧玲思忖片刻，道:“中等身高，偏瘦体型便可。”
TBC
崔慧玲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她伸手按住胸腔，努力平复着惊悸的心跳。而当她点起了灯，静坐床沿缓缓回忆起那个梦，一时间荒唐而古怪的错位感搅得她心中空落一片。
“小姐！”在隔间的珍儿被她的声响惊动，冲进房内，形色慌张，“您又做梦了么？”
“嗯，”崔慧玲应道，“梦见一些事。”
“近来您似乎跟以前一样，总是做梦……”
曾经她频繁做噩梦，整夜不敢入睡，可醒来的时候亦如一场噩梦。于是便发了病，一病不起。重纱掩映，宫中赶来的御医觑着那人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禀道:“小姐正直少艾，却整日居于这……宫殿之中，不见阳光，少阴伤寒，因而元气亏虚，需要调理……”声音渐渐模糊，意识朦胧中，那人似乎挥了挥衣袖，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不太一样。”崔慧玲低声道。
她梦见这之后发生的一切。
接近世孙，当上中殿，获得比父亲更高的地位，这一切都依照她的设想进行着，可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莫可名状的人心。似是惩罚她这股傲慢般，她的故事匆忙收尾。
然而，比这个结局更令她感到意外与无措的，是梦中于阳光下阖上双眼，蓦然弥散成灰的那个人。
烛光微微颤动，掠影浮光间，崔慧玲回想起那一日也是这般跃动的火光，映在她尚且年幼的瞳仁里。
崔慧玲童年的记忆乏善可陈。许多盏长明不灭的灯烛，挑在镂着螭龙纹的灯座之上——地宫中的光源本是没有那么多，那人即使在极暗中也能视物如常，可她却时常磕碰绊倒。渐渐的，才又添了许多蜡烛在角落。无数次，她穿过斑驳的灯影，走向地底深宫，那个人的身旁。而记忆的尽头，则是黑袍纹金、容颜苍白的大人，意态惫懒地斜斜倚在主座之上。
“珍儿，”她突然问，“我来到这边是第几年了？”
“两年了，小姐，”取了花梨木制的藤纹香炉，仔仔细细地点上安神用的熏香，专注的婢女并没有察觉自家小姐的失神，“您是不是想家了？这边的庄子总是冷冷清清，还是都城热闹。”
“嗯。”崔慧玲随口应道，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泛起一丝忧虑。
曾经他掣住她纤细的手腕，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拉近，点墨般漆黑而妖异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似在端详，又似透过她陷入某些尘封已久的旧影。“乖孩子，”他说，唇畔噙住一抹如酥雨春风般愉悦的微笑，微微眯起而上挑的眼梢却显得轻佻又凉薄。
“看来，留下你的回报，你很快就能够支付了。”
“愿意为您效劳。”她怔了怔，杏眸微动，一双黛眉已是下意识地蹙起，却无暇思考许多。
她需要这个机会。父亲那日离去的脚步声不曾因她的哭闹而停留片刻，最终消失在黑暗尽头，那一刻起，她便懂得眼泪于这世上最没有用处。随着年岁日长，崔慧玲越来越迫切地需要确定自己在那位大人身边的位置。不可成为食物，惶惶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期;亦不可成为他的女人，朝夕以声色侍人总不能长久;那么便做一颗棋子，一只鹰犬，至少对他有用——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从逼仄的现实中窥见空隙，窥见自己的命运。
至于那个梦……
只是一个梦罢了，梦醒了，总不能当真。
珍儿吹灭了蜡烛。月华如水泻入床头，她看着那一片皎白的月色，有些犹疑。
崔慧玲向来不信神佛，因她日日侍奉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鬼，本应只存于想象中的怪物，而她所谋求之事乃是大逆不道骇世人听闻，如若真的有在天神灵，想必早已降天罚于己身。然而那个梦太过奇特真实，细节栩然，如同预言一般，令崔慧玲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于是第二日，她便修书一封寄往汉阳，言说自己身体已是大好，打算不日返家。
本不想这么早回来……只是她想要在汉阳确认一些事，不然就这么放着，也成了一块心病。慧玲闭上双眸，感到些许疲惫。
取路官道，一路还算太平无事。路途并不遥远，出发第四日的傍晚时分，两辆马车驶入了都城。进了都城，便弃车改轿。暮色四合，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市井喧嚣，数以万计的百姓夙兴夜寐，在汉阳的街巷中，会生活着梦中那个女孩，鬼的后人吗？
“你竟还知道回来。”崔哲中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扶着婢女的手钻出小轿，冷笑，“在大人面前，反而认我这领议政府是家了？”
崔慧玲不理不睬，吩咐侍卫将行李搬进她的院里，然后径自走开。
“你不认我，连你母亲也不认了吗！？”崔哲中骤然提高了声音。崔慧玲停下了脚步，努力压下心中对身后之人的厌恶，问道:“我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她？整日疯疯癫癫，念叨着她的女儿。有这么不孝的女儿，她也是可怜。”
崔慧玲没有听完崔哲中的话，直接朝记忆中母亲所居住的北院走去。
从前崔慧玲在地宫侍奉，只在每月初能回一次家，母亲的神智时而清醒，可大部分时间都视她如陌生人。她也曾差人寻找擅解失魂之症的名医为母亲治病，却也只能开些安神修养的方子。两年间，慧玲令眼线时时写信回报夫人的起居情况，有她向鬼讨来的吩咐，崔哲中不敢苛待，可那病……崔慧玲满心忧愁，加快脚步推开院门。
母亲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的言行宛如稚童，蹲在廊下给口中的慧玲摘花，一边摘一边道慧玲喜欢。慧玲强忍心中酸楚，走近了，还未说些什么，母亲抬眼瞥到她，脸色却是陡然一变，似是极为恐惧，一把将她推开，连声质问:“你是谁？不要带我家慧玲走！”俄顷抓住她的衣服，关切询问:“慧玲呢？你见到我家慧玲了吗？一会没看，又跑哪去了……”又絮絮叨叨满院寻找着。
崔慧玲闭了闭眼，唤来照顾夫人的婢女。婢女惶惑地道:“小姐，夫人之前从未如此过，大夫嘱咐要少受刺激，许是见到了您，心中太过喜悦……”
“送夫人回屋吧。”她最终道。
就连靠近些许也不可了么？母亲的恐惧神情浮现在眼前，崔慧玲端坐房中，在心底一声太息。
“小姐，您怎么提前回来了？是发生了什么吗？”隔着纱帘，少女面容影影绰绰，状似沉吟。侍卫阿勇久等未听见她的吩咐，感到些许担忧。
一阵沉默后，帘后传来少女清丽而沉静的语声:“你去过华阳阁吗？”纱帘对面传来阿勇有些不自在的咳嗽声，而后恭恭敬敬地道:“禀小姐，这两年小人一直恪尽职守，未有闲暇玩乐。”
“华阳阁的花魁，是秀香吗？”她问道。
“这……小人却是不知……”
“那么，你明日去看看。”她顿了顿又道:“罢了，你不必去。”
“我需要几身男装。不能经他人耳目，思来想去，只能托付与你。”
这出乎意料的要求令得侍卫怔了怔，很快道:“您要多大的？”
崔慧玲思忖片刻，道:“中等身高，偏瘦体型便可。”
TBC
IP属地:河南
2楼2019-09-24 09:55
2楼2019-09-24 09:55收起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