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野涤涤，雪来犹早。】
【温隰如春的东南没有这样的大风雪，於海疆戍守数载，陡回京城，乍遇这样的雪暗天竟觉生疏。确也是阙别已久，全因共建闽台海防事议定后，便在厦门、台湾两地奔波，巡视舰船研制进度，募练新式水师，督建炮台……诸般机务缠身，实难回京城一晤。】
【而今大局已定，应诏回京述职往各部呈文，吏部、兵部皆去了一遭，如今因建设海防事，又不得不往工部多走一趟。】

【新春伊始，京辇中便降一场罕见大雪。旁人皆称祥瑞之兆，推窗见外头茫茫如盖，摇头只叹未必如是，值此孤凄寒节，路边不知要添多少冻死骨。】
【这阖该户部郎官来忧心，如今我调至工部，诸般生疏，及至而今才勉强上手。伏於公案前详阅卷宗，却见毡帷倏揭，底下露出一张暌隔已久的坚毅面庞。眉山一挑，暂且搁下手中管毫，诘道】你怎么回京？【一问又觉多余，笑笑便添】不必说，肯定又是为海防之事。
【他是三句离不开东南海防的人，我都烦了】我坐镇兵部时你来找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调任工部，你还阴魂不散。

3
【戍守边疆的将领素来与工部衙门无涉，细数上回来工部，还是为了山海关的瓮城城墙崩塌一事，屈指到如今，已是数年了。眼见着工部衙署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也不必自己去瞎闯，单拦了位掾曹，只道】有劳带路，我寻部堂大人。
【因在朝堂上锋芒太露，如今已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我省得。可万万不曾想，落在这有师徒情分的尚书眼中，竟也成了难缠的麻烦。】
【见他不悦，仍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丝毫不以为忤】这不是为了公事吗？倘若是私事，我才不来，径直上富察府寻您便是。

4
【尚在兵部时他便因海防事来寻，共建闽台确为巩固海防的良策，故而对他激越行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须帮他周全之处自也斡旋。但如今初至工部，虽担部堂之名，但权柄却未实实在在落到手里，且自顾不暇，何况帮衬他。】
嬉皮笑脸的模样且收起来，倘若有事相求，出门左拐去寻你的另一位恩师。
【如今新展自户部调往吏部，主事铨政，倒比我能帮上他些。再闻后言，不紧不慢道】平日里未见你这般大公无私了，如今倒跟我讲起一心为公，你做事向来不计后果，小心把命搭上。

5
【少年进京，由叔父引荐结识簪缨豪族中的子弟，一来二去，倒也能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成为世族高阀里的座上宾。游走富察宅邸，实属寻常。但见他如今面色肃正，与往日含笑模样大不相同，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触到他那块逆鳞，竟引得这样不给好脸色。】
【略有些讪讪，依言将嬉皮笑脸的模样收起，兀自撩袍落座，只待掾曹沏茶。】
【度他言下之意，云淡风轻一笑】性命不足惜，这道理我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应是在当年口出狂言的金殿上，或是在北风飂戾的榆关，要么便是如今瘴疠横生的东南海疆。

6
【凛冬里饮碧螺春，是逆旅寒夜的孤客汲取春温的唯一的途径。但他不必，他心头燃着一把烈火，使天下敖然，若煎若烧，炽烈的熊焰要灼烧到接近的每一个人。】
【原以为他同新展的心结，早在东海上他替肩吾挡了一枪便已消解，未想这小子倒记仇，如今还旧事重提。暗自摇头低叹，却难以置喙】有的是人为你可惜。
【不点破，左顾而言他】譬如你的福晋，往后还有你的子孙——如今你不再是孤家寡人，做事总要顾顾后果。

7
【到底是舞文弄墨的文官。心底一叹，复牵微笑】您何时见过瞻前顾后的武官？当机立断，是每个登坛拜帅的将军应有的特质，倘若没有，那他就不配统帅三军，更遑论征伐四野。
【值得我踟蹰回望的感情，早在一个雨天黄昏被我亲手斩断。奔赴修罗战场的男人，不需要过多的流连，更不必给予她深切而无望的希望。少年的爱情早被他亲手诛戮埋葬，如今纵有娇妻佳儿相伴，到底只是向命运的甘拜下风罢了。】
【无谓地笑笑，抬腕饮茶】没什么不同，温柔乡是英雄的致命伤。

8
【令人高看的是他从未放弃做一个真正的英雄，即便前途崄巇、命运未卜，我依然于纷乱迷雾中望见了他逆流直上的勇气。这我早应该看到，不是他在库页岛领兵戡平叛乱，亦不是他在庚午之战中的勇武，或许是在金殿上直言不讳的耿傲，便已令我侧目。】
【桌案上积压如山的公文，纳入眼底后没心情再听他诉说满怀壮志豪情，或是他已经随风而逝的初恋故事，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说正事。【顿了顿，知他今日是前来汇报海防进度，便道】那你先说说如今东南情形如何。

9肩吾
成效显著，我估计能抵抗外夷，现在是不是可以调整海防布局了
10衍一
别说我现在不在兵部，就是在我也不会同意，太超前了，其他跟不上。
11肩吾
没有改革就不会发展，昔年你在吉林不也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怎么到了中枢就畏首畏尾。
12衍一
你说话注意点。今时不同往日，要有大局观，你行事太鲁莽了。
13肩吾
要不是我的鲁莽，东南还是一片荒芜，哪里来如今成效
14衍一
是，我听新展的意思是要把你调离福建，免得你孳生事端。你那么喜欢建设荒芜，那你去察哈尔吧
15肩吾
你说啥，那我心血不是白费了。我习惯了水师，怎么让我去塞防啊，你忘了我在朝上怎么和人对骂的
16衍一
这就跟我以前提出海道运粮，结果调去河道是一样的，进退维谷。这是你老师的意思，你自己跟他说罢
17肩吾
气死我了，我走了

9
水军募练已成精锐，如今正驻守在修筑的炮台附近，诸如闽江下游及台湾安平、屏东东港、高雄鼓山、旗山、沪尾、基隆和台北府等地。战船业已建造完成，又制定了海防机宜，各协营应一体联络，加深闽台海防联系。
【亲自督办，由此答来滔滔不绝，见其面露满意神色，剑眉一挑亦是极为得意。当时朝中反对之声四起，如今成效显著，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顿了顿，又添】
这些想必已有人给您汇报过了，那我再说些别的。【冁然一笑】如今东南水师既能抵抗外夷，那近海防御的军略是不是可以改改了？我看现在便可以着手调整海防布局了

10
【尚在兵部时他便已然着手开始建设东南海防，其后亦陆续听前去巡视的钦使回禀进度，而今他口中所言成效的确不虚，但见他老毛病又犯了，倏然攒眉】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后头恂王、安王怎么在御前说的？专设台湾海防衙门，遇有关海防军务、海疆民夷事宜、商渔船出人，需申报本营上司及海防衙门。如今你已交出驻台水师统领之权，吃些教训还不够吗？我看你是顽固、执拗、死性不改！
【亟亟转厉，又喝道】别说我现在不在兵部，就是我在，也不会同意。

11
自然不忘，但我提出共建闽台海防，本就不是为驻台水师统领之权，何来夺不夺一说？
【戎马劻勷，辖制一方水师，镇日里同民夷事宜、商渔船出入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打交道，我还不乐意呢。交出这差事，我还乐得清闲，只这番话是万不敢同昔年的吉林巡抚说的，不然又要招致一顿不顾大局的批骂。】
【闻其后斥言，无畏地耸耸肩】若不变更海防政策，那大清水师只能永远龟缩在防线以内，便国不法古，这道理还是您教我的。【虑及此，又道】昔年您在吉林不也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怎么到了中枢就畏首畏尾。

12
你倒是大公无私。【这脾性倔得不知像谁，莫非哲尔德家的男儿都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我看未必，他那位名唤穷奇的哥哥便很懂变通。】
【冷笑一声，懒得拿正眼瞧他，听罢一番辩白，又听他拿我昔年在吉林的所作所为举例，便有些坐不住了。抬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震得茶碗几欲倾倒，斥道】
我是教你，但不是用在此处，你这是误入歧途！【斜乜着他】今时不同往日，在中枢自然要顾揽全局，而并非局限于吉林一隅。【复又低叹】你行事实在太过鲁莽了。

13
过奖过奖，都是三位恩师言传身教。
【初入仕途时，若非他们仨时刻于身旁提点，恐怕早已身陷诡诈构陷的泥淖再难脱身，哪来如今在边陲海疆的叱咤风云。故而见他生气，心中反倒添了几分惴惴，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儿动怒怕是来真的。】
【但听他否定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十分不解，悖逆之语脱口便出，可见我这番惴惴也全是虚伪】要不是我鲁莽行事，屡次呈疏，乃至御门直谏，那台湾驻防现在怕还是一片荒芜，哪里来如今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