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罗吧 关注:15,557贴子:176,063

【原创】一年份的房租 (KL)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梗来自群友臧白(“想看美丽基罗逛新年祭”)
·架空现代pa,和现实中的一切人/事/物无关
·机车维修店店长基德(20)x 无业游民罗(24),短篇HE, 13000+字
·我流混沌善基罗,OOC注意避让
·本文仅供娱乐,请勿模仿文中提及的任何行为
老子再也不写现代pa了 太难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0-01-30 03:41回复
    【KL】一年份的房租
    By Alaika
    “下一个问题——今年听到过的最让你震惊的一句话是什么?”
    伴随着“锵锵”的夸张音效,电视机上的艺人们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传到厨房这里时已经变成了无规律可循的白噪音。基德把装了温水的锅放到灶台上,脑袋则先一步地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震惊的事情大概是有的,他想,然后拎来塑料袋把土豆统统倒进水池里。从高中退学起基德就一直处于半放空状态,总是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统统都发生了,因此对许多事情也就不大感觉到震惊。什么允许女高中生在店门口放猫粮和水,捡了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回家,吃了四年便利店快餐之后开始自己动手做饭……当自己把这些讲给维修店的常客听时,对方大多是惊叫着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所以多少也算的上是经历了不少令人震惊的事吧。当然是在常理层面,基德又补充道,拧开水龙头开始逐一搓洗圆圆胖胖的土豆。
    但基德却没有想到任何令自己震惊的话,一句都没有。要说原因,主要是他近来生活中绝大部分诡异的事都和被他捡回家的名叫“罗”的人相关,而偏巧这莫名其妙就在他家住下的家伙除了怼人之外话少得可怜。也是,你不能指望一个总是窝在房间里画画,不到饭点就不露面的无业游民会发表什么惊人的言论。
    基德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默许罗在自家赖着不走的原因,但似乎怎么解释都觉得欠些意思。这和捡流浪猫流浪狗回家很像,可又不完全一样,何况这还是个大活人。要说是因为独自一人生活难免感到孤独,所以想找人陪着,这也不全是错的,只是若真的像这样所说,那基德大可不必付双倍的生活费,随便找个有收入的人谈恋爱就好了。说到底,如果那天他见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或者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基德不明白自己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来。反正,要赖就赖罗当时的眼神,基德暗暗想道。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0-01-30 03:42
    收起回复
      于是基德下意识打量起这个在他家白吃白喝了一年的怪人来。他的房客此刻正窝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盯着电视屏幕,似乎对这个毫无营养可言的年末特别杂谈节目还算中意,偶尔伸手端起杯子抿一口温咖啡。背后则枕着靠垫,毛茸茸的后脑勺比沙发将将高出了点。手感应该不错,基德想,心里却盘算着下个月怎么说也得给罗理个发。对基德来说,这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罗坚信“留长发会更有艺术家的风范”,给他剪头发和让他吃面包的难度几乎不分上下。基德起先没有在意对方的头发长度,直到地板上出现的黑发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他这才心一横把罗堵在浴室,三两下给剪回了原本的发型。
      那之后大概有三天……不对,是四天,四天左右罗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基德愣愣地想着,连罗已经回过头和他对上了视线都没能察觉。罗上下扫视了一番穿着红色围裙的杵在厨房门口犯傻的壮汉,一个熟悉的弧度攀上嘴角。
      “尤斯塔斯当家的,”他说,“要不一起去迎新庙会走走?”
      锅里的水欢快的唱起歌来,跃出的水花落在灶台上滋滋作响,基德连忙转身慌慌张张把火调小,再用抹布拭去台面上的水渍。维修店不远处好像就有办吧,虽然规模不大,但听说活动多少还算齐全……基德盘算着,心想八点多钟出门或许时间正正好。直到从水池里捞出土豆,向来后知后觉的基德才意识到一件不可能程度堪比北极熊和企鹅在虎鲸背上吃烧烤的事情发生了。
      基德顾不上擦手便一手一个土豆,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客厅。罗还保持着两分钟前的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当家的脑袋没问题吧?”他问,从基德手里扒下一个土豆把玩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基德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我说你脑袋是不是出毛病了。”
      “不是,这之前的。”
      “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迎新庙会。”
      年末最后一天,本年度最让尤斯塔斯·基德震惊的一句话毫无任何征兆地出现了,并且成功使他凝固在了原地。


      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0-01-30 03:42
      回复
        “嘴巴收一收,别张那么大,免得口水滴出来。”罗掰开基德的手指,把土豆塞回去,压了个紧实还不忘像哄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腕。
        掉帧成家政机器人的基德迈着僵硬无比的步伐挪回厨房,放土豆,关火,再把不用的食材统统塞进冰箱。而始作俑者此刻正趴在沙发上欣赏着他现在的窘迫模样,基德甚至坚信自己看见了对方身后悠哉游哉摇着的猫尾巴。把脑袋抵着冰箱门,基德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常心,平常心,他默念道。
        能平常心就见鬼了!这可是罗主动要去逛庙会,那个打一月份起就再没踏出过这个公寓一步的罗!要知道基德此前为了能够让罗出门转转几乎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什么招都试过了,但罗仿佛在公寓里生了根,死活不愿意跨过玄关。基德一开始以为是罗担心出去之后就再不能回来了,干脆一口气配了五把公寓钥匙,还特意装进小盒子里挑了个吉利日子送他,结果被以“搞得他妈像求婚一样”为由取笑了好久。
        不过愿意出门晃悠总归不是件坏事。这么想着,基德三两下解下围裙,正准备去找出罗穿来他家的衣服,却发现对方早已轻车熟路地披上了风衣,连围巾都系了个严严实实。“当家的可真能磨蹭。”罗取笑道,气得基德差点想把围裙往他脸上招呼过去。和罗相处了整整一年以后,基德其实早就习惯了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风格,但他难免为不得不搁置到明天的新鲜牛肉而感到可惜。再说了,提议跨年要吃土豆炖牛肉的正是他这位现如今催着基德出发去庙会的同居人。多想无益,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琢磨清楚罗在打什么算盘,气鼓鼓的基德于是裹上大衣,骂骂咧咧地穿起鞋来。
        去庙会的路上会经过维修店,基德便准备去店里看一眼,若是猫粮少了再顺手加一些。正月期间,基德不会每天都来店里。理论上是歇业一个星期,比一般的店要久许多,但要是有常客打电话来拜托,提前营业也说不定。总之,基德的主旨是看心情,心情好就开门,心情不好那就谁也劝不动他。


        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0-01-30 03:43
        回复
          基德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较远,平时来往的人不算多,但今天却见到了不少熟悉面孔,有提着大包小包的正急匆匆地往家里走的,也有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去庙会的。大家见到基德大都点头问好,甚至有拉住他一阵嘘寒问暖的。毕竟在这里居住了四年,基德对这一带居民的友善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罗看着此情此景,竟犯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不到当家的还有助人为乐的爱好。”当基德告别了最后一个过路的邻里街坊后,罗出声问道。
          “没有。而且说实话他们如何也和老子没关系,不过是没多想顺了个手而已。”基德说。他本就不是天生的好人,即便在退学之前有过热血少年的岁月,现在做事大多也不太过脑子,总是等注意到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帮这个人拎过行李,帮那个人搬过家具。虽然和当年想象的社会混混形象相去甚远,但反正自己都不在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第一个路口左拐,街角的画材店已经早早关了门,门口的小招牌上用好看的字体写着正月的营业时间。这一带画画的人不算多,除了学艺术的学生会远道而来专门采购罕见色号的颜料,这家店的常客也就剩下基德一人。现代科技发展得快,一支触控笔一个数位板就能画出不少迥异风格,可基德偏爱油画的质感,享受没有任何干扰的作画时间。基德画画功底很好,以前也随便画过一段时间,但自从放弃考大学以后他就很少再碰了。就像加冰的汽水和满是划痕的掌上游戏机是无数人再找不回的童年回忆一样,绘画和无数的校园记忆被基德永远地封存在了他的少年时代。若不是罗喜欢无事在家里鼓捣这鼓捣那,他或许就会任由那些昂贵的颜料在家里继续落灰。
          尽管罗自称是个以艺术家为目标的自由职业者,基德依旧对他的身份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白了,基德没有从罗身上看出哪怕一点艺术天分。罗第一次动用基德的颜料是在他搬来两个星期之后。那天一进客厅,基德就见到用作画画的房间门大开着。红色系的颜料被用了个精光,几张半干的画落在地板上无人问津。而罗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既没有主动解释情况,也没有对擅自使用画材表示出歉意。基德原本以为自己会气得不轻,和罗大吵一架之后再把他扫地出门,可他意识到自己竟处于前所未有的平静当中,甚至有一种终于摆脱了镣铐的畅爽。毕竟,画材是给人作画用的,而不是买来专程摆在家里祭奠逝去岁月的。于是基德把便当塞进微波炉,收拾掉遍地狼藉,照常喊罗过来一同吃饭。


          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0-01-30 03:43
          收起回复
            又走了一小段路,两人来到了基德的维修店。店面和一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数那天晚上猫食盆旁边蹲着的男子如今正倚着卷帘门,一边看基德加猫粮一边拿“猛男柔情”大肆开玩笑。当肌肉壮汉基德端着粉粉嫩嫩的小碗站在金属朋克风格的店铺招牌下时,罗已经在一旁憋笑到浑身颤抖:“我当初就猜这家店的主人绝对不简单,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要笑就笑!那些小姑娘非得在这里放猫粮我有什么法子?”基德忍无可忍地比了一个中指,并从对方那里礼尚往来地收获了一个。
            “你知道不,我期待这个场景很久了。”罗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说道,还调侃地往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基德不满地咂了咂嘴,迅速地锁好门,思绪回到了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罗的那个晚上。
            基德不算是个热衷于祭典的年轻人,但祭典上的食物又便宜又好吃,而且还热闹,所以基德基本上不会缺席任何一次的迎新庙会。一年前的今天,基德照例途经维修店去参加庙会,谁想到隔着老远就望见一个人影蹲在店门口。那个人头戴一顶斑点帽,帽檐拉得极低,叫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基德原以为是附近哪个酒鬼喝多了,也就不准备去管,反正他只是来添猫粮的,完事就立刻走人。
            “你的店?”
            当基德确认过猫粮尚且满着打算离开时,身旁蹲着的家伙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吓得他险些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是老子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基德问他。
            “想看看这家店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基德被这个理由弄得一头雾水,想了想说道:“如你所见,一般市民罢了。”
            “啊啊,小混混一样的一般市民。”他说,抬手比了个中指。
            “滚***,老子不是。”基德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对方一个。
            男子这才抬起头来。基德能记起罗当时黑眼圈很重,脸上生着不少胡渣,看上去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让基德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双沉沉的眼睛,偏浅的虹膜在一片阴影中竟呈现出威士忌般的色泽。独特的引力场牵引着基德不断下坠,再下坠,回到校长找他谈话的午后,回到在警视厅度过的夜晚,回到他挥动拳头的那个瞬间。
            但这终究该是治安官处理的范畴,基德想。他迈开步子走到路灯下,却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古怪的男人似乎对他的离去毫不意外,依旧以原本的姿势蜷缩着。冷色调的灯光照在他身侧,在灰白的卷帘门上投下一片佝偻的剪影。基德想起他离家的第二年。借基拉的钱把这家店租下的那一天,基德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酒,一听接着一听地往嗓子眼里灌。最后,他枕着易拉罐昏睡了一天一夜,就在这扇卷帘门的那一侧。
            “走吧。”基德最后还是说道。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0-01-30 03:44
            回复
              等基德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领着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回了公寓。基德教他怎么调出水温正好的水,又告诉他沐浴露和洗发水分别该用哪一个,还急匆匆跑去便利店买空了货架上剩余的几个饭团。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基德不明白刚才为何要多管这个闲事,或许是他不希望这个人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维修店门口,毕竟不管怎么样生意还是要做的,不然自己哪里来的钱喝酒吃饭。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都很累了。
              暂时安顿下来的男人洗了澡,又向基德借了刮胡刀,转眼就把基德带回来的饭团吃了个干净。看着他来不及咀嚼就把饭团大口大口吞下的模样,基德这才意识到对方比自己以为的要年轻的多。基德给他从衣橱里翻出被褥,忽然发现沙发上的靠枕下午才被塞进了洗衣机,于是又回房间找枕头。就这么一两分钟的功夫,等基德拿着枕头出来时,年轻男人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结结实实的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基德疲惫的出奇,喝了点酒便睡死了过去,连十二点的钟声都没能赶上。等到他第二天中午醒来,被他捡回家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要不是洗手台上的确有一根崭新的牙刷,基德也许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自己醉酒所产生的幻觉。
              此后,基德陆陆续续地见到过这个人好几次。他总在闭店之后蹲在猫食盆边上,像是猜准了时间一般专门等着晚上出来遛弯的基德把他带回家,好蹭顿饭再蹭个洗澡睡觉的地方,第二天早晨便自行离开。基德最后一次在店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边上还摆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双肩背包。和基德回到家以后,他照惯例吃饭团,洗澡,睡觉,只是第二天早上没有离开。
              当基德挂着空挡从房间里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时,一阵口哨声从他身侧传来。他定睛一看,发现被他带回来的男子正端着咖啡稳稳当当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甚至还举起杯子向他的小兄弟示意。在基德连滚带爬地折回自己的房间穿衣服的时候,那个人懒散地倚在门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基德羞得跳脚,可这裤子偏巧就不听使唤,卡在膝盖上怎么也提不上去。最后,他总算是放弃了挣扎,往床上一坐:“基德,尤斯塔斯·基德。”
              “那,尤斯塔斯当家的,”他说,“叫我罗就行。”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当基德总算松了口气的时候,罗又从门口探出脑袋补充道:“还有,你裤子提不上去是因为你前后穿反了。”然后才听着基德羞愤交加“哐哐”撞墙的声响满意地离开了。自此,罗就在基德家里定居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整整一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0-01-30 03:44
              回复
                基德借着路灯悄悄打量起走在自己身边的讨厌鬼来。和一年前相比,罗整个人都变得明快了不少,但不知为何这两天黑眼圈又重了一些。基德最近睡眠质量倒是好的不得了,夜里也没有听到隔壁传来太大动静。或许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吧。可能罗就是比较容易有黑眼圈,他想。
                距离庙会还有两个路口,街边小吃的咸香味却已经钻进了两人的鼻腔。不仅是基德,就连平日对炸串关东煮等很是不屑一顾的罗,在饥肠辘辘了许久以后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饿了?”基德见状窃笑道。
                “现在九点钟,一个作息健康的人洗漱睡觉的时间。”罗说,“而我们连一粒盐巴都没吃进嘴里,不饿就见鬼了。”
                “如果不是你突然说想来庙会,我们现在也该吃饱喝足,在家等着跨年了。”
                罗没去理会基德,只兀自加快了脚步:“我反正要去吃东西了,想饿着的家伙就继续在后面慢吞吞走吧!”他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鼓鼓囊囊的钱包,提着挂件在基德面前晃了晃:“忘说了,待会儿随便吃,我请客。”
                今天来参加迎新庙会的人和前几年相比不减只增,小吃摊前更是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摊主多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在热腾腾的雾气中靠吆喝卖力地招徕顾客。这年头,小地方的庙会祭典全是靠老一辈的本地人撑着大半边天,年轻人都在大城市里摸爬滚打。但基德不一样。基德是从大城市专程来到这里的。
                看着烤盘上酥脆金黄的章鱼烧,基德感受到由舌尖上泛起熟悉而独特的战栗。这种体验很像是拆开礼物包装纸的前一个瞬间:你不知道盒子里会装有怎样的东西,但你相信那一定是美好的。于是,你的周身皆因未知的不确定性和即将迸发的幸福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的失重感挠的你心尖痒痒的,像狗尾草拂过面颊。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0-01-30 03:45
                回复
                  基德总会不时地想起多年前基拉带他去小吃店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和朋友单独出门,第一次吃大人口中所说的“不健康食品”,第一次对父母撒谎。站在章鱼烧摊子边,年幼的基德紧紧攥着竹签。基拉手法娴熟地挑起滚圆的丸子塞进嘴里,被烫得跳脚却含混不清地让他也尝一尝。他看见沾满酱汁的木鱼花紧紧贴着章鱼烧,在温热的雾气中越缩越小。他听见油浇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悦耳声音。虽然离饭点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基德却觉得自己饿坏了。
                  父亲凶神恶煞的脸仍旧历历在目,母亲尖刻锐利的声音在他耳畔叫喊着“说谎的孩子要吞下一千根针”,可基德还是伸出了手。他接过基拉递来的纸盒,如同从树上摘下禁果。他将尚还热着的丸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嘴里。照烧汁与蛋黄酱交融,温润的味道久久地留在唇齿之间。面衣被迫不及待地撕扯开,鱿鱼块的弹牙口感让他越嚼越上瘾,越嚼越快,最后竟不自觉地狼吞虎咽了起来。说句心底话,那家店的水平放到任何地方都至多称得上一般,论营养也远不如母亲端上桌的料理。可基德就是觉得好吃,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基德在餐桌上异常小的饭量立刻引起了父母的高度关注。一番盘问之后,基德选择坦白真相。尽管他被罚对着墙壁站了三个多小时,但这并没有使基德再一次听话乖巧起来,反而让他对违背父母的意愿变得更加执着。基德的父母对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连未来的路都为他一砖一瓦地铺好,恨不得能亲自为基德走完这段人生。他们不允许基德放学后在外游荡,不允许基德把空闲时间用在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上,不允许基德和基拉这种不伦不类的小孩当朋友。可基德喜欢画画,喜欢听音乐,喜欢拼军舰航母,喜欢和基拉一起玩。他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像喜欢自己吃到的第一口章鱼烧一样。
                  “这个章鱼烧真有这么好吃吗?”见基德一把章鱼烧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罗不禁问道。
                  “喏。”基德把竹签扎在丸子上,转手递给罗。
                  罗抓着竹签对着章鱼烧吹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心地放进嘴里。“什么嘛,只能算得上普通吧。”他说,却还是向盒子伸出了魔爪。基德见状连忙用空着的左手护住章鱼烧:“有本事你别吃啊。”
                  “我付的钱,我当然要吃了。”罗灵活地绕开基德的拦截,轻巧地挑出了最大的那个,无视基德的鬼哭狼嚎径自塞进了嘴巴。“以前从早饭到晚饭都是便利店一条龙,尤斯塔斯当家的喜欢吃这类小吃吧?”罗问。
                  “是啊。”基德点点头。
                  “那让你每天做饭岂不是很为难你?”
                  “废话。但老子要做还是能做很好的,你说说看哪一天的饭不合你胃口?”
                  “嗯……”罗托着下巴思考了片晌,“我倒是觉得哪一天都不太行。”
                  “操,干你的!”基德想到自己大半年辛辛苦苦天天烧饭,又记起家里冰箱还摆着块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新鲜牛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最后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咒骂道,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明天你等着,老子做出来的土豆炖肉绝对好吃的让你想死!”
                  话音刚落,基德看到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这才反应过来在他发表豪言壮志之际,罗已经把剩下的章鱼烧吃了个大半。基德不甘示弱,风一样把剩下的所有丸子全部塞进了嘴里,还不忘对着罗比一个中指。
                  结局就是两只争强好胜死活不肯把章鱼烧吐出来的仓鼠走了四五百米都没能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去,然后基德作为五局三胜猜拳的败者顶着肿得飞起得腮帮子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靠打哑谜从小摊上买回了两瓶汽水。


                  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0-01-30 03:45
                  回复
                    坐在长椅上缓了一阵子以后,罗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尤斯塔斯当家的从高中辍学以后就一直在这附近住着吗?”
                    “不,最开始住在朋友家里,等找到工作存了点钱以后才搬来的。”基德咽下一口汽水,感受着二氧化碳划过口腔与喉头,“事实证明不靠父母老子一样能活得下来。”
                    “我感觉你很少提父母。”罗说。
                    “确实,因为提了也没用,他们早就放弃了。两方也都懒得互相联系,就随他们去吧。”
                    “因为你当了混混?”
                    “倒不是这个原因。而且早讲了老子压根不是混混。”基德相当不满地说道。“但事情的确是由一帮子混混开始的。”罗灌了口汽水,抬手示意他继续。
                    “高二一天下午,隔壁学校一群不良揪着不知道哪的小孩收保护费。本来想着随他们去吧,谁知道带头的还敢拦住老子要钱,只好一口气全把他们揍进医院了。”
                    “结果那群人里有一个家里好像有什么身份,害得老子在局子里被关了一整夜,第二天还被校长抓去谈话,说要停课两个月。我爸妈一听脸都黑了,回家骂说我这辈子完了,要不是他们养我我早死外面了。”
                    “然后老子就离家出走了。一开始不知道去哪的时候跑去找了镇上的其他不良团体,干了几架以后就当了混混头子,狗屁兄弟情谊都没体会到,实在是太无聊所以三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以,这很尤斯塔斯。”罗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反正后面就像之前讲的一样,打工,攒钱,开店……虽然不良没什么好羡慕的,但机车确实帅气,所以学了门手艺后就自己开了家维修店,也没啥特别的。”
                    “画画呢?也是那之后就不画了吗?”罗问道。
                    “以前还想过考艺术类的院校来着,但高中都不去了,继续画也没什么意义。开店足够养活自己了。”基德说。
                    他想起家里数不清的颜料和画材,那些是基拉硬塞给他的。还没离家之前,基德把所有攒下来的钱都拿去买了颜料画笔和个别军舰模型,统统都放在基拉租的房子里。等他搬出去的时候,模型军舰也好蓝光光碟也好基拉都没顾上,倒是把这些价格不菲的画材挨个打包好给他寄了过来。但基德深知自己不会再有举起画笔的那一天。就像游戏机和冰汽水被永远留在童年记忆里那样,他也是时候该把绘画完完整整地从心里卸下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0-01-30 03:46
                    回复
                      而且说到底,基德觉得自己享受的不过是违背父母意愿这件事本身,但凡是忤逆了父母心意的事情都会让基德感到乐在其中。如果是玩乐队会怎样?如果是踢足球又会怎样?似乎不管怎样他都能从中找出快感来。绘画仅仅是自己反抗父母的发泄途经之一罢了,基德想。
                      基德的父亲曾经怒目圆瞪,呵斥他绝不可能在社会上活下来。而他活了下来,心脏依旧在胸膛中有力而活泼地跳动着。可是,自己真的“活着”吗?仅仅是日复一日地醒来又睡去,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将来的目标,这样生活着的人真的可以被称作“活着”吗?
                      天不怕地不怕、能徒手劈土豆还当过三天几十个混混老大的基德却不敢细想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地感觉父母是为了弥补他们自身的遗憾才把他生了出来,而他来到这世上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走好父母为他呕心沥血铺就的道路。等到到了三十来岁四十来岁,回看自己歪歪扭扭的人生轨迹时,基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样心生悔恨,然后想要在另外的谁身上弥补自己的悔恨。
                      所以基德讨厌思考,因为思考总让他想起自己糟糕的父母,因为思考会告诉他他终将会成为像他父母一样的人。
                      罗丢掉了喝空的易拉罐,把脑袋昏昏沉沉的基德从长椅上一并拽了起来,说要去再找些什么吃的。基德倒是有点感谢罗及时打住了他胡乱飘散的思绪,只可惜这份感激在一个多小时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01-30 03:46
                      回复
                        在一连吃了十几颗章鱼烧,三十来串关东煮,一个红豆鲷鱼烧外加一盒炒面以后,嗦溜着苹果糖的基德终于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对啊,你哪来的钱啊?”
                        “当家的终于注意到了?”罗用手肘快活地捅了下基德,“别这么看着我。这些钱可都是正当来路,我自己打工挣的。”
                        “你?打工?你天天家里蹲哪来的工……”然而基德没说完的话都在他看见罗拿了个大字标着“褪黑素”的小药瓶往他面前显摆后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便利店的夜班,建议以后尤斯塔斯当家的在睡前喝牛奶时多长几个心眼。”罗把褪黑素收回了口袋,笑得一脸灿烂。
                        “***居然给老子下安眠药?”基德气得半死,但又无从发泄,只能吧唧吧唧把苹果糖啃了个稀巴烂。
                        “褪黑素可不是安眠药,根据目前的研究来看也没有显著副作用……给你的用量是正正好的,安心吧。”随后罗又为基德解释起褪黑素和安眠药究竟有多么不一样,是以怎样的原理稍微提高了他的睡眠质量。但基德满脑子尽是自己被罗那混球下了一个月的药还浑然不知、每天晚上睡得像是头死猪的屈辱,所以最终愣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如果有一天罗悄悄地离开了,就像他最开始那样呢?
                        基德一怔,不明白为什么会听见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罗还在把玩着那一小瓶褪黑素,此刻正搭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地说他到底是得有多傻才会连喝牛奶都喝不出奇怪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讨人嫌。基德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家伙,突然觉得罗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纵使他们闹过,做过,吵过,住在同一屋檐下,基德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多大年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留下来。甚至在此之前,基德以为罗只是一个单纯的无业游民,可他会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悄悄溜出门打工,为了不被发现还煞费苦心地给基德喂褪黑素。基德相当明白他和罗算不上恋人也算不上朋友,甚至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房东和房客,不过是碰巧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罢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0-01-30 03:47
                        回复
                          可是……
                          基德知道罗常在画纸上用颜料涂涂抹抹,喜欢画北极熊、企鹅和虎鲸的故事,尽管每一次都是通过解释说明基德才能勉强看出画面里的内容。基德知道罗睡觉时总是把头蒙在被子里,却会把脚露在外面,被挠了脚心后会嘀咕一阵,翻个身就能接着睡。基德知道罗喜欢吃鱼和饭团,讨厌吃面包和梅干,尤其讨厌吃梅干面包片。基德知道罗喝咖啡不加糖只加牛奶,牛奶和咖啡的比例是一比六。基德知道罗喜欢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毛茸茸的野生动物时表情会变得格外放松……
                          基德知道很多很多,哪怕对方只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叫“罗”。
                          基德忽然想起了那群嚷嚷着要在他店里放猫粮的女高中生。人通过喂流浪猫获得了满足感,流浪猫则通过人获得了赖以生存的食物,乍一看是稳定的双向供给关系。可若是有一天人不想喂了,或是猫不想吃了,那这段关系便一拍即散。
                          基德和罗何尝不是如此。基德为罗提供食宿,并以这种方式寻求自己生存的价值。罗的依赖让基德觉得自己是不可被替代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他甚至因为“罗离开了自己就生存不下去”而一直暗爽着——和自己的父母如出一辙。而现在罗证明了他拥有自己谋生的能力,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踏出尤斯塔斯·基德的公寓大门。这个发现令基德感到惊慌:基德一直都以为是罗在倚仗着他生存,可到头来却发现真正离不开放不下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和罗,就是这么不稳定的单向依存关系。
                          “尤斯塔斯当家的……傻了吗?”
                          基德回过神,看见罗伸出手在他面前摆了摆。
                          “我问你要不要去那边的拉面摊坐会儿吃碗面呢,如何?”
                          顺着罗手指的方向,基德看到了一个规模不算大的拉面摊。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新年了,参加庙会的人大多已经茶余饭饱,连拉面摊的老板似乎都在收拾行当准备回家过正月了。可罗丝毫没有体谅别人的意思,坚持己见一屁股坐在了摊子里的板凳上,除了给基德要了碗酱油拉面以外还要了两杯生啤。


                          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0-01-30 03:47
                          回复
                            客人很少,拉面不一会儿就和啤酒一起被端了过来。基德见罗面前除了啤酒以外什么也没有,于是开口问道:“你不吃吗?”
                            “我已经吃饱了。倒是尤斯塔斯当家的完全没吃够吧。”罗说,举起啤酒杯,“来,干杯。”
                            “干杯。”基德同样举起杯子。他喝了两大口,刚准备放下,却惊愕地看见坐在他对面的罗墩墩墩墩一口气干完了整杯。于是基德也不甘示弱,紧跟着把啤酒一饮而尽。
                            “干***,爽!”
                            罗说,把帽子取下搁在一边,一头稍长的黑发在灯下透着柔和的光泽。不知道是否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短时间的缺氧,基德在这天晚上第二次觉得罗的头发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只是这一次,基德将想法付诸了实践。
                            基德伸出手,在罗德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又像给猫顺毛似的把他弄乱的地方挨个理顺。手感是真的不错,基德想,收了手又开始吸溜自己碗里的面条。等基德意识到罗在对面僵住了的时候,他已经把拉面吃了个干净,连汤都一滴不剩。于是基德学着罗方才的样子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可罗却笑了出来。尽管基德不明白罗在笑什么,但他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防备的笑容。也许罗本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既不带挑衅也不带嘲讽,真心地笑出来的时候,眼角会出现浅浅的细纹。
                            “跟我想的根本不一样,但是算了!”罗笑着说,抬手抹了抹眼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基德面前,“打开看看?”他说,托着下巴笑嘻嘻地打量着基德。
                            基德盯着那个小盒子,周身皆因未知的不确定性和即将迸发的幸福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的失重感挠的他心尖痒痒的,像狗尾草拂过面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罗热切地注视之下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把钥匙。
                            “这里是一年份的房租。”罗说,然后稍稍挺直了身板。基德还在原地发懵,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视线在钥匙和罗身上来回转悠,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先看哪一边。
                            “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听不到活该——”罗清了清嗓子。
                            “这一年承蒙关照了,谢谢你。”罗说,脸上带着孩童恶作剧成功般的狡黠笑容。“那么,请允许我再一次向尤斯塔斯当家的自我介绍一次。”
                            “本人名叫特拉法尔加·罗,二十四岁,医学生,专攻外科。因个人原因休学了一年,将于明年四月份恢复中断的学业。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指教。”
                            基德目瞪口呆地望着罗,觉得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0-01-30 03:48
                            回复
                              “其实我最开始没打算要瞒着尤斯塔斯当家的,只是也的确没想到会住这么久。结果熟起来之后就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
                              从拉面摊出来,罗总算是把想说的话一吐而快,落得一身轻松。反观基德,一副呆若木鸡的傻子脸,心中所想都和刚才发生得的一切搅和在一起变得乱糟糟的。可怜的基德,他到现在还攥着罗给他的小盒子,甚至反应不过来他手上这等价于一年份房租的钥匙是开哪扇门的。
                              “这是哪里的钥匙?”基德问。
                              “我的公寓,挨在大学边上,离这里还挺远的。不过人散心的时候总会挑远的地方吧。”
                              “是啊,散心能散一年。说起来,如果我那天没有去店里,你之后原本是要做什么的?”
                              “我嘛,当时也没什么要做的。”罗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概是等着看烟花,再沿着河边走到天亮,然后坐早上第一班电车回公寓。”他顿了顿,“我买了一麻袋的碳——”
                              “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别紧张。你知道的,医学生有时候压力会很大。也不一定就是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突然感觉很累而已。”见基德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罗连忙解释道,“其实后来我也有试过,但每次动手之前都想着,要是能看到那个没有眉毛的维修店店长喂猫就好了,结果就一次都没成功。”
                              基德盯着罗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我们是不是该感谢那些女高中生?”
                              “是啊,”罗说,“刚才应该敬她们一杯的。”
                              两人并肩走到草坪上能落脚的地方站定,周遭都是翘首盼着烟花的人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还有五分多钟,新的一年就将到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0-01-30 03:48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