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友情向】烟火夜
下山的路,被积雪给堵住了。
其实若说是路,倒也未必然合适,不过平日里门人上山下山踩的多了,地面上的野草不似两侧疯了般往上窜罢了。
玄宗并不是穷的连修路的钱都付不起的小门小户,道境第一大派的库房里,据说堆着儒门人士见了都咋舌的金银宝物,随便挑挑拣拣拿几样去卖了,就不知道能修几条上山的路了。什么异兽骨雕的拂尘柄、嵌了九九八十一颗避魔珠的大方鼎、据说被万圣岩高僧开过光的琉璃宝盏啊……总之一句话,贵且无用。
“好友,你说的我都想半夜翻墙进去看看了。”
“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道爷我讲话讲一半呢,别学某人,总插话。”
“紫荆衣,你已经叫了我快几百年的小孩子了,我抗议。”
“抗议无效……喂,金鎏影,你又这样盯着我和墨小四作甚?”
“你们谈话怎么好端端又扯到吾……再说了,紫荆衣,吾那不叫插话。”
紫荆衣翻了个身,用前几天刚题了字的折扇捂住脸,无语问苍天。
他侧着身子躺了会儿,觉得这一把折扇在三九寒冬里实在太显单薄,不禁怀念起自己先前一把毛绒绒的羽扇了。墨尘音刚用术法点燃了一盆木炭,嫌这有道术加持的木炭火焰窜得老高,却不够暖和,跑自己房里去弹他的墨曲了。
金鎏影合上书卷,盯着那快要烧到屋顶的烈焰,摇了摇头:“也难怪,墨尘音点的。”
墨尘音功体偏寒,怕热不怕冷。
捞起紫荆衣的折扇,搁在小几上,金鎏影不知从哪儿拿了本书递了过去:“别扇凉风了,闲着没事,看看书也好。”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紫荆衣翻开一页,随口读了句,便兴味盎然地冲金鎏影笑笑:“哟,没想到好友你还有转性的一天。”
“不是吾,赭杉出门前放这的。”金鎏影解释了一句,朝窗外看了看。他早些时候便嗅到了些许幽香,带着点清冽的寒气,本还以为是墨尘音琴房独有的香气,如今一看竟是屋外的腊梅开了,极小的灯盏似的,盛了一指晶莹的雪。
天仍是灰蒙蒙的,不见日影,金鎏影想着,紫荆衣三个月前托人从山下带的奇花异卉也许得尽早搬到房内,墨尘音的琴也要好好护养着,以免裂开。至于赭杉军,他有满院子到处乱放书的习惯,而且还往往想不起放哪儿了……
真没一个省心的。
金鎏影内心郁闷,捏了个道诀,将火势减得小了些,回头叮嘱紫荆衣道:“吾出门找墨尘音一趟,再顺便搬点东西回来,你这窗子也开小些,别让寒气净往里灌。”
紫荆衣懒懒地应了一声,从枕下摸出一把扇子,松木的扇骨不如前一把来的结实,面上是赭杉军题的“自在”两字。说来这扇子原是墨尘音的,不过一来他也用不惯折扇,二来赭杉军的字如其人,整齐安定,规矩严整,着实不称“自在”二字。他用了一阵,深觉自己附庸不得这份风雅,索性便丢给了紫荆衣,而后者向来是来扇不拒的。
待到仔细端详过这把折扇后,紫荆衣也不得不承认,这扇面上两字的确……太名不符实,但彼时赭杉军提笔蘸墨,畅快书写的模样仍记忆犹新。
也许是了,他的道一贯如此。
金鎏影忍无可忍地将折扇抢了,板正了脸道:“好友,这天气还扇什么扇子,生怕不会生病吗。”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眼里却有了明显的怒意,他顿了顿,兴许是觉得心内的闷气无从发泄,急匆匆地出了门。墨尘音的琴声恰从窗子的缝隙中泄了出来,冷冷清清的,又夹杂着冷香,竟显得十分的寂寞。
“嗯,无聊的冬日。”紫荆衣闭眼,复又睁开,他百无聊赖地拿起了书卷,草草地翻阅了起来。
话说金鎏影抱了花盆,在雪径中绕了几圈,深觉这白茫茫的封云山十分可爱,郁结之气稍解,又回到了庭院。这回院子里可没有淙淙如流水般的琴音了,墨尘音的声音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清亮:“紫荆衣的盆景旁,金鎏影的窗檐下,秋水亭的台阶上。”推开院门,正见他把厚厚一摞书交到了赭杉军手上,嘴上依旧没闲下来:“我刚把西墙补上,你又把东墙拆了。好友你说说,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赭杉军轻咳了一声,将这书上残留的雪给擦了擦,没有直接回答墨尘音,而是向他与金鎏影温和地笑了笑,说:“不是早时约好了让吾去找宗主问问么?出门的急了。”
“好生硬的话题转移。”紫荆衣将窗户支开,从内中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向赭杉军晃了晃手中的书卷:“赭杉好友,你眼光不错……对了,老头说了些什么?”
“他说,”赭杉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本来也无甚大碍。但今日所派弟子下山扫雪时误触了机关,引动了护山大阵,恐怕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任何人无法出入玄宗。”
“哈。”紫荆衣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把窗户给关了,墨尘音闻言琴一下没拿稳,“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溅起了纷飞的雪沫。
赭杉军理解他们的情绪,宽慰道:“瓜果糕点,宗门内还留着不少,新道袍所需的料子不日也会送来。总不至于太过寒酸的。”
“唉,赭杉。”墨尘音直摇头:“你明知我们在意的不是这些。”
“是了。”金鎏影颔首:“今年山下的月华宴,有百年一度的烟花会,传言是……火树银花,琉璃璀璨。”
“百年于修道人,不过弹指一瞬。”赭杉军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吾认为……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也许吧。”墨尘音兴致缺缺,转身背了墨曲回琴房了,不消多久琴声便又寻着空子飘进了房内,似乎比方才还萧瑟了几分,大冬日的,格外容易勾起人内心的那一抹愁思,而赭杉军对于乐音向来敏锐,很快便察觉出鼓琴者的心绪,于是进房取了天鸣,隔着几道墙和那头的墨尘音应和了起来。一曲罢了,紫荆衣蓦地抬起头来,不轻不重地推了金鎏影一把,道:“兑泽无利。”
“坤轴为坤。”金鎏影下意识地接了下去,狐疑地看了这莫名其妙的好友一眼:“是要考吾功课吗?”
“那是赭杉军才会干的事。”紫荆衣不知又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羽毛扇,拿它轻轻拍了拍金鎏影的肩膀:“我问你,这阵开了之后,会如何?”
“在场魔兵,难逃生天。”
“……不是让你现在去对付魔界,我说,催动阵法却不灌入足够的真力,怎样?”
“道印冲霄,四星齐聚,虽是光彩耀日,但对魔人仅有威慑作用。且此法耗费真力巨大,若真有魔兵来犯,吾认为不可行。”赭杉军闻言思索道,面色凝重了几分。
“都说了,与魔界来犯无关。”紫荆衣无语:“这阵我们四人尚未开过,也不知效果如何。但若与经书上记载一致,没有烟火会……啧,看着传说中的护门大阵,也不失为一种消遣啊。”
“哈,玄宗上下,也只有你想得出这馊主意了。”
墨尘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个人待着终究觉得无趣。刚刚那一曲似乎让他愉悦了不少,因此这次他很有涵养地敲了敲门,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冲着紫荆衣笑。
“馊主意啊……那既然有人不赞成,那就作罢吧。”紫荆衣向墨尘音挑挑眉,干脆利落地开口。而后者和他对视了一阵,神色渐渐无奈了起来。
“无量周天阵,吾也的确心存好奇。”墨尘音摆摆手:“喂,好友,紫师兄,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答应开阵还不行吗。”
“这几天好好勤加练习,也有利于你道术日进千里。”紫荆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像极了一只蓝毛大狐狸,语重心长:“墨师弟。”
而金鎏影颇为赞许地点头:“不错,这几日没了早课,倒也容易懈怠……依吾看来,届时这阵便由墨尘音来开吧。”
紫荆衣看了眼赭杉军:“你没意见?”
“小打小闹而已,并不需要询问吾之意见。”赭杉军颔首。
墨尘音叹气:“真由我开阵?”
“道爷我从不说废话。”
墨尘音盘腿坐在雪地里,闭目抚琴。
雪似乎是停了,风也不复肆虐。墨尘音睁眼,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他头顶上撑了伞。
“好友,为何一言不发?”墨尘音抚弦,眼里带了些温柔笑意。
“本打算高歌一曲,却怕坏了你的雅兴。”紫荆衣执伞,蹲下身去拍了拍落在墨尘音衣服上的雪,眉头皱了又皱,还是忍不住开口:“别次次让我看到你这样,闹心。”
“也不知是谁,十岁时和我一起在门口扮雪人,吓唬金鎏影。”墨尘音微微摇头。
“可你现在都是活过多少个甲子的人了。”紫荆衣懒得理他,将墨尘音身上的雪抖了个干净,又替他理了理头顶的雪沫,有一处落在发间的雪似乎格外顽固,紫荆衣凝神细看,登时心里五味杂陈。
“墨尘音,你有白头发了。”
“人活到一定岁数了,难免会有白发。正如封云山的冬天,注定会下几场大雪。”墨尘音依旧温温和和地说:“况且,赭杉和鎏影早就有了白发,也不见你说他们。”
“我长你五岁。”紫荆衣一把抓过墨尘音的手——冻得简直比冰还冷,他嚯地站起身,晃了晃伞柄,将伞上的积雪抖了下去。
他移开目光,像一尊雕塑似的凝视着向远方的山峦,过了良久,才淡淡道:“回去吧,我看你这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坏毛病比赭杉军乱放书的习惯还顽固多了。”
墨尘音敲了敲有些麻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神采飞扬的眸静静地凝视着紫荆衣。
“荆衣好友,我这算是……恃宠而骄吗?”
紫荆衣扭头看他,终是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他们四人,何处不都是恃宠而骄呢?
片刻之后,紫荆衣和墨尘音一人抱了一摞书,重重地放到了赭杉军门前,对视一眼,无奈叹息了。
金鎏影刚在院落里扫好雪,见他们回来了,招呼了一声:“赭杉军方才出发去藏宝阁取宝器了。”
“居然让他去。”紫荆衣啧啧称奇:“金鎏影,你可真是人才。”
“毕竟我们四人里属他信用最好。”金鎏影耸耸肩:“再说了,他一身大红,看着也喜庆。”
说罢,把香炉蜡烛递给了墨尘音,墨尘音接过,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向外唤道:“好友……”
“墨尘音,怕就直说。”紫荆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既有此决心,我又怕些什么。”墨尘音迅速地否认:“玄宗四奇,一体同心。”
“也是,封云山上的天塌下来,有我们四个顶着,岂不有趣。”紫荆衣抬腿迈进了院子,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东西,又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眼去。
“大过年的,少说些丧气话。”金鎏影端了祭品来,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轻松:“我和赭杉军已经设了其他的阵法,确认晚上不会惊扰到别的道子的。”
紫荆衣见他又去忙碌了,随手挑了几块充当祭品的糕点扔进嘴里,又把剩下的几块换了个摆法,乍一眼看去跟没动过一个样。
金鎏影嘛……显然是看不出来的。
当然,就算看出来了也没事。
赭杉军直至天黑了大半才回的院子。
他回来时,墨尘音和紫荆衣正凑一块潜心研究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阵法图,金鎏影在室内踱着步读书,屋内的灯盏上跳动着橘黄色的火焰,桌上摆着几盘菜和一副碗筷——显然是为他准备的,赭杉军不由得心内一暖。
“好友,被扣住了?”墨尘音抬头,笑着揶揄道:“还是又和上次一样,和某位道友论道论至深夜才罢休?”
赭杉军从容地坐下,饮了口桌上的清酒,取出太极盘递给墨尘音:“吾未被扣住,也不是不懂得分轻重缓急之人。不过是此物极易触动阵法,回来的路上吃了些苦头罢了。”
“看来书上记载的不差,这东西的确是个宝物。”紫荆衣将阵法图随手放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翘了个二郎腿:“小四,还记得我说的吗?玄宗的库房里多的是宝贝。”
“记着呢。”墨尘音笑笑:“若是要打劫库房,算墨尘音一个。”
“哎……这等宝物。”金鎏影凑了过去,从墨尘音手上接过了法器,这太极盘约莫有一方砚台大小,色泽青润,触手生温,看着像是玉石打磨而成的,用手掂掂却比一般的玉石轻的多。反反复复观赏了几回,金鎏影咬了咬唇,歆羡道:“日后,吾也要堂堂正正地将此物从蔵宝阁内取出。”
“那时候我们开阵还用它么?”紫荆衣似笑非笑地看向金鎏影,而后者估计是想到了什么,也罕见的微笑了。
“是啊,彼时我们四奇……”他喃喃道:“还会差什么呢?”
他心有所感,不由得抬头看向赭杉军。
“啪。”赭杉军将筷子一放,干脆利落地开了口:“饭待会再吃,先开阵吧。”
金鎏影心一动,想解释自己没有催促的意思,但见赭杉军已经雷厉风行地拿了剑往院子里去了,也只好跟了出去。
下山的路,被积雪给堵住了。
其实若说是路,倒也未必然合适,不过平日里门人上山下山踩的多了,地面上的野草不似两侧疯了般往上窜罢了。
玄宗并不是穷的连修路的钱都付不起的小门小户,道境第一大派的库房里,据说堆着儒门人士见了都咋舌的金银宝物,随便挑挑拣拣拿几样去卖了,就不知道能修几条上山的路了。什么异兽骨雕的拂尘柄、嵌了九九八十一颗避魔珠的大方鼎、据说被万圣岩高僧开过光的琉璃宝盏啊……总之一句话,贵且无用。
“好友,你说的我都想半夜翻墙进去看看了。”
“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道爷我讲话讲一半呢,别学某人,总插话。”
“紫荆衣,你已经叫了我快几百年的小孩子了,我抗议。”
“抗议无效……喂,金鎏影,你又这样盯着我和墨小四作甚?”
“你们谈话怎么好端端又扯到吾……再说了,紫荆衣,吾那不叫插话。”
紫荆衣翻了个身,用前几天刚题了字的折扇捂住脸,无语问苍天。
他侧着身子躺了会儿,觉得这一把折扇在三九寒冬里实在太显单薄,不禁怀念起自己先前一把毛绒绒的羽扇了。墨尘音刚用术法点燃了一盆木炭,嫌这有道术加持的木炭火焰窜得老高,却不够暖和,跑自己房里去弹他的墨曲了。
金鎏影合上书卷,盯着那快要烧到屋顶的烈焰,摇了摇头:“也难怪,墨尘音点的。”
墨尘音功体偏寒,怕热不怕冷。
捞起紫荆衣的折扇,搁在小几上,金鎏影不知从哪儿拿了本书递了过去:“别扇凉风了,闲着没事,看看书也好。”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紫荆衣翻开一页,随口读了句,便兴味盎然地冲金鎏影笑笑:“哟,没想到好友你还有转性的一天。”
“不是吾,赭杉出门前放这的。”金鎏影解释了一句,朝窗外看了看。他早些时候便嗅到了些许幽香,带着点清冽的寒气,本还以为是墨尘音琴房独有的香气,如今一看竟是屋外的腊梅开了,极小的灯盏似的,盛了一指晶莹的雪。
天仍是灰蒙蒙的,不见日影,金鎏影想着,紫荆衣三个月前托人从山下带的奇花异卉也许得尽早搬到房内,墨尘音的琴也要好好护养着,以免裂开。至于赭杉军,他有满院子到处乱放书的习惯,而且还往往想不起放哪儿了……
真没一个省心的。
金鎏影内心郁闷,捏了个道诀,将火势减得小了些,回头叮嘱紫荆衣道:“吾出门找墨尘音一趟,再顺便搬点东西回来,你这窗子也开小些,别让寒气净往里灌。”
紫荆衣懒懒地应了一声,从枕下摸出一把扇子,松木的扇骨不如前一把来的结实,面上是赭杉军题的“自在”两字。说来这扇子原是墨尘音的,不过一来他也用不惯折扇,二来赭杉军的字如其人,整齐安定,规矩严整,着实不称“自在”二字。他用了一阵,深觉自己附庸不得这份风雅,索性便丢给了紫荆衣,而后者向来是来扇不拒的。
待到仔细端详过这把折扇后,紫荆衣也不得不承认,这扇面上两字的确……太名不符实,但彼时赭杉军提笔蘸墨,畅快书写的模样仍记忆犹新。
也许是了,他的道一贯如此。
金鎏影忍无可忍地将折扇抢了,板正了脸道:“好友,这天气还扇什么扇子,生怕不会生病吗。”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眼里却有了明显的怒意,他顿了顿,兴许是觉得心内的闷气无从发泄,急匆匆地出了门。墨尘音的琴声恰从窗子的缝隙中泄了出来,冷冷清清的,又夹杂着冷香,竟显得十分的寂寞。
“嗯,无聊的冬日。”紫荆衣闭眼,复又睁开,他百无聊赖地拿起了书卷,草草地翻阅了起来。
话说金鎏影抱了花盆,在雪径中绕了几圈,深觉这白茫茫的封云山十分可爱,郁结之气稍解,又回到了庭院。这回院子里可没有淙淙如流水般的琴音了,墨尘音的声音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清亮:“紫荆衣的盆景旁,金鎏影的窗檐下,秋水亭的台阶上。”推开院门,正见他把厚厚一摞书交到了赭杉军手上,嘴上依旧没闲下来:“我刚把西墙补上,你又把东墙拆了。好友你说说,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赭杉军轻咳了一声,将这书上残留的雪给擦了擦,没有直接回答墨尘音,而是向他与金鎏影温和地笑了笑,说:“不是早时约好了让吾去找宗主问问么?出门的急了。”
“好生硬的话题转移。”紫荆衣将窗户支开,从内中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向赭杉军晃了晃手中的书卷:“赭杉好友,你眼光不错……对了,老头说了些什么?”
“他说,”赭杉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本来也无甚大碍。但今日所派弟子下山扫雪时误触了机关,引动了护山大阵,恐怕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任何人无法出入玄宗。”
“哈。”紫荆衣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把窗户给关了,墨尘音闻言琴一下没拿稳,“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溅起了纷飞的雪沫。
赭杉军理解他们的情绪,宽慰道:“瓜果糕点,宗门内还留着不少,新道袍所需的料子不日也会送来。总不至于太过寒酸的。”
“唉,赭杉。”墨尘音直摇头:“你明知我们在意的不是这些。”
“是了。”金鎏影颔首:“今年山下的月华宴,有百年一度的烟花会,传言是……火树银花,琉璃璀璨。”
“百年于修道人,不过弹指一瞬。”赭杉军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吾认为……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也许吧。”墨尘音兴致缺缺,转身背了墨曲回琴房了,不消多久琴声便又寻着空子飘进了房内,似乎比方才还萧瑟了几分,大冬日的,格外容易勾起人内心的那一抹愁思,而赭杉军对于乐音向来敏锐,很快便察觉出鼓琴者的心绪,于是进房取了天鸣,隔着几道墙和那头的墨尘音应和了起来。一曲罢了,紫荆衣蓦地抬起头来,不轻不重地推了金鎏影一把,道:“兑泽无利。”
“坤轴为坤。”金鎏影下意识地接了下去,狐疑地看了这莫名其妙的好友一眼:“是要考吾功课吗?”
“那是赭杉军才会干的事。”紫荆衣不知又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羽毛扇,拿它轻轻拍了拍金鎏影的肩膀:“我问你,这阵开了之后,会如何?”
“在场魔兵,难逃生天。”
“……不是让你现在去对付魔界,我说,催动阵法却不灌入足够的真力,怎样?”
“道印冲霄,四星齐聚,虽是光彩耀日,但对魔人仅有威慑作用。且此法耗费真力巨大,若真有魔兵来犯,吾认为不可行。”赭杉军闻言思索道,面色凝重了几分。
“都说了,与魔界来犯无关。”紫荆衣无语:“这阵我们四人尚未开过,也不知效果如何。但若与经书上记载一致,没有烟火会……啧,看着传说中的护门大阵,也不失为一种消遣啊。”
“哈,玄宗上下,也只有你想得出这馊主意了。”
墨尘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个人待着终究觉得无趣。刚刚那一曲似乎让他愉悦了不少,因此这次他很有涵养地敲了敲门,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冲着紫荆衣笑。
“馊主意啊……那既然有人不赞成,那就作罢吧。”紫荆衣向墨尘音挑挑眉,干脆利落地开口。而后者和他对视了一阵,神色渐渐无奈了起来。
“无量周天阵,吾也的确心存好奇。”墨尘音摆摆手:“喂,好友,紫师兄,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答应开阵还不行吗。”
“这几天好好勤加练习,也有利于你道术日进千里。”紫荆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像极了一只蓝毛大狐狸,语重心长:“墨师弟。”
而金鎏影颇为赞许地点头:“不错,这几日没了早课,倒也容易懈怠……依吾看来,届时这阵便由墨尘音来开吧。”
紫荆衣看了眼赭杉军:“你没意见?”
“小打小闹而已,并不需要询问吾之意见。”赭杉军颔首。
墨尘音叹气:“真由我开阵?”
“道爷我从不说废话。”
墨尘音盘腿坐在雪地里,闭目抚琴。
雪似乎是停了,风也不复肆虐。墨尘音睁眼,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他头顶上撑了伞。
“好友,为何一言不发?”墨尘音抚弦,眼里带了些温柔笑意。
“本打算高歌一曲,却怕坏了你的雅兴。”紫荆衣执伞,蹲下身去拍了拍落在墨尘音衣服上的雪,眉头皱了又皱,还是忍不住开口:“别次次让我看到你这样,闹心。”
“也不知是谁,十岁时和我一起在门口扮雪人,吓唬金鎏影。”墨尘音微微摇头。
“可你现在都是活过多少个甲子的人了。”紫荆衣懒得理他,将墨尘音身上的雪抖了个干净,又替他理了理头顶的雪沫,有一处落在发间的雪似乎格外顽固,紫荆衣凝神细看,登时心里五味杂陈。
“墨尘音,你有白头发了。”
“人活到一定岁数了,难免会有白发。正如封云山的冬天,注定会下几场大雪。”墨尘音依旧温温和和地说:“况且,赭杉和鎏影早就有了白发,也不见你说他们。”
“我长你五岁。”紫荆衣一把抓过墨尘音的手——冻得简直比冰还冷,他嚯地站起身,晃了晃伞柄,将伞上的积雪抖了下去。
他移开目光,像一尊雕塑似的凝视着向远方的山峦,过了良久,才淡淡道:“回去吧,我看你这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坏毛病比赭杉军乱放书的习惯还顽固多了。”
墨尘音敲了敲有些麻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神采飞扬的眸静静地凝视着紫荆衣。
“荆衣好友,我这算是……恃宠而骄吗?”
紫荆衣扭头看他,终是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他们四人,何处不都是恃宠而骄呢?
片刻之后,紫荆衣和墨尘音一人抱了一摞书,重重地放到了赭杉军门前,对视一眼,无奈叹息了。
金鎏影刚在院落里扫好雪,见他们回来了,招呼了一声:“赭杉军方才出发去藏宝阁取宝器了。”
“居然让他去。”紫荆衣啧啧称奇:“金鎏影,你可真是人才。”
“毕竟我们四人里属他信用最好。”金鎏影耸耸肩:“再说了,他一身大红,看着也喜庆。”
说罢,把香炉蜡烛递给了墨尘音,墨尘音接过,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向外唤道:“好友……”
“墨尘音,怕就直说。”紫荆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既有此决心,我又怕些什么。”墨尘音迅速地否认:“玄宗四奇,一体同心。”
“也是,封云山上的天塌下来,有我们四个顶着,岂不有趣。”紫荆衣抬腿迈进了院子,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东西,又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眼去。
“大过年的,少说些丧气话。”金鎏影端了祭品来,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轻松:“我和赭杉军已经设了其他的阵法,确认晚上不会惊扰到别的道子的。”
紫荆衣见他又去忙碌了,随手挑了几块充当祭品的糕点扔进嘴里,又把剩下的几块换了个摆法,乍一眼看去跟没动过一个样。
金鎏影嘛……显然是看不出来的。
当然,就算看出来了也没事。
赭杉军直至天黑了大半才回的院子。
他回来时,墨尘音和紫荆衣正凑一块潜心研究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阵法图,金鎏影在室内踱着步读书,屋内的灯盏上跳动着橘黄色的火焰,桌上摆着几盘菜和一副碗筷——显然是为他准备的,赭杉军不由得心内一暖。
“好友,被扣住了?”墨尘音抬头,笑着揶揄道:“还是又和上次一样,和某位道友论道论至深夜才罢休?”
赭杉军从容地坐下,饮了口桌上的清酒,取出太极盘递给墨尘音:“吾未被扣住,也不是不懂得分轻重缓急之人。不过是此物极易触动阵法,回来的路上吃了些苦头罢了。”
“看来书上记载的不差,这东西的确是个宝物。”紫荆衣将阵法图随手放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翘了个二郎腿:“小四,还记得我说的吗?玄宗的库房里多的是宝贝。”
“记着呢。”墨尘音笑笑:“若是要打劫库房,算墨尘音一个。”
“哎……这等宝物。”金鎏影凑了过去,从墨尘音手上接过了法器,这太极盘约莫有一方砚台大小,色泽青润,触手生温,看着像是玉石打磨而成的,用手掂掂却比一般的玉石轻的多。反反复复观赏了几回,金鎏影咬了咬唇,歆羡道:“日后,吾也要堂堂正正地将此物从蔵宝阁内取出。”
“那时候我们开阵还用它么?”紫荆衣似笑非笑地看向金鎏影,而后者估计是想到了什么,也罕见的微笑了。
“是啊,彼时我们四奇……”他喃喃道:“还会差什么呢?”
他心有所感,不由得抬头看向赭杉军。
“啪。”赭杉军将筷子一放,干脆利落地开了口:“饭待会再吃,先开阵吧。”
金鎏影心一动,想解释自己没有催促的意思,但见赭杉军已经雷厉风行地拿了剑往院子里去了,也只好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