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审图：

二、出了事的常家不是薛洋灭门的那个
这次出事的仙家姓常，管着瑶山这一小片地方，主要是大山里的小村落，向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曾出了什么过失。
这个瑶山常家可不是当年被薛洋灭门的栎阳常家，而是另一个。天下姓常的多了，又不是只有常慈安一家。
事情是这样的：在重重大山里有一个小村庄，民风淳朴。村子里有一个月老庙，传说里面藏着一面亦正亦邪的古镜，照了会害死人命。当地人也没什么文化，给它取名“照妖镜”。常家主的女儿不知为何偷偷翻找出了照妖镜，一照就昏倒了，过了一宿才醒过来，醒过来就疯疯癫癫地去了村里一个少年家，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不说就跳河自尽了。
几十年前村子里也有个女孩子照了这面镜子，虽然没死，但是疯了。过了几十年，现在女孩子已经老成了老太婆，人称疯婆子。疯婆子每天都做好一桌子菜，站在大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逢人便问：“你看见我的二哥哥了吗？”等到天黑，摆在院子里的一桌子菜都被山中野狗吃了。
你要是不信，且看夕阳西下之时，蓝家一行人刚进村口，就遇上了疯婆子。疯婆子拦住群人，和蔼地问：“你知道二哥哥在哪儿吗？”
她正好拦住的是孟瑶，孟瑶正拉着蓝曦臣的手亲切地说着悄悄话，冷不丁听到疯婆子的这句话，大惊失色，本来能言善辩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魏无羡正和蓝忘机说鬼道障眼法说得热火朝天，听闻此话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指着蓝忘机问：“老人家，您是说我蓝二哥哥吗？”
疯婆子叹息着摇摇头，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挪了回去，嘴里小声嘟囔着：“不在。没有。”蓝曦臣将惊魂未定的孟瑶拉到一边，悄声说：“你晚上又做梦了？”
孟瑶沉默地点点头，蓝曦臣问道：“梦见什么了？”
良久，才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我又梦见，蓝宗主您了。在梦里，我……”
“叫我二哥，对吗。所以老婆婆提及二哥时，阿瑶的反应才特别大。”蓝曦臣平静地说着。
孟瑶点点头，眼神看着蓝曦臣似乎有浓厚的眷恋，又有点飘忽涣散。蓝曦臣将手抚上孟瑶的额头：“既然是梦，就不必在意。阿瑶做的……是美梦还是噩梦呢？”
他终于问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他害怕阿瑶每天晚上午夜梦回，总停留在上一世观音庙里的场景，被他一剑穿心，绝望地死在棺材里聂明玦的手下。要不是那个面容酷似阿瑶的可怜小男孩献舍，此刻他连这珍宝都未曾拥有。
孟瑶勾起一个安慰的笑容，三分可爱七分伶俐，示意他不必担心：“有苦有甜，有哭有笑，梦一醒来，就不记得了。像人生一样，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有，这是常事，您不必担忧。”
他说得真诚无比，他不记得梦见什么了这也是事实。蓝曦臣略略放下心来，露出一个光风霁月的微笑，满身风采：“阿瑶不必尊称‘您’，何必这般拘束呢。”
孟瑶大眼睛眨了眨，透出几分慧黠的光亮，脑海里灵光一现，抓住机会小声问道：“那在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二哥吗？”
蓝曦臣心里一惊，多年前的场景重又浮现：金光瑶撩起眼眸温软地笑叫他声二哥，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个略微上扬的尾音消散在暖风里。这场景似乎不应该重现，但面对阿瑶期待的笑脸，被斜阳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孟瑶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拂开吹面杨柳枝穿行在花丛里。田垄边种着成排的花树，桃花红、李花白、杏花黄，这里都有。蓝曦臣看着那俏生生的身影，仿佛看到前世的金光瑶，在金麟台上穿花拂柳而来，不落一滴露水，不沾一丝尘埃。
而孟瑶则是喜出望外。小时候的事，他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是孤儿被蓝宗主带回来当外门弟子的。他自小就有着超乎寻常的懂事，蓝曦臣经常偷偷来看他，关切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那是他觉得，这位蓝宗主，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看、心地最好的人了。
等到孟瑶大一点，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自己的身份似乎很特殊，考了第一却被从大榜上除名，外出降妖还不能留下名字，甚至面见长辈都要装傻不准说话。明明有很多见到蓝曦臣的机会，他却从不向蓝曦臣抱怨一句，似乎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他也不知道蓝曦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阿瑶的，大概从小就开始了，或者，在更久之前的时候，久到他都不记得。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蓝曦臣的呢？具体他也说不清，是在某一个午后蓝曦臣如行云流水一般泡开一盏清冽香醇的茶，还是在夜猎时惊慌失措地抱住受伤的他，亦或是小时候看到他在靶场里技惊四座时的惊讶，还是他很久之前，将流浪在外的他带回来的那个晚上……太久了，或许远在这些记忆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而蓝曦臣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箫裂冰之下挂着的琉璃珠，金黄的纹路在里面缓缓流淌，浓得像化不去的过往，一样令人惆怅。

三、照妖镜究竟能照出我或他人谁的脸
一行大概十人接着走过田间小路，阡陌纵横，旁边是一块农田里的土地，有几个农民正在挖坑想要种树。仪态端庄的常家主母前来迎接众人安排饮食住宿，纵使她脸上施了脂粉也难掩丧女的憔悴之色。常家主母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声音嘶哑地行了个礼：“见过蓝宗主，常家何德何能，能得蓝宗主亲自相助，真是感谢蓝家大恩大德。”
蓝曦臣扶起她，温文尔雅地回答：“常夫人客气了，降妖除魔乃是我辈要职。不知夫人可否告知，令千金事件的详细情况。”
一提到她死去的女儿，常家主母的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小女常娥年方二八，还未谈婚论嫁，一直暗恋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本也对她有意，可惜还以为她不喜欢他，到了适婚年龄，已经订婚了……”
讲到这里，常家主母的泪水又禁不住夺眶而出。她拿出帕子轻轻拭去泪水，坚强地忍住悲伤：“蓝宗主见笑了。小女毕竟年少，听说他订婚心都碎了。不知从哪听了这么个传说就去照那妖镜，这么一照，就出了这等事……”
这当儿，几人已经到了住地。原来是空出来的一大片相连的院子，足够十余人住下。常主母引大家进入，常家主已经带人将里面收拾妥当，摆好酒菜招待大家。在这里，蓝家人可算了解了更加具体的事。
常娥听闻心上人订婚后十分悲伤，绝望之下瞒着父母，带了个贴身丫鬟偷偷跑到小河边的月老庙，掘地三尺找到照妖镜，想要照一照。她看了镜面一眼后痛哭失声，竟晕了过去。那丫鬟没敢看镜子一眼，看小姐怎么也叫不醒，便把昏迷的常小姐带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常小姐醒了，十分反常地不断诘问丫鬟：“我醒了吗，我还在梦里吗？”
丫鬟回复了好几遍：“小姐，您醒了啊。”
常小姐有些恍惚，对丫鬟说：“你扇我一巴掌，看看疼不疼。”
丫鬟惶恐至极，一下子跪在地上：“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昨天不该让小姐去月老庙照镜子，夫人生气了，要罚就罚奴婢吧……”
常小姐没理睬丫鬟的话，而是问道：“今天几号了？”
丫鬟报了今天的日期，看小姐不信，特地拿了日历来给小姐看。常小姐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然后去照了照自己的梳妆镜，照了很久确定没有异样。常小姐喃喃自语：“不行，我得去问问他，像梦里一样，问明白……”
丫鬟知道常小姐口中的“他”是指常小姐的心上人，大惊失色地拦在门口：“小姐，夫人叫你呢，你不能去——”
常小姐一把推开丫鬟，夺门而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丫鬟和夫人一起去那人家找小姐，刚走到半路，就听见河边一群人说有人淹死了。夫人飞奔过去，原来死的人就是常小姐。
后来常小姐的心上人听闻此事，跪在常家门口一晚上，悲痛欲绝地说这都怪他。要不是他，常小姐也不会死。常夫妇把他请进来仔细盘问。原来他向来心仪常小姐，只是矜持的常小姐总没有回音。他迫于父母的压力，只好胡乱应下了父母给她订的婚约。结果偏偏此刻常小姐找来了，坦白了她一直的心意。少年剖心掏肺地跟常小姐说了一通表达爱慕之情的肺腑之言，二人抱头痛哭。然而常小姐拖得太久了，少年已经订婚，不好再违约，只有等来生再续前缘了。
常小姐走的时候迷迷糊糊，脚步轻浮，十分恍惚的样子。回去的路上就淹死了，也不知道是投水自尽，还是意外掉下去溺水身亡。
常家夫妇也不好说什么，让他回去继续自己的婚约。又给了丫鬟重金将其辞退，让她去别的地方工作。
故事讲完了，蓝家众人面面相觑。魏无羡望着蓝忘机，蓝曦臣和孟瑶对望着，蓝家一干小辈到底是家教优良，没有抱怨出声来：虽然能派给初出茅庐的小辈的任务都经过严格评估，等级一定很低，但这件事也太低了吧。常小姐爱的人已经订婚了，于是小姐受刺激掉进水里死了。就这么一个事，都没看见妖物的影子，还能叫邪祟作孽，把蓝家家主和这么多人都惊动过来？
孟瑶委婉地说：“还请常家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在下能力有限，恐难以承此重任。如有不能，还望见谅。”
常夫人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略带哽咽地解释道：“诡异的事情不在此，而在那面镜子。”
常家主接过话头：“没错，我们后来特地去月老庙寻到了那镜子。我和家人商量了一下，为了解开女儿亡故的真相，决定以身试镜。”
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后，常家主去照了“照妖镜”，结果常家主照完了之后，惊讶地发现，那面镜子，照出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脸。
而是自己夫人的。
常家主大惊失色，又让夫人来照。常夫人在看到镜子里的画面之后双手颤抖不止——她看到了自己夫君的脸，但看不到她的影子。
二人惊魂未定，又不敢再让其他人试照这面镜子，害怕其他人会遭遇不测。无论他们怎么检查都看不出镜子的蹊跷，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凭借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够解决的，于是便上报了蓝家。
这下可勾起了大家的兴趣，蓝家小辈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错过什么事情。他们夫妇二人照了镜子，但并没死，也没出事。
蓝曦臣问道：“丫鬟说小姐刚醒来之时以为自己陷入梦中，请问二人做梦了吗？”
“没有。”
没有任何异常。
“那面镜子现在在哪儿？”
“就在河边月老庙旁边的屋子里。”

五、魏无羡你撮合曦瑶真是个神助攻啊
魏无羡叹了口气：“蓝湛，你说大哥他喜欢孟瑶喜欢那么多年，总没个结果。你觉不觉得孟瑶对大哥也有意思？”
蓝忘机点点头：“嗯。”
魏无羡笑道：“人生种种，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残留片刻须臾。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段人生都只是过客，何不留个美好的回忆呢，是不是？蓝二哥哥。”
蓝忘机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计划。魏无羡眼睛一转：“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明白的。我去把镜子偷偷放到孟瑶的屋子里，你去叫大哥找孟瑶……啊哈哈哈哈哈。”
孟瑶回到屋子里，觉得稍微有点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孟瑶谨慎地蹑手蹑脚走进屋子，目光扫过窗口、床铺、衣柜、书案……左手掐好诀右手捏好剑。书案，书案上那是什么？
当孟瑶看到书案上多出来的镜子时，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仅仅是惊鸿一瞥，他已然看清楚，镜子里的，是蓝曦臣的脸。
蓝曦臣刚进屋，看到的就是孟瑶看着前方的什么东西，无力地向后倒去的场景。蓝曦臣几步上前接住他，顺着孟瑶的目光看向前方。他意识中最后的画面，是镜子里，阿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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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醒来，他不知道是几点了，外面天光正好，他并没有做什么梦。蓝曦臣正在旁边关切地问他：“阿瑶，你还好吗？”
孟瑶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
蓝曦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刚醒。不如我们可以出去问问其他人。”
孟瑶和蓝曦臣出门，第一个碰上的是聪明小辈和调皮小辈二人吵架。调皮小辈认为，没有什么“情”是需要隐瞒起来躲躲藏藏的，就像忘羡一样；聪明小辈反驳，有时候是爱上一个人却不能说出来，需要考虑世人的眼光和接受度，就像含光君和上一世的夷陵老祖一样。二人争辩得不可开交，正巧遇上了曦瑶二人，便请他们来判断。
孟瑶暗自以己度人，认为的确有情非得已的情况，比如身份、地位、家境等的不同。蓝曦臣并未明说自己倾向于谁的观点，而是表扬了两位学生的独立思想，并且表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无谓对错。
他们分头行动，孟瑶遇上的第二个人是魏无羡，魏无羡正在对着一块石头练习障眼法，试图把石头变成蓝忘机的样子。孟瑶几步走过去，彬彬有礼地说自己已经猜到了是魏无羡把镜子放到自己房间里，请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魏无羡似笑非笑地回答：“孟公子，人生如梦啊。”孟瑶听了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只能告辞离去。
路过疯婆子家，疯婆子正在倚门远望，院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想必是山中野兽正在吃疯婆子准备的一桌子饭菜。阳光照在疯婆子煞白的脸上，伴着一院子的鬼哭狼嚎，着实有些吓人。疯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孟瑶：“小伙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二哥哥啊？”
孟瑶停下来，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亲切地说：“抱歉没有呢。我要去找我二哥了。”
孟瑶回到住处和蓝曦臣打了招呼，定下了明日的计划，便回房睡觉。
孟瑶第二天醒来，出门就看到了聪明小辈和调皮小辈又在吵架。孟瑶疑惑：怎么天天吵架？孟瑶上前想要调解一下，聪明小辈看孟瑶来了，对调皮小辈说：“你看孟瑶来了，让他评论一下你我的观点如何？”
调皮小辈把孟瑶叫过来，跟他说：“我们正在讨论‘情’能不能公之于众的问题。我认为完全可以，他认为不一定可以，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孟瑶一愣，这场景怎么和昨天一样呢，就连说的话都一样。孟瑶试探性地一气呵成：“你们是不是一个认为，‘情’不需要隐瞒起来躲躲藏藏的，就像忘羡一样；一个认为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却不能说出来，需要考虑世人的眼光和接受度，就像含光君和上一世的夷陵老祖一样？”
聪明小辈和调皮小辈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调皮小辈说：“不愧是孟瑶，把我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聪明小辈也附和：“没错，我们刚才争吵的就是这个。”
孟瑶感到奇怪：“你们怎么还在争论这个话题呢，昨天不是都争论过了吗？”
两人均是一愣：“昨天争论过了？没有啊。”
孟瑶神色一凛，感到情况不对，仓促离去：“我突然有点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请允许我下次再说吧。”
孟瑶匆匆离去，背后聪明小辈和调皮小辈仍然辩论和不停。孟瑶半路上遇到了倚门而望的疯婆子，疯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孟瑶：“小伙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二哥哥啊？”
院子里传出各种野兽的声音，不仅有狗、狐狸、黄鼠狼的叫声，上面隐隐可见似乎有几只鹰在飞舞。孟瑶刚想礼貌地回答没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婆婆，您昨天见过我吗？”
疯婆子回答：“见过啊。”
孟瑶大喜过望，总算有个正常人了，既然疯婆子还记得昨天见过他，就没什么问题。谁知疯婆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孟瑶的心情急转直下：“昨天你们刚进村，我在村口拦住你，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二哥哥嘛。”
孟瑶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婆婆，您确定，那不是……前天吗？”
疯婆子和善地笑着，花白的头发和密布的皱纹流淌着阳光：“孩子，我这个老太婆虽然又老又疯，可至于昨天和前天，还是分的清的。”

孟瑶匆匆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再见，拔腿就往蓝曦臣的住处跑。没见到蓝曦臣，旁人说他出去了。孟瑶沿着村里的小路寻找，猛地一抬头看见蓝家兄弟和魏无羡站在一起。孟瑶朝蓝曦臣飞奔过去，衣摆和长发飞扬起来，微微吹动了路旁的野花。他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务必找到蓝曦臣，和他说一说。
孟瑶跑得太急了，差一点就撞上了蓝忘机。孟瑶急忙对蓝忘机低头行礼道歉，一抬头，眼前的蓝忘机变成了一块石头。
魏无羡哈哈大笑。蓝曦臣把孟瑶拉过来。孟瑶看向魏无羡，问道：“障眼法？”
孟瑶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昨天他在相同的地方，也碰上了魏无羡在练习障眼法，想把一块石头变成蓝忘机的样子。这么说来……他看向蓝曦臣：“今天……是什么日子？”
蓝曦臣把他拉进一点，低声对他说；“昨天的日子。”
孟瑶一把抱住蓝曦臣，蓝曦臣一惊，安慰道：“阿瑶，别害怕。我们两个都遇到了相同的事，我还在你身边。”
孟瑶抱了蓝曦臣好久才放开他，声音颤抖着说：“幸亏二哥还正常，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孟瑶再次问魏无羡，为什么要把镜子放到他房间里。魏无羡依旧似笑非笑地回答：“孟公子，人生如梦啊。”
孟瑶无助地看向蓝曦臣，蓝曦臣示意他别担心。蓝忘机从道路尽头走了过来，这次是真的。障眼法这类幻象毕竟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一碰就会现出原形，不能活动不能发声等等。孟瑶问蓝曦臣：“二哥，我们有可能身在障眼法之类的幻象里吗？”
蓝曦臣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孟瑶也这么觉得。蓝曦臣上前和忘羡大概说了一下他们两人的情况，并咨询他们的意见。虽然孟瑶不觉得，询问幻境里的人自己怎么出这个幻境是一个行之有效的选择，但毕竟应该试试嘛。
魏无羡和蓝忘机商量了一下，然后魏无羡嬉笑着对曦瑶二人说：“我们商量后的结果还是——人生如梦啊！”
孟瑶本来想不予理会，想想也不太好，于是还是苦笑着道谢。看蓝忘机不说话，孟瑶悄悄问蓝曦臣：“二哥，你向来最懂蓝二公子的意思了。你能不能看看，他在想什么？”
蓝曦臣看了看，对孟瑶说：“忘机他没在想什么。”
……

六、究竟是孟瑶还是金光瑶由谁来判断
孟瑶被困在这一天，不知道多久了。
刚开始还数的过来，后来次数太多，也就混乱了。何况这么日复一日的循环，每天都是昨天的重复，只有自己是不变的，数着日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开始孟瑶还苦苦寻求解脱的方式，和每一个人都谈过自己的处境，然而无济于事。后来孟瑶甚至想到了搞破坏的方法，比如偷偷炸掉几所没人的房子，可第二天又都恢复到昨天完好无损的样子了。故意在别人手指尖划伤的小口，明天也又都恢复如初。孟瑶丝毫不怀疑，要是没有蓝曦臣在的话，杀个人看看会有什么后果之类的事他一定能干的出来。
从起初的满怀希望，到一腔热血渐渐凉透，再到绝望。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在不断重复的人生里孟瑶还摸索出了作息规律：什么时候出去寻找线索，什么时候研究照妖镜，什么时候翻阅古籍，都大概有了固定的时间。
孟瑶甚至有几天不断盘问别人：“你正常吗？”反正第二天一切都从头开始，谁也不会记得什么。问到调皮小辈，调皮小辈不明就里地说：“正常啊。”聪明小辈想了想，说道：“这要看你了，你觉得你自己正常，你自己就正常，反之亦然。”
疯婆子依旧在倚门远望，看到孟瑶便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二哥哥啊？”孟瑶礼貌地否定，然后问疯婆子：“婆婆，您正常吗？”
疯婆子听罢慈祥地一笑：“这可由不得老婆婆我说得算。就算是我觉得我自己正常，可大家觉得我正常吗？”
孟瑶想到那些精神病人，顿时觉得有道理。有时候正不正常似乎不由自己决定，因为几乎没有精神病人认为自己不正常。
孟瑶又去问正对着大石头练习障眼法的魏无羡：“魏公子，我怀疑我自己陷入了一场梦境里，请问你正常吗？”
魏无羡似笑非笑地回答：“孟公子，人生如梦啊。”
孟瑶已经听了好几十遍这样的话，同样的时间地点，同样的语气，出自同一人之口。孟瑶实在控制不住，抓着魏无羡的袖子脱口而出大喊：“魏无羡！”
魏无羡也回了过来：“金光瑶！”
孟瑶抓着魏无羡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然后又无力地放开垂下。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面色惨白，双唇失色。孟瑶被这个名字震撼得不轻，他喃喃低语：“我是谁？”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怀疑过。那个作恶多端不择手段的金光瑶，那个身世凄惨少年坎坷的金光瑶，那个身败名裂在雨夜观音庙中的金光瑶。可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他死在棺材里聂明玦的手中；世人皆知，他被七十二颗桃木钉封死，永无翻身之日。连他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都没怀疑过他和金光瑶的关系。此刻魏无羡这么一提起，他双手冰凉，浑身发抖着问：“魏公子，学生……学生刚刚有失礼教。请问，我究竟是孟瑶，还是金光瑶？”
魏无羡笑着说：“庄周梦蝶蝴蝶亦梦庄周。你有没有想过，金光瑶不过是孟瑶的一场梦吗？又或者。现在的你，只是金光瑶的一场梦？”
孟瑶说不出话来。魏无羡又步步紧逼：“你如何觉得，现在这里是一场梦呢？万一，你在旧日的生活才是一场梦，而这里才是现实呢？”
孟瑶感觉脑子好像快炸了，他握紧双拳，指甲刺进了手心里，努力让自己清醒点：“那请问，究竟何为梦境，各位现实，孰真孰假呢。”
魏无羡仰天大笑，笑够了他才对孟瑶说道：“这真实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而梦境，又何尝不是人生呢？”
孟瑶浑身冷汗涔涔，如幽魂一样离开了魏无羡。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蓝曦臣这里的，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想来找谁。蓝曦臣关切地把他半拖半抱进了自己的屋里，试图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孟瑶拉着蓝曦臣的衣摆，像个小孩子一样口齿不清地问道：“二哥，我为什么总会梦到你呢？你能否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蓝曦臣叹了口气，指尖又暗中摩挲起那颗封着前世金光瑶记忆的琉璃珠。那琉璃珠表面光滑如水，渐渐带上了一丝温度。蓝曦臣松开手，对孟瑶说道：“要不然，阿瑶搬来我的屋子里住吧。”
从那天起，孟瑶就搬到了蓝曦臣的屋子里。孟瑶的怔忡恍惚也逐渐好转，尔后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事保持沉默，孟瑶也再未和别人深入谈起。自从他们入梦以来，那照妖镜里显示的仍是他们彼此的形象。想到常家主夫妇和忘羡二人照镜子时看到的都是彼此，孟瑶也渐渐摸清了，这面镜子，映射出来的应该是照镜者心中所爱的人的影象。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常小姐常娥，照完镜子之后陷入昏迷时的梦境，是什么样的了。为什么常小姐醒来后不断向丫鬟确认自己究竟醒没醒，还特地问了今天的日期，就是为了确认自己活在明天还是昨天。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明天，对某些人来说，竟然是一种要命的奢望。
二人的关系也渐渐发酵，毕竟都彼此倾心，此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吃住都在一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似乎他们之间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在窗户纸两边，二人都发乎情止于礼，偶尔的试探也是点到为止，谁都不说破。孟瑶相信聪明小辈说得对，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比如他和蓝曦臣。
别说世俗礼教的看法了，就是他是不是金光瑶这道坎儿，他就过不去。

加油＾０＾~，楼楼，写的很好啊

七、陷入一场重叠的循环梦境寻求解脱
孟瑶仍然不断地探索这环境，每天都绞尽脑汁推陈出新，做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有一天竟然无事可做，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没做过了，孟瑶脑海里灵光一现：倒是还真有一个人，他没有深入接触过。
而且她还跟照妖镜——他进到这里的罪魁祸首有关系呢：疯婆子不就是年轻时照了照妖镜才疯的嘛。
孟瑶这天晚上就去拜访了疯婆子。疯婆子倚着门框，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二哥哥啊？”
孟瑶摇摇头：“婆婆，不知道我能否请求进去坐坐，如有不便，是孟瑶冒犯了。”
疯婆子好奇地看了看孟瑶，还是让孟瑶进去了。院内大桌上杯盘狼藉，饭菜已经被山中野兽吃得七七八八。各种飞禽走兽一看有生人进来，吓得四下奔逃。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狗从孟瑶身边一溜烟地窜过去，擦过疯婆子身边奔向深山。孟瑶看着那只动物，惊讶道：“婆婆，那是……狼吗？”
疯婆子挪动到院子里，一群太平鸟成群结队叽喳着飞走了：“是啊，不仅有狼，还有臭鼬、貉和刺猬呢。有时候还有熊，都喂熟啦。”
孟瑶颇有眼力见地帮疯婆子三下五除二地收拾碗筷，手脚麻利地把碟子刷了个一干二净。疯婆子坐在一旁活动老胳膊老腿，感慨道：“你这孩子真讨人喜欢。还是年轻人好呀……”
孟瑶拿着软布将盘子擦干，把洗碗布晾在衣架上，和疯婆子攀谈起来，三言两语就套了个近乎，成功博得了老婆婆的喜爱。孟瑶圆滑地说道：“婆婆，也别怪我冒昧。我们是为了解开照妖镜的谜团才特地来到瑶山的，听闻婆婆您年轻的时候照过照妖镜，为了还亡故的常小姐一个公道，也为了让它不再害人，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年您照镜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眯着眼睛望向夕阳，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良久，就当孟瑶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疯婆子开口了。
“我年轻时，暗恋着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在家排行第二，我叫他二哥哥。我日思暮想，天天脑子里都是他的身影，实在忍不住了，我去照了那镜子，禁忌之镜——照妖镜。
“我照镜子那一瞬间，隐约照见的，是二哥哥他的脸庞。我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梦境，每一天都是同一天的重复，重复了近百日……”
孟瑶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关键字。正听到最关键的地方，老婆婆突然停下来不讲了，任凭孟瑶怎么恳求也无济于事。孟瑶再三请求，婆婆才看了看他说道：“孩子，我看你人挺好，也不把我当疯子，也不因为我照过照妖镜而害怕我。你下次和你心爱的人一起来，我再告诉你。”
孟瑶离开时已是深夜，他踽踽独行在小路上犯嘀咕：怎么带蓝曦臣来这儿呢？他必须带蓝曦臣来这里，可不能跟蓝曦臣直说，老婆婆要他带自己心爱的人过来。
那就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孟瑶打定主意，借着依稀的三分月光往家走。半路上一点温暖的红光在暗夜里闪烁，他看清了，那是蓝曦臣提着一盏红灯笼，缓缓朝他走来，接他回家。他开始朝那盏不灭的红灯奔跑，在暗夜里穿过坑洼不平的小路，一头扑到蓝曦臣怀里。
蓝曦臣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许久。那个安稳的怀抱有蓝曦臣身上独特的檀香味道，四周暗夜里有数不清的夜虫鸣叫，灯光照亮小小的一方角落，让他感到安心。孟瑶抬起头踮脚尖，不管不顾地吻上蓝曦臣。
他们在四下空无一人的暗夜里交换这个吻，晚风低垂，月色朦胧，偶尔飘过青草的香味和逼仄的蛙鸣。就这么一次，孟瑶心想。此生的唯一一次放任，然后明天谁也不提起，就当在光亮之下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孟瑶和蓝曦臣如约拜访了老婆婆。别的也没多说，只说老婆婆这里或许有出去的线索。
老婆婆站在门口，看两人来了，笑眯眯地说道：“两位，有没有看到我的二哥哥啊？”
孟瑶知道，一切从零开始，老婆婆不记得昨天的约定了。孟瑶讨喜地笑着，照常回答了老婆婆，又把昨天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同样换得了老婆婆进到院子里的准许。二人进到院子里，大灰狼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跑向深山，一群太平鸟振翅飞起。孟瑶帮老婆婆收拾了桌子，勤劳地将桌子擦得焕然一新。孟瑶一步步和老婆婆谈得热络起来，又不经意间提及照妖镜的事，聊到昨天那里，所有铺垫都已经做好，孟瑶问道：“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年您照镜子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年轻时，暗恋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孟瑶心下升起一丝喜悦之情，他看向蓝曦臣，蓝曦臣也含笑看着他。孟瑶心里偷偷乐：这下我把二哥带来了，老婆婆应该能说下去了吧。
“……我照镜子那一瞬间，隐约照见的却是二哥哥的脸。后来我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梦境，每一天都是同一天的重复，重复了近百日……”
老婆婆又在昨天的位置停住了，闭口不言。孟瑶等了等，终于按捺不住了：“婆婆，您说呀。”
老婆婆呵呵笑着面对孟瑶：“我说呀，要我说呀，我得证实一下你们的关系。我向来只和有情人讲我和恋人的故事，小伙子……”
孟瑶心里大叫不好，紧张地站起了身子，顿时不知所措。老婆婆微笑着指着蓝曦臣，面对孟瑶问道：“小伙子，你心里爱的人是他吗？”
孟瑶尴尬至极，忙不迭打圆场：“婆婆，何必定下这么条规则呢。”

老婆婆一副你不回话我就不讲的架势，问孟瑶：“孩子，说吧，他究竟是不是你爱的人？”
孟瑶的耳朵通红，红晕蔓延上了脸颊，染得愈发动人。他低着头不敢看蓝曦臣，惜字如金地答到：“是。”
老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又面向蓝曦臣：“那你呢，你也同样地喜欢他吗？”
孟瑶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中，比老婆婆刚才问他的时候还紧张。良久，听到蓝曦臣温雅的回答：“我也同样喜欢他。”
孟瑶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他坐回到座位上指尖轻抚着胸口，始终不敢看蓝曦臣一眼。所幸这时候老婆婆开口了，接着讲述她的故事。
“我在梦里做了所有的事情，平时不敢做的事我全都做了，平时遗憾不敢弥补的事也全都做了，甚至还利用这时间学习了做饭，就是梦想有朝一日能给二哥哥做饭……呵呵，我独独有一件事始终没敢做，就是向二哥哥表露心意。
“我最后那天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二哥哥，口不择言地说出了我的心声。二哥哥听我说完，居然没有想我想象的那样拒绝我，而是跟我说，他也喜欢我——
“我当时简直大喜过望，几乎不想出去了。我不知道现实中会怎么样，宁愿在美梦中度过一生。可我居然就这么出来了，梦终于醒了。”
蓝曦臣适时温和地问：“醒来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笑笑，满脸的皱纹里都是对旧日时光的眷恋：“醒来之后啊。当我知道自己终于醒来，我清楚地记得梦里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梦境给了我正视这段爱情的勇气，于是我去找到二哥哥，大胆地向他坦白心声。
“现实中的二哥哥也喜欢着我，他激动地回应了我的告白，原来他一直在等我，没有对我表明心意，害怕冒犯了我。可我拖的时间太长，迟迟未敢开口，等到受镜子点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年打仗村子里来征兵，未婚男子都要被征走打仗，我们还没来得及订婚，他就奔赴了战场。
“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有消息说他死了，但始终没找到尸体。我相信他还活在这世上，于是就天天做好一桌子饭菜，站在门口等他。别人都说我疯了，天天喂狗。我也不知道自己疯没疯，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故事讲完了，老婆婆擦了擦昏花的眼睛，在送他们出门时发出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孩子们，趁你们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等到老了，才追悔往昔没有大胆尝试过。”

八、梦里解开心结的一拜天地美不胜收
至于出去的关键点究竟在哪里，此刻孟瑶可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些，他一出门就沿着小路飞快地走。路过月老庙时，蓝曦臣轻巧地在小河边拦住他：“阿瑶，我们必须说一说……”
孟瑶眼眸低垂着轻声说：“二哥——蓝宗主，不管我是金光瑶还是孟瑶，我们都不是一路人。没人可以原谅过去的我。”
金光瑶和蓝曦臣注定背道而驰，而他与蓝曦臣是南辕北辙，因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只能渐行渐远。
河水淙淙地流淌着，从东往西，从过去流向现在。蓝曦臣的话语如小河叮咚一样悦耳动听：“阿瑶，你看这河水，此消彼长，流逝后又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你说这河流是曾经的河流吗？”
孟瑶想了想：“是又不是。河似乎未变，但水总是不断地向前，流逝又更迭。就像……”
孟瑶的声音渐渐消散，微不可闻。
“就像你一样，”蓝曦臣笃定地点点头，将他未完的话补充出来。
“阿瑶，那场叫金光瑶的梦，已经醒了。你活在当下，不是过去。”
孟瑶一瞬间似乎醍醐灌顶，耳聪目明。过去的我是我吗？是我，但我更是现在的我。况且——“不论怎样，有一点总是没变的，”
“我仍是二哥的阿瑶，不是吗？”
花草香气、虫声鸟鸣，氤氲水汽，自然万物一切都由近及远地扩散开来，无比清晰。蓝曦臣欣慰地点点头，沉默了许久，解下裂冰挂着的琉璃珠放到孟瑶手里，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瑶，这里面，封存着金光瑶所有的记忆。它原本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怎么处置由你。”
孟瑶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琉璃珠，里面一抹金黄色辗转反侧地流动，凝聚着明亮的光芒。他盯着它看了很久，久到琉璃珠都沾染上了他的体温。孟瑶云淡风轻地一笑，一抬手随手将琉璃珠抛到了河里。
那河水滔滔不绝地流淌，似乎在欢快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小小的琉璃珠几乎立刻无影无踪，淹没在汹涌河水里，了无踪迹。蓝曦臣略略有些意外，孟瑶淡然地说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蓝曦臣展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笑，从容地说道：“恭喜阿瑶，得以放下。”
孟瑶扑到蓝曦臣怀里，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动人。孟瑶看着蓝曦臣，笑得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小耳朵好像都竖了起来。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每当阿瑶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总是他想出了什么蓝曦臣都自愧弗如的鬼点子。果然，孟瑶一把抓过蓝曦臣的手，指向附近的月老庙，语出惊人：“二哥，我们去拜天地吧！”
蓝曦臣愕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孟瑶抢在他说话之前说道：“二哥，这场梦总会醒的，而人生这场梦，又何尝不会醒来呢，不过是梦而已。但就算是梦，也要努力争取，做一个美梦的样子！”
蓝曦臣彻底被阿瑶的智慧折服了。不愧有着超乎寻常的头脑，举一反三得这么厉害。孟瑶拉着蓝曦臣不由分说地往月老庙走：“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二哥，春花秋月易逝，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何须论得丧呢。”
蓝曦臣笑了笑：“好，那就听阿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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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通明不分昼夜地替人垂泪，或欢喜或悲哀。堂上的月老像白胡长须、脸泛红光、童颜鹤发、慈眉善目，透过香炉燃起的袅袅烟雾，仿佛超脱于爱恨情仇外，大慈大悲地看着世间多情。孟瑶和蓝曦臣一起盈盈跪倒，心里默念：前世姻缘，今生注定，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线拴千里相思。他向来对月下老人的说法不置可否，此刻却无比诚心地祈求，他们的情感能受到庇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都走到这一步了，不是吗。
待他们回到家里时已日薄西山，孟瑶一眼照妖镜，它的画面改了，不再是蓝曦臣的脸，而是他们俩拜天地时的画面。孟瑶欢快地说：“二哥，你看这镜子里是什么？”
蓝曦臣闻声看着镜子，它不像镜子，倒像一幅画。画中正是他们二人身穿喜服在月老庙里拜天地的景象，虽然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毕竟他们亲身经历过，自然知道这画面就是他们。
孟瑶兴奋地去伸手拿那镜子，一个激动没拿稳，镜子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孟瑶大惊失色，他可没试过，如果在梦里打碎了镜子会怎样。孟瑶把碎片捡起来十分有耐心地拼凑，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发生，镜子碎片里的画面还是他们拜天地时候的场景，只是孟瑶总感觉，镜子少了点什么。大概是灵气。
蓝曦臣安慰道：“没关系，这场面能永远留下来倒也挺好。阿瑶，我现在觉得，这镜子是好心好意，要每个照镜子的人明白自己的内心。”
孟瑶点点头，忽地有些黯然失色：“可我们都拜天地了，还没从这场梦中醒过来。现在镜子碎了，我们是不是更没有希望了？”
蓝曦臣泰然处之，平静地安慰道：“这场梦，就像人生一样，总会从中醒来。陷进人生之梦的大多数人都希望永不醒来，可梦终究会醒。梦醒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所以过好眼下就好，不必顾虑未知之事。”
孟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安然地去打水沐浴，不再犯愁此事。孟瑶泡在大木桶里时而翻出水花，时而上下沉浮，玩得不亦乐乎。孟瑶忽然探出头来，对蓝曦臣恳求道：“二哥，再吹一曲箫好不好呀，自从进入梦中以来，就不常听到裂冰的声音了。”
蓝曦臣拿出裂冰，温柔和缓地说：“那阿瑶想听什么呢？”
“浮生若梦，就《浮生若梦》这首。”
蓝曦臣哑然失笑：还真应景。动听的箫声低沉嘶哑，缓缓演绎了种种悲欢离合，动情处如乌云乍破，月光倾洒，音调陡然高遏行云，悠扬婉转，三弄三叠，久久不肯散去。最后的声音若有若无，仿佛破晓之人仍陷入梦里流连许久不愿醒来。长长的尾音消散，一切都了无踪迹，包括孟瑶。
蓝曦臣疑惑地叫道：“阿瑶？”
没有动静。刚才蓝曦臣全神贯注地演奏，一时间没留意阿瑶到哪里去了。看上去阿瑶似乎不在大木桶里，蓝曦臣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的目光逡巡过四周，最后落到门上。蓝曦臣推开屋门，门外夜色无边，晚风四溢，似乎夹杂着花香、虫鸣、灯火和水汽，隐隐还有几声欢笑散落在天边。一切似乎都那么静谧安详，让人心绪平定。
蓝曦臣关上屋门，重又看向那只大木桶，带着无奈的声音里满是宠溺：“阿瑶，别闹了。我知道你还在。”
一阵得逞的笑声咯咯响起，伴着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孟瑶欢笑着从水底钻了出来。他洁白透着玫红色的手指尖搭在木桶的边缘，眼波流转看向蓝曦臣：“想开个玩笑，二哥不会生气的对吧？”
孟瑶湿漉漉的墨色长发披在线条优美的肩头，蓝曦臣苦笑着走近，拿着一条毛巾擦拭着孟瑶披散的头发。孟瑶抬起头看着蓝曦臣，半遮半露出精致的锁骨。他伸手解开蓝曦臣的衣带，小指微微蜷曲着像一朵含香未绽的兰花。凑近蓝曦臣的耳朵，孟瑶的声音几近蛊惑：“二哥，入梦否？”
蓝曦臣从水中抱起孟瑶，包裹在柔软的浴巾里将他轻轻安置在床上。浴巾下勾勒出孟瑶纤瘦的身体，一双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蓝曦臣轻柔地吹灭摇曳不定的蜡烛，孟瑶对他伸出手。床帐上的纱帘层层落下，孟瑶笑了笑。浮生若梦，一晌贪欢。

九、这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恭喜你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天光爬上屋脊，蓝曦臣准时睁开眼睛。多年的作息习惯在作祟，叫醒这贪婪的沉睡。
蓝曦臣看向枕边的孟瑶，孟瑶睡得正沉，白皙的脸颊透着依稀的淡粉，如同娇嫩的花瓣。长长的睫毛如静止的蝶翼，精致的眉眼没了平日的狡黠，看起来可爱得很。蓝曦臣拿着自己的抹额，拢过孟瑶披散的长发，如同微风一样轻柔地将抹额系在他洁白的前额。怀中的人儿忽然惊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手指尖握上那条抹额的飘带，感动地往蓝曦臣的怀里靠得更紧。蓝家抹额，言定终生，这寓意他当然知道。
蓝曦臣略带愧疚地抱紧他。面对上一世的金光瑶，如果他及早把这条抹额递出去，交到对方手上，明白地告知自己的心意，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他拖了那么久，阿瑶也在拖延，碍于世俗种种，最终走向了无可救药的悲剧。
好在这一次他抓住了机会，再也不酿成那凄惨的结局。可惜不是谁都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很多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魏无羡，他发明的献舍大法，既渡了自己，也渡了别人。
孟瑶起身收拾整洁，打开窗户，让清晨第一缕晨风迫不及待地溜进来。蓝曦臣已经将重被孟瑶拼起来的镜子粘好，像从未碎掉过一样。破镜重圆，而那镜子上，定格的永远是他们二人拜天地的画面。红烛高烧，喜结连理，那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
今天该去哪里呢？孟瑶一边低头思索着，一边走在路上。迎面碰上了调皮小辈和聪明小辈，在争吵“情”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这一亘古不变的话题。孟瑶已经听过近百次了，台词都几乎能背下来，孟瑶本想悄悄溜走，以免他们又来找自己评理。正当他以为自己溜之大吉时，身后响起了调皮小辈的声音：“咦，孟瑶，你戴的是谁的抹额呀？”
聪明小辈大为惊讶：“孟瑶，你喜欢上谁了？该不会，是……他吧？”
聪明小辈指向调皮小辈，调皮小辈矢口否认。眼看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又要有一场新的争吵。孟瑶叹了口气刚想调解，就听见魏无羡飞扬的声音响起：“这还用问吗，是蓝宗主的呗。”
“啊？”聪明小辈和调皮小辈异口同声地发出这个声音，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嘴巴都合不上。
魏无羡后面站着石头一样面无表情的蓝忘机，孟瑶猜这又是魏无羡拿石头变的障眼法。蓝曦臣不知何时来到了孟瑶身边，二人手牵着手，孟瑶略微含羞地笑了笑，紧接着又想这也没什么，昂首挺胸地抬起头来。聪明小辈先反应过来，笑着对孟瑶说：“孟瑶，我早就看你对蓝宗主有意思了，咱们来这儿之前我们还私下里讨论你们的事呢。哎你说，是不是呀？”
聪明小辈摇晃着调皮小辈，调皮小辈前仰后合地笑着说：“是啊。当时我说能成，你说不能成，咱俩还吵了一架呢……哈哈哈哈哈……”
嗯，今天的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孟瑶想着，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几号啊？”
二小辈又是一愣：“几号？孟瑶你过糊涂啦，昨天咱们刚来村子里，昨晚魏公子去研究了照妖镜。我刚刚听他说他把镜子偷偷放到了你的房间，还想来看看你呢……”
后面的话，孟瑶听不太清了。四十九发礼炮骤然响起，在天空上绽开了一朵白日焰火，在重复的那么多次梦境里，这样的场面是绝无仅有的。孟瑶拉着蓝曦臣的袖子，突然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他说：“二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蓝曦臣握住他的手摇头，蓝忘机走到二人面前送上祝福：“恭喜你们。”
啊，不是障眼法，会动会说话？小辈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道贺，蓝曦臣微笑作答。
孟瑶抱紧蓝曦臣，把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地说不出话，半晌才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梦醒了，我们醒来啦！”

十、大团圆各有归路，有情人终成眷属
庆祝的炮声好像还伴随着锣鼓喧天的喜乐，孟瑶从蓝曦臣怀里抬起头来：“二哥，我想去谢谢老婆婆，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村民，其实老婆婆不疯，她只是在等爱人回来？”
蓝曦臣摇摇头指向村口，带着孟瑶往大道上走了几步：“不用了，你看那边。”
两个小辈也好奇地朝村口看去，很快就惊讶不已。村口来了八抬大轿，烟火齐鸣，鼓乐冲天，这情形在向来安静的村子里真是少见，似乎像是哪个大官衣锦还乡。可据孟瑶所知，这个村子里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呀，会是谁呢？
蓝曦臣指向那边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看。”
调皮小辈说道：“那不是疯婆子嘛，她又来了！”
老婆婆上前问了仆从几句话，轿子上下来一位老人，衣着华丽，花白的头发掩不住曾经的气宇轩昂。老人站在疯婆子前面看了很久，似乎十分激动，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没人敢打破这一刻的宁静，良久，还是疯婆子先开口：“你看见我的二哥哥了吗？”
两位老人相拥而泣，哭声震彻十里，连不相干的人都为他们的真情而感动。旁边有知道内情的围观村民，感慨道：“当年这女娃子爱着她的二哥哥，男的去参军啦，女的就疯了，天天做一桌子菜等他回来，谁劝都不听……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还真等回来了。还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呐！”
村子里从未这么热闹过，两位老人久别重逢，唯有泪水，说不出话。蓝曦臣拉着孟瑶的手：“走吧，我们先去总结一下向大家说明这次的情况，就不打扰他们了。”
原来这乡下人俗称的“照妖镜”并不是什么邪祟，而似乎是一件汇聚天地灵气的珍宝。它生自月老庙，指点天下有情人，若是已经成婚的人，在镜中看到的是爱人的面容；若是还未表明自己心意的人，则会被拖入梦中，过情关方得出来。
这镜子，是在给人指点迷津。
就像老婆婆，就像常小姐，就像他们一样。可现在镜子碎了，把深陷其中的蓝曦臣和孟瑶放出来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灵气，再也没有法力了。
孟瑶把重新拼好的镜子挂到了月老庙里，那镜子失去了灵气，再也不能幻化出别的场面了，永远定格在了他和蓝曦臣拜天地时的画面。蓝曦臣本想低调点儿的，孟瑶则觉得反正没人能认出来镜子里的两个人是谁，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中的景象罢了。把镜子挂在月老庙里，正好提示天下多情儿女莫失良机，多好的想法。
而常小姐常娥爱上的那个少年并未和他不爱的人完成婚约，而是辞别父老乡亲，去应召当兵打仗去了。大概因他的犹豫不决间接造成了常小姐的死，他追悔莫及，于是毅然决然地奔赴疆场，决定为国捐躯。
老婆婆年轻时的爱人衣锦还乡之时，那少年正背着行囊，从村子另一边一步步走向远方。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常夫人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已经泪流满面。
蓝曦臣正跟常家主谈话，常家主决定请蓝曦臣给这面镜子改个名字，毕竟村里人没什么文化，随口叫宝物“照妖镜”也不好听，没寓意。蓝曦臣嘴角含笑看了一眼孟瑶，郑重其事地说：“此山名为瑶山，其实是个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照妖镜这个名字也挺好，正暗合阴阳五行相生之法。不如就取谐音改动一个字，叫照瑶镜。瑶字乃美玉珍贵美好之意，明月亦有瑶台镜的别名。照瑶镜这个名字寓意月下老人永远保佑着瑶山多情儿女，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心里暗中偷笑。常夫人端庄地行礼致谢，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问道：“敢问蓝宗主，我的女儿她……再也回不来了对吗？”
蓝曦臣一身素白，仿若出尘之人一样悲悯地指向半空中刚刚升起的月亮：“令千金尘缘已尽，和月老同归天宫。若有满月之时，常娥姑娘应该就在那月亮上吧。”
常家主大喜过望，拿出千两黄金酬谢蓝家，被蓝曦臣婉言谢绝了，并言明即将立即动身返回云深不知处。常家主苦苦挽留蓝曦臣再留一晚上，容他设宴款待，明早再启程。蓝曦臣看天色已晚，便应允了。
待到他们处理完这些事情，已经很晚了。孟瑶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看着窗外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的花火，此消彼长，交替更迭。蓝曦臣敲门而入，走到窗前从背后抱住孟瑶：“烟花好看吗？”
孟瑶笑着点头：“好看，即使是梦境，也有苦有乐，恍若人生，给我面对明天的勇气——”
孟瑶回过身抱住蓝曦臣，悄声说：“而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呢，二哥，入梦否？”
蓝曦臣微笑着吻上阿瑶的唇角，二人在这明艳的背景之下深深地拥吻，弥漫着入骨的缠绵。夜空上亮起一朵缤纷的烟花，灿烂得如同天边的晚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