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书上说，如果你梦见一个人，说明他正在将你遗忘。
【1】
第一次张良梦见韩非，是在他走后的第十天。
自他走后，他一直不安，毫无由头。他睡不着，即便睡着，梦中也是血色蔓延，火光冲天。
第十天他突然梦见他，梦里韩非嘴角含笑，桃花眼中闪烁着漫天光芒，周身散着柔和的气息。
他眉眼弯弯，对他说，我很好，不必挂念，红莲托你，流沙靠你，等我回来，子房。
随后梦归混沌，他却沉沉睡去无丝毫惧怕，信他所说一切，信他都很好，信他……会回来。
多年后他与那人师弟于桑海交谈，方知那日是韩非入狱第一日。
他忍了心中涌动的想把李斯车裂的欲望，云淡风轻地饮下手中茶，道这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只是不知饮下的是茶，还是泪化作的心头血。
【2】
第二次梦见他，是他的头七。
听闻他死讯后，张良第一次歇斯底里冲张开地吼：“不可能！他是李斯的师兄！嬴政想要的人！他们怎么敢！嬴政怎么敢！”
张开地沙哑地唤他：“良儿。”
他蓦然住口，听大父尽力温和地对他说嬴政根本不知道，和他解释只因李斯野心过大，嫉妒超过理智。
他动了动嘴唇，惊觉自己失语。
并非嘶吼坏了嗓子，而是觉得没有再说话的必要。
***的礼仪、政务、书经，他统统都不要，这相府，这韩国，这天下，什么万世太平，什么天下苍生，他什么都不要了。
头七那日，他去庙里跪拜，从破晓到日暮。
他要他的韩兄下辈子事事顺遂，他要他的非哥哥千百世都平安喜乐。
且永不再为王胄贵族。
许是感动庙神，准张良见他一面。
晚上入睡，他便高烧，朦胧中是谁将手覆在他额头，又是谁拥他入怀。
他反手去揽，却是一片虚无。
他想睁眼，被那人挡住，说怕吓到他，不许他看，随后一吻如羽毛落他唇角，呢喃安抚哄他睡去。
他尽力抵抗突然的困意，终不如愿。第二日醒来，有泪顺眼尾滑落到被褥，又消失不见。
亦真亦假，亦梦亦实。
韩兄，保重。
【3】
第三次梦见他，是多年后的留侯府，七月半，也正赶上他的忌日。
自上次梦见他之后，他去庙里跪谢，谢庙神开恩。
有一同为拜谢的老者问他，他如实回答。
老者哀伤却温柔地拍拍他，告诫他，一个人只有三次机会。
如若梦见一个人三次，就说明你们缘分已尽，不可强求了。
他愣住。自此他便不肯深睡，生怕再梦见韩非，以后几十年的光阴，便真的只是他一人行走了。
新郑大火，他已然无家了。
最后一次机会，是支持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那日刘邦刚刚称帝，他刚刚被封为留侯。
他在城墙上看着万家灯火，刘邦高兴地如孩童对他说子房，你看这天下，如今多好。
他神色无悲无喜，只敷衍应和。
多年前那人在城墙上拥住他，说子房是做相国的好料子，但良儿是韩非想共度一生的心上人。
三更他回府，砸了茶盏，开了多年不碰的酒坛，把自己灌醉。
韩兄，我撑不住了，这半生，我还了你一个帝国。
后半生，心愿已了，大不了自寻一死。
韩兄，我想梦见你。
上天垂怜，梦中他紫衣飘袂，融进身后的远山。
他眉眼如墨，发丝轻扬。
而自己仍是相府小少爷的打扮，看着他走上来俯身搂住自己。
张良拥回去，再不是虚无。
第三次，韩兄。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那人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说好。
再睁眼，已是清晨。
他的手上，绕着一段发丝。
他抬手遮住眼睛，仰头，也止不住什么东西流淌。
韩兄，走好。
我的非哥哥，你要等着良儿。
我的九公子啊，你要再无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