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晏，你听说了么——
（戛然而止，不缀尾音。所有由人及己的感慨，皆需些许荒诞，缀得栩栩如生。）
隔壁胡同的马佳福晋，昨儿个……
（欲言又止，多是难以启齿。偏生女儿家家，长嘴长舌久矣——手捧着一碗小胡桃，不紧不慢往嘴里送进一撮，圆头扁勺锻着双鲤纹路，将将落无几上，沉寂无声。唯有风来，不能免俗。）
跑了。

（口中一口酽茶，将将快要咽下，却因她惊人之言，险掌不住呛咳起来，清又圆的乌珠，写满不可置信般的神情。）
跑、跑了？（谈及旁人家私，实乃有些长舌，但心思为她勾起，抑不住心下好奇，举目四顾周边，稍压声线。）若非姑姑提及，我竟是一点风声都未听闻。她……是和什么人跑了？

前些日子常出入的道长吧，约摸是个出家人。嗐，真真假假谁晓得呢，大抵……成仙去了。
（瞧她，大惊小怪。雪掌轻抚侄女脊背，倒不见得如何温柔，不过是唯恐真给茶呛着了——事出何因，皆怪罪在自个儿头上。）
只可怜了儿女一双，又往哪里说理去。
（抛下、舍得、豁出去——我却挺佩服她的。可怜这一句，名不正言不顺，竟也无力脱口而出，再换她瞠目相待。）

（不比姑母阅历深，骤聆这段风闻，直将惊色摆在面上，经她徐徐宽抚，方才自觉失态，略收了惊骇之色。极是虚心好问模样，谛听她为我点明。）
什么出家人呀，六根不净、尘缘不清……莫污了三清尊前的香火。
（自也是做了母亲的，说起那一双可怜的小儿，不免唏嘘。）
那马佳福晋，年岁也不很轻了罢，这般不管不顾地，为他抛了家去，竟丁点不念骨肉亲情。

哎，别人家的事儿……（是了，险些忘了她是紫禁城中习着规矩的德容女官，自然比我明事理得多。）兴许只是谣传，兴许……尚有些难言之隐吧。
（她的笃定让我有些不太自在，而我却说不明白，究竟是在为谁辩诘。恍然半世，漫无目的地填补着人生中莽撞横行留下的空白，而后将那些不应当的记忆，悉数归咎于年岁攀长、记不真切——是这样么，可真卑劣。）
反正，人就一辈子。究竟为了谁活着，你说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日子总归是这般，一天天往下过的，只觉天下不当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姑母一声悠悠喟叹，引得远山浅浅一蹙。）
听姑母此言，其间还有别的因故在？她家的主君难不成，也有什么恶习或恶疾，令人无可忍受……
（只是下意识猜度，为她所行觅得合理因由，若只因情爱之故，未免显得莽撞、愚鲁。）是当为自己打算，为自己过活的，（如是应她问，却又转话音。）但若只为自己畅快，浑然抛却亲人不顾，未免太过狭隘自私。

我哪儿能晓得那么许多，当真有那顺风耳的本事，老早成大事了。
（曼声打趣，不究逻辑。然，可为大事。腰缠万贯、功成名就，亦或终日困于纷杂入耳的闲言碎语之中。凡尘俗世利弊掺半，到底是需上些岁数，方了然中庸之道。）
自己？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了阿尔哈图活着。你们看起来那样恩爱。
（男人，从思之如狂到食之无味，或许只是差了些时间而已。而终究弃之可惜，僵着僵着成为一种习惯，便再也难以分离。）

不是在说马佳福晋么，姑母这话怎地，扯到我身上了？
（纤软鸦睫轻眨，盖下一片翳云，未想过一脚踏进，她话中所设圈套，不慎引火烧身。已不是新嫁的小姑娘，不会为三两句打趣，便面红若流霞。）
再说，我这话也不曾讲错吧，夫妻本就同体，彼此互为半身，为我即是为他，有分别吗？

马佳福晋？翻篇儿啦。
（由人及己，人之常情。总不能事事置为旁人家的闲谈，戏谑过罢，一笑了之。又闻师晏后话，莞尔却笑。到底是做了额涅的人儿，脸皮子叠上几层，一样什么都敢出口。）
是、是，你二人夫妻同体，半身又半身，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顺着话茬，且睇她眉飞色舞。然话腔骤然一转，更暗揣深挖之意。）
便不知斗嘴儿的时候，是不是也说着一样的气话。
BGM
对,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夫妻感情一向和睦，鲜有因事红脸的时候，本欲据实答上一句，不曾有过争执，更别提斗嘴撒气，但转念又想，凭什么姑母问，我便要老老实实应和呢？）
姑母若想知道，改日拌嘴时候，我给您专程递个信来，邀您来听趟墙根？
（自然这是戏语，任她刨根问底，再多也不肯透露，反将矛头回转向她。）
姑母，已盘问了我半晌，阿尔哈图的事情，不妨也容我问上一句——您与姑父呢？

别，那可不叫拌嘴儿了，准是你处心积虑、刻意找我那侄女婿的茬。
（闻言轻笑，于脑海中瞬间勾勒的图画，早有巾帼兵临城下。）有备而来，胜负已定，没意思。
（臻首轻摇，拒她千里。玩笑话儿总是漫不经意，难得哪句较了真，当絮语混杂一团，又有哪个能区分道明。）
我们？我们都是大人了——比你还大的大人。（也是身上贴满了明事理、通人情、瞻前顾后的大人。早已没有了争执的激情，寥寥四字、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