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无措
延边医院,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内唯一的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创建于1946年, 前身是吉林省省立医院。虽说它的神经科不算著名,却是独一家距离二道白河的车程在四个小时内的大医院。
实际上,粉红衬衫的车队比看起来还要牛逼,不论是人员素质抑或硬件配备,都属上上乘。我从车窗望出去,车队里清一色的黑漆越野,由远及近地成列排开,宛如一条墨龙,蜿蜒在曲折的山道上。遇到好路,车队便不动声色地飙到一百六,遇到再复杂的地形,整个车队的队形速度也未曾乱过,所以等到达目的地时,竟比预期中快了整整两小时,不过黄昏初临而已。
粉红衬衫自己也很牛逼,院长亲自出来迎接他,身后跟着他们医院不知是心理科还是神经科凑出来的若干高端医疗人员,整整一个专家研讨组。
我一看那架势,跟秘密组织做人体试验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拍一张病危通知书在我脸上,然后说一些血腥的开场白, 再刨开我的头盖骨研究我的脑子一样。
毕竟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我一下就有些害怕起来,开始后悔之前的冲动。我脚下拐弯想遛,结果被带黑眼镜的男人和那死胖子牢牢拿住,无奈只能乖乖进屋配合治疗。
医生们看似很和蔼,问的问题却都非常尖锐,-针见血的那种。我也知道他们是为我好,于是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顺着他们的引导去回忆,却发现别说过往的记忆碎片,就连该有的头疼头晕症状,我都没有,简直就像一个具有生活常识和正常思维的新生子一般。
天黑透的时候,我弃疗了。到后来,我连用中文说“不知道”都说烦了,开始换花样用英文回答,那些专家可能是觉得我这个神经病很有意思,半开玩笑地问,你再回忆回忆,还会什么语种啊?我很费劲地想了想,突然就憋了句德语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而医生们看我的表情已经称得上是诡异了。
最终,精疲力尽的专家们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原因不明的重度失忆”,说白了,就是世事伦常、人情道理还懂,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记不得了。
据主任的说法,一般人因为某种刺激或大脑受损引发的失忆,其实就像是给那人的过去罩上了一块轻薄的纱布,有些人即便一生都无法恢复,但他们总归会有机会透过纱布的间隙看到那么一点点回忆。而我的症状却很特别,过去的记忆就像被人粗暴地掰断一般,不在就是不在了,毫无痕迹可寻,宛若新生。
这种情况很少见,也是最难恢复与治疗的。
粉红衬衫在拿到结果的那刻愣了一下,或许是无法相信自己身边发生了这么狗血的事,然后,突然的,他当场发了飙,风度尽失,恶狠狠地瞪着我,瞧那意思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来揍我。
我不由觉得特委屈,因为这整件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明明我才是受害人。可他眼神里的悔意和愤怒太骇人了,我被震慑住只知道傻不啦叽地仰头看着他等他打,还是他旁边戴着黑眼镜的男人猛推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赶紧从病床上蹦下来,转头就跑,身后传来粉红土豪打砸医疗器械的声音,噼里哐啷响得我心惊胆颤,心说自己这是招惹上正牌黑社会了,情况不妙啊。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粉红衬衫,运气不好碰上了也只能冲他僵硬地笑笑,抬手不打笑面人嘛,我这么做也是为自身安危考虑,不叫怂。
眼看往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先给自己找个稳妥些的临时靠山。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据说姓王,是个胖得很有性格的男人。
为什么说他有个性呢?不提那口麻溜儿的京片子,一般的胖子都很忌讳别人说他胖,但这个人就很坦然,伙计们都叫他胖爷,据说他还老跟伙计们炫耀他一身神膘的传奇故事,看得出是个活得豁达的人。另外,我觉得他应该跟失忆前的我关系很铁,因为当初他是第一个破门而入的人,而且他时不时会在我面前不经意地流露出非常熟稔的态也很了解我的一些小习惯,就连乱侃打屁的风格和节奏都特合我意,我凑上去勾搭他,我们俩臭味相投,很快便打成一片。
我趁机挑了个没人的空当,偷偷问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胖子,问他是不是我失忆前欠了粉红衬衫很多钱,现在我失忆了,忘了保险库密码,还不上,他才那么生气的?
胖子斜着眼看看我,阴阳怪气道:
“你欠他的可不是钱,是他发小的一条命。”
我吓了一跳,心说这下完了,卖身我都赔不起了。只能问:
“多大仇啊。我醒来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和脑子里的一些知识不像常人能有的,你说我失忆前是不是个杀手啊,毙了那粉红衬衫的哥们,现在我虎落平阳了,他不会是要把我治好了再带回去关在他家地下室折磨我一辈子吧? ”
胖子”嗤”地一声被我气笑了,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这脾气倒是有点变回以前的德行了,不过胖爷我怎么总觉得你更像个神经病了呢,别是治疗的时候哪根筋搭错了。”
噢,敢情早在我失忆前旁人就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了?这倒也是条挺有用的消息。我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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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靠坐在VIP病房宽敞的窗台上,静下心,梳理这一天下来得到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