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差事说是辛苦，婶子背地里也起过嘀咕，说我年纪不大就让跟着跑那么远，末了不忘再塞点零花银子给我。可爹的心思我懂，左右不过是找个借口让我增些历练，老爷子也想我早些成事撑起门户来，不愿让他们眼里的希望落空，倒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去了，直到末了在当地找到表兄弟，哥几个好些年不见，自然是热情款待，一顿子接风洗尘，待到临上船时还觉得头脑里装的一汪浆糊，脚底下也轻飘飘的）
（阿吉扶着我好歹上了船，随后他就一闭眼瘫过去了，我笑称他一句“**”，下一刻也觉得眼皮子贼重，只想找两小棍支棱起来）

（略略露出月白袖衫的指尖虚搭在了船头栏杆之上，握了一手这月份独有的湿润，身后来来往往似是皆都不入耳未进心，只肩头轻搭一条绒披便驻眺此处，望着眼前似是没有尽头的那汪黑涛。敏春道着自己眼中酿着散不去的愁和苦，却只悠悠的将目光睇向她，两唇轻弯了弯，是不置可否挑眉一笑，便再不去看她，只道让人回其自己小厢内安歇，不需候在此伺候）
你不是说我满目愁怨？既然如此，便让我一人好好享这寂静，好了，先去歇息，平日里总怨着在我身边伺候时被拘着束着，现下得了这好机会怎还不好好把握？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待至水汽凝了一份湿漉扑在面上时，正听咕咚一声，顾盼回望便见小小稚儿跌在了甲板之上，可谓是未加思索便弯身将他抱起，不顾小童可观可见的贫寒脏污，只一壁轻轻拥搂，一壁徐徐拍着他的背，只待褴褛妇人寻来携着恩谢方温霭可掬的将小儿递与回这母亲的怀中。便在此刻，更为铄耳的蹒跚声频起，非是突如其来，早在初初登船便已注意到那醉意朦胧的少年——只是，长久来我都做以置身事外的模样，无非冷眼旁观）
（随着粗冽的吁赶声扬起时，本是平静的海面亦已浪掀涛涌，指腹轻捏提罗裙欲跟着众人拾阶而下至舟厢时，却终究忍不住回瞰一望，窥见的是一巡贫子如避瘟疫一般绕路而行，闺门毓秀别首而矜，高门鸿才独善其身，而船夫莽俗，吃定此人烂醉无主，已欲解他腰上佩玉钱袋丰己。）
（双手后抵撑着陡斜阶梯，哪怕是擦身而过皆已触痛了被屡屡磕碰的肩头，念自凭起，便毅然逆了众流，在鱼贯而入之中取缝而瑟着身亟亟而出。大舟左右摇摆之下足路不稳的踉跄几步到了那少年身边，以一冷冷疏离的神色瞥睨着不善船计，自惹其等做鸟兽状散，也终在那贫儿父母的搀扶下将人拖携至了自己厢下，而后，果不其然一阵大雨倾盆

（就算梦中也是极为忙碌的，先是梦见我本人大病一场，许多妹妹来床前哭，我是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的，旁的时候犯浑也好，嘴坏也罢，见她们生气跺脚都觉得津津有味，唯独见不了金豆子——都是家里金贵的主，如何为我一个外人动气呢，岂不罪过。见她们一个个泪眼绯腮，鼻头也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伸手笑着要叫她们莫哭了，却是两眼一黑，这才悠悠醒来）
（显然这不是自家的床铺，暂无暇分辨其位，便觉得喉头嘶哑，想叫阿吉来递口水喝也发不出声音，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几圈，大概是知道躺了女子的床褥，那被角绣的青竹品味不俗，却想不起曾有这段梦中缘份，正努力思忖主人为谁，听到脚步声轻轻由远自近，忙不迭将双眼一闭，全做梦中）

（壬辰为记的窄方船牌成了眼前人唯一可明身份的烙证，遂唤敏春往壬号厢处寻一寻，兴许可觅得他同伴，速速将这长拖拖的烫手山芋搀携出去，以安己心。榻边被褥轻轻一陷，是自己敛裙虚坐其旁，虽是大舟翻覆难稳，可终究还能驭得了桌上倾倾欲翻的那阙铜盆，其中涸浅不过半指高的热水此刻浸着帕子，全然违背了它本来将成温茶一壶的初衷）
（施施然间，半寸长的剔透尾甲轻勾着那方帕子在水中来来回回过了几遭，而后借着热气儿提捞上来，趁烫拧作半干之时，本欲直接拭他眉心额间，然乌珠轻转了转，轻哂兀自摇首一笑，到底是耐着性子呵了呵那团滚热，待以手背试得了一派暖温，方才略将身子探前，细细抹着方才甲板之上留下的污浊泞点。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热帕这会儿逢至腮边，虽有浮灰未祛仍存，但若再迤逦向下便是十足的欠妥与逾越，于此自然亦是迟疑片刻，可未过须臾已面色不红不白的将他颔下立扣解了一颗，一双细弯远山轻扬间，极是自然的捺着那片袒露在外的颈）
（一壁轻拢肩头欲坠锦织，一壁为其向上提掖绒毯，此刻借着昏烛晕光，方得机会细细将眼前人做以端详，甫一入目便是正茂少年，朗若玉山，可饶是如此，目光之中仍未有半点应有的躲闪，皆是阖纵坦然。大防得规得束，却仍是抑不住心下久存的隐隐逆鳞——束之高阁是我，离经叛道亦是我，无非一个显露人前，一个潜藏于心）

（都说双眼若为遮蔽，其他器官便比平时灵敏许多，我先是耳动闻她脚步轻轻，再闻其身形一动，显然是卧于身侧——这时候倒后悔起未能听从家训，学些武功，倒不为强身健体，只为在这要紧关头将气息沉着更甚，好细细探寻这位未名仙子，我……似嗅见了松香薄雾般的气质，不同于寻常脂粉，倒如月下山涧、深山问茶般的清洌，不，是我唐突，怎好以凡品比拟她飘然，正欲半眯缝了眼睛一窥究竟，只觉得脸上一热，湿润润的热气像是狗崽子般的扑腾上脸，令人推脱不得，却又根本不想推脱，她竟是这般会照顾人么，我更好奇了）
（初前的醉意被甲板的冷风吹了一头，又被这怡人的暖意唤醒，这时候若再说迷糊，那便是当真登徒子为人，正想着开口道谢，却不料她“得寸进尺”，直冲颈下一寸而袭，不是想象中的投入享受，竟有些意外的羞赦，我为红尘中人，平时未少尝温香软玉之妙，如今竟在她掌下如同弟子拜师，一滴汗珠自耳侧落下，转了一转滚下去，全身一个寒噤，未能控制得住）
阿嚏——
（完了，这装睡是不成了，连忙心生一计，缓缓抬手摸着脑袋）
这……这里是哪儿啊？
（这倒是句实话）

真不记得了？这是我家，你失足落海，是我将你救上来的——
（一尘似云翳正沾他挺拔鼻梁上，落眼端详间恰巧入目，甫欲倾身再以温帕一拭之时，冷不防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冷摆子骇的肩头一瑟，一时不免眉心川字初结，而后听得眼前人讷讷启口，又观那眼中亦是满满懵懂，才在略一笑嗔的太息中展了这阙颦蹙。）
（不过片刻，他已非是阖眼缄默时的端沉，少年的灵动似是碾碎的星辉，皆蕴在了那一双狭长的眸里。此刻乌珠轻转觑望着不过一臂之遥的他，施施然的佯做诧异抬了一方眉稍，在垂眸叠帕的间隙里，将这席话极是自然的出了口，不揶揄不凌厉，只以恬淡怀温的模样唬着他。然虽面无疏色，下一刻尤是悄悄别过首去，笑以软白指尖虚掩唇畔，堪堪遮了忍俊不禁而扬起的两靥）
不与你说笑了，这是往天津卫的船上，方才风雨欲来，人皆入舱遮蔽，偏偏就你一人倚着沙袋醉的不省人事。
（纵是未有忸怩之态，却仍是欲往边上挪挪身，那丝忌惮从搀扶起他时便时刻挂心，恐他酒醉未清，轻而呕污，重而失态，恐因善心反是徒增烦恼。一句可有同行之人还未音落，遭了风浪的大舟便猛而一荡，登时身形不稳向前一踉，幸以细伶伶的一双腕撑在了榻边，足过良久，将将觉得无碍之时，正欲起身偏又遇波澜漾动，此番再难稳身，随着愕而一呼，半臂坠坠摇摇正压向了他的膛间肋上。）

你家？（听她说话声音好听，人如同心中猜想一般窈窕，自己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清醒，又遇上这般天降情缘，心头精神大作，再不肯仰卧着与她说话，身上被褥厚重，索性一耍帅，以臂撑颚支棱其半个身子与她答话，一双桃花眼弯弯，掩饰不住的纨绔性子）
那倒是恕我唐突，如今京中拜客，哪有像我这样两手空空无一物的来呢？
（听到后文略显失落，不过总算想起来些正事，自己其实要去的并非这趟船，不过既已开船自然再难转头，阿吉应是与我同行走不远，一会得空寻他就是……正讶然间，船上一个颠簸，而后肋骨一痛，正是她结结实实、不偏不倚的撞进胸膛）
看不出来啊，你身型小小，这分量……（想起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又刚救了自己一命，免受鱼虾啃咬失足落水之苦，忙将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吞下去。借力欲将她扶起来，未免尴尬，强找些话题来聊）
这屋里就你一人？（在姐姐妹妹之中，我可是最不怕冷场的，下一句多了几分诚恳，听起来不那么像坏人了）
姐姐，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若真有心想好好谢谢我，便就早些从这榻上起来，回了自己那边去——记得仔细着些脚底下，我特意垫了油纸，别让靴底污了被褥。
（几乎是下一刻便瑟着肩头忙撑着榻沿起身，有心去念顾他胸肋可曾被自己刚才那一跌所伤，可纵是如何不拘不泥，仍有錾筋刻骨的书卷气清隽意萦环己心，亦是从不会将孟浪与放荡混为一谈。一手轻扶榻边窄案作以虚撑，一手扬指他应尚未留意的脚边，正是被褥覆身不假，唯一双足独晾于外，非是不晓送佛至西之理，然君子勿行脱靴之责，纵为女子亦断不可伏低做小，平白折了风骨）
自然是有伴同行的，不过这会她去你本应宿的那处寻人了，说来倒是忘了要紧事——你可是携了共旅之人？
（悄而推开虚掩门隙，方才鱼贯而入的贫潦皆或蹲或倚于窄仄舱廊下，涌涌潮气将海水咸卤的腥莽渲至四面八方。本应寄拥甲板过半月风餐露宿者，此刻占据了舱下所有可移可挪之地，当即晓了敏春应是被此水泄不通所阻，非一时片刻难以得归，此时不免又顾盼悄眄他一眼，猝不及防正迎一双只消微微扬靥便就细腻弯似弦月的眸，登即倒也毫无羞赧避讳，直迎上那目光，眉心颦蹙之下双蛾一扬，正是个佯作嗔责的模样）
若是没有，我可叫外头来上一两个男儿搀扶你一把，只是他们若问起来你要说是我的娘家弟弟，免得届时叫人闲言碎语——你看如何？

（一挪身瞧见脚底下的家伙，自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而是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当真是不好意思，正乖乖听话从榻上给自己挪起来）
自然不会再劳姐姐辛苦……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剑眉一扬，收敛两份平日里的浪荡样子，五婶见了是要夸的，一拱手算是道歉）
真是对不住姐姐您，我这一觉好梦睡的晕晕乎乎，这才想起来正事——你是说这是来往天津卫的船？我是带了跟班一人，要往京中家里去的
（思忖完毕，定眼重新将目光饶有兴致的落回她身上）
但天津我还不曾去玩过，不然这位娘家姐姐，我们就这样一路同行可好？
我一会就寻人来替**办，就包下你隔壁的舱间，不过这船实在不怎么样，如此但也能勉强应付一番
（想了想又作补充道，就是没有折扇在手，不然定要为自己的妙计收扇而击掌大赞了，虽还未找回阿吉，却好似已经千金在手可大肆挥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