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位少女客人再次踏入店门是我和她契约达成的一周后。
“我们开始交往了。”
她这次是穿连衣裙来的，布料视觉可见的柔软，却没有褶皱，看上去熨烫得很妥帖。她第一句话说完就专注地盯着我，似乎想等我说些什么。我看着她，寻思交易已经结束这种事为什么要和我汇报，为什么一脸好像我必须为此发表评论的表情。
少女客人坐在桌子对面傻乎乎地和我对视，脸上还带着一点提起恋爱时的红晕，仿佛被恋爱降智。我看着客人，没想出来能说的话。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多喝热水。
“大概是最近几年开始……虽然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呆在一起，他却总在想一些奇怪的，疏远我的理由。”她伸出食指蹭在嘴边，像在一边思考一边慢吞吞地在解释什么事情，“我一直在想，大概没可能了，这样的，因为他看上去很困扰……所以，虽然猜到之后确实很生气。”
“大概，会让他这么担忧也是我不好……我这么觉得。要是多给他一点自信的话，是不是就不需要这样麻烦了呢，什么的……有好好地检讨过。”
我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我想我作为一个生意人，却被人不打招呼地当成心理咨询，心态十分失衡。连续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客人，莫非最近流年不利。
“所以……我想，真的很感谢店主小姐您。”她垂下眼帘，声音低而温和，“同时……也对给您添麻烦了这件事，有些羞愧。”
在我这里交易过的客人中，憎恨鄙视、后悔终生的人数不胜数。感谢我的短期也有，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客人直白地向我表达羞愧。我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又想不通自己忽略了哪里。
“所以，代价……唔，该说是作为重要的礼物吗，”她思考着，从口袋里掏出保护盒，打开露出一台小巧的游戏掌机，“我这次来，是想把它送给您。”
“这个是……你最重要的东西？”我接过游戏机，惊疑不定。
“唔……是很重要的东西哦，我想。”她回答说，目光带着留恋和不舍，“游戏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我用它拿过很多游戏的记录，比起家里的奖杯，它对我来说更重要和有纪念意义，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看了看它。这台游戏机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大概受到主人精心呵护，磨损的痕迹虽然清晰，却仍然显得干净整洁。我看向它的主人，少女客人的表情仍然诚恳，我却已经隐约有些猜测。
“最后还是……感谢您，店主小姐。”
她笑起来很柔软，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向我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我的目光顺着窗外看过去，不远处有个瘦高的白色影子等在那里，站在门口的树荫下。我看见少女客人三两步向那个影子跑去，脚步轻快得像只蝴蝶。那个影子则微微低下头去说些什么，他们离得极近。然后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树影间细碎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转身离开了，我却看得有些咬牙，暗自想着别让你们两个混球落到我手上。想了半天，低头又看见少女客人送来的礼物，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5】
从我接手这家小店起，似乎还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作为一个生意人，我向来无利不起早，能从交易中得到好结果的十不存一。我没有骗顾客的打算，却隐瞒了大量的信息，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们，哪怕只是一两处。
奇迹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哪怕只是小小的恋爱。想让任何东西从无到有都需要付出巨额的代价，而从有到无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恋爱回路确实存在于任何人的大脑中，就像一件消耗品，只有用正面的情感滋养它，才能使它不快速枯竭。相反，与对方产生的负面情感会加快它的磨损，直到这条回路彻底坏死。
我所贩售的恋情，和世间正常产生的恋情唯一不同的只是，它更加脆弱，一旦坏死无法重连而已。所以，奇迹永远只能发生一次。
我所经手的顾客中，有原田小姐那样热烈痴情的画家，可她付出了双手和名声取得恋情，最终却还是被抛弃。有山口先生那样只爱自己、利用恋情和婚姻谋取地位的聪明人，他失去的重要之物是自我，听说这个月已经因为自残送去急救三次。也有嫁入高门、婚姻美满受人艳羡的铃木太太，我记得她失去的是容貌和自由。我想，也许他们都后悔了。
来我家小店的人大多并不怎么聪明，偶尔有几个精于算计的，自身的欲望又很明显。如今我在那样疯狂却冷静的客人面前跌跟头，根本在于我不清楚他想要什么，底牌却被摸得一清二楚。
存放契约的抽屉里果不其然多了两张废纸。生活不易，我为自己打白工的凄惨命运叹气。
我的魔法是因果系魔法，如果不能产生变化，就无法收取代价，契约失效只是早晚的事。所以那天被问到两情相悦的情况时，我选择沉默不语。只可惜当时话题转得太快，重点问题又切得零碎，我没能察觉出真正的用意。
至于少女客人是如何猜到的，她第一次进店前分明对这里一无所知。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默契吧。
我打开少女客人送来的游戏机。它并不是一个代价，而是那个女孩送来的谢礼。他们本可以不来，如果她没有登门道歉致谢，我大概很难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吧。毕竟，我根本无法走出这家小店。
掌机里的游戏记录令人咂舌。无论动作格斗推理还是音游她竟然统统都拿了白金奖，我快速扫视一圈，才看到一个没什么奖杯的游戏，像跟在狼群后面的可怜小羊。
这是个恋爱游戏。我抱着好奇心打开它，读取其中唯一的存档，里面的角色正在剖白自己的心意：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别人永远都拿不走、抢不去，就算被杀死多少次，都能重新产生的……这颗从我身体里诞生和去选择的心。”
“只要有它在，我都能持续喜欢下去。”
我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知觉。仿佛我收到的这份谢礼，和以往收到的那些憎恨和后悔有些意义上的不同，又或者，只是一时产生的错觉。但起码，此刻我有些微笑的冲动。
在我最偏僻的一个杂物抽屉里有一枚小小的硬币。被我当成失物对待，现在想来也许是类似的纪念品。我把游戏机和硬币放在一起，合上抽屉，想起少女客人第一次进门三天前的事。
那天是个阴雨天，一个瘦削、纤细、举止过于有礼的白发少年敲开了我的门，走前顺走了我一张传单。
（完结）
网曝黑店店主遭遇无良情侣压榨劳动力，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黑店店主（打码）：我太难了。
那位少女客人再次踏入店门是我和她契约达成的一周后。
“我们开始交往了。”
她这次是穿连衣裙来的，布料视觉可见的柔软，却没有褶皱，看上去熨烫得很妥帖。她第一句话说完就专注地盯着我，似乎想等我说些什么。我看着她，寻思交易已经结束这种事为什么要和我汇报，为什么一脸好像我必须为此发表评论的表情。
少女客人坐在桌子对面傻乎乎地和我对视，脸上还带着一点提起恋爱时的红晕，仿佛被恋爱降智。我看着客人，没想出来能说的话。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多喝热水。
“大概是最近几年开始……虽然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呆在一起，他却总在想一些奇怪的，疏远我的理由。”她伸出食指蹭在嘴边，像在一边思考一边慢吞吞地在解释什么事情，“我一直在想，大概没可能了，这样的，因为他看上去很困扰……所以，虽然猜到之后确实很生气。”
“大概，会让他这么担忧也是我不好……我这么觉得。要是多给他一点自信的话，是不是就不需要这样麻烦了呢，什么的……有好好地检讨过。”
我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我想我作为一个生意人，却被人不打招呼地当成心理咨询，心态十分失衡。连续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客人，莫非最近流年不利。
“所以……我想，真的很感谢店主小姐您。”她垂下眼帘，声音低而温和，“同时……也对给您添麻烦了这件事，有些羞愧。”
在我这里交易过的客人中，憎恨鄙视、后悔终生的人数不胜数。感谢我的短期也有，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客人直白地向我表达羞愧。我隐约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又想不通自己忽略了哪里。
“所以，代价……唔，该说是作为重要的礼物吗，”她思考着，从口袋里掏出保护盒，打开露出一台小巧的游戏掌机，“我这次来，是想把它送给您。”
“这个是……你最重要的东西？”我接过游戏机，惊疑不定。
“唔……是很重要的东西哦，我想。”她回答说，目光带着留恋和不舍，“游戏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我用它拿过很多游戏的记录，比起家里的奖杯，它对我来说更重要和有纪念意义，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看了看它。这台游戏机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大概受到主人精心呵护，磨损的痕迹虽然清晰，却仍然显得干净整洁。我看向它的主人，少女客人的表情仍然诚恳，我却已经隐约有些猜测。
“最后还是……感谢您，店主小姐。”
她笑起来很柔软，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向我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我的目光顺着窗外看过去，不远处有个瘦高的白色影子等在那里，站在门口的树荫下。我看见少女客人三两步向那个影子跑去，脚步轻快得像只蝴蝶。那个影子则微微低下头去说些什么，他们离得极近。然后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树影间细碎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转身离开了，我却看得有些咬牙，暗自想着别让你们两个混球落到我手上。想了半天，低头又看见少女客人送来的礼物，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5】
从我接手这家小店起，似乎还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作为一个生意人，我向来无利不起早，能从交易中得到好结果的十不存一。我没有骗顾客的打算，却隐瞒了大量的信息，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们，哪怕只是一两处。
奇迹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哪怕只是小小的恋爱。想让任何东西从无到有都需要付出巨额的代价，而从有到无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恋爱回路确实存在于任何人的大脑中，就像一件消耗品，只有用正面的情感滋养它，才能使它不快速枯竭。相反，与对方产生的负面情感会加快它的磨损，直到这条回路彻底坏死。
我所贩售的恋情，和世间正常产生的恋情唯一不同的只是，它更加脆弱，一旦坏死无法重连而已。所以，奇迹永远只能发生一次。
我所经手的顾客中，有原田小姐那样热烈痴情的画家，可她付出了双手和名声取得恋情，最终却还是被抛弃。有山口先生那样只爱自己、利用恋情和婚姻谋取地位的聪明人，他失去的重要之物是自我，听说这个月已经因为自残送去急救三次。也有嫁入高门、婚姻美满受人艳羡的铃木太太，我记得她失去的是容貌和自由。我想，也许他们都后悔了。
来我家小店的人大多并不怎么聪明，偶尔有几个精于算计的，自身的欲望又很明显。如今我在那样疯狂却冷静的客人面前跌跟头，根本在于我不清楚他想要什么，底牌却被摸得一清二楚。
存放契约的抽屉里果不其然多了两张废纸。生活不易，我为自己打白工的凄惨命运叹气。
我的魔法是因果系魔法，如果不能产生变化，就无法收取代价，契约失效只是早晚的事。所以那天被问到两情相悦的情况时，我选择沉默不语。只可惜当时话题转得太快，重点问题又切得零碎，我没能察觉出真正的用意。
至于少女客人是如何猜到的，她第一次进店前分明对这里一无所知。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默契吧。
我打开少女客人送来的游戏机。它并不是一个代价，而是那个女孩送来的谢礼。他们本可以不来，如果她没有登门道歉致谢，我大概很难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吧。毕竟，我根本无法走出这家小店。
掌机里的游戏记录令人咂舌。无论动作格斗推理还是音游她竟然统统都拿了白金奖，我快速扫视一圈，才看到一个没什么奖杯的游戏，像跟在狼群后面的可怜小羊。
这是个恋爱游戏。我抱着好奇心打开它，读取其中唯一的存档，里面的角色正在剖白自己的心意：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别人永远都拿不走、抢不去，就算被杀死多少次，都能重新产生的……这颗从我身体里诞生和去选择的心。”
“只要有它在，我都能持续喜欢下去。”
我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知觉。仿佛我收到的这份谢礼，和以往收到的那些憎恨和后悔有些意义上的不同，又或者，只是一时产生的错觉。但起码，此刻我有些微笑的冲动。
在我最偏僻的一个杂物抽屉里有一枚小小的硬币。被我当成失物对待，现在想来也许是类似的纪念品。我把游戏机和硬币放在一起，合上抽屉，想起少女客人第一次进门三天前的事。
那天是个阴雨天，一个瘦削、纤细、举止过于有礼的白发少年敲开了我的门，走前顺走了我一张传单。
（完结）
网曝黑店店主遭遇无良情侣压榨劳动力，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黑店店主（打码）：我太难了。
